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理清这里头的头绪,门被推开了。“报!”一个小警察战战兢兢道,“温将军的车到门口了!人已经下车了!”“什……谁?!”负责人忙不迭去拿警帽,扣在头上,又将领扣全部扣齐了,“你跟我报个屁!快请啊!”炀炀拿着手铐冲了出去:“爹!”池云非起身,有些意外,就见外头温信阳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先是抱起炀炀亲了一口,随即看向池云非。他显然是刚从营地回来,戴着军帽,铁灰色制服外系着披风,军靴将修长的双腿包裹得十分好看修长,皮带将腰身勒出劲瘦性感的弧度,背脊笔直,眼神冰冷,气势威严。只有视线同池云非相遇时,那冰冷的眸子才稍微软化,他没在外人面前斥责池云非又惹了什么麻烦,只低声问:“出什么事了?”池云非简单地说了事情经过,温信阳立刻转头对那光头负责人道:“撤销命令!让所有人回来!”“啊?”“你这是在打草惊蛇!”温信阳面容冷冽,威慑的气魄压得负责人喘不过气来。“是、是!”第52章 爹你又揍池哥“终于到了我出场的时候了!”池云非在卧房里搓手,激动不已。整个年他都过得十分听话乖顺,心里早就憋得受不了了。但又惦记着爹娘跟自己说得那些话,便想让自己学着更稳重些。但……就真的好难受,将军夫人太难做了。若不是温家将军姓温名晖深,字信阳,爱谁谁啊!“不行。”温信阳坐在椅子里沉声道,“你又想做什么?”“这回可是别人先挑得事儿!那可是老毛子!”池云非瞪圆了眼睛,不甘心道,“老毛子敢在咱们地盘上随便杀人,他就得付出代价!”“用不着你。”温信阳给他倒了杯茶,“怎么什么事都爱插一脚?才在家安分了几天?”“……”池云非嘟嘴,“那你说说,你想怎么做?尸检报告都写明了是中毒,神经那什么毒素,碰到皮肤就会被吸收。那警察不是说了吗?对方拿钱包拍了死者的肩膀和手,这他妈……”温信阳抬眼看过去,池云非哽了一下,舌尖堪堪转了个弯:“他……他莽起劲来下死手啊!光天化月,众目……众目……?”“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温信阳叹气。池云非嘿嘿笑了,拂开温信阳喝茶的手,猫似的窝到对方膝盖上坐着,搂着将军脖子道:“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他根本不怕温家!再早几年他敢吗?他不敢!”池云非自问自答,抑扬顿挫,还说得挺头头是道。温信阳搂着他的腰,挑眉道:“结论?”“这还需要我说?你早就知道了!”池云非打量他的了,最近买烟的洋人不少,还总买老刀,偶尔一包,偶尔两包,那包数就是暗号!他们在对暗号呢!岳城埋伏了不知多少间-谍暗线,但前几年他们不敢这么高调,也不敢这么嚣张,因为温家还是被郑其鸿所倚仗的温家。他们现在敢嚣张了,间接就说明了郑其鸿对温家的态度!”“不错。”温信阳点头,欣赏地看着他,“还有呢?”“结合年前白家和柳家的事。”池云非拿了个桔子慢慢掰开,喂了一瓣给温信阳,又自己吃了一瓣,腮帮子一鼓一鼓地,若有所思道,“柳家前些年就在岳城银行借了很多钱,又先后卖了名下许多铺子,跟洋人有接触,这不都对上了吗?之后几大家族故意亏空军饷,散播对金蛟营不利的谣言,动摇军心,这都是前面的铺垫……”军火生意、动摇军心,亏空军饷,中饱私囊。先从岳城内部开始瓦解,再挑拨军民离心,军火准备好了,再加上洋人的扶持,转瞬间便能开战,到时候打温家一个措手不及——届时金蛟营军心已败,其他营房更是粮草亏空严重,任温家再怎么擅战,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打什么打?池云非吞咽下桔子,无意识地舔了下唇瓣,道:“这不就都连起来了吗?以柳家、白家为首,几大家族发一笔国-难-财,再等郑其鸿打下北边,一统为王……呵,这些家族既赚了钱,又有从龙之功,岂不两全其美?等战争结束再金盆洗手,继续做回原先的买卖,但资产却翻了不止一倍,说不定小辈还能走入仕途,去回龙城做大官。你说,谁不动心?”温信阳没答话,只看着池云非一张一合的红润唇瓣。桔子的甘甜在唇舌间蔓延,池云非无意识舔嘴唇的动作,令他眼眸深沉。不等对方再发表见解,就一手按住了池云非脖颈,狠狠吻了上去。“唔?!”好好的这是做什么呀!明明在说正事!讨厌!不过我喜欢!池云非立刻将那些破事抛之脑后,一心一意吻起将军来。唇舌纠缠间满是桔子的甜味,可温信阳觉得,池云非的舌尖比那桔子还要甘甜柔软,让人欲罢不能。两人逐渐起了意,池云非满脸通红,眼底带着水光,温信阳离开他的唇瓣时他还不满地哼哼了两声,随即温信阳便吻向他的脖颈,拉开领口,轻轻咬在锁骨上,一手探进衣摆里……池云非猛地弓起身子,小腿难耐地蹭了蹭将军的腿,随即被温信阳就着这个姿势一把抱起,池云非生怕摔了,下意识双腿环住了男人的腰。只是这个姿势却更令两人贴近,温信阳顿了一下,呼吸粗重,侧头用牙咬开对方衣领,下颚线绷紧了,简直在用全身诠释什么叫“性-感”。池云非被撩得心脏狂跳,捧起对方的脸又狠狠地吻了下去。两人便边接吻便走向床铺,只是下一秒,温念炀将屋门一下推开了。“爹!”“哎哟喂!”管家跟在后头,毫无防备乍一见抱在一起的二人,忙拿袖遮眼,抱了孩子就要出去,“小少爷先出去!快快!”“爹?”炀炀疑惑道,“您又要揍池哥吗?”温信阳:“……”池云非:“……”管家:“……”先前炀炀也不小心撞见过一回。当时还在过年,吃过午饭两个大人昏昏欲睡,所谓温饱思那啥,就有些意动。哪料往日都要睡午觉的温念炀,那日睡不着,便绕开看守的小厮找了过来。彼时池云非面红耳赤,被温信阳抵在床头,抬手咬着手背。温信阳拉开他的手,吻了下被咬出牙印的地方,轻声道:“别伤着自己……”然后温念炀的声音就在床边响了起来:“爹?池哥?”那一瞬间,整个空气安静了,空气不仅安静甚至都窒息了。温信阳反应迅速,只稍一愣神立刻拿被单裹了池云非,坐起来看儿子:“你怎么在这儿?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明明记得自己锁了门。温念炀过完年就四岁了,虚岁都五岁了。他自认自己是个小大人了,稚气又得意地指了指后面的窗户。那窗户下头还趴着一个被他临时征召来的巡逻守卫呢——垫脚用的。温信阳看了眼窗户,又看自己那前几个月还胆小如鼠的儿子,再看裹着被子满面惊愕的媳妇儿,一时无言以对。据说池少爷三岁就能上房揭瓦,看来是不假。这不都言传身教给孩子了吗?池云非瞟见将军的目光,无力地张了张嘴,却深知自己没法辩解——他从来没教过这小子爬窗上房啊!他怎么敢啊?!一定是戏院里那群小孩儿教的啊!说不定是茉莉教的呢?他冤啊!然后温信阳就顶着那副冷漠脸,裹着被子严肃又正经地对儿子解释说:“池哥做错了事,要受罚。谁让你翻窗户的?把手伸出来,你也得受罚。”炀炀缩了下脖子,犹豫了一下左手还是右手,最终伸了左手出去,闭着眼道:“爹,我错了。”“好话没学到。”温信阳打了儿子手心两下,捏他脸颊,“说‘错了’倒是流利得很。别学你池哥那一套,在我这儿不管用,知道吗?”炀炀偷瞄池云非,池云非坐在温信阳身后,朝他快速眨眼,然后比了个委屈嘟嘴巴的动作。炀炀立刻低头,微微向上看,嘟嘴眨眼,可怜巴巴:“是,爹……”温信阳:“……”温信阳果然没再多说什么,换了衣服起来带炀炀出去玩了。池云非在后头憋笑憋得肚子疼。他家将军啊,是个活脱脱的刀子嘴豆腐心。最可爱了。眼下,炀炀依然这样理解了——他池哥又又又做错事了?哎呀,被打屁股了。门被管家关上,门外还传来炀炀不解的声音:“池哥,老做错事。”管家:“……咳,所以小少爷不能和池少爷学。”“……但我,喜欢池哥。”童声渐远,被这么一打岔,那什么的心思都烟消云散了。温信阳温柔地吻了池云非嘴角一下,欣慰道:“你将他教得很好。”两人额头相抵,就这么抱了一会儿,虽没了兴致,却也十分温馨。仿佛只是肌肤相触就让人心里胀得满满的,像数九寒天泡在温泉里,只想就这么一直抱着不松手。片刻后,池云非小声道:“说正经的,你到底打算怎么做?”温信阳也不瞒他,低声道:“我已经让刘庆川去联系了箫棠和余岑,箫棠的人手方便联系各处走-私-烟贩,他们的渠道比官方快,也更容易将人找齐。余岑则去兴洋长街探听消息,他是余家的少爷,平日也常去花天酒地,去兴洋那边的娱乐场所买烟,不容易被人怀疑。”原来这家伙早就打算好了!而且这主意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池云非又无奈又觉得好笑,轻咬了将军鼻尖一口,道:“那探听到消息之后呢?”“先估算人数,这么多年,岳城里来了多少暗线我和爹心里大概有个底。得尽量找到他们的联络点,再不济,也得摸清他们的动向。”温信阳将他放了下来,抬手圈抱在怀里,道,“然后查出他们的暗号是什么。最后……”池云非紧跟道:“最后查柳家的军火生意同那些洋人做到哪个地步了?要抓他的把柄?反守为攻?”温信阳点头。柳家的军火生意自然不会放在岳城眼皮子底下,要查到证据并不容易。这是之前温信阳就考虑过的问题。所以引白家、柳家以及其他家族内斗,露出破绽,是唯一的机会。但现在有新的机会送上门了,之前所有的铺垫已经就位,温信阳打算近几日内就正式收网。不出意外的话,回龙城派出的所谓“因听说岳城发现刺客而担心温司令身体前来探望”的巡查队,很快也会到了。在他们到之前人证物证齐全,便能杀他个回马枪,令郑其鸿措手不及。如此就算之后彻底撕破脸,温家也不会被动挨打。池云非抬头看他,委屈巴巴道:“你都安排好了,就让我去嘛。这事又没有危险!”“胡闹!”温信阳沉下脸呵斥,“那些暗线都是人精,你以为你能骗过他们?”“我不去找什么间谍暗线的。”池云非兴致勃勃,“我就想跟箫棠一起去堵那些卖烟的!你就让我去吧,我在家待得好无聊……”“无聊就跟我去军营学射击,之前说好了的。”温信阳拍了他屁股一下,一口否决道,“这事没得商量。要是放跑了一个,消息泄露出去就打草惊蛇了。”“我不会……”“听话!”“……哦。”池云非扁嘴,他想活动筋骨啊,堵人这么好玩的事,怎么能让箫棠一个人占了便宜!“别打歪主意,你答应了就要守信。”温信阳警告他,“这事非同小可,不可儿戏!”“……知道啦。”为了弥补池云非,温信阳打一棒给颗糖吃,松口道:“晚上带你去金福班听戏,你可以叫上你的朋友们,我不会多管。嗯?”池云非蔫耷耷的,点头,又在温信阳怀里蹭来蹭去。温信阳只感觉自己抱着某种软乎乎的小动物,心里好笑得很,捏着他的下颚抬起来道:“说定了就笑一个。”池云非做了个鬼脸。温信阳挑眉,眼底透出一点无可奈何的温柔。只这么一眼,池云非心都化了,还有什么可不高兴的?于是抿着唇甜甜地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仿佛盛满了光。第53章 媳妇儿丢啦年后金福班正式开园,高朋满座,鱼鳞青瓦在月下带出岁月厚沉的美感,腊梅从院墙内探出,点点暗香飘散,复又同窗户里荡出的酒香混合在一处,锣鼓喧天,唱曲清亮,掌声如雷。“好——!”“唱得好!”“小宁儿!这是爷赏你的!”戏台上被扔满了赏赐,宁婉香下了台,还有小厮抱着小巧木盒躬身双手捧上,在一片鼓噪里道:“宁爷,洪老爷想请您明晚去给咱们老太太祝寿,这是订金。”那木盒边缘镶金,挂着刻有洪家标识的金锁,盒面上雕着繁复的金桂映月,美不胜收。宁婉香最爱金桂,这家人算是用了心。宁婉香穿着戏服,袖口遮掩了修长手指。他朝旁边的下人点了下头,对方走上前来打开锁为宁婉香翻起盒盖,就见里头是堆得满满的银票,印着岳城银行的红章。“岳城无人不知洪老爷是出了名的孝子。”宁婉香挥了下手,下人将盒子收了,“回去告诉洪老爷,我明晚定准时赴约。”“是。”台上这会儿在过渡,一个说单口的打着快板儿,一身灰布长衫,剃了光头逗得观众哈哈大笑。宁婉香转身去了二楼包厢,推门而入的瞬间,就察觉气氛不太对。包厢很大,凭栏边挂着白纱,屋里摆放着书架和博古架,架上堆着不少精致瓷器,墙上挂着一把古琴,角落摆着盆栽;正中间则是一张大圆桌,这会儿摆满了吃食和上好的女儿红,而桌前围满了人,都是岳城知名的纨绔少爷。按理说,这种场面早该不醉不归,一群人闹个天翻地覆,满地是摔碎的瓷器都不足为奇。可眼下房间里却静悄悄的,气氛几乎凝滞了。宁婉香一头问号,再看向坐在凭栏边一边吃桔子一边听单口的两人,心下瞬间了然。他忍不住弯了下嘴角,躬身行礼:“婉香见过将军和各位少爷。”桌前如坐针毡的众人终于看到了救星,一个个就要放下筷子起身,道:“宁爷刚才唱得太好了!来来!你坐!”“这屋里有些热,正好了我出去透透气……”“池少不是最喜欢听宁爷唱曲儿了吗?宁爷来了,让他单独给你唱一个!我、我去个茅厕。”“要没酒了,我去喊人上酒!”池云非懒洋洋回头看了众纨绔一眼,腮帮子鼓了鼓,将嘴里的桔子吞了下去,拖长了声调老佛爷似地道:“都坐下。”“……”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得硬着头皮又坐了回去。宁婉香去了凭栏边,问道:“今天的戏怎么样?”“好听!”池云非将剥得完美的桔皮倒过来扣在凭栏上,一手托腮看他道,“下一幕什么时候上?”“多演几场再说,看看观众反应。”宁婉香道,“这还是我头一回参与戏本编写,前朝时这戏已经很经典了,再改的空间不大。但我总觉得两个主角在这里头的反应……”池云非喜欢听戏,两人便就这么聊了起来。温信阳坐在一边,手边放着杯热茶,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这锣鼓喧天里坐得是四平八稳,偶尔张嘴吃媳妇儿投喂的桔子,从进屋到现在,连多一眼都没赏给桌前那群纨绔少爷。池云非难得出门可以不带炀炀,温信阳允他邀请狐朋狗友,也默认了他可以喝酒。池云非憋了好几天的心情终于放松不少,同宁婉香聊够了,又不满地瞪向桌前那群食不知味的家伙。“吃个饭跟奔丧似的!”池云非翻了个白眼,“以后不叫你们出来了!没劲!”众少爷真是有冤没处说,哪儿有人约狐朋狗友出来花天酒地,还带着家属的?这才叫没劲吧?!温信阳是什么人?他们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生怕说错一句就要被将军拖出去仗刑——他们可都知道那章旭之是什么下场!几位少爷坐立不安,一场戏也没听进去多少,只想着赶紧结束各回各家。平生头一回,几人居然生出了早早回家洗漱睡觉的念头。最好梦里也别出现池云非和他的温将军,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听戏,仿佛是活在鬼片里。一人讪讪道:“池少,我们是怕惊扰了将军。”温信阳头也不抬,将书翻过一页:“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谁他妈敢啊?!池云非道:“你们别怕他啊,他又不吃人。来来,谁带骰子了?我好久没玩了,来几把?老规矩!”众人面面相觑,偷眼去看温信阳,见温信阳确实没什么反应,仿佛一个世外高人——身在红尘中,心在尘世外似的。众人迟疑一下,终于慢慢放开了些,有人拿出骰子道:“我带了。”其余人则搬开椅子,给池云非留出空来,又推开碗盘,将所有酒杯排成排,挨个满上。“老规矩。”一人道,“输了喝一杯,连输则依次递增。”池云非兴致勃勃,挽起袖子:“来!”宁婉香看了温将军一眼,也跟着坐了过去,一开始大家还压着点声音,不敢太放肆,慢慢地就玩开了,声音渐大,将桌子拍得是震天响。“连输三回!罚三杯!”众人哈哈大笑,“池少今儿个运气不好啊!”“啧。”池云非眉头都不皱一下,高傲地扬起下巴,“三杯而已!谁怕谁!来!给爷造势!”“喝喝喝——!”众少爷拍桌的拍桌,拿筷子敲盘的敲盘,一时起哄的、大笑的吵得人脑仁疼。温信阳眉头抽了抽,从书后抬眼,就见媳妇儿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手叉腰,外套也脱了,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肌肤,仰头闭眼就灌。连着三杯,不带停的。温信阳:“……”“好——!”“不愧是池少!”“我就喜欢池少这干脆劲儿!”“还以为你嫁人之后……”说话的人一顿,小心压低了声音,“池少还是那个池少,我们就放心了!”池云非抬手一抹嘴唇,笑得轻浮:“区区三杯酒,看把你们能的!再来!”宁婉香陪着玩了几把,喝了点酒就坐去了凭栏边,离着温信阳很近。温信阳从刚才起就没看进一个字,虽拿着书却一直盯着自家媳妇儿。几次想去阻止,又担心扫了对方的兴,毕竟是自己亲口答应的。他有点后悔了。正想着,宁婉香开口道:“将军不和他们一起玩吗?”温信阳淡淡道:“我不擅这些。”“传闻将军自小严以律己,文武双全,颇有早些年温家猛将‘温从林’的风骨。如今看来,确实如此。”“谬赞了。”“我其实一直很敬仰您。温家家世深厚,每一代后人都将温家名誉视为生命,一代代传承至此才有如今威望,外人轻易无法动摇。也难怪南北两位大总统都想方设法地拉拢温家。”宁婉香道,“当年若不是因为郑其鸿救了温司令一命,想必以温司令的为人,也不会答应替他镇守边关,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温信阳皱眉:“宁爷知道得倒是不少。”“这有何难?”宁婉香一笑,“说书的都这么说,再则功高盖主,历来如此。”温信阳点了下头,并无继续交谈的意思。可宁婉香今日却难得多话,伸手在果盘里拿了个桔子,一点点剥开,道:“温家家世渊源,从后人的名字便可见一斑。据说温家后人的名字都是按金木水火土来排的,是吗?”他想了想:“您是晖字辈,最后一个字是深,是水。温家小少爷是念字辈,最后一个字是炀,是火。”他看了眼温信阳古井无波的神色,道:“您的堂弟,金蛟营斥候队里被称为‘隐形人’的温现锋,他名晖钰,字现锋,是金。乃珍宝现世,锋不可当之意。还有您的叔叔,金蛟营骑兵队统领温子渊,他名成泽,字子渊,也是水。更别提您的父亲,现如今温家当家人,金蛟营掌权人,温司令……”温信阳终于放下书,朝宁婉香看去。只那么一眼,仿佛能让酷夏转为深冬,将深冬冰冻在深渊之下,永远无法迎来春天似的。他无机质的黑眸在灯光下也透不出半点暖意,同看池云非时的眼神完全不同,令人下意识心生恐惧,只想立刻逃离现场。但宁婉香是见过大世面的,他只僵了一瞬,便温和道:“您的父亲,温成煌,字耀光,是火。光是他这个名字,仿佛就注定了他不会是一般人。将军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温家之所以走到这一步,除开金蛟营这个香饽饽被无数人觊觎外,您有没有想过,一个手握兵权,家世深厚,受万人敬仰的这样一个人物,名字里居然还带了‘煌’字……这给了敌人多少打压温家的借口吗?”温信阳道:“所以呢?宁爷是想劝我爹改名换姓?”“不敢。”宁婉香双手递过剥好的桔子,恭敬道,“我只是想说,任何事任何人都可以被当做借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温家无论家世地位、名誉威望都远胜郑家,又何必一直委曲求全……”温信阳扫了一眼他的手:“我不爱吃桔子。”“……”宁婉香一愣,他方才分明看到池云非喂了温信阳好些。温信阳复又低头看书,意味深长道:“宁爷忧国忧民,堪当大任,倒不像是出自小小戏院的戏子。是温某看走眼了。”宁婉香神色一顿,收回手起身道:“同为岳城人,应该的。不打扰将军了,婉香告辞。”待人走了,温信阳才放下书,拧眉看向门口方向,心里隐隐升起了某种预感。他手指在书脊上轻敲,回想着宁婉香方才那些话,试图找出他话中真正隐藏的意思。正这时,一张脸猛地凑到了他面前。温信阳下意识一个后仰,才看清杵到面前通红的大脸是自家媳妇。温信阳:“……”池云非醉醺醺道:“你跟他嘀咕什么呢?我看你们好久了,你都没注意到我!”温信阳:“……没什么。”“说!”池云非窝进他怀里,环住他的脖子,“他比我好看,是不?”“……不是。”“他说话比我好听,是不?”“……”“他会唱戏会识字,能自己编写戏本,比我有文化!”池云非可怜兮兮地,“我是文盲!你不喜欢,是不是?”“……不是。”温信阳哭笑不得,扶着他道,“你喝醉了。”“我没醉!”池云非道,“这样的,再来三坛我也……嗝……可以!”随后他表情一顿,扁着嘴目光空洞地发了会儿呆。温信阳迟疑地看他:“……怎么了?”池云非张口,干呕了一声。温信阳:“……”池云非模糊地说出“要吐”两个字,就捂着嘴冲了出去。温信阳只得跟上,临走前道:“账单我结了,诸位慢用。我和云非就先告辞了。”众少爷哪儿敢多话,忙点头抱拳行礼:“将军慢走!”待温信阳结账出门,却哪里还能看到池云非的影子?他们今天出来也没带其他下人,池云非一转眼就跑不见了,这让温信阳是万万没想到。他在门口抓住迎客的小二道:“你看见池云非从这儿出去了吗?”岳城没人不认识温信阳和池云非,小二一见是温将军,忙低头恭敬道:“回将军话!小的没看见!”没出来?温信阳只得又回去,一路找人问,最后被一个小丫头引到了金福班后门,从后门出去,正对着铜锣鼓前巷的街口。“回将军的话。”小丫头战战兢兢道,“小的看见池少爷从这里出去了,别的就不知道了。”温信阳:“……”大半夜的,前巷的集市早就关门收摊了,四下安静得很,偶尔有巡逻队路过,还不到宵禁的时候,众人见了温信阳都忙停步敬礼:“将军!”温信阳心急如焚,他那么大个媳妇说不见就不见了,哪里有空理会。他挥了挥手让人继续巡逻,快步穿过前巷,去了后巷。后巷这个点正是热闹时候,窑子、赌坊大开,之前被清剿的大烟室都关了门,大红灯笼照在青石板路上,高空屋檐之间也横挂着无数小灯笼,将整条街照得亮如白昼,连青石板上的纹理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温信阳额角抽了抽,一路找过去,箫棠一身女装正在街口跟人聊天,见了温将军忙招呼道:“将军怎么有空过来……啊!”箫棠忙捂住嘴,左右看看,朝温信阳挤了挤眼:“都是男人,我懂我懂。放心我嘴很严,不会告诉云非,这是我俩的秘密!”温信阳看着“她”,莫名其妙:“我在找人,看见池云非了吗?”箫棠:“……”什么情况,池云非居然出来偷腥?他这兄弟是飘了啊?这是要被捉-奸的节奏?箫棠眼珠子一转,立刻准备为好兄弟遮掩,义正言辞摇头道:“池云非?哈哈哈哈,将军说笑了,自从他成婚就几乎不来这里了……不,我是说他成婚前也不怎么来。您一定是误会了。要么您去外头金福班看看?指不定听戏……”温信阳毫无耐心,语气烦躁:“到底见没见到?”箫棠:“……没。”温信阳绕开“她”往前走,箫棠跟在他后面道:“你们吵架了?”箫棠语气理所当然,令温信阳心里十分疑惑。他蹙眉看“她”片刻,终于在那美人尖上找回了点熟悉的痕迹:“……箫棠?”箫棠:“……”不然呢?第54章 卧底池云非晕晕乎乎,出了金福班后门先是大吐特吐了一通,之后想找水漱口洗脸,却是找不到金福班的门在哪儿了。“……深哥?”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和将军一起出来的,但脑子一片混沌,脚下仿佛踩着棉花,一手扶着墙陷入了迟钝的沉思中。他刚才干什么来着?啊,喝酒了。然后呢?啧……池云非揉了下脸,嗅了嗅自己身上:“臭死了……”他茫然地想,被自家将军看见就不好了,说不定又要被罚抄家规。于是他准备去找个地方洗澡换衣服。他踩着月光踉踉跄跄走向了铜锣鼓前巷,这边他常来,快到后巷的时候便是闭着眼也能找到方位。得去找箫棠……他一边扶着墙慢慢走,一边伸手拉松了点衣襟,只觉得呼吸有些不畅。晚上喝太猛了,池云非胃里翻江倒海,又口渴得不行,刚进了后巷,便抓住一个人道:“带我……去找箫棠……”“哟?”被抓住的路人定睛一看,“这不是池少吗?喝醉了?哎哎您可站好了,一会儿摔了我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啊!”对方又叫来几人帮忙,小心翼翼扶着池云非往箫棠那儿去,路上几人还聊呢:“池少怎么在这儿喝醉了?”“从哪家窑子出来啊?”“这要是让温将军知道了……”周围人的声音在池云非听来就如同无数苍蝇在“嗡嗡嗡”,他抬手一挥,啪地一下打在不知谁的脸上,大着舌头道:“闭嘴!吵死了!”几人:“……”几人不敢多话,只想赶紧送走这尊大佛,否则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可得吃不了兜着走,那不冤死了?只是还没到箫棠的“棠坊”,池云非抬手比了个“停”的手势,眯着眼朝前面看,迟疑问:“那是……刘庆川吗?”桌前如坐针毡的众人终于看到了救星,一个个就要放下筷子起身,道:“宁爷刚才唱得太好了!来来!你坐!”“这屋里有些热,正好了我出去透透气……”“池少不是最喜欢听宁爷唱曲儿了吗?宁爷来了,让他单独给你唱一个!我、我去个茅厕。”“要没酒了,我去喊人上酒!”池云非懒洋洋回头看了众纨绔一眼,腮帮子鼓了鼓,将嘴里的桔子吞了下去,拖长了声调老佛爷似地道:“都坐下。”“……”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得硬着头皮又坐了回去。宁婉香去了凭栏边,问道:“今天的戏怎么样?”“好听!”池云非将剥得完美的桔皮倒过来扣在凭栏上,一手托腮看他道,“下一幕什么时候上?”“多演几场再说,看看观众反应。”宁婉香道,“这还是我头一回参与戏本编写,前朝时这戏已经很经典了,再改的空间不大。但我总觉得两个主角在这里头的反应……”池云非喜欢听戏,两人便就这么聊了起来。温信阳坐在一边,手边放着杯热茶,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这锣鼓喧天里坐得是四平八稳,偶尔张嘴吃媳妇儿投喂的桔子,从进屋到现在,连多一眼都没赏给桌前那群纨绔少爷。池云非难得出门可以不带炀炀,温信阳允他邀请狐朋狗友,也默认了他可以喝酒。池云非憋了好几天的心情终于放松不少,同宁婉香聊够了,又不满地瞪向桌前那群食不知味的家伙。“吃个饭跟奔丧似的!”池云非翻了个白眼,“以后不叫你们出来了!没劲!”众少爷真是有冤没处说,哪儿有人约狐朋狗友出来花天酒地,还带着家属的?这才叫没劲吧?!温信阳是什么人?他们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生怕说错一句就要被将军拖出去仗刑——他们可都知道那章旭之是什么下场!几位少爷坐立不安,一场戏也没听进去多少,只想着赶紧结束各回各家。平生头一回,几人居然生出了早早回家洗漱睡觉的念头。最好梦里也别出现池云非和他的温将军,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听戏,仿佛是活在鬼片里。一人讪讪道:“池少,我们是怕惊扰了将军。”温信阳头也不抬,将书翻过一页:“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谁他妈敢啊?!池云非道:“你们别怕他啊,他又不吃人。来来,谁带骰子了?我好久没玩了,来几把?老规矩!”众人面面相觑,偷眼去看温信阳,见温信阳确实没什么反应,仿佛一个世外高人——身在红尘中,心在尘世外似的。众人迟疑一下,终于慢慢放开了些,有人拿出骰子道:“我带了。”其余人则搬开椅子,给池云非留出空来,又推开碗盘,将所有酒杯排成排,挨个满上。“老规矩。”一人道,“输了喝一杯,连输则依次递增。”池云非兴致勃勃,挽起袖子:“来!”宁婉香看了温将军一眼,也跟着坐了过去,一开始大家还压着点声音,不敢太放肆,慢慢地就玩开了,声音渐大,将桌子拍得是震天响。“连输三回!罚三杯!”众人哈哈大笑,“池少今儿个运气不好啊!”“啧。”池云非眉头都不皱一下,高傲地扬起下巴,“三杯而已!谁怕谁!来!给爷造势!”“喝喝喝——!”众少爷拍桌的拍桌,拿筷子敲盘的敲盘,一时起哄的、大笑的吵得人脑仁疼。温信阳眉头抽了抽,从书后抬眼,就见媳妇儿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手叉腰,外套也脱了,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肌肤,仰头闭眼就灌。连着三杯,不带停的。温信阳:“……”“好——!”“不愧是池少!”“我就喜欢池少这干脆劲儿!”“还以为你嫁人之后……”说话的人一顿,小心压低了声音,“池少还是那个池少,我们就放心了!”池云非抬手一抹嘴唇,笑得轻浮:“区区三杯酒,看把你们能的!再来!”宁婉香陪着玩了几把,喝了点酒就坐去了凭栏边,离着温信阳很近。温信阳从刚才起就没看进一个字,虽拿着书却一直盯着自家媳妇儿。几次想去阻止,又担心扫了对方的兴,毕竟是自己亲口答应的。他有点后悔了。正想着,宁婉香开口道:“将军不和他们一起玩吗?”温信阳淡淡道:“我不擅这些。”“传闻将军自小严以律己,文武双全,颇有早些年温家猛将‘温从林’的风骨。如今看来,确实如此。”“谬赞了。”“我其实一直很敬仰您。温家家世深厚,每一代后人都将温家名誉视为生命,一代代传承至此才有如今威望,外人轻易无法动摇。也难怪南北两位大总统都想方设法地拉拢温家。”宁婉香道,“当年若不是因为郑其鸿救了温司令一命,想必以温司令的为人,也不会答应替他镇守边关,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温信阳皱眉:“宁爷知道得倒是不少。”“这有何难?”宁婉香一笑,“说书的都这么说,再则功高盖主,历来如此。”温信阳点了下头,并无继续交谈的意思。可宁婉香今日却难得多话,伸手在果盘里拿了个桔子,一点点剥开,道:“温家家世渊源,从后人的名字便可见一斑。据说温家后人的名字都是按金木水火土来排的,是吗?”他想了想:“您是晖字辈,最后一个字是深,是水。温家小少爷是念字辈,最后一个字是炀,是火。”他看了眼温信阳古井无波的神色,道:“您的堂弟,金蛟营斥候队里被称为‘隐形人’的温现锋,他名晖钰,字现锋,是金。乃珍宝现世,锋不可当之意。还有您的叔叔,金蛟营骑兵队统领温子渊,他名成泽,字子渊,也是水。更别提您的父亲,现如今温家当家人,金蛟营掌权人,温司令……”温信阳终于放下书,朝宁婉香看去。只那么一眼,仿佛能让酷夏转为深冬,将深冬冰冻在深渊之下,永远无法迎来春天似的。他无机质的黑眸在灯光下也透不出半点暖意,同看池云非时的眼神完全不同,令人下意识心生恐惧,只想立刻逃离现场。但宁婉香是见过大世面的,他只僵了一瞬,便温和道:“您的父亲,温成煌,字耀光,是火。光是他这个名字,仿佛就注定了他不会是一般人。将军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温家之所以走到这一步,除开金蛟营这个香饽饽被无数人觊觎外,您有没有想过,一个手握兵权,家世深厚,受万人敬仰的这样一个人物,名字里居然还带了‘煌’字……这给了敌人多少打压温家的借口吗?”温信阳道:“所以呢?宁爷是想劝我爹改名换姓?”“不敢。”宁婉香双手递过剥好的桔子,恭敬道,“我只是想说,任何事任何人都可以被当做借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温家无论家世地位、名誉威望都远胜郑家,又何必一直委曲求全……”温信阳扫了一眼他的手:“我不爱吃桔子。”“……”宁婉香一愣,他方才分明看到池云非喂了温信阳好些。温信阳复又低头看书,意味深长道:“宁爷忧国忧民,堪当大任,倒不像是出自小小戏院的戏子。是温某看走眼了。”宁婉香神色一顿,收回手起身道:“同为岳城人,应该的。不打扰将军了,婉香告辞。”待人走了,温信阳才放下书,拧眉看向门口方向,心里隐隐升起了某种预感。他手指在书脊上轻敲,回想着宁婉香方才那些话,试图找出他话中真正隐藏的意思。正这时,一张脸猛地凑到了他面前。温信阳下意识一个后仰,才看清杵到面前通红的大脸是自家媳妇。温信阳:“……”池云非醉醺醺道:“你跟他嘀咕什么呢?我看你们好久了,你都没注意到我!”温信阳:“……没什么。”“说!”池云非窝进他怀里,环住他的脖子,“他比我好看,是不?”“……不是。”“他说话比我好听,是不?”“……”“他会唱戏会识字,能自己编写戏本,比我有文化!”池云非可怜兮兮地,“我是文盲!你不喜欢,是不是?”“……不是。”温信阳哭笑不得,扶着他道,“你喝醉了。”“我没醉!”池云非道,“这样的,再来三坛我也……嗝……可以!”随后他表情一顿,扁着嘴目光空洞地发了会儿呆。温信阳迟疑地看他:“……怎么了?”池云非张口,干呕了一声。温信阳:“……”池云非模糊地说出“要吐”两个字,就捂着嘴冲了出去。温信阳只得跟上,临走前道:“账单我结了,诸位慢用。我和云非就先告辞了。”众少爷哪儿敢多话,忙点头抱拳行礼:“将军慢走!”待温信阳结账出门,却哪里还能看到池云非的影子?他们今天出来也没带其他下人,池云非一转眼就跑不见了,这让温信阳是万万没想到。他在门口抓住迎客的小二道:“你看见池云非从这儿出去了吗?”岳城没人不认识温信阳和池云非,小二一见是温将军,忙低头恭敬道:“回将军话!小的没看见!”没出来?温信阳只得又回去,一路找人问,最后被一个小丫头引到了金福班后门,从后门出去,正对着铜锣鼓前巷的街口。“回将军的话。”小丫头战战兢兢道,“小的看见池少爷从这里出去了,别的就不知道了。”温信阳:“……”大半夜的,前巷的集市早就关门收摊了,四下安静得很,偶尔有巡逻队路过,还不到宵禁的时候,众人见了温信阳都忙停步敬礼:“将军!”温信阳心急如焚,他那么大个媳妇说不见就不见了,哪里有空理会。他挥了挥手让人继续巡逻,快步穿过前巷,去了后巷。后巷这个点正是热闹时候,窑子、赌坊大开,之前被清剿的大烟室都关了门,大红灯笼照在青石板路上,高空屋檐之间也横挂着无数小灯笼,将整条街照得亮如白昼,连青石板上的纹理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温信阳额角抽了抽,一路找过去,箫棠一身女装正在街口跟人聊天,见了温将军忙招呼道:“将军怎么有空过来……啊!”箫棠忙捂住嘴,左右看看,朝温信阳挤了挤眼:“都是男人,我懂我懂。放心我嘴很严,不会告诉云非,这是我俩的秘密!”温信阳看着“她”,莫名其妙:“我在找人,看见池云非了吗?”箫棠:“……”什么情况,池云非居然出来偷腥?他这兄弟是飘了啊?这是要被捉-奸的节奏?箫棠眼珠子一转,立刻准备为好兄弟遮掩,义正言辞摇头道:“池云非?哈哈哈哈,将军说笑了,自从他成婚就几乎不来这里了……不,我是说他成婚前也不怎么来。您一定是误会了。要么您去外头金福班看看?指不定听戏……”温信阳毫无耐心,语气烦躁:“到底见没见到?”箫棠:“……没。”温信阳绕开“她”往前走,箫棠跟在他后面道:“你们吵架了?”箫棠语气理所当然,令温信阳心里十分疑惑。他蹙眉看“她”片刻,终于在那美人尖上找回了点熟悉的痕迹:“……箫棠?”箫棠:“……”不然呢?第54章 卧底池云非晕晕乎乎,出了金福班后门先是大吐特吐了一通,之后想找水漱口洗脸,却是找不到金福班的门在哪儿了。“……深哥?”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和将军一起出来的,但脑子一片混沌,脚下仿佛踩着棉花,一手扶着墙陷入了迟钝的沉思中。他刚才干什么来着?啊,喝酒了。然后呢?啧……池云非揉了下脸,嗅了嗅自己身上:“臭死了……”他茫然地想,被自家将军看见就不好了,说不定又要被罚抄家规。于是他准备去找个地方洗澡换衣服。他踩着月光踉踉跄跄走向了铜锣鼓前巷,这边他常来,快到后巷的时候便是闭着眼也能找到方位。得去找箫棠……他一边扶着墙慢慢走,一边伸手拉松了点衣襟,只觉得呼吸有些不畅。晚上喝太猛了,池云非胃里翻江倒海,又口渴得不行,刚进了后巷,便抓住一个人道:“带我……去找箫棠……”“哟?”被抓住的路人定睛一看,“这不是池少吗?喝醉了?哎哎您可站好了,一会儿摔了我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啊!”对方又叫来几人帮忙,小心翼翼扶着池云非往箫棠那儿去,路上几人还聊呢:“池少怎么在这儿喝醉了?”“从哪家窑子出来啊?”“这要是让温将军知道了……”周围人的声音在池云非听来就如同无数苍蝇在“嗡嗡嗡”,他抬手一挥,啪地一下打在不知谁的脸上,大着舌头道:“闭嘴!吵死了!”几人:“……”几人不敢多话,只想赶紧送走这尊大佛,否则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可得吃不了兜着走,那不冤死了?只是还没到箫棠的“棠坊”,池云非抬手比了个“停”的手势,眯着眼朝前面看,迟疑问:“那是……刘庆川吗?”桌前如坐针毡的众人终于看到了救星,一个个就要放下筷子起身,道:“宁爷刚才唱得太好了!来来!你坐!”“这屋里有些热,正好了我出去透透气……”“池少不是最喜欢听宁爷唱曲儿了吗?宁爷来了,让他单独给你唱一个!我、我去个茅厕。”“要没酒了,我去喊人上酒!”池云非懒洋洋回头看了众纨绔一眼,腮帮子鼓了鼓,将嘴里的桔子吞了下去,拖长了声调老佛爷似地道:“都坐下。”“……”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得硬着头皮又坐了回去。宁婉香去了凭栏边,问道:“今天的戏怎么样?”“好听!”池云非将剥得完美的桔皮倒过来扣在凭栏上,一手托腮看他道,“下一幕什么时候上?”“多演几场再说,看看观众反应。”宁婉香道,“这还是我头一回参与戏本编写,前朝时这戏已经很经典了,再改的空间不大。但我总觉得两个主角在这里头的反应……”池云非喜欢听戏,两人便就这么聊了起来。温信阳坐在一边,手边放着杯热茶,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这锣鼓喧天里坐得是四平八稳,偶尔张嘴吃媳妇儿投喂的桔子,从进屋到现在,连多一眼都没赏给桌前那群纨绔少爷。池云非难得出门可以不带炀炀,温信阳允他邀请狐朋狗友,也默认了他可以喝酒。池云非憋了好几天的心情终于放松不少,同宁婉香聊够了,又不满地瞪向桌前那群食不知味的家伙。“吃个饭跟奔丧似的!”池云非翻了个白眼,“以后不叫你们出来了!没劲!”众少爷真是有冤没处说,哪儿有人约狐朋狗友出来花天酒地,还带着家属的?这才叫没劲吧?!温信阳是什么人?他们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生怕说错一句就要被将军拖出去仗刑——他们可都知道那章旭之是什么下场!几位少爷坐立不安,一场戏也没听进去多少,只想着赶紧结束各回各家。平生头一回,几人居然生出了早早回家洗漱睡觉的念头。最好梦里也别出现池云非和他的温将军,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听戏,仿佛是活在鬼片里。一人讪讪道:“池少,我们是怕惊扰了将军。”温信阳头也不抬,将书翻过一页:“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谁他妈敢啊?!池云非道:“你们别怕他啊,他又不吃人。来来,谁带骰子了?我好久没玩了,来几把?老规矩!”众人面面相觑,偷眼去看温信阳,见温信阳确实没什么反应,仿佛一个世外高人——身在红尘中,心在尘世外似的。众人迟疑一下,终于慢慢放开了些,有人拿出骰子道:“我带了。”其余人则搬开椅子,给池云非留出空来,又推开碗盘,将所有酒杯排成排,挨个满上。“老规矩。”一人道,“输了喝一杯,连输则依次递增。”池云非兴致勃勃,挽起袖子:“来!”宁婉香看了温将军一眼,也跟着坐了过去,一开始大家还压着点声音,不敢太放肆,慢慢地就玩开了,声音渐大,将桌子拍得是震天响。“连输三回!罚三杯!”众人哈哈大笑,“池少今儿个运气不好啊!”“啧。”池云非眉头都不皱一下,高傲地扬起下巴,“三杯而已!谁怕谁!来!给爷造势!”“喝喝喝——!”众少爷拍桌的拍桌,拿筷子敲盘的敲盘,一时起哄的、大笑的吵得人脑仁疼。温信阳眉头抽了抽,从书后抬眼,就见媳妇儿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手叉腰,外套也脱了,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肌肤,仰头闭眼就灌。连着三杯,不带停的。温信阳:“……”“好——!”“不愧是池少!”“我就喜欢池少这干脆劲儿!”“还以为你嫁人之后……”说话的人一顿,小心压低了声音,“池少还是那个池少,我们就放心了!”池云非抬手一抹嘴唇,笑得轻浮:“区区三杯酒,看把你们能的!再来!”宁婉香陪着玩了几把,喝了点酒就坐去了凭栏边,离着温信阳很近。温信阳从刚才起就没看进一个字,虽拿着书却一直盯着自家媳妇儿。几次想去阻止,又担心扫了对方的兴,毕竟是自己亲口答应的。他有点后悔了。正想着,宁婉香开口道:“将军不和他们一起玩吗?”温信阳淡淡道:“我不擅这些。”“传闻将军自小严以律己,文武双全,颇有早些年温家猛将‘温从林’的风骨。如今看来,确实如此。”“谬赞了。”“我其实一直很敬仰您。温家家世深厚,每一代后人都将温家名誉视为生命,一代代传承至此才有如今威望,外人轻易无法动摇。也难怪南北两位大总统都想方设法地拉拢温家。”宁婉香道,“当年若不是因为郑其鸿救了温司令一命,想必以温司令的为人,也不会答应替他镇守边关,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温信阳皱眉:“宁爷知道得倒是不少。”“这有何难?”宁婉香一笑,“说书的都这么说,再则功高盖主,历来如此。”温信阳点了下头,并无继续交谈的意思。可宁婉香今日却难得多话,伸手在果盘里拿了个桔子,一点点剥开,道:“温家家世渊源,从后人的名字便可见一斑。据说温家后人的名字都是按金木水火土来排的,是吗?”他想了想:“您是晖字辈,最后一个字是深,是水。温家小少爷是念字辈,最后一个字是炀,是火。”他看了眼温信阳古井无波的神色,道:“您的堂弟,金蛟营斥候队里被称为‘隐形人’的温现锋,他名晖钰,字现锋,是金。乃珍宝现世,锋不可当之意。还有您的叔叔,金蛟营骑兵队统领温子渊,他名成泽,字子渊,也是水。更别提您的父亲,现如今温家当家人,金蛟营掌权人,温司令……”温信阳终于放下书,朝宁婉香看去。只那么一眼,仿佛能让酷夏转为深冬,将深冬冰冻在深渊之下,永远无法迎来春天似的。他无机质的黑眸在灯光下也透不出半点暖意,同看池云非时的眼神完全不同,令人下意识心生恐惧,只想立刻逃离现场。但宁婉香是见过大世面的,他只僵了一瞬,便温和道:“您的父亲,温成煌,字耀光,是火。光是他这个名字,仿佛就注定了他不会是一般人。将军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温家之所以走到这一步,除开金蛟营这个香饽饽被无数人觊觎外,您有没有想过,一个手握兵权,家世深厚,受万人敬仰的这样一个人物,名字里居然还带了‘煌’字……这给了敌人多少打压温家的借口吗?”温信阳道:“所以呢?宁爷是想劝我爹改名换姓?”“不敢。”宁婉香双手递过剥好的桔子,恭敬道,“我只是想说,任何事任何人都可以被当做借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温家无论家世地位、名誉威望都远胜郑家,又何必一直委曲求全……”温信阳扫了一眼他的手:“我不爱吃桔子。”“……”宁婉香一愣,他方才分明看到池云非喂了温信阳好些。温信阳复又低头看书,意味深长道:“宁爷忧国忧民,堪当大任,倒不像是出自小小戏院的戏子。是温某看走眼了。”宁婉香神色一顿,收回手起身道:“同为岳城人,应该的。不打扰将军了,婉香告辞。”待人走了,温信阳才放下书,拧眉看向门口方向,心里隐隐升起了某种预感。他手指在书脊上轻敲,回想着宁婉香方才那些话,试图找出他话中真正隐藏的意思。正这时,一张脸猛地凑到了他面前。温信阳下意识一个后仰,才看清杵到面前通红的大脸是自家媳妇。温信阳:“……”池云非醉醺醺道:“你跟他嘀咕什么呢?我看你们好久了,你都没注意到我!”温信阳:“……没什么。”“说!”池云非窝进他怀里,环住他的脖子,“他比我好看,是不?”“……不是。”“他说话比我好听,是不?”“……”“他会唱戏会识字,能自己编写戏本,比我有文化!”池云非可怜兮兮地,“我是文盲!你不喜欢,是不是?”“……不是。”温信阳哭笑不得,扶着他道,“你喝醉了。”“我没醉!”池云非道,“这样的,再来三坛我也……嗝……可以!”随后他表情一顿,扁着嘴目光空洞地发了会儿呆。温信阳迟疑地看他:“……怎么了?”池云非张口,干呕了一声。温信阳:“……”池云非模糊地说出“要吐”两个字,就捂着嘴冲了出去。温信阳只得跟上,临走前道:“账单我结了,诸位慢用。我和云非就先告辞了。”众少爷哪儿敢多话,忙点头抱拳行礼:“将军慢走!”待温信阳结账出门,却哪里还能看到池云非的影子?他们今天出来也没带其他下人,池云非一转眼就跑不见了,这让温信阳是万万没想到。他在门口抓住迎客的小二道:“你看见池云非从这儿出去了吗?”岳城没人不认识温信阳和池云非,小二一见是温将军,忙低头恭敬道:“回将军话!小的没看见!”没出来?温信阳只得又回去,一路找人问,最后被一个小丫头引到了金福班后门,从后门出去,正对着铜锣鼓前巷的街口。“回将军的话。”小丫头战战兢兢道,“小的看见池少爷从这里出去了,别的就不知道了。”温信阳:“……”大半夜的,前巷的集市早就关门收摊了,四下安静得很,偶尔有巡逻队路过,还不到宵禁的时候,众人见了温信阳都忙停步敬礼:“将军!”温信阳心急如焚,他那么大个媳妇说不见就不见了,哪里有空理会。他挥了挥手让人继续巡逻,快步穿过前巷,去了后巷。后巷这个点正是热闹时候,窑子、赌坊大开,之前被清剿的大烟室都关了门,大红灯笼照在青石板路上,高空屋檐之间也横挂着无数小灯笼,将整条街照得亮如白昼,连青石板上的纹理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温信阳额角抽了抽,一路找过去,箫棠一身女装正在街口跟人聊天,见了温将军忙招呼道:“将军怎么有空过来……啊!”箫棠忙捂住嘴,左右看看,朝温信阳挤了挤眼:“都是男人,我懂我懂。放心我嘴很严,不会告诉云非,这是我俩的秘密!”温信阳看着“她”,莫名其妙:“我在找人,看见池云非了吗?”箫棠:“……”什么情况,池云非居然出来偷腥?他这兄弟是飘了啊?这是要被捉-奸的节奏?箫棠眼珠子一转,立刻准备为好兄弟遮掩,义正言辞摇头道:“池云非?哈哈哈哈,将军说笑了,自从他成婚就几乎不来这里了……不,我是说他成婚前也不怎么来。您一定是误会了。要么您去外头金福班看看?指不定听戏……”温信阳毫无耐心,语气烦躁:“到底见没见到?”箫棠:“……没。”温信阳绕开“她”往前走,箫棠跟在他后面道:“你们吵架了?”箫棠语气理所当然,令温信阳心里十分疑惑。他蹙眉看“她”片刻,终于在那美人尖上找回了点熟悉的痕迹:“……箫棠?”箫棠:“……”不然呢?第54章 卧底池云非晕晕乎乎,出了金福班后门先是大吐特吐了一通,之后想找水漱口洗脸,却是找不到金福班的门在哪儿了。“……深哥?”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和将军一起出来的,但脑子一片混沌,脚下仿佛踩着棉花,一手扶着墙陷入了迟钝的沉思中。他刚才干什么来着?啊,喝酒了。然后呢?啧……池云非揉了下脸,嗅了嗅自己身上:“臭死了……”他茫然地想,被自家将军看见就不好了,说不定又要被罚抄家规。于是他准备去找个地方洗澡换衣服。他踩着月光踉踉跄跄走向了铜锣鼓前巷,这边他常来,快到后巷的时候便是闭着眼也能找到方位。得去找箫棠……他一边扶着墙慢慢走,一边伸手拉松了点衣襟,只觉得呼吸有些不畅。晚上喝太猛了,池云非胃里翻江倒海,又口渴得不行,刚进了后巷,便抓住一个人道:“带我……去找箫棠……”“哟?”被抓住的路人定睛一看,“这不是池少吗?喝醉了?哎哎您可站好了,一会儿摔了我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啊!”对方又叫来几人帮忙,小心翼翼扶着池云非往箫棠那儿去,路上几人还聊呢:“池少怎么在这儿喝醉了?”“从哪家窑子出来啊?”“这要是让温将军知道了……”周围人的声音在池云非听来就如同无数苍蝇在“嗡嗡嗡”,他抬手一挥,啪地一下打在不知谁的脸上,大着舌头道:“闭嘴!吵死了!”几人:“……”几人不敢多话,只想赶紧送走这尊大佛,否则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可得吃不了兜着走,那不冤死了?只是还没到箫棠的“棠坊”,池云非抬手比了个“停”的手势,眯着眼朝前面看,迟疑问:“那是……刘庆川吗?”桌前如坐针毡的众人终于看到了救星,一个个就要放下筷子起身,道:“宁爷刚才唱得太好了!来来!你坐!”“这屋里有些热,正好了我出去透透气……”“池少不是最喜欢听宁爷唱曲儿了吗?宁爷来了,让他单独给你唱一个!我、我去个茅厕。”“要没酒了,我去喊人上酒!”池云非懒洋洋回头看了众纨绔一眼,腮帮子鼓了鼓,将嘴里的桔子吞了下去,拖长了声调老佛爷似地道:“都坐下。”“……”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得硬着头皮又坐了回去。宁婉香去了凭栏边,问道:“今天的戏怎么样?”“好听!”池云非将剥得完美的桔皮倒过来扣在凭栏上,一手托腮看他道,“下一幕什么时候上?”“多演几场再说,看看观众反应。”宁婉香道,“这还是我头一回参与戏本编写,前朝时这戏已经很经典了,再改的空间不大。但我总觉得两个主角在这里头的反应……”池云非喜欢听戏,两人便就这么聊了起来。温信阳坐在一边,手边放着杯热茶,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这锣鼓喧天里坐得是四平八稳,偶尔张嘴吃媳妇儿投喂的桔子,从进屋到现在,连多一眼都没赏给桌前那群纨绔少爷。池云非难得出门可以不带炀炀,温信阳允他邀请狐朋狗友,也默认了他可以喝酒。池云非憋了好几天的心情终于放松不少,同宁婉香聊够了,又不满地瞪向桌前那群食不知味的家伙。“吃个饭跟奔丧似的!”池云非翻了个白眼,“以后不叫你们出来了!没劲!”众少爷真是有冤没处说,哪儿有人约狐朋狗友出来花天酒地,还带着家属的?这才叫没劲吧?!温信阳是什么人?他们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生怕说错一句就要被将军拖出去仗刑——他们可都知道那章旭之是什么下场!几位少爷坐立不安,一场戏也没听进去多少,只想着赶紧结束各回各家。平生头一回,几人居然生出了早早回家洗漱睡觉的念头。最好梦里也别出现池云非和他的温将军,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听戏,仿佛是活在鬼片里。一人讪讪道:“池少,我们是怕惊扰了将军。”温信阳头也不抬,将书翻过一页:“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谁他妈敢啊?!池云非道:“你们别怕他啊,他又不吃人。来来,谁带骰子了?我好久没玩了,来几把?老规矩!”众人面面相觑,偷眼去看温信阳,见温信阳确实没什么反应,仿佛一个世外高人——身在红尘中,心在尘世外似的。众人迟疑一下,终于慢慢放开了些,有人拿出骰子道:“我带了。”其余人则搬开椅子,给池云非留出空来,又推开碗盘,将所有酒杯排成排,挨个满上。“老规矩。”一人道,“输了喝一杯,连输则依次递增。”池云非兴致勃勃,挽起袖子:“来!”宁婉香看了温将军一眼,也跟着坐了过去,一开始大家还压着点声音,不敢太放肆,慢慢地就玩开了,声音渐大,将桌子拍得是震天响。“连输三回!罚三杯!”众人哈哈大笑,“池少今儿个运气不好啊!”“啧。”池云非眉头都不皱一下,高傲地扬起下巴,“三杯而已!谁怕谁!来!给爷造势!”“喝喝喝——!”众少爷拍桌的拍桌,拿筷子敲盘的敲盘,一时起哄的、大笑的吵得人脑仁疼。温信阳眉头抽了抽,从书后抬眼,就见媳妇儿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手叉腰,外套也脱了,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肌肤,仰头闭眼就灌。连着三杯,不带停的。温信阳:“……”“好——!”“不愧是池少!”“我就喜欢池少这干脆劲儿!”“还以为你嫁人之后……”说话的人一顿,小心压低了声音,“池少还是那个池少,我们就放心了!”池云非抬手一抹嘴唇,笑得轻浮:“区区三杯酒,看把你们能的!再来!”宁婉香陪着玩了几把,喝了点酒就坐去了凭栏边,离着温信阳很近。温信阳从刚才起就没看进一个字,虽拿着书却一直盯着自家媳妇儿。几次想去阻止,又担心扫了对方的兴,毕竟是自己亲口答应的。他有点后悔了。正想着,宁婉香开口道:“将军不和他们一起玩吗?”温信阳淡淡道:“我不擅这些。”“传闻将军自小严以律己,文武双全,颇有早些年温家猛将‘温从林’的风骨。如今看来,确实如此。”“谬赞了。”“我其实一直很敬仰您。温家家世深厚,每一代后人都将温家名誉视为生命,一代代传承至此才有如今威望,外人轻易无法动摇。也难怪南北两位大总统都想方设法地拉拢温家。”宁婉香道,“当年若不是因为郑其鸿救了温司令一命,想必以温司令的为人,也不会答应替他镇守边关,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温信阳皱眉:“宁爷知道得倒是不少。”“这有何难?”宁婉香一笑,“说书的都这么说,再则功高盖主,历来如此。”温信阳点了下头,并无继续交谈的意思。可宁婉香今日却难得多话,伸手在果盘里拿了个桔子,一点点剥开,道:“温家家世渊源,从后人的名字便可见一斑。据说温家后人的名字都是按金木水火土来排的,是吗?”他想了想:“您是晖字辈,最后一个字是深,是水。温家小少爷是念字辈,最后一个字是炀,是火。”他看了眼温信阳古井无波的神色,道:“您的堂弟,金蛟营斥候队里被称为‘隐形人’的温现锋,他名晖钰,字现锋,是金。乃珍宝现世,锋不可当之意。还有您的叔叔,金蛟营骑兵队统领温子渊,他名成泽,字子渊,也是水。更别提您的父亲,现如今温家当家人,金蛟营掌权人,温司令……”温信阳终于放下书,朝宁婉香看去。只那么一眼,仿佛能让酷夏转为深冬,将深冬冰冻在深渊之下,永远无法迎来春天似的。他无机质的黑眸在灯光下也透不出半点暖意,同看池云非时的眼神完全不同,令人下意识心生恐惧,只想立刻逃离现场。但宁婉香是见过大世面的,他只僵了一瞬,便温和道:“您的父亲,温成煌,字耀光,是火。光是他这个名字,仿佛就注定了他不会是一般人。将军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温家之所以走到这一步,除开金蛟营这个香饽饽被无数人觊觎外,您有没有想过,一个手握兵权,家世深厚,受万人敬仰的这样一个人物,名字里居然还带了‘煌’字……这给了敌人多少打压温家的借口吗?”温信阳道:“所以呢?宁爷是想劝我爹改名换姓?”“不敢。”宁婉香双手递过剥好的桔子,恭敬道,“我只是想说,任何事任何人都可以被当做借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温家无论家世地位、名誉威望都远胜郑家,又何必一直委曲求全……”温信阳扫了一眼他的手:“我不爱吃桔子。”“……”宁婉香一愣,他方才分明看到池云非喂了温信阳好些。温信阳复又低头看书,意味深长道:“宁爷忧国忧民,堪当大任,倒不像是出自小小戏院的戏子。是温某看走眼了。”宁婉香神色一顿,收回手起身道:“同为岳城人,应该的。不打扰将军了,婉香告辞。”待人走了,温信阳才放下书,拧眉看向门口方向,心里隐隐升起了某种预感。他手指在书脊上轻敲,回想着宁婉香方才那些话,试图找出他话中真正隐藏的意思。正这时,一张脸猛地凑到了他面前。温信阳下意识一个后仰,才看清杵到面前通红的大脸是自家媳妇。温信阳:“……”池云非醉醺醺道:“你跟他嘀咕什么呢?我看你们好久了,你都没注意到我!”温信阳:“……没什么。”“说!”池云非窝进他怀里,环住他的脖子,“他比我好看,是不?”“……不是。”“他说话比我好听,是不?”“……”“他会唱戏会识字,能自己编写戏本,比我有文化!”池云非可怜兮兮地,“我是文盲!你不喜欢,是不是?”“……不是。”温信阳哭笑不得,扶着他道,“你喝醉了。”“我没醉!”池云非道,“这样的,再来三坛我也……嗝……可以!”随后他表情一顿,扁着嘴目光空洞地发了会儿呆。温信阳迟疑地看他:“……怎么了?”池云非张口,干呕了一声。温信阳:“……”池云非模糊地说出“要吐”两个字,就捂着嘴冲了出去。温信阳只得跟上,临走前道:“账单我结了,诸位慢用。我和云非就先告辞了。”众少爷哪儿敢多话,忙点头抱拳行礼:“将军慢走!”待温信阳结账出门,却哪里还能看到池云非的影子?他们今天出来也没带其他下人,池云非一转眼就跑不见了,这让温信阳是万万没想到。他在门口抓住迎客的小二道:“你看见池云非从这儿出去了吗?”岳城没人不认识温信阳和池云非,小二一见是温将军,忙低头恭敬道:“回将军话!小的没看见!”没出来?温信阳只得又回去,一路找人问,最后被一个小丫头引到了金福班后门,从后门出去,正对着铜锣鼓前巷的街口。“回将军的话。”小丫头战战兢兢道,“小的看见池少爷从这里出去了,别的就不知道了。”温信阳:“……”大半夜的,前巷的集市早就关门收摊了,四下安静得很,偶尔有巡逻队路过,还不到宵禁的时候,众人见了温信阳都忙停步敬礼:“将军!”温信阳心急如焚,他那么大个媳妇说不见就不见了,哪里有空理会。他挥了挥手让人继续巡逻,快步穿过前巷,去了后巷。后巷这个点正是热闹时候,窑子、赌坊大开,之前被清剿的大烟室都关了门,大红灯笼照在青石板路上,高空屋檐之间也横挂着无数小灯笼,将整条街照得亮如白昼,连青石板上的纹理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温信阳额角抽了抽,一路找过去,箫棠一身女装正在街口跟人聊天,见了温将军忙招呼道:“将军怎么有空过来……啊!”箫棠忙捂住嘴,左右看看,朝温信阳挤了挤眼:“都是男人,我懂我懂。放心我嘴很严,不会告诉云非,这是我俩的秘密!”温信阳看着“她”,莫名其妙:“我在找人,看见池云非了吗?”箫棠:“……”什么情况,池云非居然出来偷腥?他这兄弟是飘了啊?这是要被捉-奸的节奏?箫棠眼珠子一转,立刻准备为好兄弟遮掩,义正言辞摇头道:“池云非?哈哈哈哈,将军说笑了,自从他成婚就几乎不来这里了……不,我是说他成婚前也不怎么来。您一定是误会了。要么您去外头金福班看看?指不定听戏……”温信阳毫无耐心,语气烦躁:“到底见没见到?”箫棠:“……没。”温信阳绕开“她”往前走,箫棠跟在他后面道:“你们吵架了?”箫棠语气理所当然,令温信阳心里十分疑惑。他蹙眉看“她”片刻,终于在那美人尖上找回了点熟悉的痕迹:“……箫棠?”箫棠:“……”不然呢?第54章 卧底池云非晕晕乎乎,出了金福班后门先是大吐特吐了一通,之后想找水漱口洗脸,却是找不到金福班的门在哪儿了。“……深哥?”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和将军一起出来的,但脑子一片混沌,脚下仿佛踩着棉花,一手扶着墙陷入了迟钝的沉思中。他刚才干什么来着?啊,喝酒了。然后呢?啧……池云非揉了下脸,嗅了嗅自己身上:“臭死了……”他茫然地想,被自家将军看见就不好了,说不定又要被罚抄家规。于是他准备去找个地方洗澡换衣服。他踩着月光踉踉跄跄走向了铜锣鼓前巷,这边他常来,快到后巷的时候便是闭着眼也能找到方位。得去找箫棠……他一边扶着墙慢慢走,一边伸手拉松了点衣襟,只觉得呼吸有些不畅。晚上喝太猛了,池云非胃里翻江倒海,又口渴得不行,刚进了后巷,便抓住一个人道:“带我……去找箫棠……”“哟?”被抓住的路人定睛一看,“这不是池少吗?喝醉了?哎哎您可站好了,一会儿摔了我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啊!”对方又叫来几人帮忙,小心翼翼扶着池云非往箫棠那儿去,路上几人还聊呢:“池少怎么在这儿喝醉了?”“从哪家窑子出来啊?”“这要是让温将军知道了……”周围人的声音在池云非听来就如同无数苍蝇在“嗡嗡嗡”,他抬手一挥,啪地一下打在不知谁的脸上,大着舌头道:“闭嘴!吵死了!”几人:“……”几人不敢多话,只想赶紧送走这尊大佛,否则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可得吃不了兜着走,那不冤死了?只是还没到箫棠的“棠坊”,池云非抬手比了个“停”的手势,眯着眼朝前面看,迟疑问:“那是……刘庆川吗?”桌前如坐针毡的众人终于看到了救星,一个个就要放下筷子起身,道:“宁爷刚才唱得太好了!来来!你坐!”“这屋里有些热,正好了我出去透透气……”“池少不是最喜欢听宁爷唱曲儿了吗?宁爷来了,让他单独给你唱一个!我、我去个茅厕。”“要没酒了,我去喊人上酒!”池云非懒洋洋回头看了众纨绔一眼,腮帮子鼓了鼓,将嘴里的桔子吞了下去,拖长了声调老佛爷似地道:“都坐下。”“……”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得硬着头皮又坐了回去。宁婉香去了凭栏边,问道:“今天的戏怎么样?”“好听!”池云非将剥得完美的桔皮倒过来扣在凭栏上,一手托腮看他道,“下一幕什么时候上?”“多演几场再说,看看观众反应。”宁婉香道,“这还是我头一回参与戏本编写,前朝时这戏已经很经典了,再改的空间不大。但我总觉得两个主角在这里头的反应……”池云非喜欢听戏,两人便就这么聊了起来。温信阳坐在一边,手边放着杯热茶,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这锣鼓喧天里坐得是四平八稳,偶尔张嘴吃媳妇儿投喂的桔子,从进屋到现在,连多一眼都没赏给桌前那群纨绔少爷。池云非难得出门可以不带炀炀,温信阳允他邀请狐朋狗友,也默认了他可以喝酒。池云非憋了好几天的心情终于放松不少,同宁婉香聊够了,又不满地瞪向桌前那群食不知味的家伙。“吃个饭跟奔丧似的!”池云非翻了个白眼,“以后不叫你们出来了!没劲!”众少爷真是有冤没处说,哪儿有人约狐朋狗友出来花天酒地,还带着家属的?这才叫没劲吧?!温信阳是什么人?他们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生怕说错一句就要被将军拖出去仗刑——他们可都知道那章旭之是什么下场!几位少爷坐立不安,一场戏也没听进去多少,只想着赶紧结束各回各家。平生头一回,几人居然生出了早早回家洗漱睡觉的念头。最好梦里也别出现池云非和他的温将军,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听戏,仿佛是活在鬼片里。一人讪讪道:“池少,我们是怕惊扰了将军。”温信阳头也不抬,将书翻过一页:“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谁他妈敢啊?!池云非道:“你们别怕他啊,他又不吃人。来来,谁带骰子了?我好久没玩了,来几把?老规矩!”众人面面相觑,偷眼去看温信阳,见温信阳确实没什么反应,仿佛一个世外高人——身在红尘中,心在尘世外似的。众人迟疑一下,终于慢慢放开了些,有人拿出骰子道:“我带了。”其余人则搬开椅子,给池云非留出空来,又推开碗盘,将所有酒杯排成排,挨个满上。“老规矩。”一人道,“输了喝一杯,连输则依次递增。”池云非兴致勃勃,挽起袖子:“来!”宁婉香看了温将军一眼,也跟着坐了过去,一开始大家还压着点声音,不敢太放肆,慢慢地就玩开了,声音渐大,将桌子拍得是震天响。“连输三回!罚三杯!”众人哈哈大笑,“池少今儿个运气不好啊!”“啧。”池云非眉头都不皱一下,高傲地扬起下巴,“三杯而已!谁怕谁!来!给爷造势!”“喝喝喝——!”众少爷拍桌的拍桌,拿筷子敲盘的敲盘,一时起哄的、大笑的吵得人脑仁疼。温信阳眉头抽了抽,从书后抬眼,就见媳妇儿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手叉腰,外套也脱了,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肌肤,仰头闭眼就灌。连着三杯,不带停的。温信阳:“……”“好——!”“不愧是池少!”“我就喜欢池少这干脆劲儿!”“还以为你嫁人之后……”说话的人一顿,小心压低了声音,“池少还是那个池少,我们就放心了!”池云非抬手一抹嘴唇,笑得轻浮:“区区三杯酒,看把你们能的!再来!”宁婉香陪着玩了几把,喝了点酒就坐去了凭栏边,离着温信阳很近。温信阳从刚才起就没看进一个字,虽拿着书却一直盯着自家媳妇儿。几次想去阻止,又担心扫了对方的兴,毕竟是自己亲口答应的。他有点后悔了。正想着,宁婉香开口道:“将军不和他们一起玩吗?”温信阳淡淡道:“我不擅这些。”“传闻将军自小严以律己,文武双全,颇有早些年温家猛将‘温从林’的风骨。如今看来,确实如此。”“谬赞了。”“我其实一直很敬仰您。温家家世深厚,每一代后人都将温家名誉视为生命,一代代传承至此才有如今威望,外人轻易无法动摇。也难怪南北两位大总统都想方设法地拉拢温家。”宁婉香道,“当年若不是因为郑其鸿救了温司令一命,想必以温司令的为人,也不会答应替他镇守边关,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温信阳皱眉:“宁爷知道得倒是不少。”“这有何难?”宁婉香一笑,“说书的都这么说,再则功高盖主,历来如此。”温信阳点了下头,并无继续交谈的意思。可宁婉香今日却难得多话,伸手在果盘里拿了个桔子,一点点剥开,道:“温家家世渊源,从后人的名字便可见一斑。据说温家后人的名字都是按金木水火土来排的,是吗?”他想了想:“您是晖字辈,最后一个字是深,是水。温家小少爷是念字辈,最后一个字是炀,是火。”他看了眼温信阳古井无波的神色,道:“您的堂弟,金蛟营斥候队里被称为‘隐形人’的温现锋,他名晖钰,字现锋,是金。乃珍宝现世,锋不可当之意。还有您的叔叔,金蛟营骑兵队统领温子渊,他名成泽,字子渊,也是水。更别提您的父亲,现如今温家当家人,金蛟营掌权人,温司令……”温信阳终于放下书,朝宁婉香看去。只那么一眼,仿佛能让酷夏转为深冬,将深冬冰冻在深渊之下,永远无法迎来春天似的。他无机质的黑眸在灯光下也透不出半点暖意,同看池云非时的眼神完全不同,令人下意识心生恐惧,只想立刻逃离现场。但宁婉香是见过大世面的,他只僵了一瞬,便温和道:“您的父亲,温成煌,字耀光,是火。光是他这个名字,仿佛就注定了他不会是一般人。将军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温家之所以走到这一步,除开金蛟营这个香饽饽被无数人觊觎外,您有没有想过,一个手握兵权,家世深厚,受万人敬仰的这样一个人物,名字里居然还带了‘煌’字……这给了敌人多少打压温家的借口吗?”温信阳道:“所以呢?宁爷是想劝我爹改名换姓?”“不敢。”宁婉香双手递过剥好的桔子,恭敬道,“我只是想说,任何事任何人都可以被当做借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温家无论家世地位、名誉威望都远胜郑家,又何必一直委曲求全……”温信阳扫了一眼他的手:“我不爱吃桔子。”“……”宁婉香一愣,他方才分明看到池云非喂了温信阳好些。温信阳复又低头看书,意味深长道:“宁爷忧国忧民,堪当大任,倒不像是出自小小戏院的戏子。是温某看走眼了。”宁婉香神色一顿,收回手起身道:“同为岳城人,应该的。不打扰将军了,婉香告辞。”待人走了,温信阳才放下书,拧眉看向门口方向,心里隐隐升起了某种预感。他手指在书脊上轻敲,回想着宁婉香方才那些话,试图找出他话中真正隐藏的意思。正这时,一张脸猛地凑到了他面前。温信阳下意识一个后仰,才看清杵到面前通红的大脸是自家媳妇。温信阳:“……”池云非醉醺醺道:“你跟他嘀咕什么呢?我看你们好久了,你都没注意到我!”温信阳:“……没什么。”“说!”池云非窝进他怀里,环住他的脖子,“他比我好看,是不?”“……不是。”“他说话比我好听,是不?”“……”“他会唱戏会识字,能自己编写戏本,比我有文化!”池云非可怜兮兮地,“我是文盲!你不喜欢,是不是?”“……不是。”温信阳哭笑不得,扶着他道,“你喝醉了。”“我没醉!”池云非道,“这样的,再来三坛我也……嗝……可以!”随后他表情一顿,扁着嘴目光空洞地发了会儿呆。温信阳迟疑地看他:“……怎么了?”池云非张口,干呕了一声。温信阳:“……”池云非模糊地说出“要吐”两个字,就捂着嘴冲了出去。温信阳只得跟上,临走前道:“账单我结了,诸位慢用。我和云非就先告辞了。”众少爷哪儿敢多话,忙点头抱拳行礼:“将军慢走!”待温信阳结账出门,却哪里还能看到池云非的影子?他们今天出来也没带其他下人,池云非一转眼就跑不见了,这让温信阳是万万没想到。他在门口抓住迎客的小二道:“你看见池云非从这儿出去了吗?”岳城没人不认识温信阳和池云非,小二一见是温将军,忙低头恭敬道:“回将军话!小的没看见!”没出来?温信阳只得又回去,一路找人问,最后被一个小丫头引到了金福班后门,从后门出去,正对着铜锣鼓前巷的街口。“回将军的话。”小丫头战战兢兢道,“小的看见池少爷从这里出去了,别的就不知道了。”温信阳:“……”大半夜的,前巷的集市早就关门收摊了,四下安静得很,偶尔有巡逻队路过,还不到宵禁的时候,众人见了温信阳都忙停步敬礼:“将军!”温信阳心急如焚,他那么大个媳妇说不见就不见了,哪里有空理会。他挥了挥手让人继续巡逻,快步穿过前巷,去了后巷。后巷这个点正是热闹时候,窑子、赌坊大开,之前被清剿的大烟室都关了门,大红灯笼照在青石板路上,高空屋檐之间也横挂着无数小灯笼,将整条街照得亮如白昼,连青石板上的纹理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温信阳额角抽了抽,一路找过去,箫棠一身女装正在街口跟人聊天,见了温将军忙招呼道:“将军怎么有空过来……啊!”箫棠忙捂住嘴,左右看看,朝温信阳挤了挤眼:“都是男人,我懂我懂。放心我嘴很严,不会告诉云非,这是我俩的秘密!”温信阳看着“她”,莫名其妙:“我在找人,看见池云非了吗?”箫棠:“……”什么情况,池云非居然出来偷腥?他这兄弟是飘了啊?这是要被捉-奸的节奏?箫棠眼珠子一转,立刻准备为好兄弟遮掩,义正言辞摇头道:“池云非?哈哈哈哈,将军说笑了,自从他成婚就几乎不来这里了……不,我是说他成婚前也不怎么来。您一定是误会了。要么您去外头金福班看看?指不定听戏……”温信阳毫无耐心,语气烦躁:“到底见没见到?”箫棠:“……没。”温信阳绕开“她”往前走,箫棠跟在他后面道:“你们吵架了?”箫棠语气理所当然,令温信阳心里十分疑惑。他蹙眉看“她”片刻,终于在那美人尖上找回了点熟悉的痕迹:“……箫棠?”箫棠:“……”不然呢?第54章 卧底池云非晕晕乎乎,出了金福班后门先是大吐特吐了一通,之后想找水漱口洗脸,却是找不到金福班的门在哪儿了。“……深哥?”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和将军一起出来的,但脑子一片混沌,脚下仿佛踩着棉花,一手扶着墙陷入了迟钝的沉思中。他刚才干什么来着?啊,喝酒了。然后呢?啧……池云非揉了下脸,嗅了嗅自己身上:“臭死了……”他茫然地想,被自家将军看见就不好了,说不定又要被罚抄家规。于是他准备去找个地方洗澡换衣服。他踩着月光踉踉跄跄走向了铜锣鼓前巷,这边他常来,快到后巷的时候便是闭着眼也能找到方位。得去找箫棠……他一边扶着墙慢慢走,一边伸手拉松了点衣襟,只觉得呼吸有些不畅。晚上喝太猛了,池云非胃里翻江倒海,又口渴得不行,刚进了后巷,便抓住一个人道:“带我……去找箫棠……”“哟?”被抓住的路人定睛一看,“这不是池少吗?喝醉了?哎哎您可站好了,一会儿摔了我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啊!”对方又叫来几人帮忙,小心翼翼扶着池云非往箫棠那儿去,路上几人还聊呢:“池少怎么在这儿喝醉了?”“从哪家窑子出来啊?”“这要是让温将军知道了……”周围人的声音在池云非听来就如同无数苍蝇在“嗡嗡嗡”,他抬手一挥,啪地一下打在不知谁的脸上,大着舌头道:“闭嘴!吵死了!”几人:“……”几人不敢多话,只想赶紧送走这尊大佛,否则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可得吃不了兜着走,那不冤死了?只是还没到箫棠的“棠坊”,池云非抬手比了个“停”的手势,眯着眼朝前面看,迟疑问:“那是……刘庆川吗?”桌前如坐针毡的众人终于看到了救星,一个个就要放下筷子起身,道:“宁爷刚才唱得太好了!来来!你坐!”“这屋里有些热,正好了我出去透透气……”“池少不是最喜欢听宁爷唱曲儿了吗?宁爷来了,让他单独给你唱一个!我、我去个茅厕。”“要没酒了,我去喊人上酒!”池云非懒洋洋回头看了众纨绔一眼,腮帮子鼓了鼓,将嘴里的桔子吞了下去,拖长了声调老佛爷似地道:“都坐下。”“……”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得硬着头皮又坐了回去。宁婉香去了凭栏边,问道:“今天的戏怎么样?”“好听!”池云非将剥得完美的桔皮倒过来扣在凭栏上,一手托腮看他道,“下一幕什么时候上?”“多演几场再说,看看观众反应。”宁婉香道,“这还是我头一回参与戏本编写,前朝时这戏已经很经典了,再改的空间不大。但我总觉得两个主角在这里头的反应……”池云非喜欢听戏,两人便就这么聊了起来。温信阳坐在一边,手边放着杯热茶,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这锣鼓喧天里坐得是四平八稳,偶尔张嘴吃媳妇儿投喂的桔子,从进屋到现在,连多一眼都没赏给桌前那群纨绔少爷。池云非难得出门可以不带炀炀,温信阳允他邀请狐朋狗友,也默认了他可以喝酒。池云非憋了好几天的心情终于放松不少,同宁婉香聊够了,又不满地瞪向桌前那群食不知味的家伙。“吃个饭跟奔丧似的!”池云非翻了个白眼,“以后不叫你们出来了!没劲!”众少爷真是有冤没处说,哪儿有人约狐朋狗友出来花天酒地,还带着家属的?这才叫没劲吧?!温信阳是什么人?他们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生怕说错一句就要被将军拖出去仗刑——他们可都知道那章旭之是什么下场!几位少爷坐立不安,一场戏也没听进去多少,只想着赶紧结束各回各家。平生头一回,几人居然生出了早早回家洗漱睡觉的念头。最好梦里也别出现池云非和他的温将军,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听戏,仿佛是活在鬼片里。一人讪讪道:“池少,我们是怕惊扰了将军。”温信阳头也不抬,将书翻过一页:“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谁他妈敢啊?!池云非道:“你们别怕他啊,他又不吃人。来来,谁带骰子了?我好久没玩了,来几把?老规矩!”众人面面相觑,偷眼去看温信阳,见温信阳确实没什么反应,仿佛一个世外高人——身在红尘中,心在尘世外似的。众人迟疑一下,终于慢慢放开了些,有人拿出骰子道:“我带了。”其余人则搬开椅子,给池云非留出空来,又推开碗盘,将所有酒杯排成排,挨个满上。“老规矩。”一人道,“输了喝一杯,连输则依次递增。”池云非兴致勃勃,挽起袖子:“来!”宁婉香看了温将军一眼,也跟着坐了过去,一开始大家还压着点声音,不敢太放肆,慢慢地就玩开了,声音渐大,将桌子拍得是震天响。“连输三回!罚三杯!”众人哈哈大笑,“池少今儿个运气不好啊!”“啧。”池云非眉头都不皱一下,高傲地扬起下巴,“三杯而已!谁怕谁!来!给爷造势!”“喝喝喝——!”众少爷拍桌的拍桌,拿筷子敲盘的敲盘,一时起哄的、大笑的吵得人脑仁疼。温信阳眉头抽了抽,从书后抬眼,就见媳妇儿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手叉腰,外套也脱了,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肌肤,仰头闭眼就灌。连着三杯,不带停的。温信阳:“……”“好——!”“不愧是池少!”“我就喜欢池少这干脆劲儿!”“还以为你嫁人之后……”说话的人一顿,小心压低了声音,“池少还是那个池少,我们就放心了!”池云非抬手一抹嘴唇,笑得轻浮:“区区三杯酒,看把你们能的!再来!”宁婉香陪着玩了几把,喝了点酒就坐去了凭栏边,离着温信阳很近。温信阳从刚才起就没看进一个字,虽拿着书却一直盯着自家媳妇儿。几次想去阻止,又担心扫了对方的兴,毕竟是自己亲口答应的。他有点后悔了。正想着,宁婉香开口道:“将军不和他们一起玩吗?”温信阳淡淡道:“我不擅这些。”“传闻将军自小严以律己,文武双全,颇有早些年温家猛将‘温从林’的风骨。如今看来,确实如此。”“谬赞了。”“我其实一直很敬仰您。温家家世深厚,每一代后人都将温家名誉视为生命,一代代传承至此才有如今威望,外人轻易无法动摇。也难怪南北两位大总统都想方设法地拉拢温家。”宁婉香道,“当年若不是因为郑其鸿救了温司令一命,想必以温司令的为人,也不会答应替他镇守边关,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温信阳皱眉:“宁爷知道得倒是不少。”“这有何难?”宁婉香一笑,“说书的都这么说,再则功高盖主,历来如此。”温信阳点了下头,并无继续交谈的意思。可宁婉香今日却难得多话,伸手在果盘里拿了个桔子,一点点剥开,道:“温家家世渊源,从后人的名字便可见一斑。据说温家后人的名字都是按金木水火土来排的,是吗?”他想了想:“您是晖字辈,最后一个字是深,是水。温家小少爷是念字辈,最后一个字是炀,是火。”他看了眼温信阳古井无波的神色,道:“您的堂弟,金蛟营斥候队里被称为‘隐形人’的温现锋,他名晖钰,字现锋,是金。乃珍宝现世,锋不可当之意。还有您的叔叔,金蛟营骑兵队统领温子渊,他名成泽,字子渊,也是水。更别提您的父亲,现如今温家当家人,金蛟营掌权人,温司令……”温信阳终于放下书,朝宁婉香看去。只那么一眼,仿佛能让酷夏转为深冬,将深冬冰冻在深渊之下,永远无法迎来春天似的。他无机质的黑眸在灯光下也透不出半点暖意,同看池云非时的眼神完全不同,令人下意识心生恐惧,只想立刻逃离现场。但宁婉香是见过大世面的,他只僵了一瞬,便温和道:“您的父亲,温成煌,字耀光,是火。光是他这个名字,仿佛就注定了他不会是一般人。将军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温家之所以走到这一步,除开金蛟营这个香饽饽被无数人觊觎外,您有没有想过,一个手握兵权,家世深厚,受万人敬仰的这样一个人物,名字里居然还带了‘煌’字……这给了敌人多少打压温家的借口吗?”温信阳道:“所以呢?宁爷是想劝我爹改名换姓?”“不敢。”宁婉香双手递过剥好的桔子,恭敬道,“我只是想说,任何事任何人都可以被当做借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温家无论家世地位、名誉威望都远胜郑家,又何必一直委曲求全……”温信阳扫了一眼他的手:“我不爱吃桔子。”“……”宁婉香一愣,他方才分明看到池云非喂了温信阳好些。温信阳复又低头看书,意味深长道:“宁爷忧国忧民,堪当大任,倒不像是出自小小戏院的戏子。是温某看走眼了。”宁婉香神色一顿,收回手起身道:“同为岳城人,应该的。不打扰将军了,婉香告辞。”待人走了,温信阳才放下书,拧眉看向门口方向,心里隐隐升起了某种预感。他手指在书脊上轻敲,回想着宁婉香方才那些话,试图找出他话中真正隐藏的意思。正这时,一张脸猛地凑到了他面前。温信阳下意识一个后仰,才看清杵到面前通红的大脸是自家媳妇。温信阳:“……”池云非醉醺醺道:“你跟他嘀咕什么呢?我看你们好久了,你都没注意到我!”温信阳:“……没什么。”“说!”池云非窝进他怀里,环住他的脖子,“他比我好看,是不?”“……不是。”“他说话比我好听,是不?”“……”“他会唱戏会识字,能自己编写戏本,比我有文化!”池云非可怜兮兮地,“我是文盲!你不喜欢,是不是?”“……不是。”温信阳哭笑不得,扶着他道,“你喝醉了。”“我没醉!”池云非道,“这样的,再来三坛我也……嗝……可以!”随后他表情一顿,扁着嘴目光空洞地发了会儿呆。温信阳迟疑地看他:“……怎么了?”池云非张口,干呕了一声。温信阳:“……”池云非模糊地说出“要吐”两个字,就捂着嘴冲了出去。温信阳只得跟上,临走前道:“账单我结了,诸位慢用。我和云非就先告辞了。”众少爷哪儿敢多话,忙点头抱拳行礼:“将军慢走!”待温信阳结账出门,却哪里还能看到池云非的影子?他们今天出来也没带其他下人,池云非一转眼就跑不见了,这让温信阳是万万没想到。他在门口抓住迎客的小二道:“你看见池云非从这儿出去了吗?”岳城没人不认识温信阳和池云非,小二一见是温将军,忙低头恭敬道:“回将军话!小的没看见!”没出来?温信阳只得又回去,一路找人问,最后被一个小丫头引到了金福班后门,从后门出去,正对着铜锣鼓前巷的街口。“回将军的话。”小丫头战战兢兢道,“小的看见池少爷从这里出去了,别的就不知道了。”温信阳:“……”大半夜的,前巷的集市早就关门收摊了,四下安静得很,偶尔有巡逻队路过,还不到宵禁的时候,众人见了温信阳都忙停步敬礼:“将军!”温信阳心急如焚,他那么大个媳妇说不见就不见了,哪里有空理会。他挥了挥手让人继续巡逻,快步穿过前巷,去了后巷。后巷这个点正是热闹时候,窑子、赌坊大开,之前被清剿的大烟室都关了门,大红灯笼照在青石板路上,高空屋檐之间也横挂着无数小灯笼,将整条街照得亮如白昼,连青石板上的纹理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温信阳额角抽了抽,一路找过去,箫棠一身女装正在街口跟人聊天,见了温将军忙招呼道:“将军怎么有空过来……啊!”箫棠忙捂住嘴,左右看看,朝温信阳挤了挤眼:“都是男人,我懂我懂。放心我嘴很严,不会告诉云非,这是我俩的秘密!”温信阳看着“她”,莫名其妙:“我在找人,看见池云非了吗?”箫棠:“……”什么情况,池云非居然出来偷腥?他这兄弟是飘了啊?这是要被捉-奸的节奏?箫棠眼珠子一转,立刻准备为好兄弟遮掩,义正言辞摇头道:“池云非?哈哈哈哈,将军说笑了,自从他成婚就几乎不来这里了……不,我是说他成婚前也不怎么来。您一定是误会了。要么您去外头金福班看看?指不定听戏……”温信阳毫无耐心,语气烦躁:“到底见没见到?”箫棠:“……没。”温信阳绕开“她”往前走,箫棠跟在他后面道:“你们吵架了?”箫棠语气理所当然,令温信阳心里十分疑惑。他蹙眉看“她”片刻,终于在那美人尖上找回了点熟悉的痕迹:“……箫棠?”箫棠:“……”不然呢?第54章 卧底池云非晕晕乎乎,出了金福班后门先是大吐特吐了一通,之后想找水漱口洗脸,却是找不到金福班的门在哪儿了。“……深哥?”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和将军一起出来的,但脑子一片混沌,脚下仿佛踩着棉花,一手扶着墙陷入了迟钝的沉思中。他刚才干什么来着?啊,喝酒了。然后呢?啧……池云非揉了下脸,嗅了嗅自己身上:“臭死了……”他茫然地想,被自家将军看见就不好了,说不定又要被罚抄家规。于是他准备去找个地方洗澡换衣服。他踩着月光踉踉跄跄走向了铜锣鼓前巷,这边他常来,快到后巷的时候便是闭着眼也能找到方位。得去找箫棠……他一边扶着墙慢慢走,一边伸手拉松了点衣襟,只觉得呼吸有些不畅。晚上喝太猛了,池云非胃里翻江倒海,又口渴得不行,刚进了后巷,便抓住一个人道:“带我……去找箫棠……”“哟?”被抓住的路人定睛一看,“这不是池少吗?喝醉了?哎哎您可站好了,一会儿摔了我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啊!”对方又叫来几人帮忙,小心翼翼扶着池云非往箫棠那儿去,路上几人还聊呢:“池少怎么在这儿喝醉了?”“从哪家窑子出来啊?”“这要是让温将军知道了……”周围人的声音在池云非听来就如同无数苍蝇在“嗡嗡嗡”,他抬手一挥,啪地一下打在不知谁的脸上,大着舌头道:“闭嘴!吵死了!”几人:“……”几人不敢多话,只想赶紧送走这尊大佛,否则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可得吃不了兜着走,那不冤死了?只是还没到箫棠的“棠坊”,池云非抬手比了个“停”的手势,眯着眼朝前面看,迟疑问:“那是……刘庆川吗?”桌前如坐针毡的众人终于看到了救星,一个个就要放下筷子起身,道:“宁爷刚才唱得太好了!来来!你坐!”“这屋里有些热,正好了我出去透透气……”“池少不是最喜欢听宁爷唱曲儿了吗?宁爷来了,让他单独给你唱一个!我、我去个茅厕。”“要没酒了,我去喊人上酒!”池云非懒洋洋回头看了众纨绔一眼,腮帮子鼓了鼓,将嘴里的桔子吞了下去,拖长了声调老佛爷似地道:“都坐下。”“……”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得硬着头皮又坐了回去。宁婉香去了凭栏边,问道:“今天的戏怎么样?”“好听!”池云非将剥得完美的桔皮倒过来扣在凭栏上,一手托腮看他道,“下一幕什么时候上?”“多演几场再说,看看观众反应。”宁婉香道,“这还是我头一回参与戏本编写,前朝时这戏已经很经典了,再改的空间不大。但我总觉得两个主角在这里头的反应……”池云非喜欢听戏,两人便就这么聊了起来。温信阳坐在一边,手边放着杯热茶,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这锣鼓喧天里坐得是四平八稳,偶尔张嘴吃媳妇儿投喂的桔子,从进屋到现在,连多一眼都没赏给桌前那群纨绔少爷。池云非难得出门可以不带炀炀,温信阳允他邀请狐朋狗友,也默认了他可以喝酒。池云非憋了好几天的心情终于放松不少,同宁婉香聊够了,又不满地瞪向桌前那群食不知味的家伙。“吃个饭跟奔丧似的!”池云非翻了个白眼,“以后不叫你们出来了!没劲!”众少爷真是有冤没处说,哪儿有人约狐朋狗友出来花天酒地,还带着家属的?这才叫没劲吧?!温信阳是什么人?他们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生怕说错一句就要被将军拖出去仗刑——他们可都知道那章旭之是什么下场!几位少爷坐立不安,一场戏也没听进去多少,只想着赶紧结束各回各家。平生头一回,几人居然生出了早早回家洗漱睡觉的念头。最好梦里也别出现池云非和他的温将军,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听戏,仿佛是活在鬼片里。一人讪讪道:“池少,我们是怕惊扰了将军。”温信阳头也不抬,将书翻过一页:“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谁他妈敢啊?!池云非道:“你们别怕他啊,他又不吃人。来来,谁带骰子了?我好久没玩了,来几把?老规矩!”众人面面相觑,偷眼去看温信阳,见温信阳确实没什么反应,仿佛一个世外高人——身在红尘中,心在尘世外似的。众人迟疑一下,终于慢慢放开了些,有人拿出骰子道:“我带了。”其余人则搬开椅子,给池云非留出空来,又推开碗盘,将所有酒杯排成排,挨个满上。“老规矩。”一人道,“输了喝一杯,连输则依次递增。”池云非兴致勃勃,挽起袖子:“来!”宁婉香看了温将军一眼,也跟着坐了过去,一开始大家还压着点声音,不敢太放肆,慢慢地就玩开了,声音渐大,将桌子拍得是震天响。“连输三回!罚三杯!”众人哈哈大笑,“池少今儿个运气不好啊!”“啧。”池云非眉头都不皱一下,高傲地扬起下巴,“三杯而已!谁怕谁!来!给爷造势!”“喝喝喝——!”众少爷拍桌的拍桌,拿筷子敲盘的敲盘,一时起哄的、大笑的吵得人脑仁疼。温信阳眉头抽了抽,从书后抬眼,就见媳妇儿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手叉腰,外套也脱了,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肌肤,仰头闭眼就灌。连着三杯,不带停的。温信阳:“……”“好——!”“不愧是池少!”“我就喜欢池少这干脆劲儿!”“还以为你嫁人之后……”说话的人一顿,小心压低了声音,“池少还是那个池少,我们就放心了!”池云非抬手一抹嘴唇,笑得轻浮:“区区三杯酒,看把你们能的!再来!”宁婉香陪着玩了几把,喝了点酒就坐去了凭栏边,离着温信阳很近。温信阳从刚才起就没看进一个字,虽拿着书却一直盯着自家媳妇儿。几次想去阻止,又担心扫了对方的兴,毕竟是自己亲口答应的。他有点后悔了。正想着,宁婉香开口道:“将军不和他们一起玩吗?”温信阳淡淡道:“我不擅这些。”“传闻将军自小严以律己,文武双全,颇有早些年温家猛将‘温从林’的风骨。如今看来,确实如此。”“谬赞了。”“我其实一直很敬仰您。温家家世深厚,每一代后人都将温家名誉视为生命,一代代传承至此才有如今威望,外人轻易无法动摇。也难怪南北两位大总统都想方设法地拉拢温家。”宁婉香道,“当年若不是因为郑其鸿救了温司令一命,想必以温司令的为人,也不会答应替他镇守边关,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温信阳皱眉:“宁爷知道得倒是不少。”“这有何难?”宁婉香一笑,“说书的都这么说,再则功高盖主,历来如此。”温信阳点了下头,并无继续交谈的意思。可宁婉香今日却难得多话,伸手在果盘里拿了个桔子,一点点剥开,道:“温家家世渊源,从后人的名字便可见一斑。据说温家后人的名字都是按金木水火土来排的,是吗?”他想了想:“您是晖字辈,最后一个字是深,是水。温家小少爷是念字辈,最后一个字是炀,是火。”他看了眼温信阳古井无波的神色,道:“您的堂弟,金蛟营斥候队里被称为‘隐形人’的温现锋,他名晖钰,字现锋,是金。乃珍宝现世,锋不可当之意。还有您的叔叔,金蛟营骑兵队统领温子渊,他名成泽,字子渊,也是水。更别提您的父亲,现如今温家当家人,金蛟营掌权人,温司令……”温信阳终于放下书,朝宁婉香看去。只那么一眼,仿佛能让酷夏转为深冬,将深冬冰冻在深渊之下,永远无法迎来春天似的。他无机质的黑眸在灯光下也透不出半点暖意,同看池云非时的眼神完全不同,令人下意识心生恐惧,只想立刻逃离现场。但宁婉香是见过大世面的,他只僵了一瞬,便温和道:“您的父亲,温成煌,字耀光,是火。光是他这个名字,仿佛就注定了他不会是一般人。将军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温家之所以走到这一步,除开金蛟营这个香饽饽被无数人觊觎外,您有没有想过,一个手握兵权,家世深厚,受万人敬仰的这样一个人物,名字里居然还带了‘煌’字……这给了敌人多少打压温家的借口吗?”温信阳道:“所以呢?宁爷是想劝我爹改名换姓?”“不敢。”宁婉香双手递过剥好的桔子,恭敬道,“我只是想说,任何事任何人都可以被当做借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温家无论家世地位、名誉威望都远胜郑家,又何必一直委曲求全……”温信阳扫了一眼他的手:“我不爱吃桔子。”“……”宁婉香一愣,他方才分明看到池云非喂了温信阳好些。温信阳复又低头看书,意味深长道:“宁爷忧国忧民,堪当大任,倒不像是出自小小戏院的戏子。是温某看走眼了。”宁婉香神色一顿,收回手起身道:“同为岳城人,应该的。不打扰将军了,婉香告辞。”待人走了,温信阳才放下书,拧眉看向门口方向,心里隐隐升起了某种预感。他手指在书脊上轻敲,回想着宁婉香方才那些话,试图找出他话中真正隐藏的意思。正这时,一张脸猛地凑到了他面前。温信阳下意识一个后仰,才看清杵到面前通红的大脸是自家媳妇。温信阳:“……”池云非醉醺醺道:“你跟他嘀咕什么呢?我看你们好久了,你都没注意到我!”温信阳:“……没什么。”“说!”池云非窝进他怀里,环住他的脖子,“他比我好看,是不?”“……不是。”“他说话比我好听,是不?”“……”“他会唱戏会识字,能自己编写戏本,比我有文化!”池云非可怜兮兮地,“我是文盲!你不喜欢,是不是?”“……不是。”温信阳哭笑不得,扶着他道,“你喝醉了。”“我没醉!”池云非道,“这样的,再来三坛我也……嗝……可以!”随后他表情一顿,扁着嘴目光空洞地发了会儿呆。温信阳迟疑地看他:“……怎么了?”池云非张口,干呕了一声。温信阳:“……”池云非模糊地说出“要吐”两个字,就捂着嘴冲了出去。温信阳只得跟上,临走前道:“账单我结了,诸位慢用。我和云非就先告辞了。”众少爷哪儿敢多话,忙点头抱拳行礼:“将军慢走!”待温信阳结账出门,却哪里还能看到池云非的影子?他们今天出来也没带其他下人,池云非一转眼就跑不见了,这让温信阳是万万没想到。他在门口抓住迎客的小二道:“你看见池云非从这儿出去了吗?”岳城没人不认识温信阳和池云非,小二一见是温将军,忙低头恭敬道:“回将军话!小的没看见!”没出来?温信阳只得又回去,一路找人问,最后被一个小丫头引到了金福班后门,从后门出去,正对着铜锣鼓前巷的街口。“回将军的话。”小丫头战战兢兢道,“小的看见池少爷从这里出去了,别的就不知道了。”温信阳:“……”大半夜的,前巷的集市早就关门收摊了,四下安静得很,偶尔有巡逻队路过,还不到宵禁的时候,众人见了温信阳都忙停步敬礼:“将军!”温信阳心急如焚,他那么大个媳妇说不见就不见了,哪里有空理会。他挥了挥手让人继续巡逻,快步穿过前巷,去了后巷。后巷这个点正是热闹时候,窑子、赌坊大开,之前被清剿的大烟室都关了门,大红灯笼照在青石板路上,高空屋檐之间也横挂着无数小灯笼,将整条街照得亮如白昼,连青石板上的纹理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温信阳额角抽了抽,一路找过去,箫棠一身女装正在街口跟人聊天,见了温将军忙招呼道:“将军怎么有空过来……啊!”箫棠忙捂住嘴,左右看看,朝温信阳挤了挤眼:“都是男人,我懂我懂。放心我嘴很严,不会告诉云非,这是我俩的秘密!”温信阳看着“她”,莫名其妙:“我在找人,看见池云非了吗?”箫棠:“……”什么情况,池云非居然出来偷腥?他这兄弟是飘了啊?这是要被捉-奸的节奏?箫棠眼珠子一转,立刻准备为好兄弟遮掩,义正言辞摇头道:“池云非?哈哈哈哈,将军说笑了,自从他成婚就几乎不来这里了……不,我是说他成婚前也不怎么来。您一定是误会了。要么您去外头金福班看看?指不定听戏……”温信阳毫无耐心,语气烦躁:“到底见没见到?”箫棠:“……没。”温信阳绕开“她”往前走,箫棠跟在他后面道:“你们吵架了?”箫棠语气理所当然,令温信阳心里十分疑惑。他蹙眉看“她”片刻,终于在那美人尖上找回了点熟悉的痕迹:“……箫棠?”箫棠:“……”不然呢?第54章 卧底池云非晕晕乎乎,出了金福班后门先是大吐特吐了一通,之后想找水漱口洗脸,却是找不到金福班的门在哪儿了。“……深哥?”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和将军一起出来的,但脑子一片混沌,脚下仿佛踩着棉花,一手扶着墙陷入了迟钝的沉思中。他刚才干什么来着?啊,喝酒了。然后呢?啧……池云非揉了下脸,嗅了嗅自己身上:“臭死了……”他茫然地想,被自家将军看见就不好了,说不定又要被罚抄家规。于是他准备去找个地方洗澡换衣服。他踩着月光踉踉跄跄走向了铜锣鼓前巷,这边他常来,快到后巷的时候便是闭着眼也能找到方位。得去找箫棠……他一边扶着墙慢慢走,一边伸手拉松了点衣襟,只觉得呼吸有些不畅。晚上喝太猛了,池云非胃里翻江倒海,又口渴得不行,刚进了后巷,便抓住一个人道:“带我……去找箫棠……”“哟?”被抓住的路人定睛一看,“这不是池少吗?喝醉了?哎哎您可站好了,一会儿摔了我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啊!”对方又叫来几人帮忙,小心翼翼扶着池云非往箫棠那儿去,路上几人还聊呢:“池少怎么在这儿喝醉了?”“从哪家窑子出来啊?”“这要是让温将军知道了……”周围人的声音在池云非听来就如同无数苍蝇在“嗡嗡嗡”,他抬手一挥,啪地一下打在不知谁的脸上,大着舌头道:“闭嘴!吵死了!”几人:“……”几人不敢多话,只想赶紧送走这尊大佛,否则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可得吃不了兜着走,那不冤死了?只是还没到箫棠的“棠坊”,池云非抬手比了个“停”的手势,眯着眼朝前面看,迟疑问:“那是……刘庆川吗?”桌前如坐针毡的众人终于看到了救星,一个个就要放下筷子起身,道:“宁爷刚才唱得太好了!来来!你坐!”“这屋里有些热,正好了我出去透透气……”“池少不是最喜欢听宁爷唱曲儿了吗?宁爷来了,让他单独给你唱一个!我、我去个茅厕。”“要没酒了,我去喊人上酒!”池云非懒洋洋回头看了众纨绔一眼,腮帮子鼓了鼓,将嘴里的桔子吞了下去,拖长了声调老佛爷似地道:“都坐下。”“……”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得硬着头皮又坐了回去。宁婉香去了凭栏边,问道:“今天的戏怎么样?”“好听!”池云非将剥得完美的桔皮倒过来扣在凭栏上,一手托腮看他道,“下一幕什么时候上?”“多演几场再说,看看观众反应。”宁婉香道,“这还是我头一回参与戏本编写,前朝时这戏已经很经典了,再改的空间不大。但我总觉得两个主角在这里头的反应……”池云非喜欢听戏,两人便就这么聊了起来。温信阳坐在一边,手边放着杯热茶,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这锣鼓喧天里坐得是四平八稳,偶尔张嘴吃媳妇儿投喂的桔子,从进屋到现在,连多一眼都没赏给桌前那群纨绔少爷。池云非难得出门可以不带炀炀,温信阳允他邀请狐朋狗友,也默认了他可以喝酒。池云非憋了好几天的心情终于放松不少,同宁婉香聊够了,又不满地瞪向桌前那群食不知味的家伙。“吃个饭跟奔丧似的!”池云非翻了个白眼,“以后不叫你们出来了!没劲!”众少爷真是有冤没处说,哪儿有人约狐朋狗友出来花天酒地,还带着家属的?这才叫没劲吧?!温信阳是什么人?他们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生怕说错一句就要被将军拖出去仗刑——他们可都知道那章旭之是什么下场!几位少爷坐立不安,一场戏也没听进去多少,只想着赶紧结束各回各家。平生头一回,几人居然生出了早早回家洗漱睡觉的念头。最好梦里也别出现池云非和他的温将军,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听戏,仿佛是活在鬼片里。一人讪讪道:“池少,我们是怕惊扰了将军。”温信阳头也不抬,将书翻过一页:“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谁他妈敢啊?!池云非道:“你们别怕他啊,他又不吃人。来来,谁带骰子了?我好久没玩了,来几把?老规矩!”众人面面相觑,偷眼去看温信阳,见温信阳确实没什么反应,仿佛一个世外高人——身在红尘中,心在尘世外似的。众人迟疑一下,终于慢慢放开了些,有人拿出骰子道:“我带了。”其余人则搬开椅子,给池云非留出空来,又推开碗盘,将所有酒杯排成排,挨个满上。“老规矩。”一人道,“输了喝一杯,连输则依次递增。”池云非兴致勃勃,挽起袖子:“来!”宁婉香看了温将军一眼,也跟着坐了过去,一开始大家还压着点声音,不敢太放肆,慢慢地就玩开了,声音渐大,将桌子拍得是震天响。“连输三回!罚三杯!”众人哈哈大笑,“池少今儿个运气不好啊!”“啧。”池云非眉头都不皱一下,高傲地扬起下巴,“三杯而已!谁怕谁!来!给爷造势!”“喝喝喝——!”众少爷拍桌的拍桌,拿筷子敲盘的敲盘,一时起哄的、大笑的吵得人脑仁疼。温信阳眉头抽了抽,从书后抬眼,就见媳妇儿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手叉腰,外套也脱了,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肌肤,仰头闭眼就灌。连着三杯,不带停的。温信阳:“……”“好——!”“不愧是池少!”“我就喜欢池少这干脆劲儿!”“还以为你嫁人之后……”说话的人一顿,小心压低了声音,“池少还是那个池少,我们就放心了!”池云非抬手一抹嘴唇,笑得轻浮:“区区三杯酒,看把你们能的!再来!”宁婉香陪着玩了几把,喝了点酒就坐去了凭栏边,离着温信阳很近。温信阳从刚才起就没看进一个字,虽拿着书却一直盯着自家媳妇儿。几次想去阻止,又担心扫了对方的兴,毕竟是自己亲口答应的。他有点后悔了。正想着,宁婉香开口道:“将军不和他们一起玩吗?”温信阳淡淡道:“我不擅这些。”“传闻将军自小严以律己,文武双全,颇有早些年温家猛将‘温从林’的风骨。如今看来,确实如此。”“谬赞了。”“我其实一直很敬仰您。温家家世深厚,每一代后人都将温家名誉视为生命,一代代传承至此才有如今威望,外人轻易无法动摇。也难怪南北两位大总统都想方设法地拉拢温家。”宁婉香道,“当年若不是因为郑其鸿救了温司令一命,想必以温司令的为人,也不会答应替他镇守边关,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温信阳皱眉:“宁爷知道得倒是不少。”“这有何难?”宁婉香一笑,“说书的都这么说,再则功高盖主,历来如此。”温信阳点了下头,并无继续交谈的意思。可宁婉香今日却难得多话,伸手在果盘里拿了个桔子,一点点剥开,道:“温家家世渊源,从后人的名字便可见一斑。据说温家后人的名字都是按金木水火土来排的,是吗?”他想了想:“您是晖字辈,最后一个字是深,是水。温家小少爷是念字辈,最后一个字是炀,是火。”他看了眼温信阳古井无波的神色,道:“您的堂弟,金蛟营斥候队里被称为‘隐形人’的温现锋,他名晖钰,字现锋,是金。乃珍宝现世,锋不可当之意。还有您的叔叔,金蛟营骑兵队统领温子渊,他名成泽,字子渊,也是水。更别提您的父亲,现如今温家当家人,金蛟营掌权人,温司令……”温信阳终于放下书,朝宁婉香看去。只那么一眼,仿佛能让酷夏转为深冬,将深冬冰冻在深渊之下,永远无法迎来春天似的。他无机质的黑眸在灯光下也透不出半点暖意,同看池云非时的眼神完全不同,令人下意识心生恐惧,只想立刻逃离现场。但宁婉香是见过大世面的,他只僵了一瞬,便温和道:“您的父亲,温成煌,字耀光,是火。光是他这个名字,仿佛就注定了他不会是一般人。将军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温家之所以走到这一步,除开金蛟营这个香饽饽被无数人觊觎外,您有没有想过,一个手握兵权,家世深厚,受万人敬仰的这样一个人物,名字里居然还带了‘煌’字……这给了敌人多少打压温家的借口吗?”温信阳道:“所以呢?宁爷是想劝我爹改名换姓?”“不敢。”宁婉香双手递过剥好的桔子,恭敬道,“我只是想说,任何事任何人都可以被当做借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温家无论家世地位、名誉威望都远胜郑家,又何必一直委曲求全……”温信阳扫了一眼他的手:“我不爱吃桔子。”“……”宁婉香一愣,他方才分明看到池云非喂了温信阳好些。温信阳复又低头看书,意味深长道:“宁爷忧国忧民,堪当大任,倒不像是出自小小戏院的戏子。是温某看走眼了。”宁婉香神色一顿,收回手起身道:“同为岳城人,应该的。不打扰将军了,婉香告辞。”待人走了,温信阳才放下书,拧眉看向门口方向,心里隐隐升起了某种预感。他手指在书脊上轻敲,回想着宁婉香方才那些话,试图找出他话中真正隐藏的意思。正这时,一张脸猛地凑到了他面前。温信阳下意识一个后仰,才看清杵到面前通红的大脸是自家媳妇。温信阳:“……”池云非醉醺醺道:“你跟他嘀咕什么呢?我看你们好久了,你都没注意到我!”温信阳:“……没什么。”“说!”池云非窝进他怀里,环住他的脖子,“他比我好看,是不?”“……不是。”“他说话比我好听,是不?”“……”“他会唱戏会识字,能自己编写戏本,比我有文化!”池云非可怜兮兮地,“我是文盲!你不喜欢,是不是?”“……不是。”温信阳哭笑不得,扶着他道,“你喝醉了。”“我没醉!”池云非道,“这样的,再来三坛我也……嗝……可以!”随后他表情一顿,扁着嘴目光空洞地发了会儿呆。温信阳迟疑地看他:“……怎么了?”池云非张口,干呕了一声。温信阳:“……”池云非模糊地说出“要吐”两个字,就捂着嘴冲了出去。温信阳只得跟上,临走前道:“账单我结了,诸位慢用。我和云非就先告辞了。”众少爷哪儿敢多话,忙点头抱拳行礼:“将军慢走!”待温信阳结账出门,却哪里还能看到池云非的影子?他们今天出来也没带其他下人,池云非一转眼就跑不见了,这让温信阳是万万没想到。他在门口抓住迎客的小二道:“你看见池云非从这儿出去了吗?”岳城没人不认识温信阳和池云非,小二一见是温将军,忙低头恭敬道:“回将军话!小的没看见!”没出来?温信阳只得又回去,一路找人问,最后被一个小丫头引到了金福班后门,从后门出去,正对着铜锣鼓前巷的街口。“回将军的话。”小丫头战战兢兢道,“小的看见池少爷从这里出去了,别的就不知道了。”温信阳:“……”大半夜的,前巷的集市早就关门收摊了,四下安静得很,偶尔有巡逻队路过,还不到宵禁的时候,众人见了温信阳都忙停步敬礼:“将军!”温信阳心急如焚,他那么大个媳妇说不见就不见了,哪里有空理会。他挥了挥手让人继续巡逻,快步穿过前巷,去了后巷。后巷这个点正是热闹时候,窑子、赌坊大开,之前被清剿的大烟室都关了门,大红灯笼照在青石板路上,高空屋檐之间也横挂着无数小灯笼,将整条街照得亮如白昼,连青石板上的纹理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温信阳额角抽了抽,一路找过去,箫棠一身女装正在街口跟人聊天,见了温将军忙招呼道:“将军怎么有空过来……啊!”箫棠忙捂住嘴,左右看看,朝温信阳挤了挤眼:“都是男人,我懂我懂。放心我嘴很严,不会告诉云非,这是我俩的秘密!”温信阳看着“她”,莫名其妙:“我在找人,看见池云非了吗?”箫棠:“……”什么情况,池云非居然出来偷腥?他这兄弟是飘了啊?这是要被捉-奸的节奏?箫棠眼珠子一转,立刻准备为好兄弟遮掩,义正言辞摇头道:“池云非?哈哈哈哈,将军说笑了,自从他成婚就几乎不来这里了……不,我是说他成婚前也不怎么来。您一定是误会了。要么您去外头金福班看看?指不定听戏……”温信阳毫无耐心,语气烦躁:“到底见没见到?”箫棠:“……没。”温信阳绕开“她”往前走,箫棠跟在他后面道:“你们吵架了?”箫棠语气理所当然,令温信阳心里十分疑惑。他蹙眉看“她”片刻,终于在那美人尖上找回了点熟悉的痕迹:“……箫棠?”箫棠:“……”不然呢?第54章 卧底池云非晕晕乎乎,出了金福班后门先是大吐特吐了一通,之后想找水漱口洗脸,却是找不到金福班的门在哪儿了。“……深哥?”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和将军一起出来的,但脑子一片混沌,脚下仿佛踩着棉花,一手扶着墙陷入了迟钝的沉思中。他刚才干什么来着?啊,喝酒了。然后呢?啧……池云非揉了下脸,嗅了嗅自己身上:“臭死了……”他茫然地想,被自家将军看见就不好了,说不定又要被罚抄家规。于是他准备去找个地方洗澡换衣服。他踩着月光踉踉跄跄走向了铜锣鼓前巷,这边他常来,快到后巷的时候便是闭着眼也能找到方位。得去找箫棠……他一边扶着墙慢慢走,一边伸手拉松了点衣襟,只觉得呼吸有些不畅。晚上喝太猛了,池云非胃里翻江倒海,又口渴得不行,刚进了后巷,便抓住一个人道:“带我……去找箫棠……”“哟?”被抓住的路人定睛一看,“这不是池少吗?喝醉了?哎哎您可站好了,一会儿摔了我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啊!”对方又叫来几人帮忙,小心翼翼扶着池云非往箫棠那儿去,路上几人还聊呢:“池少怎么在这儿喝醉了?”“从哪家窑子出来啊?”“这要是让温将军知道了……”周围人的声音在池云非听来就如同无数苍蝇在“嗡嗡嗡”,他抬手一挥,啪地一下打在不知谁的脸上,大着舌头道:“闭嘴!吵死了!”几人:“……”几人不敢多话,只想赶紧送走这尊大佛,否则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可得吃不了兜着走,那不冤死了?只是还没到箫棠的“棠坊”,池云非抬手比了个“停”的手势,眯着眼朝前面看,迟疑问:“那是……刘庆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