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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竹马暗恋我》TXT全集下载_17(1 / 1)

“自己的小妾跟人勾搭,是你,你会找几十个人来围观?”季北城:“……”这个假设一点也不恰当。沈璧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低声道:“来了!快!”他三下五除二把衣衫脱的只剩亵裤,连头发都披散下来。季北城跟着解开上衣和裤腰带,两人齐齐上床。刚躺平,魏劭就一脚踹开了门,呼啦一下子进来四个护卫,季北城慌慌张张跳下床,捞起地上的衣衫就往身上套。沈璧缩进被子里,露出半个洁白圆润的肩膀,引的人总不由自主地瞟两眼。魏劭指着身着女装的季北城,怒喝道:“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竟然连皇上的人都敢动!将此人带到皇上的帐中,听候处置!玉娘夫人,一起走一趟吧!皇上正在军中等着你呢!”这就自封为王了?沈璧一边憋着笑,一边胡乱将衣衫穿好,又抓住床尾的斗篷穿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两人被推推搡搡地押到符卓面前。他原本已歇下,听到婢女禀报此事,气得吐血,只想将人抓来凌迟处死。魏劭禀报:“皇上,玉娘夫人与人暗通款曲,已被拿下,此刻就在账外。”符卓火冒三丈,“速押进来!朕倒要看看,何人狗胆包天!”魏劭道:“那人男扮女装,穿着婢女的衣裳,混进府里……属下尚未审问。”“带进来!”魏劭将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季北城推进来,后面还跟着裹得完全看不到脸的沈璧。两人猛一进来,符卓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可看到沈璧手腕上带着他特意找人定制的手镯,还有他雪白的脖颈处隐约露出的点点火焰般的红痕时,符卓再忍不住了,“取剑来!朕今日要亲自宰了这对狗男女!”魏劭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乖乖递上剑,“……此事其实不必劳皇上亲自动手。”自己的仇当然要自己报才来的痛快,符卓阴鸷道:“都退下!朕今日要一刀刀活剐了他们!”符卓拔了剑,再抬头时,季北城和沈璧已一左一右将他围住,随即剑光一闪,他什么都未来得及说,脖子就是一阵剧痛,鲜血狂飙而出,喷在了军帐和沈璧的脸上。沈璧:“……”这死的也太仓促了吧?好歹让人留点临终遗言啊!季北城提着符卓的头发,匕首左右连划数下,干脆利索地割掉他的头。沈璧看的反胃,险些吐出来。“没想到你杀起人来,居然毫不手软。”季北城提着头颅朝沈璧丢过去,“沈将军,接着!”“季延!”沈璧吓得面无血色。他被迫穿上女装,跟季北城嗯嗯啊啊了半天,早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污血满身,季北城还故意将头丢过来,他早炸了毛。季北城笑笑,捡起地上的头,顺便还吹了吹符卓脸上的灰。沈璧见那脑袋血肉模糊,又是一阵干呕。“沈将军,这颗头很值钱的!这么大的功劳,你确定不要?”沈璧想骂人。“你喜欢,给你好了。”他低头三两下将身上的裙子扯个稀巴烂。季北城提起符卓的头发,像提一盏灯笼,“你说我一会儿把符卓的头丢给魏劭,他会不会疯?”“会不会疯,本将军不知道。不过有一件事能确定,你我没那么容易离开临原府了。”“那倒未必。”季北城说着话时,还不忘侧耳聆听外面的动静,听到一阵骚乱后,他笑意盎然道,“沈将军,走吧!”两人潜入临原府时,季北城曾交代暗桩,若他进了军营,一炷香后还没有出来,就利用信号弹通知赫连瑾,即刻攻城。沈璧走到门口,停了下来,抬起右腿,横栏在季北城面前,“姓季的,商量个事!”商量……这还是季北城破天荒头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商量”两个字,一时受宠若惊,“沈将军尽管吩咐便是。”“今日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沈璧十分嫌弃地看了眼地上的裙子,这要传出去,简直丢人现眼到家了。季北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表情越发凝重地点点头,“刚才发生了什么,季某已经忘了,将军你还记得?”“……不记得!”沈璧丢下三个字,大步走出账外。魏劭果然不在,否则刚才那些动静早将他引来了。“想来赫连瑾去而复返,已经攻到了城下,魏劭带人迎敌去了。”季北城道,“走吧,沈将军!我们去城门口瞧瞧!”第54章 偷袭两人一路杀上城墙,季北城夺了守卫的□□,挑着符卓的头,显摆道:“逆贼符卓的狗头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投降!”众士兵闻言,哗然而骇。待看清那人头果然是符卓无疑,魏劭顿时肝胆俱裂,跪地痛哭。没了主将,这些乌合之众不足为虑。但让季北城他们深为意外的是这群叛军里,居然有延丹国四皇子的人马,符卓前期勾搭东瀛不成,又转而跟文王有了一腿。“文王毕竟是严大人的四皇兄,咱们皇上对严大人又情有独钟。”季北城看看双脚敲在台案上,背靠着椅子,懒散的快要睡着的沈璧,和一旁冷着脸一语不发的赫连瑾,决定打破军帐里诡异的沉默,“二位将军觉得文王的人该如何处置?”“杀了!”两人异口同声。季北城欣慰,“难得我们三个头一回这么有默契!”沈璧:“……”赫连瑾:“……”“怎么,二位将军觉得我说的不对?”赫连瑾摇摇头,从刚才开始,他一直有个问题想问。这会儿视线在沈璧和季北城身上来来回回数趟,眸中满是审度,“我寻思着,二位将军进了一趟临原府,为何回来连衣衫都没了?”季北城拉拉里衣,求救般看着沈璧。这要他怎么解释?沈璧淡淡道:“老子一路从临原府杀出城,鲜血染透战袍,怎么,还不许脱了?”“那倒不是。”赫连瑾摸摸鼻子,“本将军长这么大,还没佩服过谁,今日倒是真心佩服二位,尤其是沈将军。”昨晚都那样了,今天还能取敌首如探囊取物,真乃神人也。当然这话他也没敢说出来。这场仗生生打了一夜,天亮时分,前线士兵来报,说魏劭战死,薛时降了。沈璧闻言,起身冷笑,“降了?我以为他得为符卓流尽最后一滴血呢!”沈璧这话倒不是有心讽刺。薛时是符卓一手提拔上来的,这么多年一直镇守在西境,为符卓看家守院,可以说是相当忠心的一条狗了。他平日里沉默寡言,为人偏执,沈璧一直以为他是那种愿为符卓殉葬,一根筋到底的人,没想到居然出乎意料的没骨气。“他人呢?”“就在外面,说想见沈将军一面。”“见我?”沈璧抬头看看季北城,他一不是主帅,二也不是手刃符卓的“凶手”,薛时怎么见,也不该见到他头上。“为何?”“他说他知道故去的沈将军当年被人诬陷叛国一事的始末。”沈秋泓通敌叛国一事始终是沈璧的心结。他沈家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也不可能出这种千古罪人,被构陷,被诽谤都不行。“把他带进来!”薛时好歹也是镇守一方的将才,跟沈璧、季北城、赫连瑾同为云楚四大将军,可谁能想到,当初意气风发,叱咤沙场的少年将军,如今沦落为灰头土脸、浑身血迹的阶下囚。他看到帐里正冷目灼灼盯着他的三个人,自嘲一笑,“败在你们三个人手里,我薛时心服口服。”“不知道薛将军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倒真没想到,投降的会是你。”自薛时进来后,沈璧的眼角眉梢就一直带着似有似无的讥诮。“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薛时随他奚落,不以为意,“沈将军,你十五岁那年就离开了忠义侯府,可你知道你走后,都发生了什么事吗?”沈璧看了眼赫连瑾,凭直觉,薛时接下来的话,不应该让他听到。赫连瑾找了个理由出去了。沈璧又看向季北城。季北城:“……”两人如今的关系已足够亲密,难道他还没有旁听的权利?“出去!”沈璧毫不含糊地下了逐客令。季北城委屈巴巴地走出军账。“说吧!”薛时道:“你走后没多久,你父亲就在东州岛遇到一名东瀛女子,他与那女子一见钟情,私定了终生。”“你放屁!”沈璧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反驳。薛时不紧不慢道:“沈将军何不等我把话说完?”沈璧冷哼一声,按捺住胸口的怒意。薛时接着道:“他在东州停留了一个月,与那女子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却没想到那女子原是有夫之妇,他承诺那女子,打败她的相公,将其抢回来。”沈璧侧眸,神态冷冽,“你以为我会信吗?我一个字都不信!”薛时脸色平静,似乎完全不在意沈璧信与不信,兀自道:“你以为他为什么病的吐血,还要坚持出征东瀛?你以为他真是忧国恤民,赤忱丹心?”沈璧辩道:“我问过皇上,他只是为了百姓!薛时,你休要离间他与云楚的关系。”薛时叹了口气,用一种极其怜悯的目光看着他,“那沈将军又如何解释,沈老侯爷明明还活着却不回来这件事?”沈璧的脸霎时间褪尽血色。薛时抛下一颗炸弹,“你知道那女子是谁吗?她是昭阳亲王的王妃。这就是为什么倭寇隔三差五就来你的地盘烧杀抢掠一番的原因。听说那个东瀛王妃早在见到你父亲第一面的时候,就爱上了你父亲,甚至不惜背叛昭阳亲王。沈将军,你说他的儿子会有多恨你和你爹?”“薛时!你再多说一句,老子杀了你!”沈璧浑身微抖,愤怒有之,憎恨有之,恐惧亦有之。“沈将军不必这般恼羞成怒。你若不想听,我不说便是,可那样你也就不知道你父亲被陷害的真正原因了。”“真正原因?难道你瞎编乱造的一番话还不是真正原因?”沈璧眸色沉郁。“自然不是!”薛时道,“如果无人告发,出卖你父亲,我怎么可能会知道的这么详细?他们两人苟且的事情被仁和亲王察觉到,这位亲王为报心头之恨,与太师合谋,诬陷你父亲……据说他曾发誓要将你碎尸万段!”“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为何之前不告诉皇上?现下符卓已经死了,你再说出来是不是太晚了?”那一瞬间,沈璧起了杀人灭口的心。“太师之前不说,是怕圣上知道这件事与他有关。可他如今惨死,我还守着这个秘密做什么?不管沈秋泓是不是还活着,你沈家世袭的忠义侯爵恐怕要到此结束了!”“那就不劳你费心了!”说沈璧不信薛时的话,那是假的,毕竟他早就得到沈秋泓没有死的消息。谁知道他会不会真为了个女人,玩一出金蝉脱壳之计?为了个女人……沈璧想到母亲死前那一幕。她为沈家付出了一切,最终却落得个自尽的下场。沈秋泓一生,克妻克子克女,他根本就不配活着!那一刻,沈璧被仇恨蒙蔽了所有的感官,以至于薛时将刀子捅过来时,他毫无所觉。“黄泉路上,有你为太师开路,他不会寂寞了。”鲜血顺着薛时的手腕往下滴,很快连成了一条线。除了疼,沈璧再也感觉不到其他。他握住匕首,试图掰开薛时的手,薛时却对他阴鸷一笑,闪了过去。“沈将军放心,很快的。”他双手握住刀柄,用力将匕首从沈璧的胸腔里抽出来——鲜血漫天飞洒,如红雨点点,落在帐中的每一寸土地上。沈璧的嘴里,鼻腔里都弥漫着腥甜的味道,他神情越发恍惚,嘴里呢喃着:季延。你在哪里?为何还不进来?最后一面都不见了吗?第55章 回家季北城在外越想越不放心,那薛时可是敌方阵营的一员猛将,就算投降了,被人五花大绑着送进去,也不能让他完全放下心。他寻思就算被沈璧恼,也得进去守着。这厢刚撩开帘子,就看到薛时自沈璧胸口拔刀的举动,令他如遭雷殛,肝胆俱裂。“侯爷!”他一掌将薛时从帐中击了出去,搂起浑身是血的沈璧,话里有藏不住的心疼,自责和担忧,“侯爷!”沈璧张开眼,伸出指节修长的手抓住他胸口的衣襟,“季延……”他有千言万语想跟眼前这个人说,最后却只是深深地看着他,说了一个他懂事后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说过的字,“……疼。”季北城的心被这个力如千金的字压的透不过气。一个从不示弱,对谁都是一副钢筋铁骨,刀枪不入的样子的人,此刻却在他怀里喊了句疼。他知道这个近乎撒娇的“疼”字已包含了所有——沈璧从来都没说出口的信任,依恋与爱。鲜血像山间温泉从地底源源不断涌出一般,从沈璧的口中,鼻中流了出来,擦掉又流出,擦掉又流出……好像不把他浑身的血流完就不算完一样。季北城彻底慌了神,“找大夫!快去找大夫!立刻!马上!”他对身后听到动静赶来的侍卫吼着。“季延……”沈璧淡淡一笑,想让他冷静下来。“阿璧,我在,我在。”季北城颤抖着擦去他脸上的血渍,“你忍一下,我带你去找大夫,不会有事的!”沈璧缓缓摇头,虽说军中随行的有大夫,可他知道他伤的很重,很重,未必能撑到那一刻了。就算撑到了大夫赶来,活下去的希望也十分渺茫,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刀的威力,薛时想要他的命,怎会留情?“季延,你,你……让我先安排一下后事。”“你在说什么!什么后事?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季北城抱起沈璧就往外跑,可每一步都蹒跚的像在刀尖上迈过,以至于短短的一段路,他竟用了比平日多出几倍的时间。“季延……停下,你颠的我难受……”沈璧喉头腥甜,随即一口血喷在季北城的胸膛上。那醒目的温热让季北城像个孩子般恐慌无措,不敢再动分毫。他只能转身朝随行的侍卫声嘶力竭地大喊,“快去叫大夫来!快啊!”侍卫被他的模样吓到,瑟缩回答:“赫连将军已经去找了!应该马上就到!”“季延,放下我……”沈璧有气无力地扯扯他的袖子。季北城依言轻轻将他放下,这才看到自己的双手像浸泡在血中刚拿出来一样。他扭头看了眼走过的路,地上的血迹已连成一条暗褐色的绸带,从军帐到脚下。那么多的血……他征战沙场多年,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流那么多的血。灭顶的恐惧雷霆万钧般直击而下,季北城的所有理智在那一刻悉数化为齑粉。他跪倒在地,身体弯成一张随时都会断掉的弓。“阿璧,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看到沈璧口中咕咕流出的血,他泪落如雨。伸出猩红黏腻的手与他的手交叉而握,又举到唇边,一遍遍亲吻,“求你了,阿璧,求求你不要有事。”“好。”沈璧眼看着他的情绪逐渐崩溃,心头钝痛,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却像他擦去自己唇边的血一样,怎么也擦不完。沈璧苦笑一声,虚弱道:“我还没死呢!季延,你别哭了……听我说,沈秋泓……没死,你派人去找他,问他,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来,我想知道答案。”“好,我去找他!我一定会问清楚!”“你带我……带我去大理,随便……随便葬在哪里都可以。”季北城连连摇头,“阿璧,你不会死!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家!”沈璧欣然一笑,脸色越发苍白骇人,流出的每一滴血都会带走他的一丝生命力,他想他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最后一个,季延……你要好好活着,要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季北城眼底的光芒逐渐褪去,无尽的黑暗疯涌而来,将他包裹在其中。他摇着头,声音哽咽,“阿璧,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沈璧看着他,语气固执的没有一丝可商量的余地,“答应我,活着。”“阿璧……”季北城啜泣着低下头,不能去想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季延,答应我。”沈璧紧紧抓住他的手,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之前命令式的语气,如今更多的是哀求,“你应我,好不好,季延?”“……好,我答应你。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季北城想,他这一生最漫长,最黑暗的时刻,莫过于此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他记得沈璧的手垂了下去,然后赫连瑾拖着大夫来了。大夫把完脉,摇头叹息,说回天乏术。再然后赫连瑾拔了剑,嚷着让他再试试……最后,所有的人都悄悄散去,只留下他和血泊里的没有呼吸的沈璧。不是这样的,他所想象的人生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他的一生,每个日升月落,每个朝朝暮暮,应是都有沈璧。日渐西倾。薄暮冥冥。月上平林。更深露重。……元起叹了口气,他若不去劝两句,只怕季北城会这样坐到天光大亮。他上前,在季北城身边跪下,“给沈将军换身干净的衣物吧!他那么爱干净的人,穿着这个,一定很难受。”季北城恍然回神,抱起沈璧,道:“打点热水来!”准备好洗漱之物,他没敢多说什么,默默退下,守在账外。赫连瑾自月下走来,看着季北城的军帐,不胜唏嘘,“没想到会这样的结果。你怎么不去守着你家将军,他不会有事吧?”元起苦笑,“他要是想不开,我又怎么可能守得住?”没人能救得了一个想死的人。“该死的薛时,平日里总是一副榆木疙瘩样,谁知道他竟也学会了如此龌龊的手段。”赫连瑾愤懑道。“赫连将军,你让我去杀了他吧!”元起跪下恳求。赫连瑾摇头,“他是朝廷重犯,需皇上御审定罪,你我都无权处置。”“就算你不让我杀他,可等将军回过神,拼死也会将他大卸八块!”“我下午已着人将他押回京城了。”赫连瑾拍拍元起的肩,“你放心,薛时活不了的。我明日就启程回函关,战后的安置已交代给常潇了,你协助他处理。季北城……”他又看了眼帐篷,不无担忧道,“恐怕会颓丧很长一段时间,西南就辛苦你替他看着了。”元起抱拳,“这些都是末将分内之事。”“嗯。若有需要,派人去函关找我,我必竭尽全力。”“多谢赫连将军。”送走赫连瑾,元起又对着军帐发起呆来,也不知道他家将军此刻在做什么。刚这样一想,就听季北城在帐中叫他,“换一桶水来!”前前后后换了好几桶水,季北城才将沈璧的身子擦洗干净,又为他换上自己的衣物。沈璧虽身材修长,却没有他高,穿上他的衣物,难免松松垮垮。季北城坐在床边,看他将一身长袍穿的像长裙,忍不住低声一笑,“阿璧,我想起你那日穿女装的模样了。你要是知道了我当时的想法,必会跟我大打一场。他们都说你是‘云楚第一美人’,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假。”季北城执起沈璧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侯爷人间绝色,令季某一见倾心。”“我在大理还给你算过一卦,算命的说你命里有两个孩子。我当时听的五味陈杂。可现在,我倒真希望他算得是对的。别说两个,就是有十个,二十个,我也会待他们如亲生的一般。“阿璧,我知道你这一生都过得很苦,遇到我,有没有让你觉得,人生也有那么一点点甜?可惜啊,我再没有机会给你更多了。”季北城将脸埋在他的臂弯处,“下辈子你一定要比我小个十几二十岁。这样,我便能从你出生时就护着你了。“阿璧,你不要忘了我。”“……季延。”微弱的低喃在季北城的头顶炸开,如雷贯耳。季北城浑身僵直,动也不敢动,生怕那幻听的声音再不会出现,“阿璧……”他热泪盈眶,只觉得一颗心被反反复复地撕裂着,痛到不能承受。“季延,你抬头……”温热的呼吸扑打在他额前,他霍然起身,对上一双清浅明亮的眸子——那是他的星辰,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沈璧浅笑晏晏地看着他。“阿璧!”季北城的泪水决堤而出,失而复得的极致喜悦让他几欲跪地叩谢上苍的垂怜,“你……我,我叫大夫来,你等我,你等我……”元起一个箭步冲进来,看到帐中的情景,转身又往外跑,“我去叫大夫!我去!”季北城在床边蹲下,握着沈璧的手,提心吊胆道:“你觉得怎么样?有哪里难受?”沈璧拍拍他的手背,回之一笑,“除了胸口疼,其他都好。”“阿璧,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他喜极而泣。因为你活着,我才能活着。沈璧擦掉他的泪,打趣道:“眼睛肿成这样,你是哭了多久?一个大男人,也不怕人笑?”季北城不以为意,“只要你在,我贻笑千古又何妨?”“真漫长的一场梦啊!”沈璧感叹一声,“我刚才梦到很多东西,有红艳如火,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有一株桃树,一个骷髅,还有……叫什么名字呢?”沈璧拍拍额头,“实在想不起来了。”季北城捉住他的手,“好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那些都是你生幻象罢了。”大夫是被元起一路提来的,见沈璧此刻能睁眼,能说话,又惊又奇,未等季北城吩咐,忙上前把脉。这是这一把脉,却沉默起来,迟迟不能开口。天下怎么还有这等死而复生的奇事?他很确定沈璧明明就是死了,可现在脉搏平和,呼吸顺畅,一点都诊不出受伤濒死的迹象。“怪啊!真是怪!我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此等奇景!”大夫捋着胡须,百思不得其解。季北城急得不行,“如何?你倒是说啊!”“沈将军的身体并无异常,一切都好!”他只能强迫自己接受这件事,“只要细心调理便无大碍!”季北城欣喜,“阿璧,你听到了吗?大夫说你没事了!”“嗯,听到了。叫他们下去吧!”沈璧笑道,“我有话跟你说。”“不忙,先让大夫把伤口处理一下。”上了药,包扎好伤口后,大夫又开了不少草药,嘱咐元起抓了,赶紧去煎,一日三顿给沈璧服下。大夫刚走,赫连瑾和常潇又来了,不过被元起以沈璧需静养为由挡下。眼看沈璧精神越发好了,季北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坐在床边道:“要不要睡一会儿?”沈璧摇头。“你刚才说,有话要跟我说。是什么?”“嗯。”沈璧招手,“你附耳过来。”季北城怕压到他的伤口,两臂撑在床上,俯下身。却未想,沈璧一口含住他的耳垂。季北城手软,身体一晃,睡倒在他身边,“阿璧……”他苦笑,经此大悲大喜,他已身心俱疲,不料沈璧竟还有心思玩笑。“季延,你抱着我。”沈璧低声道,“抱紧些,不要松手。”他道:“如果人生重来,我宁愿仍过这样的日子——穿过迷雾与黑暗,在路的尽头,我会遇到你。”季北城用鼻子蹭蹭他的耳朵,笑道:“侯爷说起情话,来真叫人招架不住。”两人躺在床上半晌,沈璧忽道:“薛时呢?”他还挺怕季北城一怒之下将人杀了。毕竟整个军中都知道薛时降了,杀了他,蔺容宸虽不会降罪,可朝中言官必要谏言一番,沈璧想起那些人就头疼。“赫连瑾早把人押到京城了。”季北城很是遗憾,“可惜,不能手刃他!”“诛九族的罪,逃不了凌迟处死,手不手刃有什么关系?”沈璧往他怀里靠了靠,“什么时候回京复旨?”季北城将手臂垫在他的后脑勺下,“看你。你若想回去,那便等养好伤了再回,你若不想回,就随我去大理,如何?”“嗯,我想想。”“别想了,睡吧!等伤好了再想也不迟。”符卓死后,临原府里的奴仆全被季北城遣散了。元起和常潇处理好临原的事情,也各自回了函关和西南了。如今除了随行的几个护卫,府里就只剩下他和沈璧。没了奴仆,沈璧每日的吃喝、洗漱便全由季北城负责。刚开始沈璧还有些不习惯,毕竟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被人照顾过,不过没几天也就适应了。每日见季北城忙里忙外,煎药炖汤,清扫做饭,又为他更衣洗漱,说笑解闷,乐此不疲,竟觉得心里像揣着一轮春日,能挡一切严寒,能破所有黑暗。今日醒来已有一个时辰了。沈璧把房梁数了一遍又一遍,也没见季北城回来,心里越发不安,猜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抑或回西南了?一想到这,他就躺不下去了,一路从院子找到厨房,最后听到水房的动静,才松了口气。季北城刚洗完衣裳,出来险些撞到他,“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躺着别乱动吗?伤口裂开了怎么办?”“躺烦了。”沈璧恹恹道,“从前受伤也没这样小心翼翼。我又不是女人,至于么?”季北城放下木盆,将他拦腰抱起,“你哪次受伤有这么严重?走吧,我送你回房。”沈璧搂着他的脖子,“你找个下人来做这些事,不好吗?堂堂大将军,整日柴米油盐,我看你还越干越上瘾。”季北城笑道:“那得看看为谁了。若是侯爷,我洗衣做饭一辈子也愿意。”沈璧:“……”把人送回床上,季北城在旁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话本,提议道:“你要是烦得慌,我给你读读话本,这是前天刚买的。我看了一遍,故事还挺精彩!”“嘴苦,不想听。”季北城一脸懵,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天天喝药,到现在嘴里还是苦的。”沈璧砸吧一下嘴。季北城失笑,起身道:“是我考虑不周。”眼见他要走,沈璧一把拉住他,“你去哪里?”“去买些饴糖,很快就回来。”沈璧:“……”这人怎么自他受伤后,脑子就不灵光了?成日恪守礼节,倒比读书人还君子了。他哪里知道,季北城是顾忌他的伤口,不敢造次。“你过来!”沈璧搂着他的脖子,舌头在他嘴里尝了一圈,才松开他,“好了。”季北城俯下身,笑道:“这就够了?”“勉强吧!你要是愿意就……”两人黏黏腻腻闹了半晌才算完。直至沈璧伤口大好,季北城才发现这段时日,他被养出了不少毛病:回回喂药,都得以口渡之,不然他就闹嘴苦。半个时辰见不到人,必下床去找,怎么说都不管用。后来,炖汤煎药时,季北城索性把人抱到厨房,一同等着。在亭子里赏个花,转身他就能睡着。季北城真怀疑,他手要慢一点,沈璧就直愣愣扑到地上去了。可这些“小毛病”让季北城有种从沙砾里挑出金砂的狂喜。沈璧越来越依赖他了。在临原住了二十多天,沈璧最终决定跟季北城南下,去大理转转。早朝收到沈璧遇刺身亡的噩耗,蔺容宸痛惜不已。哪想刚过一天,又得知沈璧活了过来,他心里何等惊喜!别说沈璧只是不回京复旨,就算他要游山玩水一年,蔺容宸也会同意。因顾忌沈璧的伤,这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大理,已是半个月后。季北城怕沈璧住不惯,早早去了信,让元起赶在沈璧到之前,将衣食住行准备妥当。马车行至季府,停了下来。季北城跳下车,忙伸手去扶沈璧。那么多的血……他征战沙场多年,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流那么多的血。灭顶的恐惧雷霆万钧般直击而下,季北城的所有理智在那一刻悉数化为齑粉。他跪倒在地,身体弯成一张随时都会断掉的弓。“阿璧,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看到沈璧口中咕咕流出的血,他泪落如雨。伸出猩红黏腻的手与他的手交叉而握,又举到唇边,一遍遍亲吻,“求你了,阿璧,求求你不要有事。”“好。”沈璧眼看着他的情绪逐渐崩溃,心头钝痛,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却像他擦去自己唇边的血一样,怎么也擦不完。沈璧苦笑一声,虚弱道:“我还没死呢!季延,你别哭了……听我说,沈秋泓……没死,你派人去找他,问他,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来,我想知道答案。”“好,我去找他!我一定会问清楚!”“你带我……带我去大理,随便……随便葬在哪里都可以。”季北城连连摇头,“阿璧,你不会死!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家!”沈璧欣然一笑,脸色越发苍白骇人,流出的每一滴血都会带走他的一丝生命力,他想他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最后一个,季延……你要好好活着,要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季北城眼底的光芒逐渐褪去,无尽的黑暗疯涌而来,将他包裹在其中。他摇着头,声音哽咽,“阿璧,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沈璧看着他,语气固执的没有一丝可商量的余地,“答应我,活着。”“阿璧……”季北城啜泣着低下头,不能去想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季延,答应我。”沈璧紧紧抓住他的手,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之前命令式的语气,如今更多的是哀求,“你应我,好不好,季延?”“……好,我答应你。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季北城想,他这一生最漫长,最黑暗的时刻,莫过于此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他记得沈璧的手垂了下去,然后赫连瑾拖着大夫来了。大夫把完脉,摇头叹息,说回天乏术。再然后赫连瑾拔了剑,嚷着让他再试试……最后,所有的人都悄悄散去,只留下他和血泊里的没有呼吸的沈璧。不是这样的,他所想象的人生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他的一生,每个日升月落,每个朝朝暮暮,应是都有沈璧。日渐西倾。薄暮冥冥。月上平林。更深露重。……元起叹了口气,他若不去劝两句,只怕季北城会这样坐到天光大亮。他上前,在季北城身边跪下,“给沈将军换身干净的衣物吧!他那么爱干净的人,穿着这个,一定很难受。”季北城恍然回神,抱起沈璧,道:“打点热水来!”准备好洗漱之物,他没敢多说什么,默默退下,守在账外。赫连瑾自月下走来,看着季北城的军帐,不胜唏嘘,“没想到会这样的结果。你怎么不去守着你家将军,他不会有事吧?”元起苦笑,“他要是想不开,我又怎么可能守得住?”没人能救得了一个想死的人。“该死的薛时,平日里总是一副榆木疙瘩样,谁知道他竟也学会了如此龌龊的手段。”赫连瑾愤懑道。“赫连将军,你让我去杀了他吧!”元起跪下恳求。赫连瑾摇头,“他是朝廷重犯,需皇上御审定罪,你我都无权处置。”“就算你不让我杀他,可等将军回过神,拼死也会将他大卸八块!”“我下午已着人将他押回京城了。”赫连瑾拍拍元起的肩,“你放心,薛时活不了的。我明日就启程回函关,战后的安置已交代给常潇了,你协助他处理。季北城……”他又看了眼帐篷,不无担忧道,“恐怕会颓丧很长一段时间,西南就辛苦你替他看着了。”元起抱拳,“这些都是末将分内之事。”“嗯。若有需要,派人去函关找我,我必竭尽全力。”“多谢赫连将军。”送走赫连瑾,元起又对着军帐发起呆来,也不知道他家将军此刻在做什么。刚这样一想,就听季北城在帐中叫他,“换一桶水来!”前前后后换了好几桶水,季北城才将沈璧的身子擦洗干净,又为他换上自己的衣物。沈璧虽身材修长,却没有他高,穿上他的衣物,难免松松垮垮。季北城坐在床边,看他将一身长袍穿的像长裙,忍不住低声一笑,“阿璧,我想起你那日穿女装的模样了。你要是知道了我当时的想法,必会跟我大打一场。他们都说你是‘云楚第一美人’,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假。”季北城执起沈璧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侯爷人间绝色,令季某一见倾心。”“我在大理还给你算过一卦,算命的说你命里有两个孩子。我当时听的五味陈杂。可现在,我倒真希望他算得是对的。别说两个,就是有十个,二十个,我也会待他们如亲生的一般。“阿璧,我知道你这一生都过得很苦,遇到我,有没有让你觉得,人生也有那么一点点甜?可惜啊,我再没有机会给你更多了。”季北城将脸埋在他的臂弯处,“下辈子你一定要比我小个十几二十岁。这样,我便能从你出生时就护着你了。“阿璧,你不要忘了我。”“……季延。”微弱的低喃在季北城的头顶炸开,如雷贯耳。季北城浑身僵直,动也不敢动,生怕那幻听的声音再不会出现,“阿璧……”他热泪盈眶,只觉得一颗心被反反复复地撕裂着,痛到不能承受。“季延,你抬头……”温热的呼吸扑打在他额前,他霍然起身,对上一双清浅明亮的眸子——那是他的星辰,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沈璧浅笑晏晏地看着他。“阿璧!”季北城的泪水决堤而出,失而复得的极致喜悦让他几欲跪地叩谢上苍的垂怜,“你……我,我叫大夫来,你等我,你等我……”元起一个箭步冲进来,看到帐中的情景,转身又往外跑,“我去叫大夫!我去!”季北城在床边蹲下,握着沈璧的手,提心吊胆道:“你觉得怎么样?有哪里难受?”沈璧拍拍他的手背,回之一笑,“除了胸口疼,其他都好。”“阿璧,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他喜极而泣。因为你活着,我才能活着。沈璧擦掉他的泪,打趣道:“眼睛肿成这样,你是哭了多久?一个大男人,也不怕人笑?”季北城不以为意,“只要你在,我贻笑千古又何妨?”“真漫长的一场梦啊!”沈璧感叹一声,“我刚才梦到很多东西,有红艳如火,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有一株桃树,一个骷髅,还有……叫什么名字呢?”沈璧拍拍额头,“实在想不起来了。”季北城捉住他的手,“好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那些都是你生幻象罢了。”大夫是被元起一路提来的,见沈璧此刻能睁眼,能说话,又惊又奇,未等季北城吩咐,忙上前把脉。这是这一把脉,却沉默起来,迟迟不能开口。天下怎么还有这等死而复生的奇事?他很确定沈璧明明就是死了,可现在脉搏平和,呼吸顺畅,一点都诊不出受伤濒死的迹象。“怪啊!真是怪!我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此等奇景!”大夫捋着胡须,百思不得其解。季北城急得不行,“如何?你倒是说啊!”“沈将军的身体并无异常,一切都好!”他只能强迫自己接受这件事,“只要细心调理便无大碍!”季北城欣喜,“阿璧,你听到了吗?大夫说你没事了!”“嗯,听到了。叫他们下去吧!”沈璧笑道,“我有话跟你说。”“不忙,先让大夫把伤口处理一下。”上了药,包扎好伤口后,大夫又开了不少草药,嘱咐元起抓了,赶紧去煎,一日三顿给沈璧服下。大夫刚走,赫连瑾和常潇又来了,不过被元起以沈璧需静养为由挡下。眼看沈璧精神越发好了,季北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坐在床边道:“要不要睡一会儿?”沈璧摇头。“你刚才说,有话要跟我说。是什么?”“嗯。”沈璧招手,“你附耳过来。”季北城怕压到他的伤口,两臂撑在床上,俯下身。却未想,沈璧一口含住他的耳垂。季北城手软,身体一晃,睡倒在他身边,“阿璧……”他苦笑,经此大悲大喜,他已身心俱疲,不料沈璧竟还有心思玩笑。“季延,你抱着我。”沈璧低声道,“抱紧些,不要松手。”他道:“如果人生重来,我宁愿仍过这样的日子——穿过迷雾与黑暗,在路的尽头,我会遇到你。”季北城用鼻子蹭蹭他的耳朵,笑道:“侯爷说起情话,来真叫人招架不住。”两人躺在床上半晌,沈璧忽道:“薛时呢?”他还挺怕季北城一怒之下将人杀了。毕竟整个军中都知道薛时降了,杀了他,蔺容宸虽不会降罪,可朝中言官必要谏言一番,沈璧想起那些人就头疼。“赫连瑾早把人押到京城了。”季北城很是遗憾,“可惜,不能手刃他!”“诛九族的罪,逃不了凌迟处死,手不手刃有什么关系?”沈璧往他怀里靠了靠,“什么时候回京复旨?”季北城将手臂垫在他的后脑勺下,“看你。你若想回去,那便等养好伤了再回,你若不想回,就随我去大理,如何?”“嗯,我想想。”“别想了,睡吧!等伤好了再想也不迟。”符卓死后,临原府里的奴仆全被季北城遣散了。元起和常潇处理好临原的事情,也各自回了函关和西南了。如今除了随行的几个护卫,府里就只剩下他和沈璧。没了奴仆,沈璧每日的吃喝、洗漱便全由季北城负责。刚开始沈璧还有些不习惯,毕竟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被人照顾过,不过没几天也就适应了。每日见季北城忙里忙外,煎药炖汤,清扫做饭,又为他更衣洗漱,说笑解闷,乐此不疲,竟觉得心里像揣着一轮春日,能挡一切严寒,能破所有黑暗。今日醒来已有一个时辰了。沈璧把房梁数了一遍又一遍,也没见季北城回来,心里越发不安,猜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抑或回西南了?一想到这,他就躺不下去了,一路从院子找到厨房,最后听到水房的动静,才松了口气。季北城刚洗完衣裳,出来险些撞到他,“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躺着别乱动吗?伤口裂开了怎么办?”“躺烦了。”沈璧恹恹道,“从前受伤也没这样小心翼翼。我又不是女人,至于么?”季北城放下木盆,将他拦腰抱起,“你哪次受伤有这么严重?走吧,我送你回房。”沈璧搂着他的脖子,“你找个下人来做这些事,不好吗?堂堂大将军,整日柴米油盐,我看你还越干越上瘾。”季北城笑道:“那得看看为谁了。若是侯爷,我洗衣做饭一辈子也愿意。”沈璧:“……”把人送回床上,季北城在旁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话本,提议道:“你要是烦得慌,我给你读读话本,这是前天刚买的。我看了一遍,故事还挺精彩!”“嘴苦,不想听。”季北城一脸懵,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天天喝药,到现在嘴里还是苦的。”沈璧砸吧一下嘴。季北城失笑,起身道:“是我考虑不周。”眼见他要走,沈璧一把拉住他,“你去哪里?”“去买些饴糖,很快就回来。”沈璧:“……”这人怎么自他受伤后,脑子就不灵光了?成日恪守礼节,倒比读书人还君子了。他哪里知道,季北城是顾忌他的伤口,不敢造次。“你过来!”沈璧搂着他的脖子,舌头在他嘴里尝了一圈,才松开他,“好了。”季北城俯下身,笑道:“这就够了?”“勉强吧!你要是愿意就……”两人黏黏腻腻闹了半晌才算完。直至沈璧伤口大好,季北城才发现这段时日,他被养出了不少毛病:回回喂药,都得以口渡之,不然他就闹嘴苦。半个时辰见不到人,必下床去找,怎么说都不管用。后来,炖汤煎药时,季北城索性把人抱到厨房,一同等着。在亭子里赏个花,转身他就能睡着。季北城真怀疑,他手要慢一点,沈璧就直愣愣扑到地上去了。可这些“小毛病”让季北城有种从沙砾里挑出金砂的狂喜。沈璧越来越依赖他了。在临原住了二十多天,沈璧最终决定跟季北城南下,去大理转转。早朝收到沈璧遇刺身亡的噩耗,蔺容宸痛惜不已。哪想刚过一天,又得知沈璧活了过来,他心里何等惊喜!别说沈璧只是不回京复旨,就算他要游山玩水一年,蔺容宸也会同意。因顾忌沈璧的伤,这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大理,已是半个月后。季北城怕沈璧住不惯,早早去了信,让元起赶在沈璧到之前,将衣食住行准备妥当。马车行至季府,停了下来。季北城跳下车,忙伸手去扶沈璧。那么多的血……他征战沙场多年,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流那么多的血。灭顶的恐惧雷霆万钧般直击而下,季北城的所有理智在那一刻悉数化为齑粉。他跪倒在地,身体弯成一张随时都会断掉的弓。“阿璧,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看到沈璧口中咕咕流出的血,他泪落如雨。伸出猩红黏腻的手与他的手交叉而握,又举到唇边,一遍遍亲吻,“求你了,阿璧,求求你不要有事。”“好。”沈璧眼看着他的情绪逐渐崩溃,心头钝痛,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却像他擦去自己唇边的血一样,怎么也擦不完。沈璧苦笑一声,虚弱道:“我还没死呢!季延,你别哭了……听我说,沈秋泓……没死,你派人去找他,问他,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来,我想知道答案。”“好,我去找他!我一定会问清楚!”“你带我……带我去大理,随便……随便葬在哪里都可以。”季北城连连摇头,“阿璧,你不会死!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家!”沈璧欣然一笑,脸色越发苍白骇人,流出的每一滴血都会带走他的一丝生命力,他想他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最后一个,季延……你要好好活着,要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季北城眼底的光芒逐渐褪去,无尽的黑暗疯涌而来,将他包裹在其中。他摇着头,声音哽咽,“阿璧,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沈璧看着他,语气固执的没有一丝可商量的余地,“答应我,活着。”“阿璧……”季北城啜泣着低下头,不能去想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季延,答应我。”沈璧紧紧抓住他的手,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之前命令式的语气,如今更多的是哀求,“你应我,好不好,季延?”“……好,我答应你。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季北城想,他这一生最漫长,最黑暗的时刻,莫过于此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他记得沈璧的手垂了下去,然后赫连瑾拖着大夫来了。大夫把完脉,摇头叹息,说回天乏术。再然后赫连瑾拔了剑,嚷着让他再试试……最后,所有的人都悄悄散去,只留下他和血泊里的没有呼吸的沈璧。不是这样的,他所想象的人生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他的一生,每个日升月落,每个朝朝暮暮,应是都有沈璧。日渐西倾。薄暮冥冥。月上平林。更深露重。……元起叹了口气,他若不去劝两句,只怕季北城会这样坐到天光大亮。他上前,在季北城身边跪下,“给沈将军换身干净的衣物吧!他那么爱干净的人,穿着这个,一定很难受。”季北城恍然回神,抱起沈璧,道:“打点热水来!”准备好洗漱之物,他没敢多说什么,默默退下,守在账外。赫连瑾自月下走来,看着季北城的军帐,不胜唏嘘,“没想到会这样的结果。你怎么不去守着你家将军,他不会有事吧?”元起苦笑,“他要是想不开,我又怎么可能守得住?”没人能救得了一个想死的人。“该死的薛时,平日里总是一副榆木疙瘩样,谁知道他竟也学会了如此龌龊的手段。”赫连瑾愤懑道。“赫连将军,你让我去杀了他吧!”元起跪下恳求。赫连瑾摇头,“他是朝廷重犯,需皇上御审定罪,你我都无权处置。”“就算你不让我杀他,可等将军回过神,拼死也会将他大卸八块!”“我下午已着人将他押回京城了。”赫连瑾拍拍元起的肩,“你放心,薛时活不了的。我明日就启程回函关,战后的安置已交代给常潇了,你协助他处理。季北城……”他又看了眼帐篷,不无担忧道,“恐怕会颓丧很长一段时间,西南就辛苦你替他看着了。”元起抱拳,“这些都是末将分内之事。”“嗯。若有需要,派人去函关找我,我必竭尽全力。”“多谢赫连将军。”送走赫连瑾,元起又对着军帐发起呆来,也不知道他家将军此刻在做什么。刚这样一想,就听季北城在帐中叫他,“换一桶水来!”前前后后换了好几桶水,季北城才将沈璧的身子擦洗干净,又为他换上自己的衣物。沈璧虽身材修长,却没有他高,穿上他的衣物,难免松松垮垮。季北城坐在床边,看他将一身长袍穿的像长裙,忍不住低声一笑,“阿璧,我想起你那日穿女装的模样了。你要是知道了我当时的想法,必会跟我大打一场。他们都说你是‘云楚第一美人’,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假。”季北城执起沈璧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侯爷人间绝色,令季某一见倾心。”“我在大理还给你算过一卦,算命的说你命里有两个孩子。我当时听的五味陈杂。可现在,我倒真希望他算得是对的。别说两个,就是有十个,二十个,我也会待他们如亲生的一般。“阿璧,我知道你这一生都过得很苦,遇到我,有没有让你觉得,人生也有那么一点点甜?可惜啊,我再没有机会给你更多了。”季北城将脸埋在他的臂弯处,“下辈子你一定要比我小个十几二十岁。这样,我便能从你出生时就护着你了。“阿璧,你不要忘了我。”“……季延。”微弱的低喃在季北城的头顶炸开,如雷贯耳。季北城浑身僵直,动也不敢动,生怕那幻听的声音再不会出现,“阿璧……”他热泪盈眶,只觉得一颗心被反反复复地撕裂着,痛到不能承受。“季延,你抬头……”温热的呼吸扑打在他额前,他霍然起身,对上一双清浅明亮的眸子——那是他的星辰,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沈璧浅笑晏晏地看着他。“阿璧!”季北城的泪水决堤而出,失而复得的极致喜悦让他几欲跪地叩谢上苍的垂怜,“你……我,我叫大夫来,你等我,你等我……”元起一个箭步冲进来,看到帐中的情景,转身又往外跑,“我去叫大夫!我去!”季北城在床边蹲下,握着沈璧的手,提心吊胆道:“你觉得怎么样?有哪里难受?”沈璧拍拍他的手背,回之一笑,“除了胸口疼,其他都好。”“阿璧,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他喜极而泣。因为你活着,我才能活着。沈璧擦掉他的泪,打趣道:“眼睛肿成这样,你是哭了多久?一个大男人,也不怕人笑?”季北城不以为意,“只要你在,我贻笑千古又何妨?”“真漫长的一场梦啊!”沈璧感叹一声,“我刚才梦到很多东西,有红艳如火,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有一株桃树,一个骷髅,还有……叫什么名字呢?”沈璧拍拍额头,“实在想不起来了。”季北城捉住他的手,“好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那些都是你生幻象罢了。”大夫是被元起一路提来的,见沈璧此刻能睁眼,能说话,又惊又奇,未等季北城吩咐,忙上前把脉。这是这一把脉,却沉默起来,迟迟不能开口。天下怎么还有这等死而复生的奇事?他很确定沈璧明明就是死了,可现在脉搏平和,呼吸顺畅,一点都诊不出受伤濒死的迹象。“怪啊!真是怪!我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此等奇景!”大夫捋着胡须,百思不得其解。季北城急得不行,“如何?你倒是说啊!”“沈将军的身体并无异常,一切都好!”他只能强迫自己接受这件事,“只要细心调理便无大碍!”季北城欣喜,“阿璧,你听到了吗?大夫说你没事了!”“嗯,听到了。叫他们下去吧!”沈璧笑道,“我有话跟你说。”“不忙,先让大夫把伤口处理一下。”上了药,包扎好伤口后,大夫又开了不少草药,嘱咐元起抓了,赶紧去煎,一日三顿给沈璧服下。大夫刚走,赫连瑾和常潇又来了,不过被元起以沈璧需静养为由挡下。眼看沈璧精神越发好了,季北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坐在床边道:“要不要睡一会儿?”沈璧摇头。“你刚才说,有话要跟我说。是什么?”“嗯。”沈璧招手,“你附耳过来。”季北城怕压到他的伤口,两臂撑在床上,俯下身。却未想,沈璧一口含住他的耳垂。季北城手软,身体一晃,睡倒在他身边,“阿璧……”他苦笑,经此大悲大喜,他已身心俱疲,不料沈璧竟还有心思玩笑。“季延,你抱着我。”沈璧低声道,“抱紧些,不要松手。”他道:“如果人生重来,我宁愿仍过这样的日子——穿过迷雾与黑暗,在路的尽头,我会遇到你。”季北城用鼻子蹭蹭他的耳朵,笑道:“侯爷说起情话,来真叫人招架不住。”两人躺在床上半晌,沈璧忽道:“薛时呢?”他还挺怕季北城一怒之下将人杀了。毕竟整个军中都知道薛时降了,杀了他,蔺容宸虽不会降罪,可朝中言官必要谏言一番,沈璧想起那些人就头疼。“赫连瑾早把人押到京城了。”季北城很是遗憾,“可惜,不能手刃他!”“诛九族的罪,逃不了凌迟处死,手不手刃有什么关系?”沈璧往他怀里靠了靠,“什么时候回京复旨?”季北城将手臂垫在他的后脑勺下,“看你。你若想回去,那便等养好伤了再回,你若不想回,就随我去大理,如何?”“嗯,我想想。”“别想了,睡吧!等伤好了再想也不迟。”符卓死后,临原府里的奴仆全被季北城遣散了。元起和常潇处理好临原的事情,也各自回了函关和西南了。如今除了随行的几个护卫,府里就只剩下他和沈璧。没了奴仆,沈璧每日的吃喝、洗漱便全由季北城负责。刚开始沈璧还有些不习惯,毕竟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被人照顾过,不过没几天也就适应了。每日见季北城忙里忙外,煎药炖汤,清扫做饭,又为他更衣洗漱,说笑解闷,乐此不疲,竟觉得心里像揣着一轮春日,能挡一切严寒,能破所有黑暗。今日醒来已有一个时辰了。沈璧把房梁数了一遍又一遍,也没见季北城回来,心里越发不安,猜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抑或回西南了?一想到这,他就躺不下去了,一路从院子找到厨房,最后听到水房的动静,才松了口气。季北城刚洗完衣裳,出来险些撞到他,“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躺着别乱动吗?伤口裂开了怎么办?”“躺烦了。”沈璧恹恹道,“从前受伤也没这样小心翼翼。我又不是女人,至于么?”季北城放下木盆,将他拦腰抱起,“你哪次受伤有这么严重?走吧,我送你回房。”沈璧搂着他的脖子,“你找个下人来做这些事,不好吗?堂堂大将军,整日柴米油盐,我看你还越干越上瘾。”季北城笑道:“那得看看为谁了。若是侯爷,我洗衣做饭一辈子也愿意。”沈璧:“……”把人送回床上,季北城在旁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话本,提议道:“你要是烦得慌,我给你读读话本,这是前天刚买的。我看了一遍,故事还挺精彩!”“嘴苦,不想听。”季北城一脸懵,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天天喝药,到现在嘴里还是苦的。”沈璧砸吧一下嘴。季北城失笑,起身道:“是我考虑不周。”眼见他要走,沈璧一把拉住他,“你去哪里?”“去买些饴糖,很快就回来。”沈璧:“……”这人怎么自他受伤后,脑子就不灵光了?成日恪守礼节,倒比读书人还君子了。他哪里知道,季北城是顾忌他的伤口,不敢造次。“你过来!”沈璧搂着他的脖子,舌头在他嘴里尝了一圈,才松开他,“好了。”季北城俯下身,笑道:“这就够了?”“勉强吧!你要是愿意就……”两人黏黏腻腻闹了半晌才算完。直至沈璧伤口大好,季北城才发现这段时日,他被养出了不少毛病:回回喂药,都得以口渡之,不然他就闹嘴苦。半个时辰见不到人,必下床去找,怎么说都不管用。后来,炖汤煎药时,季北城索性把人抱到厨房,一同等着。在亭子里赏个花,转身他就能睡着。季北城真怀疑,他手要慢一点,沈璧就直愣愣扑到地上去了。可这些“小毛病”让季北城有种从沙砾里挑出金砂的狂喜。沈璧越来越依赖他了。在临原住了二十多天,沈璧最终决定跟季北城南下,去大理转转。早朝收到沈璧遇刺身亡的噩耗,蔺容宸痛惜不已。哪想刚过一天,又得知沈璧活了过来,他心里何等惊喜!别说沈璧只是不回京复旨,就算他要游山玩水一年,蔺容宸也会同意。因顾忌沈璧的伤,这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大理,已是半个月后。季北城怕沈璧住不惯,早早去了信,让元起赶在沈璧到之前,将衣食住行准备妥当。马车行至季府,停了下来。季北城跳下车,忙伸手去扶沈璧。那么多的血……他征战沙场多年,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流那么多的血。灭顶的恐惧雷霆万钧般直击而下,季北城的所有理智在那一刻悉数化为齑粉。他跪倒在地,身体弯成一张随时都会断掉的弓。“阿璧,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看到沈璧口中咕咕流出的血,他泪落如雨。伸出猩红黏腻的手与他的手交叉而握,又举到唇边,一遍遍亲吻,“求你了,阿璧,求求你不要有事。”“好。”沈璧眼看着他的情绪逐渐崩溃,心头钝痛,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却像他擦去自己唇边的血一样,怎么也擦不完。沈璧苦笑一声,虚弱道:“我还没死呢!季延,你别哭了……听我说,沈秋泓……没死,你派人去找他,问他,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来,我想知道答案。”“好,我去找他!我一定会问清楚!”“你带我……带我去大理,随便……随便葬在哪里都可以。”季北城连连摇头,“阿璧,你不会死!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家!”沈璧欣然一笑,脸色越发苍白骇人,流出的每一滴血都会带走他的一丝生命力,他想他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最后一个,季延……你要好好活着,要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季北城眼底的光芒逐渐褪去,无尽的黑暗疯涌而来,将他包裹在其中。他摇着头,声音哽咽,“阿璧,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沈璧看着他,语气固执的没有一丝可商量的余地,“答应我,活着。”“阿璧……”季北城啜泣着低下头,不能去想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季延,答应我。”沈璧紧紧抓住他的手,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之前命令式的语气,如今更多的是哀求,“你应我,好不好,季延?”“……好,我答应你。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季北城想,他这一生最漫长,最黑暗的时刻,莫过于此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他记得沈璧的手垂了下去,然后赫连瑾拖着大夫来了。大夫把完脉,摇头叹息,说回天乏术。再然后赫连瑾拔了剑,嚷着让他再试试……最后,所有的人都悄悄散去,只留下他和血泊里的没有呼吸的沈璧。不是这样的,他所想象的人生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他的一生,每个日升月落,每个朝朝暮暮,应是都有沈璧。日渐西倾。薄暮冥冥。月上平林。更深露重。……元起叹了口气,他若不去劝两句,只怕季北城会这样坐到天光大亮。他上前,在季北城身边跪下,“给沈将军换身干净的衣物吧!他那么爱干净的人,穿着这个,一定很难受。”季北城恍然回神,抱起沈璧,道:“打点热水来!”准备好洗漱之物,他没敢多说什么,默默退下,守在账外。赫连瑾自月下走来,看着季北城的军帐,不胜唏嘘,“没想到会这样的结果。你怎么不去守着你家将军,他不会有事吧?”元起苦笑,“他要是想不开,我又怎么可能守得住?”没人能救得了一个想死的人。“该死的薛时,平日里总是一副榆木疙瘩样,谁知道他竟也学会了如此龌龊的手段。”赫连瑾愤懑道。“赫连将军,你让我去杀了他吧!”元起跪下恳求。赫连瑾摇头,“他是朝廷重犯,需皇上御审定罪,你我都无权处置。”“就算你不让我杀他,可等将军回过神,拼死也会将他大卸八块!”“我下午已着人将他押回京城了。”赫连瑾拍拍元起的肩,“你放心,薛时活不了的。我明日就启程回函关,战后的安置已交代给常潇了,你协助他处理。季北城……”他又看了眼帐篷,不无担忧道,“恐怕会颓丧很长一段时间,西南就辛苦你替他看着了。”元起抱拳,“这些都是末将分内之事。”“嗯。若有需要,派人去函关找我,我必竭尽全力。”“多谢赫连将军。”送走赫连瑾,元起又对着军帐发起呆来,也不知道他家将军此刻在做什么。刚这样一想,就听季北城在帐中叫他,“换一桶水来!”前前后后换了好几桶水,季北城才将沈璧的身子擦洗干净,又为他换上自己的衣物。沈璧虽身材修长,却没有他高,穿上他的衣物,难免松松垮垮。季北城坐在床边,看他将一身长袍穿的像长裙,忍不住低声一笑,“阿璧,我想起你那日穿女装的模样了。你要是知道了我当时的想法,必会跟我大打一场。他们都说你是‘云楚第一美人’,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假。”季北城执起沈璧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侯爷人间绝色,令季某一见倾心。”“我在大理还给你算过一卦,算命的说你命里有两个孩子。我当时听的五味陈杂。可现在,我倒真希望他算得是对的。别说两个,就是有十个,二十个,我也会待他们如亲生的一般。“阿璧,我知道你这一生都过得很苦,遇到我,有没有让你觉得,人生也有那么一点点甜?可惜啊,我再没有机会给你更多了。”季北城将脸埋在他的臂弯处,“下辈子你一定要比我小个十几二十岁。这样,我便能从你出生时就护着你了。“阿璧,你不要忘了我。”“……季延。”微弱的低喃在季北城的头顶炸开,如雷贯耳。季北城浑身僵直,动也不敢动,生怕那幻听的声音再不会出现,“阿璧……”他热泪盈眶,只觉得一颗心被反反复复地撕裂着,痛到不能承受。“季延,你抬头……”温热的呼吸扑打在他额前,他霍然起身,对上一双清浅明亮的眸子——那是他的星辰,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沈璧浅笑晏晏地看着他。“阿璧!”季北城的泪水决堤而出,失而复得的极致喜悦让他几欲跪地叩谢上苍的垂怜,“你……我,我叫大夫来,你等我,你等我……”元起一个箭步冲进来,看到帐中的情景,转身又往外跑,“我去叫大夫!我去!”季北城在床边蹲下,握着沈璧的手,提心吊胆道:“你觉得怎么样?有哪里难受?”沈璧拍拍他的手背,回之一笑,“除了胸口疼,其他都好。”“阿璧,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他喜极而泣。因为你活着,我才能活着。沈璧擦掉他的泪,打趣道:“眼睛肿成这样,你是哭了多久?一个大男人,也不怕人笑?”季北城不以为意,“只要你在,我贻笑千古又何妨?”“真漫长的一场梦啊!”沈璧感叹一声,“我刚才梦到很多东西,有红艳如火,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有一株桃树,一个骷髅,还有……叫什么名字呢?”沈璧拍拍额头,“实在想不起来了。”季北城捉住他的手,“好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那些都是你生幻象罢了。”大夫是被元起一路提来的,见沈璧此刻能睁眼,能说话,又惊又奇,未等季北城吩咐,忙上前把脉。这是这一把脉,却沉默起来,迟迟不能开口。天下怎么还有这等死而复生的奇事?他很确定沈璧明明就是死了,可现在脉搏平和,呼吸顺畅,一点都诊不出受伤濒死的迹象。“怪啊!真是怪!我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此等奇景!”大夫捋着胡须,百思不得其解。季北城急得不行,“如何?你倒是说啊!”“沈将军的身体并无异常,一切都好!”他只能强迫自己接受这件事,“只要细心调理便无大碍!”季北城欣喜,“阿璧,你听到了吗?大夫说你没事了!”“嗯,听到了。叫他们下去吧!”沈璧笑道,“我有话跟你说。”“不忙,先让大夫把伤口处理一下。”上了药,包扎好伤口后,大夫又开了不少草药,嘱咐元起抓了,赶紧去煎,一日三顿给沈璧服下。大夫刚走,赫连瑾和常潇又来了,不过被元起以沈璧需静养为由挡下。眼看沈璧精神越发好了,季北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坐在床边道:“要不要睡一会儿?”沈璧摇头。“你刚才说,有话要跟我说。是什么?”“嗯。”沈璧招手,“你附耳过来。”季北城怕压到他的伤口,两臂撑在床上,俯下身。却未想,沈璧一口含住他的耳垂。季北城手软,身体一晃,睡倒在他身边,“阿璧……”他苦笑,经此大悲大喜,他已身心俱疲,不料沈璧竟还有心思玩笑。“季延,你抱着我。”沈璧低声道,“抱紧些,不要松手。”他道:“如果人生重来,我宁愿仍过这样的日子——穿过迷雾与黑暗,在路的尽头,我会遇到你。”季北城用鼻子蹭蹭他的耳朵,笑道:“侯爷说起情话,来真叫人招架不住。”两人躺在床上半晌,沈璧忽道:“薛时呢?”他还挺怕季北城一怒之下将人杀了。毕竟整个军中都知道薛时降了,杀了他,蔺容宸虽不会降罪,可朝中言官必要谏言一番,沈璧想起那些人就头疼。“赫连瑾早把人押到京城了。”季北城很是遗憾,“可惜,不能手刃他!”“诛九族的罪,逃不了凌迟处死,手不手刃有什么关系?”沈璧往他怀里靠了靠,“什么时候回京复旨?”季北城将手臂垫在他的后脑勺下,“看你。你若想回去,那便等养好伤了再回,你若不想回,就随我去大理,如何?”“嗯,我想想。”“别想了,睡吧!等伤好了再想也不迟。”符卓死后,临原府里的奴仆全被季北城遣散了。元起和常潇处理好临原的事情,也各自回了函关和西南了。如今除了随行的几个护卫,府里就只剩下他和沈璧。没了奴仆,沈璧每日的吃喝、洗漱便全由季北城负责。刚开始沈璧还有些不习惯,毕竟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被人照顾过,不过没几天也就适应了。每日见季北城忙里忙外,煎药炖汤,清扫做饭,又为他更衣洗漱,说笑解闷,乐此不疲,竟觉得心里像揣着一轮春日,能挡一切严寒,能破所有黑暗。今日醒来已有一个时辰了。沈璧把房梁数了一遍又一遍,也没见季北城回来,心里越发不安,猜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抑或回西南了?一想到这,他就躺不下去了,一路从院子找到厨房,最后听到水房的动静,才松了口气。季北城刚洗完衣裳,出来险些撞到他,“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躺着别乱动吗?伤口裂开了怎么办?”“躺烦了。”沈璧恹恹道,“从前受伤也没这样小心翼翼。我又不是女人,至于么?”季北城放下木盆,将他拦腰抱起,“你哪次受伤有这么严重?走吧,我送你回房。”沈璧搂着他的脖子,“你找个下人来做这些事,不好吗?堂堂大将军,整日柴米油盐,我看你还越干越上瘾。”季北城笑道:“那得看看为谁了。若是侯爷,我洗衣做饭一辈子也愿意。”沈璧:“……”把人送回床上,季北城在旁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话本,提议道:“你要是烦得慌,我给你读读话本,这是前天刚买的。我看了一遍,故事还挺精彩!”“嘴苦,不想听。”季北城一脸懵,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天天喝药,到现在嘴里还是苦的。”沈璧砸吧一下嘴。季北城失笑,起身道:“是我考虑不周。”眼见他要走,沈璧一把拉住他,“你去哪里?”“去买些饴糖,很快就回来。”沈璧:“……”这人怎么自他受伤后,脑子就不灵光了?成日恪守礼节,倒比读书人还君子了。他哪里知道,季北城是顾忌他的伤口,不敢造次。“你过来!”沈璧搂着他的脖子,舌头在他嘴里尝了一圈,才松开他,“好了。”季北城俯下身,笑道:“这就够了?”“勉强吧!你要是愿意就……”两人黏黏腻腻闹了半晌才算完。直至沈璧伤口大好,季北城才发现这段时日,他被养出了不少毛病:回回喂药,都得以口渡之,不然他就闹嘴苦。半个时辰见不到人,必下床去找,怎么说都不管用。后来,炖汤煎药时,季北城索性把人抱到厨房,一同等着。在亭子里赏个花,转身他就能睡着。季北城真怀疑,他手要慢一点,沈璧就直愣愣扑到地上去了。可这些“小毛病”让季北城有种从沙砾里挑出金砂的狂喜。沈璧越来越依赖他了。在临原住了二十多天,沈璧最终决定跟季北城南下,去大理转转。早朝收到沈璧遇刺身亡的噩耗,蔺容宸痛惜不已。哪想刚过一天,又得知沈璧活了过来,他心里何等惊喜!别说沈璧只是不回京复旨,就算他要游山玩水一年,蔺容宸也会同意。因顾忌沈璧的伤,这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大理,已是半个月后。季北城怕沈璧住不惯,早早去了信,让元起赶在沈璧到之前,将衣食住行准备妥当。马车行至季府,停了下来。季北城跳下车,忙伸手去扶沈璧。那么多的血……他征战沙场多年,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流那么多的血。灭顶的恐惧雷霆万钧般直击而下,季北城的所有理智在那一刻悉数化为齑粉。他跪倒在地,身体弯成一张随时都会断掉的弓。“阿璧,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看到沈璧口中咕咕流出的血,他泪落如雨。伸出猩红黏腻的手与他的手交叉而握,又举到唇边,一遍遍亲吻,“求你了,阿璧,求求你不要有事。”“好。”沈璧眼看着他的情绪逐渐崩溃,心头钝痛,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却像他擦去自己唇边的血一样,怎么也擦不完。沈璧苦笑一声,虚弱道:“我还没死呢!季延,你别哭了……听我说,沈秋泓……没死,你派人去找他,问他,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来,我想知道答案。”“好,我去找他!我一定会问清楚!”“你带我……带我去大理,随便……随便葬在哪里都可以。”季北城连连摇头,“阿璧,你不会死!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家!”沈璧欣然一笑,脸色越发苍白骇人,流出的每一滴血都会带走他的一丝生命力,他想他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最后一个,季延……你要好好活着,要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季北城眼底的光芒逐渐褪去,无尽的黑暗疯涌而来,将他包裹在其中。他摇着头,声音哽咽,“阿璧,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沈璧看着他,语气固执的没有一丝可商量的余地,“答应我,活着。”“阿璧……”季北城啜泣着低下头,不能去想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季延,答应我。”沈璧紧紧抓住他的手,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之前命令式的语气,如今更多的是哀求,“你应我,好不好,季延?”“……好,我答应你。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季北城想,他这一生最漫长,最黑暗的时刻,莫过于此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他记得沈璧的手垂了下去,然后赫连瑾拖着大夫来了。大夫把完脉,摇头叹息,说回天乏术。再然后赫连瑾拔了剑,嚷着让他再试试……最后,所有的人都悄悄散去,只留下他和血泊里的没有呼吸的沈璧。不是这样的,他所想象的人生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他的一生,每个日升月落,每个朝朝暮暮,应是都有沈璧。日渐西倾。薄暮冥冥。月上平林。更深露重。……元起叹了口气,他若不去劝两句,只怕季北城会这样坐到天光大亮。他上前,在季北城身边跪下,“给沈将军换身干净的衣物吧!他那么爱干净的人,穿着这个,一定很难受。”季北城恍然回神,抱起沈璧,道:“打点热水来!”准备好洗漱之物,他没敢多说什么,默默退下,守在账外。赫连瑾自月下走来,看着季北城的军帐,不胜唏嘘,“没想到会这样的结果。你怎么不去守着你家将军,他不会有事吧?”元起苦笑,“他要是想不开,我又怎么可能守得住?”没人能救得了一个想死的人。“该死的薛时,平日里总是一副榆木疙瘩样,谁知道他竟也学会了如此龌龊的手段。”赫连瑾愤懑道。“赫连将军,你让我去杀了他吧!”元起跪下恳求。赫连瑾摇头,“他是朝廷重犯,需皇上御审定罪,你我都无权处置。”“就算你不让我杀他,可等将军回过神,拼死也会将他大卸八块!”“我下午已着人将他押回京城了。”赫连瑾拍拍元起的肩,“你放心,薛时活不了的。我明日就启程回函关,战后的安置已交代给常潇了,你协助他处理。季北城……”他又看了眼帐篷,不无担忧道,“恐怕会颓丧很长一段时间,西南就辛苦你替他看着了。”元起抱拳,“这些都是末将分内之事。”“嗯。若有需要,派人去函关找我,我必竭尽全力。”“多谢赫连将军。”送走赫连瑾,元起又对着军帐发起呆来,也不知道他家将军此刻在做什么。刚这样一想,就听季北城在帐中叫他,“换一桶水来!”前前后后换了好几桶水,季北城才将沈璧的身子擦洗干净,又为他换上自己的衣物。沈璧虽身材修长,却没有他高,穿上他的衣物,难免松松垮垮。季北城坐在床边,看他将一身长袍穿的像长裙,忍不住低声一笑,“阿璧,我想起你那日穿女装的模样了。你要是知道了我当时的想法,必会跟我大打一场。他们都说你是‘云楚第一美人’,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假。”季北城执起沈璧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侯爷人间绝色,令季某一见倾心。”“我在大理还给你算过一卦,算命的说你命里有两个孩子。我当时听的五味陈杂。可现在,我倒真希望他算得是对的。别说两个,就是有十个,二十个,我也会待他们如亲生的一般。“阿璧,我知道你这一生都过得很苦,遇到我,有没有让你觉得,人生也有那么一点点甜?可惜啊,我再没有机会给你更多了。”季北城将脸埋在他的臂弯处,“下辈子你一定要比我小个十几二十岁。这样,我便能从你出生时就护着你了。“阿璧,你不要忘了我。”“……季延。”微弱的低喃在季北城的头顶炸开,如雷贯耳。季北城浑身僵直,动也不敢动,生怕那幻听的声音再不会出现,“阿璧……”他热泪盈眶,只觉得一颗心被反反复复地撕裂着,痛到不能承受。“季延,你抬头……”温热的呼吸扑打在他额前,他霍然起身,对上一双清浅明亮的眸子——那是他的星辰,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沈璧浅笑晏晏地看着他。“阿璧!”季北城的泪水决堤而出,失而复得的极致喜悦让他几欲跪地叩谢上苍的垂怜,“你……我,我叫大夫来,你等我,你等我……”元起一个箭步冲进来,看到帐中的情景,转身又往外跑,“我去叫大夫!我去!”季北城在床边蹲下,握着沈璧的手,提心吊胆道:“你觉得怎么样?有哪里难受?”沈璧拍拍他的手背,回之一笑,“除了胸口疼,其他都好。”“阿璧,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他喜极而泣。因为你活着,我才能活着。沈璧擦掉他的泪,打趣道:“眼睛肿成这样,你是哭了多久?一个大男人,也不怕人笑?”季北城不以为意,“只要你在,我贻笑千古又何妨?”“真漫长的一场梦啊!”沈璧感叹一声,“我刚才梦到很多东西,有红艳如火,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有一株桃树,一个骷髅,还有……叫什么名字呢?”沈璧拍拍额头,“实在想不起来了。”季北城捉住他的手,“好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那些都是你生幻象罢了。”大夫是被元起一路提来的,见沈璧此刻能睁眼,能说话,又惊又奇,未等季北城吩咐,忙上前把脉。这是这一把脉,却沉默起来,迟迟不能开口。天下怎么还有这等死而复生的奇事?他很确定沈璧明明就是死了,可现在脉搏平和,呼吸顺畅,一点都诊不出受伤濒死的迹象。“怪啊!真是怪!我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此等奇景!”大夫捋着胡须,百思不得其解。季北城急得不行,“如何?你倒是说啊!”“沈将军的身体并无异常,一切都好!”他只能强迫自己接受这件事,“只要细心调理便无大碍!”季北城欣喜,“阿璧,你听到了吗?大夫说你没事了!”“嗯,听到了。叫他们下去吧!”沈璧笑道,“我有话跟你说。”“不忙,先让大夫把伤口处理一下。”上了药,包扎好伤口后,大夫又开了不少草药,嘱咐元起抓了,赶紧去煎,一日三顿给沈璧服下。大夫刚走,赫连瑾和常潇又来了,不过被元起以沈璧需静养为由挡下。眼看沈璧精神越发好了,季北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坐在床边道:“要不要睡一会儿?”沈璧摇头。“你刚才说,有话要跟我说。是什么?”“嗯。”沈璧招手,“你附耳过来。”季北城怕压到他的伤口,两臂撑在床上,俯下身。却未想,沈璧一口含住他的耳垂。季北城手软,身体一晃,睡倒在他身边,“阿璧……”他苦笑,经此大悲大喜,他已身心俱疲,不料沈璧竟还有心思玩笑。“季延,你抱着我。”沈璧低声道,“抱紧些,不要松手。”他道:“如果人生重来,我宁愿仍过这样的日子——穿过迷雾与黑暗,在路的尽头,我会遇到你。”季北城用鼻子蹭蹭他的耳朵,笑道:“侯爷说起情话,来真叫人招架不住。”两人躺在床上半晌,沈璧忽道:“薛时呢?”他还挺怕季北城一怒之下将人杀了。毕竟整个军中都知道薛时降了,杀了他,蔺容宸虽不会降罪,可朝中言官必要谏言一番,沈璧想起那些人就头疼。“赫连瑾早把人押到京城了。”季北城很是遗憾,“可惜,不能手刃他!”“诛九族的罪,逃不了凌迟处死,手不手刃有什么关系?”沈璧往他怀里靠了靠,“什么时候回京复旨?”季北城将手臂垫在他的后脑勺下,“看你。你若想回去,那便等养好伤了再回,你若不想回,就随我去大理,如何?”“嗯,我想想。”“别想了,睡吧!等伤好了再想也不迟。”符卓死后,临原府里的奴仆全被季北城遣散了。元起和常潇处理好临原的事情,也各自回了函关和西南了。如今除了随行的几个护卫,府里就只剩下他和沈璧。没了奴仆,沈璧每日的吃喝、洗漱便全由季北城负责。刚开始沈璧还有些不习惯,毕竟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被人照顾过,不过没几天也就适应了。每日见季北城忙里忙外,煎药炖汤,清扫做饭,又为他更衣洗漱,说笑解闷,乐此不疲,竟觉得心里像揣着一轮春日,能挡一切严寒,能破所有黑暗。今日醒来已有一个时辰了。沈璧把房梁数了一遍又一遍,也没见季北城回来,心里越发不安,猜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抑或回西南了?一想到这,他就躺不下去了,一路从院子找到厨房,最后听到水房的动静,才松了口气。季北城刚洗完衣裳,出来险些撞到他,“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躺着别乱动吗?伤口裂开了怎么办?”“躺烦了。”沈璧恹恹道,“从前受伤也没这样小心翼翼。我又不是女人,至于么?”季北城放下木盆,将他拦腰抱起,“你哪次受伤有这么严重?走吧,我送你回房。”沈璧搂着他的脖子,“你找个下人来做这些事,不好吗?堂堂大将军,整日柴米油盐,我看你还越干越上瘾。”季北城笑道:“那得看看为谁了。若是侯爷,我洗衣做饭一辈子也愿意。”沈璧:“……”把人送回床上,季北城在旁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话本,提议道:“你要是烦得慌,我给你读读话本,这是前天刚买的。我看了一遍,故事还挺精彩!”“嘴苦,不想听。”季北城一脸懵,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天天喝药,到现在嘴里还是苦的。”沈璧砸吧一下嘴。季北城失笑,起身道:“是我考虑不周。”眼见他要走,沈璧一把拉住他,“你去哪里?”“去买些饴糖,很快就回来。”沈璧:“……”这人怎么自他受伤后,脑子就不灵光了?成日恪守礼节,倒比读书人还君子了。他哪里知道,季北城是顾忌他的伤口,不敢造次。“你过来!”沈璧搂着他的脖子,舌头在他嘴里尝了一圈,才松开他,“好了。”季北城俯下身,笑道:“这就够了?”“勉强吧!你要是愿意就……”两人黏黏腻腻闹了半晌才算完。直至沈璧伤口大好,季北城才发现这段时日,他被养出了不少毛病:回回喂药,都得以口渡之,不然他就闹嘴苦。半个时辰见不到人,必下床去找,怎么说都不管用。后来,炖汤煎药时,季北城索性把人抱到厨房,一同等着。在亭子里赏个花,转身他就能睡着。季北城真怀疑,他手要慢一点,沈璧就直愣愣扑到地上去了。可这些“小毛病”让季北城有种从沙砾里挑出金砂的狂喜。沈璧越来越依赖他了。在临原住了二十多天,沈璧最终决定跟季北城南下,去大理转转。早朝收到沈璧遇刺身亡的噩耗,蔺容宸痛惜不已。哪想刚过一天,又得知沈璧活了过来,他心里何等惊喜!别说沈璧只是不回京复旨,就算他要游山玩水一年,蔺容宸也会同意。因顾忌沈璧的伤,这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大理,已是半个月后。季北城怕沈璧住不惯,早早去了信,让元起赶在沈璧到之前,将衣食住行准备妥当。马车行至季府,停了下来。季北城跳下车,忙伸手去扶沈璧。那么多的血……他征战沙场多年,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流那么多的血。灭顶的恐惧雷霆万钧般直击而下,季北城的所有理智在那一刻悉数化为齑粉。他跪倒在地,身体弯成一张随时都会断掉的弓。“阿璧,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看到沈璧口中咕咕流出的血,他泪落如雨。伸出猩红黏腻的手与他的手交叉而握,又举到唇边,一遍遍亲吻,“求你了,阿璧,求求你不要有事。”“好。”沈璧眼看着他的情绪逐渐崩溃,心头钝痛,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却像他擦去自己唇边的血一样,怎么也擦不完。沈璧苦笑一声,虚弱道:“我还没死呢!季延,你别哭了……听我说,沈秋泓……没死,你派人去找他,问他,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来,我想知道答案。”“好,我去找他!我一定会问清楚!”“你带我……带我去大理,随便……随便葬在哪里都可以。”季北城连连摇头,“阿璧,你不会死!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家!”沈璧欣然一笑,脸色越发苍白骇人,流出的每一滴血都会带走他的一丝生命力,他想他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最后一个,季延……你要好好活着,要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季北城眼底的光芒逐渐褪去,无尽的黑暗疯涌而来,将他包裹在其中。他摇着头,声音哽咽,“阿璧,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沈璧看着他,语气固执的没有一丝可商量的余地,“答应我,活着。”“阿璧……”季北城啜泣着低下头,不能去想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季延,答应我。”沈璧紧紧抓住他的手,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之前命令式的语气,如今更多的是哀求,“你应我,好不好,季延?”“……好,我答应你。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季北城想,他这一生最漫长,最黑暗的时刻,莫过于此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他记得沈璧的手垂了下去,然后赫连瑾拖着大夫来了。大夫把完脉,摇头叹息,说回天乏术。再然后赫连瑾拔了剑,嚷着让他再试试……最后,所有的人都悄悄散去,只留下他和血泊里的没有呼吸的沈璧。不是这样的,他所想象的人生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他的一生,每个日升月落,每个朝朝暮暮,应是都有沈璧。日渐西倾。薄暮冥冥。月上平林。更深露重。……元起叹了口气,他若不去劝两句,只怕季北城会这样坐到天光大亮。他上前,在季北城身边跪下,“给沈将军换身干净的衣物吧!他那么爱干净的人,穿着这个,一定很难受。”季北城恍然回神,抱起沈璧,道:“打点热水来!”准备好洗漱之物,他没敢多说什么,默默退下,守在账外。赫连瑾自月下走来,看着季北城的军帐,不胜唏嘘,“没想到会这样的结果。你怎么不去守着你家将军,他不会有事吧?”元起苦笑,“他要是想不开,我又怎么可能守得住?”没人能救得了一个想死的人。“该死的薛时,平日里总是一副榆木疙瘩样,谁知道他竟也学会了如此龌龊的手段。”赫连瑾愤懑道。“赫连将军,你让我去杀了他吧!”元起跪下恳求。赫连瑾摇头,“他是朝廷重犯,需皇上御审定罪,你我都无权处置。”“就算你不让我杀他,可等将军回过神,拼死也会将他大卸八块!”“我下午已着人将他押回京城了。”赫连瑾拍拍元起的肩,“你放心,薛时活不了的。我明日就启程回函关,战后的安置已交代给常潇了,你协助他处理。季北城……”他又看了眼帐篷,不无担忧道,“恐怕会颓丧很长一段时间,西南就辛苦你替他看着了。”元起抱拳,“这些都是末将分内之事。”“嗯。若有需要,派人去函关找我,我必竭尽全力。”“多谢赫连将军。”送走赫连瑾,元起又对着军帐发起呆来,也不知道他家将军此刻在做什么。刚这样一想,就听季北城在帐中叫他,“换一桶水来!”前前后后换了好几桶水,季北城才将沈璧的身子擦洗干净,又为他换上自己的衣物。沈璧虽身材修长,却没有他高,穿上他的衣物,难免松松垮垮。季北城坐在床边,看他将一身长袍穿的像长裙,忍不住低声一笑,“阿璧,我想起你那日穿女装的模样了。你要是知道了我当时的想法,必会跟我大打一场。他们都说你是‘云楚第一美人’,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假。”季北城执起沈璧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侯爷人间绝色,令季某一见倾心。”“我在大理还给你算过一卦,算命的说你命里有两个孩子。我当时听的五味陈杂。可现在,我倒真希望他算得是对的。别说两个,就是有十个,二十个,我也会待他们如亲生的一般。“阿璧,我知道你这一生都过得很苦,遇到我,有没有让你觉得,人生也有那么一点点甜?可惜啊,我再没有机会给你更多了。”季北城将脸埋在他的臂弯处,“下辈子你一定要比我小个十几二十岁。这样,我便能从你出生时就护着你了。“阿璧,你不要忘了我。”“……季延。”微弱的低喃在季北城的头顶炸开,如雷贯耳。季北城浑身僵直,动也不敢动,生怕那幻听的声音再不会出现,“阿璧……”他热泪盈眶,只觉得一颗心被反反复复地撕裂着,痛到不能承受。“季延,你抬头……”温热的呼吸扑打在他额前,他霍然起身,对上一双清浅明亮的眸子——那是他的星辰,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沈璧浅笑晏晏地看着他。“阿璧!”季北城的泪水决堤而出,失而复得的极致喜悦让他几欲跪地叩谢上苍的垂怜,“你……我,我叫大夫来,你等我,你等我……”元起一个箭步冲进来,看到帐中的情景,转身又往外跑,“我去叫大夫!我去!”季北城在床边蹲下,握着沈璧的手,提心吊胆道:“你觉得怎么样?有哪里难受?”沈璧拍拍他的手背,回之一笑,“除了胸口疼,其他都好。”“阿璧,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他喜极而泣。因为你活着,我才能活着。沈璧擦掉他的泪,打趣道:“眼睛肿成这样,你是哭了多久?一个大男人,也不怕人笑?”季北城不以为意,“只要你在,我贻笑千古又何妨?”“真漫长的一场梦啊!”沈璧感叹一声,“我刚才梦到很多东西,有红艳如火,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有一株桃树,一个骷髅,还有……叫什么名字呢?”沈璧拍拍额头,“实在想不起来了。”季北城捉住他的手,“好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那些都是你生幻象罢了。”大夫是被元起一路提来的,见沈璧此刻能睁眼,能说话,又惊又奇,未等季北城吩咐,忙上前把脉。这是这一把脉,却沉默起来,迟迟不能开口。天下怎么还有这等死而复生的奇事?他很确定沈璧明明就是死了,可现在脉搏平和,呼吸顺畅,一点都诊不出受伤濒死的迹象。“怪啊!真是怪!我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此等奇景!”大夫捋着胡须,百思不得其解。季北城急得不行,“如何?你倒是说啊!”“沈将军的身体并无异常,一切都好!”他只能强迫自己接受这件事,“只要细心调理便无大碍!”季北城欣喜,“阿璧,你听到了吗?大夫说你没事了!”“嗯,听到了。叫他们下去吧!”沈璧笑道,“我有话跟你说。”“不忙,先让大夫把伤口处理一下。”上了药,包扎好伤口后,大夫又开了不少草药,嘱咐元起抓了,赶紧去煎,一日三顿给沈璧服下。大夫刚走,赫连瑾和常潇又来了,不过被元起以沈璧需静养为由挡下。眼看沈璧精神越发好了,季北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坐在床边道:“要不要睡一会儿?”沈璧摇头。“你刚才说,有话要跟我说。是什么?”“嗯。”沈璧招手,“你附耳过来。”季北城怕压到他的伤口,两臂撑在床上,俯下身。却未想,沈璧一口含住他的耳垂。季北城手软,身体一晃,睡倒在他身边,“阿璧……”他苦笑,经此大悲大喜,他已身心俱疲,不料沈璧竟还有心思玩笑。“季延,你抱着我。”沈璧低声道,“抱紧些,不要松手。”他道:“如果人生重来,我宁愿仍过这样的日子——穿过迷雾与黑暗,在路的尽头,我会遇到你。”季北城用鼻子蹭蹭他的耳朵,笑道:“侯爷说起情话,来真叫人招架不住。”两人躺在床上半晌,沈璧忽道:“薛时呢?”他还挺怕季北城一怒之下将人杀了。毕竟整个军中都知道薛时降了,杀了他,蔺容宸虽不会降罪,可朝中言官必要谏言一番,沈璧想起那些人就头疼。“赫连瑾早把人押到京城了。”季北城很是遗憾,“可惜,不能手刃他!”“诛九族的罪,逃不了凌迟处死,手不手刃有什么关系?”沈璧往他怀里靠了靠,“什么时候回京复旨?”季北城将手臂垫在他的后脑勺下,“看你。你若想回去,那便等养好伤了再回,你若不想回,就随我去大理,如何?”“嗯,我想想。”“别想了,睡吧!等伤好了再想也不迟。”符卓死后,临原府里的奴仆全被季北城遣散了。元起和常潇处理好临原的事情,也各自回了函关和西南了。如今除了随行的几个护卫,府里就只剩下他和沈璧。没了奴仆,沈璧每日的吃喝、洗漱便全由季北城负责。刚开始沈璧还有些不习惯,毕竟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被人照顾过,不过没几天也就适应了。每日见季北城忙里忙外,煎药炖汤,清扫做饭,又为他更衣洗漱,说笑解闷,乐此不疲,竟觉得心里像揣着一轮春日,能挡一切严寒,能破所有黑暗。今日醒来已有一个时辰了。沈璧把房梁数了一遍又一遍,也没见季北城回来,心里越发不安,猜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抑或回西南了?一想到这,他就躺不下去了,一路从院子找到厨房,最后听到水房的动静,才松了口气。季北城刚洗完衣裳,出来险些撞到他,“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躺着别乱动吗?伤口裂开了怎么办?”“躺烦了。”沈璧恹恹道,“从前受伤也没这样小心翼翼。我又不是女人,至于么?”季北城放下木盆,将他拦腰抱起,“你哪次受伤有这么严重?走吧,我送你回房。”沈璧搂着他的脖子,“你找个下人来做这些事,不好吗?堂堂大将军,整日柴米油盐,我看你还越干越上瘾。”季北城笑道:“那得看看为谁了。若是侯爷,我洗衣做饭一辈子也愿意。”沈璧:“……”把人送回床上,季北城在旁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话本,提议道:“你要是烦得慌,我给你读读话本,这是前天刚买的。我看了一遍,故事还挺精彩!”“嘴苦,不想听。”季北城一脸懵,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天天喝药,到现在嘴里还是苦的。”沈璧砸吧一下嘴。季北城失笑,起身道:“是我考虑不周。”眼见他要走,沈璧一把拉住他,“你去哪里?”“去买些饴糖,很快就回来。”沈璧:“……”这人怎么自他受伤后,脑子就不灵光了?成日恪守礼节,倒比读书人还君子了。他哪里知道,季北城是顾忌他的伤口,不敢造次。“你过来!”沈璧搂着他的脖子,舌头在他嘴里尝了一圈,才松开他,“好了。”季北城俯下身,笑道:“这就够了?”“勉强吧!你要是愿意就……”两人黏黏腻腻闹了半晌才算完。直至沈璧伤口大好,季北城才发现这段时日,他被养出了不少毛病:回回喂药,都得以口渡之,不然他就闹嘴苦。半个时辰见不到人,必下床去找,怎么说都不管用。后来,炖汤煎药时,季北城索性把人抱到厨房,一同等着。在亭子里赏个花,转身他就能睡着。季北城真怀疑,他手要慢一点,沈璧就直愣愣扑到地上去了。可这些“小毛病”让季北城有种从沙砾里挑出金砂的狂喜。沈璧越来越依赖他了。在临原住了二十多天,沈璧最终决定跟季北城南下,去大理转转。早朝收到沈璧遇刺身亡的噩耗,蔺容宸痛惜不已。哪想刚过一天,又得知沈璧活了过来,他心里何等惊喜!别说沈璧只是不回京复旨,就算他要游山玩水一年,蔺容宸也会同意。因顾忌沈璧的伤,这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大理,已是半个月后。季北城怕沈璧住不惯,早早去了信,让元起赶在沈璧到之前,将衣食住行准备妥当。马车行至季府,停了下来。季北城跳下车,忙伸手去扶沈璧。那么多的血……他征战沙场多年,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流那么多的血。灭顶的恐惧雷霆万钧般直击而下,季北城的所有理智在那一刻悉数化为齑粉。他跪倒在地,身体弯成一张随时都会断掉的弓。“阿璧,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看到沈璧口中咕咕流出的血,他泪落如雨。伸出猩红黏腻的手与他的手交叉而握,又举到唇边,一遍遍亲吻,“求你了,阿璧,求求你不要有事。”“好。”沈璧眼看着他的情绪逐渐崩溃,心头钝痛,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却像他擦去自己唇边的血一样,怎么也擦不完。沈璧苦笑一声,虚弱道:“我还没死呢!季延,你别哭了……听我说,沈秋泓……没死,你派人去找他,问他,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来,我想知道答案。”“好,我去找他!我一定会问清楚!”“你带我……带我去大理,随便……随便葬在哪里都可以。”季北城连连摇头,“阿璧,你不会死!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家!”沈璧欣然一笑,脸色越发苍白骇人,流出的每一滴血都会带走他的一丝生命力,他想他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最后一个,季延……你要好好活着,要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季北城眼底的光芒逐渐褪去,无尽的黑暗疯涌而来,将他包裹在其中。他摇着头,声音哽咽,“阿璧,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沈璧看着他,语气固执的没有一丝可商量的余地,“答应我,活着。”“阿璧……”季北城啜泣着低下头,不能去想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季延,答应我。”沈璧紧紧抓住他的手,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之前命令式的语气,如今更多的是哀求,“你应我,好不好,季延?”“……好,我答应你。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季北城想,他这一生最漫长,最黑暗的时刻,莫过于此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他记得沈璧的手垂了下去,然后赫连瑾拖着大夫来了。大夫把完脉,摇头叹息,说回天乏术。再然后赫连瑾拔了剑,嚷着让他再试试……最后,所有的人都悄悄散去,只留下他和血泊里的没有呼吸的沈璧。不是这样的,他所想象的人生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他的一生,每个日升月落,每个朝朝暮暮,应是都有沈璧。日渐西倾。薄暮冥冥。月上平林。更深露重。……元起叹了口气,他若不去劝两句,只怕季北城会这样坐到天光大亮。他上前,在季北城身边跪下,“给沈将军换身干净的衣物吧!他那么爱干净的人,穿着这个,一定很难受。”季北城恍然回神,抱起沈璧,道:“打点热水来!”准备好洗漱之物,他没敢多说什么,默默退下,守在账外。赫连瑾自月下走来,看着季北城的军帐,不胜唏嘘,“没想到会这样的结果。你怎么不去守着你家将军,他不会有事吧?”元起苦笑,“他要是想不开,我又怎么可能守得住?”没人能救得了一个想死的人。“该死的薛时,平日里总是一副榆木疙瘩样,谁知道他竟也学会了如此龌龊的手段。”赫连瑾愤懑道。“赫连将军,你让我去杀了他吧!”元起跪下恳求。赫连瑾摇头,“他是朝廷重犯,需皇上御审定罪,你我都无权处置。”“就算你不让我杀他,可等将军回过神,拼死也会将他大卸八块!”“我下午已着人将他押回京城了。”赫连瑾拍拍元起的肩,“你放心,薛时活不了的。我明日就启程回函关,战后的安置已交代给常潇了,你协助他处理。季北城……”他又看了眼帐篷,不无担忧道,“恐怕会颓丧很长一段时间,西南就辛苦你替他看着了。”元起抱拳,“这些都是末将分内之事。”“嗯。若有需要,派人去函关找我,我必竭尽全力。”“多谢赫连将军。”送走赫连瑾,元起又对着军帐发起呆来,也不知道他家将军此刻在做什么。刚这样一想,就听季北城在帐中叫他,“换一桶水来!”前前后后换了好几桶水,季北城才将沈璧的身子擦洗干净,又为他换上自己的衣物。沈璧虽身材修长,却没有他高,穿上他的衣物,难免松松垮垮。季北城坐在床边,看他将一身长袍穿的像长裙,忍不住低声一笑,“阿璧,我想起你那日穿女装的模样了。你要是知道了我当时的想法,必会跟我大打一场。他们都说你是‘云楚第一美人’,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假。”季北城执起沈璧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侯爷人间绝色,令季某一见倾心。”“我在大理还给你算过一卦,算命的说你命里有两个孩子。我当时听的五味陈杂。可现在,我倒真希望他算得是对的。别说两个,就是有十个,二十个,我也会待他们如亲生的一般。“阿璧,我知道你这一生都过得很苦,遇到我,有没有让你觉得,人生也有那么一点点甜?可惜啊,我再没有机会给你更多了。”季北城将脸埋在他的臂弯处,“下辈子你一定要比我小个十几二十岁。这样,我便能从你出生时就护着你了。“阿璧,你不要忘了我。”“……季延。”微弱的低喃在季北城的头顶炸开,如雷贯耳。季北城浑身僵直,动也不敢动,生怕那幻听的声音再不会出现,“阿璧……”他热泪盈眶,只觉得一颗心被反反复复地撕裂着,痛到不能承受。“季延,你抬头……”温热的呼吸扑打在他额前,他霍然起身,对上一双清浅明亮的眸子——那是他的星辰,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沈璧浅笑晏晏地看着他。“阿璧!”季北城的泪水决堤而出,失而复得的极致喜悦让他几欲跪地叩谢上苍的垂怜,“你……我,我叫大夫来,你等我,你等我……”元起一个箭步冲进来,看到帐中的情景,转身又往外跑,“我去叫大夫!我去!”季北城在床边蹲下,握着沈璧的手,提心吊胆道:“你觉得怎么样?有哪里难受?”沈璧拍拍他的手背,回之一笑,“除了胸口疼,其他都好。”“阿璧,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他喜极而泣。因为你活着,我才能活着。沈璧擦掉他的泪,打趣道:“眼睛肿成这样,你是哭了多久?一个大男人,也不怕人笑?”季北城不以为意,“只要你在,我贻笑千古又何妨?”“真漫长的一场梦啊!”沈璧感叹一声,“我刚才梦到很多东西,有红艳如火,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有一株桃树,一个骷髅,还有……叫什么名字呢?”沈璧拍拍额头,“实在想不起来了。”季北城捉住他的手,“好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那些都是你生幻象罢了。”大夫是被元起一路提来的,见沈璧此刻能睁眼,能说话,又惊又奇,未等季北城吩咐,忙上前把脉。这是这一把脉,却沉默起来,迟迟不能开口。天下怎么还有这等死而复生的奇事?他很确定沈璧明明就是死了,可现在脉搏平和,呼吸顺畅,一点都诊不出受伤濒死的迹象。“怪啊!真是怪!我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此等奇景!”大夫捋着胡须,百思不得其解。季北城急得不行,“如何?你倒是说啊!”“沈将军的身体并无异常,一切都好!”他只能强迫自己接受这件事,“只要细心调理便无大碍!”季北城欣喜,“阿璧,你听到了吗?大夫说你没事了!”“嗯,听到了。叫他们下去吧!”沈璧笑道,“我有话跟你说。”“不忙,先让大夫把伤口处理一下。”上了药,包扎好伤口后,大夫又开了不少草药,嘱咐元起抓了,赶紧去煎,一日三顿给沈璧服下。大夫刚走,赫连瑾和常潇又来了,不过被元起以沈璧需静养为由挡下。眼看沈璧精神越发好了,季北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坐在床边道:“要不要睡一会儿?”沈璧摇头。“你刚才说,有话要跟我说。是什么?”“嗯。”沈璧招手,“你附耳过来。”季北城怕压到他的伤口,两臂撑在床上,俯下身。却未想,沈璧一口含住他的耳垂。季北城手软,身体一晃,睡倒在他身边,“阿璧……”他苦笑,经此大悲大喜,他已身心俱疲,不料沈璧竟还有心思玩笑。“季延,你抱着我。”沈璧低声道,“抱紧些,不要松手。”他道:“如果人生重来,我宁愿仍过这样的日子——穿过迷雾与黑暗,在路的尽头,我会遇到你。”季北城用鼻子蹭蹭他的耳朵,笑道:“侯爷说起情话,来真叫人招架不住。”两人躺在床上半晌,沈璧忽道:“薛时呢?”他还挺怕季北城一怒之下将人杀了。毕竟整个军中都知道薛时降了,杀了他,蔺容宸虽不会降罪,可朝中言官必要谏言一番,沈璧想起那些人就头疼。“赫连瑾早把人押到京城了。”季北城很是遗憾,“可惜,不能手刃他!”“诛九族的罪,逃不了凌迟处死,手不手刃有什么关系?”沈璧往他怀里靠了靠,“什么时候回京复旨?”季北城将手臂垫在他的后脑勺下,“看你。你若想回去,那便等养好伤了再回,你若不想回,就随我去大理,如何?”“嗯,我想想。”“别想了,睡吧!等伤好了再想也不迟。”符卓死后,临原府里的奴仆全被季北城遣散了。元起和常潇处理好临原的事情,也各自回了函关和西南了。如今除了随行的几个护卫,府里就只剩下他和沈璧。没了奴仆,沈璧每日的吃喝、洗漱便全由季北城负责。刚开始沈璧还有些不习惯,毕竟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被人照顾过,不过没几天也就适应了。每日见季北城忙里忙外,煎药炖汤,清扫做饭,又为他更衣洗漱,说笑解闷,乐此不疲,竟觉得心里像揣着一轮春日,能挡一切严寒,能破所有黑暗。今日醒来已有一个时辰了。沈璧把房梁数了一遍又一遍,也没见季北城回来,心里越发不安,猜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抑或回西南了?一想到这,他就躺不下去了,一路从院子找到厨房,最后听到水房的动静,才松了口气。季北城刚洗完衣裳,出来险些撞到他,“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躺着别乱动吗?伤口裂开了怎么办?”“躺烦了。”沈璧恹恹道,“从前受伤也没这样小心翼翼。我又不是女人,至于么?”季北城放下木盆,将他拦腰抱起,“你哪次受伤有这么严重?走吧,我送你回房。”沈璧搂着他的脖子,“你找个下人来做这些事,不好吗?堂堂大将军,整日柴米油盐,我看你还越干越上瘾。”季北城笑道:“那得看看为谁了。若是侯爷,我洗衣做饭一辈子也愿意。”沈璧:“……”把人送回床上,季北城在旁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话本,提议道:“你要是烦得慌,我给你读读话本,这是前天刚买的。我看了一遍,故事还挺精彩!”“嘴苦,不想听。”季北城一脸懵,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天天喝药,到现在嘴里还是苦的。”沈璧砸吧一下嘴。季北城失笑,起身道:“是我考虑不周。”眼见他要走,沈璧一把拉住他,“你去哪里?”“去买些饴糖,很快就回来。”沈璧:“……”这人怎么自他受伤后,脑子就不灵光了?成日恪守礼节,倒比读书人还君子了。他哪里知道,季北城是顾忌他的伤口,不敢造次。“你过来!”沈璧搂着他的脖子,舌头在他嘴里尝了一圈,才松开他,“好了。”季北城俯下身,笑道:“这就够了?”“勉强吧!你要是愿意就……”两人黏黏腻腻闹了半晌才算完。直至沈璧伤口大好,季北城才发现这段时日,他被养出了不少毛病:回回喂药,都得以口渡之,不然他就闹嘴苦。半个时辰见不到人,必下床去找,怎么说都不管用。后来,炖汤煎药时,季北城索性把人抱到厨房,一同等着。在亭子里赏个花,转身他就能睡着。季北城真怀疑,他手要慢一点,沈璧就直愣愣扑到地上去了。可这些“小毛病”让季北城有种从沙砾里挑出金砂的狂喜。沈璧越来越依赖他了。在临原住了二十多天,沈璧最终决定跟季北城南下,去大理转转。早朝收到沈璧遇刺身亡的噩耗,蔺容宸痛惜不已。哪想刚过一天,又得知沈璧活了过来,他心里何等惊喜!别说沈璧只是不回京复旨,就算他要游山玩水一年,蔺容宸也会同意。因顾忌沈璧的伤,这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大理,已是半个月后。季北城怕沈璧住不惯,早早去了信,让元起赶在沈璧到之前,将衣食住行准备妥当。马车行至季府,停了下来。季北城跳下车,忙伸手去扶沈璧。那么多的血……他征战沙场多年,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流那么多的血。灭顶的恐惧雷霆万钧般直击而下,季北城的所有理智在那一刻悉数化为齑粉。他跪倒在地,身体弯成一张随时都会断掉的弓。“阿璧,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看到沈璧口中咕咕流出的血,他泪落如雨。伸出猩红黏腻的手与他的手交叉而握,又举到唇边,一遍遍亲吻,“求你了,阿璧,求求你不要有事。”“好。”沈璧眼看着他的情绪逐渐崩溃,心头钝痛,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却像他擦去自己唇边的血一样,怎么也擦不完。沈璧苦笑一声,虚弱道:“我还没死呢!季延,你别哭了……听我说,沈秋泓……没死,你派人去找他,问他,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来,我想知道答案。”“好,我去找他!我一定会问清楚!”“你带我……带我去大理,随便……随便葬在哪里都可以。”季北城连连摇头,“阿璧,你不会死!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家!”沈璧欣然一笑,脸色越发苍白骇人,流出的每一滴血都会带走他的一丝生命力,他想他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最后一个,季延……你要好好活着,要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季北城眼底的光芒逐渐褪去,无尽的黑暗疯涌而来,将他包裹在其中。他摇着头,声音哽咽,“阿璧,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沈璧看着他,语气固执的没有一丝可商量的余地,“答应我,活着。”“阿璧……”季北城啜泣着低下头,不能去想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季延,答应我。”沈璧紧紧抓住他的手,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之前命令式的语气,如今更多的是哀求,“你应我,好不好,季延?”“……好,我答应你。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季北城想,他这一生最漫长,最黑暗的时刻,莫过于此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他记得沈璧的手垂了下去,然后赫连瑾拖着大夫来了。大夫把完脉,摇头叹息,说回天乏术。再然后赫连瑾拔了剑,嚷着让他再试试……最后,所有的人都悄悄散去,只留下他和血泊里的没有呼吸的沈璧。不是这样的,他所想象的人生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他的一生,每个日升月落,每个朝朝暮暮,应是都有沈璧。日渐西倾。薄暮冥冥。月上平林。更深露重。……元起叹了口气,他若不去劝两句,只怕季北城会这样坐到天光大亮。他上前,在季北城身边跪下,“给沈将军换身干净的衣物吧!他那么爱干净的人,穿着这个,一定很难受。”季北城恍然回神,抱起沈璧,道:“打点热水来!”准备好洗漱之物,他没敢多说什么,默默退下,守在账外。赫连瑾自月下走来,看着季北城的军帐,不胜唏嘘,“没想到会这样的结果。你怎么不去守着你家将军,他不会有事吧?”元起苦笑,“他要是想不开,我又怎么可能守得住?”没人能救得了一个想死的人。“该死的薛时,平日里总是一副榆木疙瘩样,谁知道他竟也学会了如此龌龊的手段。”赫连瑾愤懑道。“赫连将军,你让我去杀了他吧!”元起跪下恳求。赫连瑾摇头,“他是朝廷重犯,需皇上御审定罪,你我都无权处置。”“就算你不让我杀他,可等将军回过神,拼死也会将他大卸八块!”“我下午已着人将他押回京城了。”赫连瑾拍拍元起的肩,“你放心,薛时活不了的。我明日就启程回函关,战后的安置已交代给常潇了,你协助他处理。季北城……”他又看了眼帐篷,不无担忧道,“恐怕会颓丧很长一段时间,西南就辛苦你替他看着了。”元起抱拳,“这些都是末将分内之事。”“嗯。若有需要,派人去函关找我,我必竭尽全力。”“多谢赫连将军。”送走赫连瑾,元起又对着军帐发起呆来,也不知道他家将军此刻在做什么。刚这样一想,就听季北城在帐中叫他,“换一桶水来!”前前后后换了好几桶水,季北城才将沈璧的身子擦洗干净,又为他换上自己的衣物。沈璧虽身材修长,却没有他高,穿上他的衣物,难免松松垮垮。季北城坐在床边,看他将一身长袍穿的像长裙,忍不住低声一笑,“阿璧,我想起你那日穿女装的模样了。你要是知道了我当时的想法,必会跟我大打一场。他们都说你是‘云楚第一美人’,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假。”季北城执起沈璧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侯爷人间绝色,令季某一见倾心。”“我在大理还给你算过一卦,算命的说你命里有两个孩子。我当时听的五味陈杂。可现在,我倒真希望他算得是对的。别说两个,就是有十个,二十个,我也会待他们如亲生的一般。“阿璧,我知道你这一生都过得很苦,遇到我,有没有让你觉得,人生也有那么一点点甜?可惜啊,我再没有机会给你更多了。”季北城将脸埋在他的臂弯处,“下辈子你一定要比我小个十几二十岁。这样,我便能从你出生时就护着你了。“阿璧,你不要忘了我。”“……季延。”微弱的低喃在季北城的头顶炸开,如雷贯耳。季北城浑身僵直,动也不敢动,生怕那幻听的声音再不会出现,“阿璧……”他热泪盈眶,只觉得一颗心被反反复复地撕裂着,痛到不能承受。“季延,你抬头……”温热的呼吸扑打在他额前,他霍然起身,对上一双清浅明亮的眸子——那是他的星辰,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沈璧浅笑晏晏地看着他。“阿璧!”季北城的泪水决堤而出,失而复得的极致喜悦让他几欲跪地叩谢上苍的垂怜,“你……我,我叫大夫来,你等我,你等我……”元起一个箭步冲进来,看到帐中的情景,转身又往外跑,“我去叫大夫!我去!”季北城在床边蹲下,握着沈璧的手,提心吊胆道:“你觉得怎么样?有哪里难受?”沈璧拍拍他的手背,回之一笑,“除了胸口疼,其他都好。”“阿璧,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他喜极而泣。因为你活着,我才能活着。沈璧擦掉他的泪,打趣道:“眼睛肿成这样,你是哭了多久?一个大男人,也不怕人笑?”季北城不以为意,“只要你在,我贻笑千古又何妨?”“真漫长的一场梦啊!”沈璧感叹一声,“我刚才梦到很多东西,有红艳如火,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有一株桃树,一个骷髅,还有……叫什么名字呢?”沈璧拍拍额头,“实在想不起来了。”季北城捉住他的手,“好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那些都是你生幻象罢了。”大夫是被元起一路提来的,见沈璧此刻能睁眼,能说话,又惊又奇,未等季北城吩咐,忙上前把脉。这是这一把脉,却沉默起来,迟迟不能开口。天下怎么还有这等死而复生的奇事?他很确定沈璧明明就是死了,可现在脉搏平和,呼吸顺畅,一点都诊不出受伤濒死的迹象。“怪啊!真是怪!我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此等奇景!”大夫捋着胡须,百思不得其解。季北城急得不行,“如何?你倒是说啊!”“沈将军的身体并无异常,一切都好!”他只能强迫自己接受这件事,“只要细心调理便无大碍!”季北城欣喜,“阿璧,你听到了吗?大夫说你没事了!”“嗯,听到了。叫他们下去吧!”沈璧笑道,“我有话跟你说。”“不忙,先让大夫把伤口处理一下。”上了药,包扎好伤口后,大夫又开了不少草药,嘱咐元起抓了,赶紧去煎,一日三顿给沈璧服下。大夫刚走,赫连瑾和常潇又来了,不过被元起以沈璧需静养为由挡下。眼看沈璧精神越发好了,季北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坐在床边道:“要不要睡一会儿?”沈璧摇头。“你刚才说,有话要跟我说。是什么?”“嗯。”沈璧招手,“你附耳过来。”季北城怕压到他的伤口,两臂撑在床上,俯下身。却未想,沈璧一口含住他的耳垂。季北城手软,身体一晃,睡倒在他身边,“阿璧……”他苦笑,经此大悲大喜,他已身心俱疲,不料沈璧竟还有心思玩笑。“季延,你抱着我。”沈璧低声道,“抱紧些,不要松手。”他道:“如果人生重来,我宁愿仍过这样的日子——穿过迷雾与黑暗,在路的尽头,我会遇到你。”季北城用鼻子蹭蹭他的耳朵,笑道:“侯爷说起情话,来真叫人招架不住。”两人躺在床上半晌,沈璧忽道:“薛时呢?”他还挺怕季北城一怒之下将人杀了。毕竟整个军中都知道薛时降了,杀了他,蔺容宸虽不会降罪,可朝中言官必要谏言一番,沈璧想起那些人就头疼。“赫连瑾早把人押到京城了。”季北城很是遗憾,“可惜,不能手刃他!”“诛九族的罪,逃不了凌迟处死,手不手刃有什么关系?”沈璧往他怀里靠了靠,“什么时候回京复旨?”季北城将手臂垫在他的后脑勺下,“看你。你若想回去,那便等养好伤了再回,你若不想回,就随我去大理,如何?”“嗯,我想想。”“别想了,睡吧!等伤好了再想也不迟。”符卓死后,临原府里的奴仆全被季北城遣散了。元起和常潇处理好临原的事情,也各自回了函关和西南了。如今除了随行的几个护卫,府里就只剩下他和沈璧。没了奴仆,沈璧每日的吃喝、洗漱便全由季北城负责。刚开始沈璧还有些不习惯,毕竟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被人照顾过,不过没几天也就适应了。每日见季北城忙里忙外,煎药炖汤,清扫做饭,又为他更衣洗漱,说笑解闷,乐此不疲,竟觉得心里像揣着一轮春日,能挡一切严寒,能破所有黑暗。今日醒来已有一个时辰了。沈璧把房梁数了一遍又一遍,也没见季北城回来,心里越发不安,猜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抑或回西南了?一想到这,他就躺不下去了,一路从院子找到厨房,最后听到水房的动静,才松了口气。季北城刚洗完衣裳,出来险些撞到他,“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躺着别乱动吗?伤口裂开了怎么办?”“躺烦了。”沈璧恹恹道,“从前受伤也没这样小心翼翼。我又不是女人,至于么?”季北城放下木盆,将他拦腰抱起,“你哪次受伤有这么严重?走吧,我送你回房。”沈璧搂着他的脖子,“你找个下人来做这些事,不好吗?堂堂大将军,整日柴米油盐,我看你还越干越上瘾。”季北城笑道:“那得看看为谁了。若是侯爷,我洗衣做饭一辈子也愿意。”沈璧:“……”把人送回床上,季北城在旁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话本,提议道:“你要是烦得慌,我给你读读话本,这是前天刚买的。我看了一遍,故事还挺精彩!”“嘴苦,不想听。”季北城一脸懵,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天天喝药,到现在嘴里还是苦的。”沈璧砸吧一下嘴。季北城失笑,起身道:“是我考虑不周。”眼见他要走,沈璧一把拉住他,“你去哪里?”“去买些饴糖,很快就回来。”沈璧:“……”这人怎么自他受伤后,脑子就不灵光了?成日恪守礼节,倒比读书人还君子了。他哪里知道,季北城是顾忌他的伤口,不敢造次。“你过来!”沈璧搂着他的脖子,舌头在他嘴里尝了一圈,才松开他,“好了。”季北城俯下身,笑道:“这就够了?”“勉强吧!你要是愿意就……”两人黏黏腻腻闹了半晌才算完。直至沈璧伤口大好,季北城才发现这段时日,他被养出了不少毛病:回回喂药,都得以口渡之,不然他就闹嘴苦。半个时辰见不到人,必下床去找,怎么说都不管用。后来,炖汤煎药时,季北城索性把人抱到厨房,一同等着。在亭子里赏个花,转身他就能睡着。季北城真怀疑,他手要慢一点,沈璧就直愣愣扑到地上去了。可这些“小毛病”让季北城有种从沙砾里挑出金砂的狂喜。沈璧越来越依赖他了。在临原住了二十多天,沈璧最终决定跟季北城南下,去大理转转。早朝收到沈璧遇刺身亡的噩耗,蔺容宸痛惜不已。哪想刚过一天,又得知沈璧活了过来,他心里何等惊喜!别说沈璧只是不回京复旨,就算他要游山玩水一年,蔺容宸也会同意。因顾忌沈璧的伤,这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大理,已是半个月后。季北城怕沈璧住不惯,早早去了信,让元起赶在沈璧到之前,将衣食住行准备妥当。马车行至季府,停了下来。季北城跳下车,忙伸手去扶沈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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