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云非哦了一声,温信阳蹙眉:“怎么脚这么冷?在外头吹风了?”“陪老爷子在花园坐了会儿。”池云非道,“听袁翎唱戏来着。”“胡闹,病才刚好。”温信阳干燥的大手握住那脚踝,给他搓了搓,“我让人去家里接炀炀了,晚上一起去望悦楼吃饭。上回不是说想吃油炸的吗?家里口味清淡,偶尔上外头吃去。”池云非一愣,有些不敢置信:“你知道……?”“看你跟炀炀念叨那什么油酥鸡,口水都要下来了。”温信阳漠然道,“很难猜?”池云非抿了下唇,先是想笑,又有点感慨,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温信阳面无表情:“?”“白煌还说明天提前给我做好菜等我。”池云非道,“他以为我在温家受了多大的委屈,连喜欢的东西都吃不了。”温信阳:“……”温信阳脸色有些不好看:“你想吃什么直说就行,闹出这种误会,不值当。”“嗯。”池云非心里甜滋滋的,像是嘴里、心里化开了无数糖水,心情好得不得了,“那我想吃油酥鸡翅、炸肉饼。鸡翅要裹蜂蜜的,肉饼要炸得金黄,外酥里嫩,肉馅儿要多汁,要放麻辣酱……”“……嗯。”“要吃拉面!多放辣椒!”“……嗯。”“还有火锅、虾油菜,再给炀炀点几份煎饺、四季糕、炸糍粑……”“吃不完。”温信阳抬头看他,“我平时是虐待你了吗?不给你饭吃了?”池云非笑嘻嘻的,弯腰伸手去摸将军的脸,被将军反手抓住手腕,哭笑不得地在他指尖上咬了一口,轻声无奈道:“馋鬼。”“那你让吃不?”“让。怕你下回又去别人家说吃不饱饭。”两人边走边聊,天上渐渐飘下细碎的雪花,落在发尖就化开了。“下雪了!”池云非激动道。温信阳抬头看天,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稀罕的,转头却看到池云非伸手去接,狐毛衬得他手指晶莹,仿佛上好的玉雕般,立起的小领子让他下巴显得尖了些,眼睛又大又亮,红唇弯起好看的弧度,露出酒窝,浑身都仿佛带着光。温信阳眼底的温度化开了一些,点头:“嗯。”“好看!”池云非道,“你在国外不知道,岳城很少下雪的。上回看到雪,还是大前年了……”温信阳听着他碎碎念,马蹄在石板路上踏出规律的“哒哒”声,让人觉得心安。那些阴谋阳谋,尔虞我诈,统统都不见了。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二人一马,雪花遮盖了来路,前路却带着光。“嗯,好看。”温信阳看着池云非轻声道。随即他顿了顿,语气略显诡异:“明天你还去白府?”“嗯。”池云非没多想,“人家为我受了重伤,我总不能抛下他不管。白家这个年过得这么冷清,我去陪他说说话,免得他胡思乱想。”“……”温信阳道,“你去陪他,他就不胡思乱想了?”池云非一愣,笑道:“你想什么呢,我和他都说开了,以后还是好兄弟。”温信阳没答话。就因为白煌一心一意对池云非好,两人又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哥们儿,还为池云非受了重伤,温信阳才没有借口阻止池云非去见对方。这就很憋屈。很不是滋味。很气。第50章 贪恋大雪下满了整个年节,这在以前是很罕见的,仿佛预示着今年会同往年都不一样。城防布置等一应事务安排妥当后,温司令秘密派出了斥候队,由封影带队离开了岳城,前往封城和高浒城探听消息。温司令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在德门,若有所思道:“我们的内线消息已经很久没有回传了。”“要么是被发现处死了,要么是被策反了。”温家的叔伯们坐在一起讨论,声音很低,透着一股压抑的窒息氛围,“年前我们收到得是最后一封消息,那之后就再无音讯。司令,我们该怎么办?”“没了眼睛,就找新的眼睛。”温司令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扔到桌上,“都看看。”温家几位叔伯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起身拿了信封拆开看了,面色惊愕,其他人也纷纷传阅了信件,犹豫不定:“这……”温信阳站在窗边,身影笔直,双手插兜,在窗纸上映出好看的剪影,低声道:“这是三年前我在国外收到的。对方没有直接送来岳城,怕被有心人盯上,绕了个远路封在红酒箱里几经辗转才到了我手上。”“这可信吗?”一人道,“万一是郑其鸿放下的饵……”“我花了三年时间调查他。”温信阳低头,眼底透着犀利的光,他身上带着一种特有的冰冷残酷的气质,尤其在这种时候显得十分突出,屋里一时没人敢说话,“我觉得可以试一试。”“你们决定,我没异议。”在座的人低下头想了许久,咬牙道,“但不能让温家的人去联系,找个不搭界的,就算是陷阱我们也能脱身。”“找谁呢?”温司令眯着眼,“让谁去既能得到对方的信任,愿意同我们合作,又不会轻易出卖我们,更不会被随意策反?”“这……”温司令吐出烟气,抬手将烟头杵灭了,道:“没有这种人选。要想获得对方的信任,必须由温家亲自出面。”众人一时沉默,但风险永远存在,不可能完全避开。尤其他们现在失去了内线消息,几乎是摸瞎过河。“这一步迟早都要走。”温司令道,“撕破脸也不过早晚的事。难不成这是个饵,郑其鸿扣我一顶造-反的帽子,你们就认命了?就不战而降了?”“不可能!”“绝无可能!那老贼想得美!”温信阳道:“既然如此,早晚都是一个结果,也没必要纠结了。”书房里又安静了许久,众人纷纷点头,应了下来。温信阳深吸口气,主动道:“接头的事,由我亲自去。”“那不行!你怎么能去?让你堂弟去吧。”“对,让你堂弟去,他在金蛟营斥候队待了这么多年,探听消息他再合适不过。”“斥候队在外接应我。”温信阳道,“眼下有经验又值得我们信赖的人不多,他有更重要的事得做。”“可是……”温司令沉吟许久,又伸手去拿烟,被温信阳按住了手背。“少抽点,娘说您最近晚上总咳嗽。”温司令一顿,垂下眸子片刻复又抬起,脸上犹豫不决的神色已消失殆尽。“信阳去最合适。”温司令干脆道,“至少目前对方拿出了十足的诚意,只有信阳能代表我。”“那个人可是郑其鸿的……”在座众人纠结许久,提醒道,“他是郑其鸿养在外面这么多年的私生子,这事没几个人知道,连郑其鸿大老婆也不知道这事。他手里握着郑其鸿不少把柄,郑其鸿也给了他不少权利。平日咱们之间互无瓜葛也没什么,可一旦有所牵扯……据说那个人脾气喜怒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合作,当真……没问题吗?”“就因为他从不按常理出牌。”温信阳淡淡道,“彼此之间才有一谈的可能性。”温司令也点头:“他和郑其鸿早就有矛盾了,而且矛盾不小。他背后的娘家势力不可小觑,但那同时也是郑其鸿的命脉所在,这是我们的机会。”“可那个人……”有人迟疑道,“三年前他就释放了合作的意思,难不成三年前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郑其鸿想收服金蛟营不是一天两天了。”温信阳道,“这是迟早的事。就算不为北边大总统,也总会为了别的什么。”书房里一时低语声不绝,温信阳不再参与商议,他知道这事已经拍板定下了。他眼里透着冷光,一手插兜,一手从温司令桌上摸了哈德门点燃抽了,青烟描摹过他锋利的眉眼,显出尚且年轻的杀伐之气,比起在场厮杀了大半辈子的众位长辈们,他虽从小聪慧、遇事果断、实力强横,比他父亲有过之无不及,但却依然显得轻率冲动了些。时间赋予了年长之人一双看透人情冷暖的眼睛。也赋予了年轻人勇往直前誓不回头的决绝。温司令在昏暗中看了自己的儿子一会儿,一时为他骄傲,一时又为他心疼。“好了。”他一开口,周围嗡嗡的商议声便停了,“这里有我们,接下来的细节我们会逐一敲定再告诉你。你去陪陪云非和炀炀,好好一个年,过得不像样子。”温信阳看了父亲一眼,他知道往后的日子不好过,父亲是想尽力为他挤出更多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其余长辈看着温信阳,也露出了骄傲又感慨的目光。“是啊,多陪陪炀炀。”“这么多年你就没怎么同炀炀相处过。太浪费了,你知道小孩子长起来有多快吗?”“可不是?当年我家那小子,跟拔萝卜似的,眼一闭一睁就长那么大了,个头比我还高!他小时候我没时间陪他,现在后悔都来不及。”“我家姑娘也一转眼就要嫁人了,我哪里舍得!到底谁他妈规定十六岁出阁的?她养在自己家里,吃自己家的米,碍别人什么事?我就是养她到六十六岁我也乐意!”“哎,你这就夸张了……”“三哥家五个小子,好不容易有一个闺女,全家都捧在手心疼呢。”几位长辈说笑一阵,气氛稍显缓和,温信阳眼里的冷意稍稍化开,点了下头。自家人又顺口开起了温司令的玩笑:“大哥当年若是愿意多生几个,信阳也不至于这么孤单。他话这么少,从小就板着个脸,就是因为没有兄弟陪着!”“嫂子就带了这一个,平日不埋怨大哥吗?”“是不是常被赶去睡书房啊?”温司令砸过笔筒,笑骂:“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温信阳在众人的哄笑里告退,离开了书房。外头一片白雪茫茫,梅花枝上盖着方正的雪块,看着很美。温信阳刚出了静岚院,就在花园里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池云非和温念炀在堆雪人,一个大的,一个小的,拿树枝做了手,拉在一起。“这是爹!这是我!”炀炀最近很想娘亲,又让池云非再堆一个女娃。旁边围着的丫鬟小厮们笑容齐齐僵了一下,偷瞄池少爷,生怕他不高兴。小孩子童言无忌,思念娘亲十分正常。可雪地里堆出这一家三口来,却更显得池云非是个外人般。池云非倒是没多说什么,捏了点雪抹在小孩儿鼻尖上,看他冻得通红的小脸,宠溺道:“好,再堆一个。”“池哥也要一起。”炀炀道,“站在爹旁边。”池云非勾起嘴角,嗯了一声,两人又堆了两个雪人,那个女娃雪人头上放了朵梅花,代表是女娃。炀炀开心极了,抱着池云非的脖颈,在他脸侧啵了一大口。温信阳夹着烟,不声不响地坐在花园台阶上看着一大一小,没去打扰。像这样平和安逸的日子,他也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他的目光落在池云非的侧脸上,微微眯眼,烟雾从眼前缭绕而过,有些呛人,让他眼眶微微发胀。他以前从未感受过,拥有自己的家人——妻子和孩子,会是这样让人不舍又贪恋的感觉。是的,贪恋。他贪恋入睡前池云非吻上来的柔软,怀里抱着的身体温度,睡醒后被池云非拿腿压在肚子上的重量,还有每日清早练完拳,总有人拿着毛巾,站在石阶上等着自己一起吃早饭。他贪恋炀炀叫“爹”的声音,孩子抱上来时完全信赖的踏实感,还有那在池云非的带领下,逐渐变得好吃起来的贪吃相,还有他在睡梦中踢腿的可爱样子,让人能静静地看上一整晚,再帮他擦擦口水,听小毛孩儿咕哝梦话。过了一个年,炀炀似乎也长高了一点,脸上的肉也更多了,浑身都软乎乎的。他的模样越发可爱,话也变得多了起来,会跟爷爷奶奶撒娇要糖吃了——要知道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他总显得很胆小,不敢跟大人说话。啪——突然砸过来的雪球惊醒了温信阳。他衣服前落上纷乱的雪花,很快化掉了,形成一片水渍,不远处一大一小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炀炀叫道:“爹好笨!”温信阳拍了拍胸前衣服,叼着烟弯腰揉了个大雪球,一声不吭砸了过去,刚好砸在池云非脸上。池云非:“……”炀炀:“哈哈哈哈——!”温信阳勾起嘴角,拿了烟下来呼出口气:“胆子肥了?”池云非揉了雪球,追着温信阳打:“打人不打脸!你懂不懂江湖规矩!”温信阳一边躲,一边跑过炀炀身边,将人一把抱了起来,结果池云非一雪球刚好砸孩子脸上。温信阳:“……”池云非:“……”炀炀:“啊!哈哈哈哈哈——!”等玩累了,下人带走了小少爷去洗澡换衣服,温信阳叮嘱厨房送姜汤来,免得一大一小明天感冒了。炀炀趴在下人肩膀上睡了过去,眉头舒展开,睡梦里也带着笑。池云非则气喘吁吁,道:“累、累死了……”温信阳看他一眼:“你平日锻炼太少了。过完年来军营跟着一起训练,我再教你骑马和射击。”池云非顿了顿,他知道这些日子温家气氛一直紧张,温信阳会说这话,应该是为了让他有能力自保,便没有拒绝,点头答应了。两人回院子洗澡换衣服,等用过晚饭,夜里又下起雪来,四周一片银装素裹,红灯笼在雪地上映出好看的颜色。池云非趴在窗前一边喝小酒一边看夜景,温信阳从背后抱过来,难得主动:“恢复得怎么样?”池云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初夜的事。他耳朵尖一红,其实身体早就好了,但温家最近太忙,气氛也很严肃,他就没好意思主动勾-引-人。他坐在榻上,面前是一方矮桌,上头摆着暖炉、温酒器、酒壶杯子以及一叠小点心,温信阳从背后拥着他,这个姿势显得无比亲昵,将他困在了矮桌和怀抱之间。他干脆蹬掉鞋子,缩进温信阳怀里,亲了亲男人的下颚:“早就好啦。”温信阳顺着他的吻低头,叼住了他的唇瓣,池云非剩下的话就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们这些日子里经常亲吻,缠绵的吻已经有了默契。不一会儿池云非就满脸通红,呼吸急促,衣服不知何时被拉开了,温信阳一手环在他腰上,一手捏着他的下颚,指腹磨蹭过柔嫩的肌肤,让池云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池云非转过身,坐在了男人身上,温信阳便扶着他的腰,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吻下去,池云非嘴里的酒味传染给了男人,他任由温信阳解开衣扣,亲吻自己,一边侧头含住了男人的耳朵,拿牙齿轻咬。温信阳耳朵有些敏感,搂他的手顿时收紧,气氛火热起来。片刻后,外面的小厮低着头快速关上窗门,去院外守着了。房间内,矮桌被打翻,酒壶酒杯碎了一地,酒香四溢,小小的榻上就这么挤着两人,衣服散落一地,所有的情意都化作抹不开的浓烈颜色,晕染在两人身上,不分彼此。第51章 谋杀出了十五,街上又热闹喧哗起来,许多关门的店家都营业了,市井里是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连往日脾气不好的街头糕饼大叔,脸色也和缓了许多,整日坐在店前的石阶上抽着叶子烟看一群小孩儿打打闹闹。池云非带着炀炀路过,也看到了前头一群小孩儿在扯着嗓子吆喝,说得话还挺好笑。“我是司令!”一小孩儿拿着马鞭,站在最前头,“三省十一城都是我的!谁敢不听命令?!”“我是温子渊!”另一小孩儿举着把木剑,气势汹汹地,“金蛟营骑兵队由我统管!我是金蛟营立功最多的功臣!”“那有什么的?”一个拿着糖葫芦趾高气昂的小子道,“我是骑兵队副官上官季,我爹可是威名赫赫的上官大统领,我家世代从武,还有免死金牌……”“他都出家啦!”旁边的小孩儿纷纷起哄,“免死金牌不管用啦!”“我是斥候队温现锋!”一个左边眼睛蒙了块黑布的小子道,“我能隐身!”“噫……”其他小孩儿纷纷不信,“不可能!你撒谎!”“温现锋就是能隐身!打仗他才是最厉害的!”自称是温现锋的“独眼”男孩转身竖起手指嘴里一阵乱念:妈咪妈咪哄——然后他一跺脚一低头……就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哎!”池云非已经看了他们好一会儿了,觉得有些稀奇,他在岳城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小孩子在街上学温家人做什么。他小时候那会儿流行得还是学三国呢。他扶住小孩身子道:“小心别摔了。”那“独眼”男孩抬眼却先看到了池云非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娃娃,穿得一身锦衣华服,袖口和衣摆都缝了金线,长袍外罩了御寒的小马褂,袖口和领口纹了一圈毛边,衬得那小脸肉乎乎圆嘟嘟的,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皙干净。小娃娃正好奇地打量他们,手里还握着一个拨浪鼓。“独眼”小孩儿往后退了几步,有些局促地拍了下衣服,生怕自己太脏了惹了对方不喜,心说:这娃娃长得好好看呀。他又抬头去看牵着娃娃的大人,年轻男人眼睛弯弯,笑出一点酒窝,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对不起。”小孩挠了下脖颈,又去偷看小娃娃,道,“那个,他,他叫什么呀?”“你问他吗?”池云非有些意外,低头看炀炀,“炀炀,小哥哥问你呢,该怎么回答?”温念炀晃了几下拨浪鼓,扫了眼面前几个小孩儿,奶声奶气地道:“我叫,温念炀。”他又礼貌地问:“你叫什么?”“虎……虎子……”那小孩儿红了脸,半晌又回过神来,“温念炀?温?”先前扮演“司令”的男孩走了过来,问:“你姓温,温司令是你什么人啊!”温念炀眨巴一下眼,老实道:“是我爷爷。”“哇——!”众小孩儿顿时露出了羡慕的眼神,想靠近他又不太敢。扮演“司令”的男孩看看池云非,又看温念炀,激动道:“我们家都说要打仗了,是真的吗?司令要上前线吗?他带他的‘阎罗鞭’吗?你见过那鞭子吗?他们都说是用金箔包起来的,可好看了!”池云非:“……”温念炀没听懂他说什么,有些无措地仰头看池云非,池云非摸了摸他的脑袋,对那群孩子道:“鞭子不会用金箔包起来的,否则怎么抽人?抽一次掉一块金箔啊?被抽的人岂不得乐死了?”小孩儿们面面相觑,又问他:“你又是谁?”“我是他哥。”池云非抬了抬下颚,“温司令是我爹。”众小孩:“……”年纪最大的男孩扳着指头算了半天:“不对啊,司令是他爷爷,你是他哥,为什么司令是你爹?”“你应该是他叔叔。”小孩猜测道,“你也姓温吗?”“我姓池。”池云非说得理所当然。众小孩:“……”“哦我知道了!”小孩道,“你是温将军新娶的男妻!”“啊!男妻!”“迎亲那天我还捡了好多糖……”眼看小孩儿们的话题瞬间歪了,池云非笑着道:“你们知道的倒是不少,来来,跟我说说,家里大人都怎么跟你们说的啊?为什么说要打仗了?”年纪最大的男孩得意道:“我爹什么都知道!他是卖烟的,什么地方都去,听得多见得多!”他又看其他孩子,挺起小胸脯骄傲道:“哈德门知道吗?全岳城只有几个地方有卖,我爹就是其中之一!他那儿还有大前门和老刀!”池云非挑了下眉,拉回小孩儿炫耀的心思,道:“那他都说什么了?”“他说最近买烟的人变多啦。”小孩儿其实并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只是重复道,“买烟的人多了,就是要打仗啦。”其他小孩儿都听不懂,池云非却是微微变了脸色:“还有呢?”“还有……还有……”小孩儿挠了挠头,“还有什么呀?”“都是什么人去买烟?”池云非从兜里掏出钱来,分给几个孩子,“哥哥请你们吃糖,你跟我说说,你爹平日在哪儿卖烟?”岳城卖烟是有规矩的,不是人人都能卖,得办专门的证件,定期还有人检查。但烟的销路近几年越发好了,于是许多人扛个箱子大街小巷的乱窜,警察就专门逮这样的人,这种叫“走-私烟”。那小孩儿的爹就是这样一个走-私-贩-子,除了各种香烟,箱子的夹层里还藏了一些大烟。这也是警察一定要追捕这些走-私-贩-子的原因之一。小孩儿的爹姓马,常找他买烟的人会叫他一声马爷。年前他把自己的货都卖空了,赚了一大笔,出了十五后他去了一趟外地进了一些高级货回来,正蹲在岳城一处居民区的墙根下兜售。而再往不远处,就是岳城专门给洋人划分的居住地了,那条街叫做“兴洋长街”,从长街到外面,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岳城没有租界,洋人在这里的待遇同普通百姓没什么不同,只是这些白皮金毛洋人并不知足,自己花钱翻修了“兴洋长街”的路,铺着用雨花石和地砖混合的路面,同外头老旧的石板路不同,五彩斑斓的,看着十分显眼。整条街的路灯也和外面不同,打更人平日也不去那里,街边还修了供人坐的长椅,种了不少绿植,有些家里有钱从国外留洋回来的年轻人,也会在这里买下一间公寓居住。从他们的窗户里飘出来的从来不是什么戏曲、广播,只有唱片机上偶尔传出的法国女人低吟的“la vie en rose”。在新春的上午,那声音仿佛是玫瑰上带着的露珠,令人不由驻足倾听。马爷靠在自己的烟箱上,看着不远处洋人的小高楼还有那些琉璃窗户,心想自己要存够多少钱,才能搬到那里去,再不济,能买下一栋四合院,让孩子能去私塾念书,穿那一身漂亮的西服也行啊。啧,想想就心里美。他正发呆,身后的院墙就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碎石砸落在地上。马爷做这个行当,警惕心自然很强,立刻浑身戒备起来,一把抱起烟箱背在身上,头也不回就准备先离开。只是还没等他跑路,院墙上方飞速翻过一个人来,那人穿着黑色警服,没戴帽子,从墙上直接扑向马爷,将人按翻在地,抓了个正着。“跑啊!再跑!老子追了你几天了……”那人气喘吁吁,拿铐子将人拷上,推了一把,“走!有人要见你!”马爷丧气道:“官爷,这才刚出大年,至于吗?”“至于。”那警察道,“别废话赶紧走!”马爷唉声叹气,一边走一边问:“谁要见我啊?”“你小子摊上大事了。”警察道,“见你的人可不是什么小人物,说吧,怎么惹上人家的?”“我怎么知道?”马爷皱眉,耷拉的眼皮掀起来,满脸疑惑不安,“怎么了到底?您给我透个底,别让我心里不踏实啊。”马爷心里七上八下,刚走出街口,就见租界那边来了熟客。那是个俄国人,高鼻深目,体格健硕,手里还提着个公文包,像是要去上班。他看了眼马爷,挑眉抬手,拦住了警察的去路:“这位先生。”他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道,“马先生是犯了什么事吗?”“是,犯事了。”岳城和其他城不一样,没人对这些白皮洋人卑躬屈膝,警察不耐烦道,“警察办案,别挡路啊。”那俄国人掏出钱包,道:“我常在他这儿买烟,今天还没买呢。可以先让我买包烟吗?”“他犯得事就是卖烟!”警察道,“要买去正规店里买!”“原来是这样。”对方恍然大悟,“哦抱歉,我不知道这个。他常在这一带,我只是图方便。”他拿钱包拍了下马爷的手和肩膀,道:“马先生,好好改造,有缘再见。”马爷:“……”马爷莫名其妙,见俄国人走了,回头跟警察说:“这些洋人撒谎不打草稿的,兴洋街里不知道多少卖烟的,何至于跑我这来图方便?我跟你说,最近上我这儿买烟的洋人多了不少,最喜欢拿老刀,偶尔一包,偶尔两包……嗐,当我看不出来呢?我马爷年轻时候走南闯北,什么事没见过?这绝对是在对暗……”马爷话音未落,突然站住了,警察本没注意他在念叨什么,这会儿皱眉侧头看他:“继续走啊,你……”马爷说不出话来,喉咙很快发紫鼓胀,双眼凸起,嘴唇发抖,随即嘴角流了大片的白沫。“喂!”警察一看不好,以为他突然发了什么病,忙去扶他,“你怎么了?喂!你等等,坚持住,我去叫大夫!你坚持住啊!”警察忙不迭转身就跑,让旁边的路人帮忙照看,马爷却是再站不住,直接砸倒在地,只是片刻功夫,就停止了呼吸。“死了?”警察局里,炀炀正在玩手铐,池云非坐在负责人办公室里喝茶,闻言眉头一蹙。局里的负责人拿手指戳警察的肩膀,气急败坏:“怎么就死了?怎么会死的?!你给我说清楚!”“尸、尸体拉停尸房了。”警察一头汗,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突然就……已经申请了验尸,但前面还排着队呢,得等等……”池云非默不作声,那负责人理着漂亮的小胡子,剃了个光头,嘴里骂了一声,转头讨好道:“夫人……不是,池少爷,您看这……我给您加个塞儿,让法医先验这姓马的,消息一出来就送府上去,行吗?”“就这么办吧。”想起白天见过的那个小孩儿,池云非心有不忍,皱了皱眉道,“给他家里送一笔抚恤金,这钱我出,确保大人孩子能好好过日子。”“行,行。”“要是让我知道谁吞了这笔钱。”池云非抬眼,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带着警告。那负责人立刻背脊一凉,忙不迭点头:“绝不可能!我亲自去送!您放心!”池云非看向那警察:“整个过程是怎么样的,你仔细说来,所有的细节都不能放过。”待那警察事无巨细说完事情经过后,连那负责人都听出不对来了。“你是说,那男人走后他就出事了?”“是。”“你……嗨呀!”那负责人反应过来,拍了下桌子,“你怎么回事!这是蓄意谋杀!你、你……愚蠢!”“我也不知道啊!”那警察委屈极了,“他好好的,谋杀一个卖烟的做什么?谁会想到啊?”池云非眯眼:“你说人死之前,跟你说最近买烟的洋人变多了,而且还总买老刀?”“是啊,话没说完呢,就……”警察这会儿也知道这事是出篓子了,背脊冒出一层冷汗,生怕被追究责任。“去!”负责人当机立断,“岳城所有走-私-烟草的都给我抓来!一个都别放过!”“是!”“那些正规店家,也都派人去问话!做好笔录!”“是!”“全城警力出动!你,协助办公室发布通缉令!多画几张画像,去兴洋长街挨家挨户问!”“是!”“他奶奶的……”负责人摸了下光头,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炀炀:“啊!哈哈哈哈哈——!”等玩累了,下人带走了小少爷去洗澡换衣服,温信阳叮嘱厨房送姜汤来,免得一大一小明天感冒了。炀炀趴在下人肩膀上睡了过去,眉头舒展开,睡梦里也带着笑。池云非则气喘吁吁,道:“累、累死了……”温信阳看他一眼:“你平日锻炼太少了。过完年来军营跟着一起训练,我再教你骑马和射击。”池云非顿了顿,他知道这些日子温家气氛一直紧张,温信阳会说这话,应该是为了让他有能力自保,便没有拒绝,点头答应了。两人回院子洗澡换衣服,等用过晚饭,夜里又下起雪来,四周一片银装素裹,红灯笼在雪地上映出好看的颜色。池云非趴在窗前一边喝小酒一边看夜景,温信阳从背后抱过来,难得主动:“恢复得怎么样?”池云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初夜的事。他耳朵尖一红,其实身体早就好了,但温家最近太忙,气氛也很严肃,他就没好意思主动勾-引-人。他坐在榻上,面前是一方矮桌,上头摆着暖炉、温酒器、酒壶杯子以及一叠小点心,温信阳从背后拥着他,这个姿势显得无比亲昵,将他困在了矮桌和怀抱之间。他干脆蹬掉鞋子,缩进温信阳怀里,亲了亲男人的下颚:“早就好啦。”温信阳顺着他的吻低头,叼住了他的唇瓣,池云非剩下的话就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们这些日子里经常亲吻,缠绵的吻已经有了默契。不一会儿池云非就满脸通红,呼吸急促,衣服不知何时被拉开了,温信阳一手环在他腰上,一手捏着他的下颚,指腹磨蹭过柔嫩的肌肤,让池云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池云非转过身,坐在了男人身上,温信阳便扶着他的腰,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吻下去,池云非嘴里的酒味传染给了男人,他任由温信阳解开衣扣,亲吻自己,一边侧头含住了男人的耳朵,拿牙齿轻咬。温信阳耳朵有些敏感,搂他的手顿时收紧,气氛火热起来。片刻后,外面的小厮低着头快速关上窗门,去院外守着了。房间内,矮桌被打翻,酒壶酒杯碎了一地,酒香四溢,小小的榻上就这么挤着两人,衣服散落一地,所有的情意都化作抹不开的浓烈颜色,晕染在两人身上,不分彼此。第51章 谋杀出了十五,街上又热闹喧哗起来,许多关门的店家都营业了,市井里是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连往日脾气不好的街头糕饼大叔,脸色也和缓了许多,整日坐在店前的石阶上抽着叶子烟看一群小孩儿打打闹闹。池云非带着炀炀路过,也看到了前头一群小孩儿在扯着嗓子吆喝,说得话还挺好笑。“我是司令!”一小孩儿拿着马鞭,站在最前头,“三省十一城都是我的!谁敢不听命令?!”“我是温子渊!”另一小孩儿举着把木剑,气势汹汹地,“金蛟营骑兵队由我统管!我是金蛟营立功最多的功臣!”“那有什么的?”一个拿着糖葫芦趾高气昂的小子道,“我是骑兵队副官上官季,我爹可是威名赫赫的上官大统领,我家世代从武,还有免死金牌……”“他都出家啦!”旁边的小孩儿纷纷起哄,“免死金牌不管用啦!”“我是斥候队温现锋!”一个左边眼睛蒙了块黑布的小子道,“我能隐身!”“噫……”其他小孩儿纷纷不信,“不可能!你撒谎!”“温现锋就是能隐身!打仗他才是最厉害的!”自称是温现锋的“独眼”男孩转身竖起手指嘴里一阵乱念:妈咪妈咪哄——然后他一跺脚一低头……就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哎!”池云非已经看了他们好一会儿了,觉得有些稀奇,他在岳城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小孩子在街上学温家人做什么。他小时候那会儿流行得还是学三国呢。他扶住小孩身子道:“小心别摔了。”那“独眼”男孩抬眼却先看到了池云非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娃娃,穿得一身锦衣华服,袖口和衣摆都缝了金线,长袍外罩了御寒的小马褂,袖口和领口纹了一圈毛边,衬得那小脸肉乎乎圆嘟嘟的,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皙干净。小娃娃正好奇地打量他们,手里还握着一个拨浪鼓。“独眼”小孩儿往后退了几步,有些局促地拍了下衣服,生怕自己太脏了惹了对方不喜,心说:这娃娃长得好好看呀。他又抬头去看牵着娃娃的大人,年轻男人眼睛弯弯,笑出一点酒窝,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对不起。”小孩挠了下脖颈,又去偷看小娃娃,道,“那个,他,他叫什么呀?”“你问他吗?”池云非有些意外,低头看炀炀,“炀炀,小哥哥问你呢,该怎么回答?”温念炀晃了几下拨浪鼓,扫了眼面前几个小孩儿,奶声奶气地道:“我叫,温念炀。”他又礼貌地问:“你叫什么?”“虎……虎子……”那小孩儿红了脸,半晌又回过神来,“温念炀?温?”先前扮演“司令”的男孩走了过来,问:“你姓温,温司令是你什么人啊!”温念炀眨巴一下眼,老实道:“是我爷爷。”“哇——!”众小孩儿顿时露出了羡慕的眼神,想靠近他又不太敢。扮演“司令”的男孩看看池云非,又看温念炀,激动道:“我们家都说要打仗了,是真的吗?司令要上前线吗?他带他的‘阎罗鞭’吗?你见过那鞭子吗?他们都说是用金箔包起来的,可好看了!”池云非:“……”温念炀没听懂他说什么,有些无措地仰头看池云非,池云非摸了摸他的脑袋,对那群孩子道:“鞭子不会用金箔包起来的,否则怎么抽人?抽一次掉一块金箔啊?被抽的人岂不得乐死了?”小孩儿们面面相觑,又问他:“你又是谁?”“我是他哥。”池云非抬了抬下颚,“温司令是我爹。”众小孩:“……”年纪最大的男孩扳着指头算了半天:“不对啊,司令是他爷爷,你是他哥,为什么司令是你爹?”“你应该是他叔叔。”小孩猜测道,“你也姓温吗?”“我姓池。”池云非说得理所当然。众小孩:“……”“哦我知道了!”小孩道,“你是温将军新娶的男妻!”“啊!男妻!”“迎亲那天我还捡了好多糖……”眼看小孩儿们的话题瞬间歪了,池云非笑着道:“你们知道的倒是不少,来来,跟我说说,家里大人都怎么跟你们说的啊?为什么说要打仗了?”年纪最大的男孩得意道:“我爹什么都知道!他是卖烟的,什么地方都去,听得多见得多!”他又看其他孩子,挺起小胸脯骄傲道:“哈德门知道吗?全岳城只有几个地方有卖,我爹就是其中之一!他那儿还有大前门和老刀!”池云非挑了下眉,拉回小孩儿炫耀的心思,道:“那他都说什么了?”“他说最近买烟的人变多啦。”小孩儿其实并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只是重复道,“买烟的人多了,就是要打仗啦。”其他小孩儿都听不懂,池云非却是微微变了脸色:“还有呢?”“还有……还有……”小孩儿挠了挠头,“还有什么呀?”“都是什么人去买烟?”池云非从兜里掏出钱来,分给几个孩子,“哥哥请你们吃糖,你跟我说说,你爹平日在哪儿卖烟?”岳城卖烟是有规矩的,不是人人都能卖,得办专门的证件,定期还有人检查。但烟的销路近几年越发好了,于是许多人扛个箱子大街小巷的乱窜,警察就专门逮这样的人,这种叫“走-私烟”。那小孩儿的爹就是这样一个走-私-贩-子,除了各种香烟,箱子的夹层里还藏了一些大烟。这也是警察一定要追捕这些走-私-贩-子的原因之一。小孩儿的爹姓马,常找他买烟的人会叫他一声马爷。年前他把自己的货都卖空了,赚了一大笔,出了十五后他去了一趟外地进了一些高级货回来,正蹲在岳城一处居民区的墙根下兜售。而再往不远处,就是岳城专门给洋人划分的居住地了,那条街叫做“兴洋长街”,从长街到外面,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岳城没有租界,洋人在这里的待遇同普通百姓没什么不同,只是这些白皮金毛洋人并不知足,自己花钱翻修了“兴洋长街”的路,铺着用雨花石和地砖混合的路面,同外头老旧的石板路不同,五彩斑斓的,看着十分显眼。整条街的路灯也和外面不同,打更人平日也不去那里,街边还修了供人坐的长椅,种了不少绿植,有些家里有钱从国外留洋回来的年轻人,也会在这里买下一间公寓居住。从他们的窗户里飘出来的从来不是什么戏曲、广播,只有唱片机上偶尔传出的法国女人低吟的“la vie en rose”。在新春的上午,那声音仿佛是玫瑰上带着的露珠,令人不由驻足倾听。马爷靠在自己的烟箱上,看着不远处洋人的小高楼还有那些琉璃窗户,心想自己要存够多少钱,才能搬到那里去,再不济,能买下一栋四合院,让孩子能去私塾念书,穿那一身漂亮的西服也行啊。啧,想想就心里美。他正发呆,身后的院墙就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碎石砸落在地上。马爷做这个行当,警惕心自然很强,立刻浑身戒备起来,一把抱起烟箱背在身上,头也不回就准备先离开。只是还没等他跑路,院墙上方飞速翻过一个人来,那人穿着黑色警服,没戴帽子,从墙上直接扑向马爷,将人按翻在地,抓了个正着。“跑啊!再跑!老子追了你几天了……”那人气喘吁吁,拿铐子将人拷上,推了一把,“走!有人要见你!”马爷丧气道:“官爷,这才刚出大年,至于吗?”“至于。”那警察道,“别废话赶紧走!”马爷唉声叹气,一边走一边问:“谁要见我啊?”“你小子摊上大事了。”警察道,“见你的人可不是什么小人物,说吧,怎么惹上人家的?”“我怎么知道?”马爷皱眉,耷拉的眼皮掀起来,满脸疑惑不安,“怎么了到底?您给我透个底,别让我心里不踏实啊。”马爷心里七上八下,刚走出街口,就见租界那边来了熟客。那是个俄国人,高鼻深目,体格健硕,手里还提着个公文包,像是要去上班。他看了眼马爷,挑眉抬手,拦住了警察的去路:“这位先生。”他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道,“马先生是犯了什么事吗?”“是,犯事了。”岳城和其他城不一样,没人对这些白皮洋人卑躬屈膝,警察不耐烦道,“警察办案,别挡路啊。”那俄国人掏出钱包,道:“我常在他这儿买烟,今天还没买呢。可以先让我买包烟吗?”“他犯得事就是卖烟!”警察道,“要买去正规店里买!”“原来是这样。”对方恍然大悟,“哦抱歉,我不知道这个。他常在这一带,我只是图方便。”他拿钱包拍了下马爷的手和肩膀,道:“马先生,好好改造,有缘再见。”马爷:“……”马爷莫名其妙,见俄国人走了,回头跟警察说:“这些洋人撒谎不打草稿的,兴洋街里不知道多少卖烟的,何至于跑我这来图方便?我跟你说,最近上我这儿买烟的洋人多了不少,最喜欢拿老刀,偶尔一包,偶尔两包……嗐,当我看不出来呢?我马爷年轻时候走南闯北,什么事没见过?这绝对是在对暗……”马爷话音未落,突然站住了,警察本没注意他在念叨什么,这会儿皱眉侧头看他:“继续走啊,你……”马爷说不出话来,喉咙很快发紫鼓胀,双眼凸起,嘴唇发抖,随即嘴角流了大片的白沫。“喂!”警察一看不好,以为他突然发了什么病,忙去扶他,“你怎么了?喂!你等等,坚持住,我去叫大夫!你坚持住啊!”警察忙不迭转身就跑,让旁边的路人帮忙照看,马爷却是再站不住,直接砸倒在地,只是片刻功夫,就停止了呼吸。“死了?”警察局里,炀炀正在玩手铐,池云非坐在负责人办公室里喝茶,闻言眉头一蹙。局里的负责人拿手指戳警察的肩膀,气急败坏:“怎么就死了?怎么会死的?!你给我说清楚!”“尸、尸体拉停尸房了。”警察一头汗,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突然就……已经申请了验尸,但前面还排着队呢,得等等……”池云非默不作声,那负责人理着漂亮的小胡子,剃了个光头,嘴里骂了一声,转头讨好道:“夫人……不是,池少爷,您看这……我给您加个塞儿,让法医先验这姓马的,消息一出来就送府上去,行吗?”“就这么办吧。”想起白天见过的那个小孩儿,池云非心有不忍,皱了皱眉道,“给他家里送一笔抚恤金,这钱我出,确保大人孩子能好好过日子。”“行,行。”“要是让我知道谁吞了这笔钱。”池云非抬眼,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带着警告。那负责人立刻背脊一凉,忙不迭点头:“绝不可能!我亲自去送!您放心!”池云非看向那警察:“整个过程是怎么样的,你仔细说来,所有的细节都不能放过。”待那警察事无巨细说完事情经过后,连那负责人都听出不对来了。“你是说,那男人走后他就出事了?”“是。”“你……嗨呀!”那负责人反应过来,拍了下桌子,“你怎么回事!这是蓄意谋杀!你、你……愚蠢!”“我也不知道啊!”那警察委屈极了,“他好好的,谋杀一个卖烟的做什么?谁会想到啊?”池云非眯眼:“你说人死之前,跟你说最近买烟的洋人变多了,而且还总买老刀?”“是啊,话没说完呢,就……”警察这会儿也知道这事是出篓子了,背脊冒出一层冷汗,生怕被追究责任。“去!”负责人当机立断,“岳城所有走-私-烟草的都给我抓来!一个都别放过!”“是!”“那些正规店家,也都派人去问话!做好笔录!”“是!”“全城警力出动!你,协助办公室发布通缉令!多画几张画像,去兴洋长街挨家挨户问!”“是!”“他奶奶的……”负责人摸了下光头,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炀炀:“啊!哈哈哈哈哈——!”等玩累了,下人带走了小少爷去洗澡换衣服,温信阳叮嘱厨房送姜汤来,免得一大一小明天感冒了。炀炀趴在下人肩膀上睡了过去,眉头舒展开,睡梦里也带着笑。池云非则气喘吁吁,道:“累、累死了……”温信阳看他一眼:“你平日锻炼太少了。过完年来军营跟着一起训练,我再教你骑马和射击。”池云非顿了顿,他知道这些日子温家气氛一直紧张,温信阳会说这话,应该是为了让他有能力自保,便没有拒绝,点头答应了。两人回院子洗澡换衣服,等用过晚饭,夜里又下起雪来,四周一片银装素裹,红灯笼在雪地上映出好看的颜色。池云非趴在窗前一边喝小酒一边看夜景,温信阳从背后抱过来,难得主动:“恢复得怎么样?”池云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初夜的事。他耳朵尖一红,其实身体早就好了,但温家最近太忙,气氛也很严肃,他就没好意思主动勾-引-人。他坐在榻上,面前是一方矮桌,上头摆着暖炉、温酒器、酒壶杯子以及一叠小点心,温信阳从背后拥着他,这个姿势显得无比亲昵,将他困在了矮桌和怀抱之间。他干脆蹬掉鞋子,缩进温信阳怀里,亲了亲男人的下颚:“早就好啦。”温信阳顺着他的吻低头,叼住了他的唇瓣,池云非剩下的话就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们这些日子里经常亲吻,缠绵的吻已经有了默契。不一会儿池云非就满脸通红,呼吸急促,衣服不知何时被拉开了,温信阳一手环在他腰上,一手捏着他的下颚,指腹磨蹭过柔嫩的肌肤,让池云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池云非转过身,坐在了男人身上,温信阳便扶着他的腰,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吻下去,池云非嘴里的酒味传染给了男人,他任由温信阳解开衣扣,亲吻自己,一边侧头含住了男人的耳朵,拿牙齿轻咬。温信阳耳朵有些敏感,搂他的手顿时收紧,气氛火热起来。片刻后,外面的小厮低着头快速关上窗门,去院外守着了。房间内,矮桌被打翻,酒壶酒杯碎了一地,酒香四溢,小小的榻上就这么挤着两人,衣服散落一地,所有的情意都化作抹不开的浓烈颜色,晕染在两人身上,不分彼此。第51章 谋杀出了十五,街上又热闹喧哗起来,许多关门的店家都营业了,市井里是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连往日脾气不好的街头糕饼大叔,脸色也和缓了许多,整日坐在店前的石阶上抽着叶子烟看一群小孩儿打打闹闹。池云非带着炀炀路过,也看到了前头一群小孩儿在扯着嗓子吆喝,说得话还挺好笑。“我是司令!”一小孩儿拿着马鞭,站在最前头,“三省十一城都是我的!谁敢不听命令?!”“我是温子渊!”另一小孩儿举着把木剑,气势汹汹地,“金蛟营骑兵队由我统管!我是金蛟营立功最多的功臣!”“那有什么的?”一个拿着糖葫芦趾高气昂的小子道,“我是骑兵队副官上官季,我爹可是威名赫赫的上官大统领,我家世代从武,还有免死金牌……”“他都出家啦!”旁边的小孩儿纷纷起哄,“免死金牌不管用啦!”“我是斥候队温现锋!”一个左边眼睛蒙了块黑布的小子道,“我能隐身!”“噫……”其他小孩儿纷纷不信,“不可能!你撒谎!”“温现锋就是能隐身!打仗他才是最厉害的!”自称是温现锋的“独眼”男孩转身竖起手指嘴里一阵乱念:妈咪妈咪哄——然后他一跺脚一低头……就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哎!”池云非已经看了他们好一会儿了,觉得有些稀奇,他在岳城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小孩子在街上学温家人做什么。他小时候那会儿流行得还是学三国呢。他扶住小孩身子道:“小心别摔了。”那“独眼”男孩抬眼却先看到了池云非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娃娃,穿得一身锦衣华服,袖口和衣摆都缝了金线,长袍外罩了御寒的小马褂,袖口和领口纹了一圈毛边,衬得那小脸肉乎乎圆嘟嘟的,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皙干净。小娃娃正好奇地打量他们,手里还握着一个拨浪鼓。“独眼”小孩儿往后退了几步,有些局促地拍了下衣服,生怕自己太脏了惹了对方不喜,心说:这娃娃长得好好看呀。他又抬头去看牵着娃娃的大人,年轻男人眼睛弯弯,笑出一点酒窝,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对不起。”小孩挠了下脖颈,又去偷看小娃娃,道,“那个,他,他叫什么呀?”“你问他吗?”池云非有些意外,低头看炀炀,“炀炀,小哥哥问你呢,该怎么回答?”温念炀晃了几下拨浪鼓,扫了眼面前几个小孩儿,奶声奶气地道:“我叫,温念炀。”他又礼貌地问:“你叫什么?”“虎……虎子……”那小孩儿红了脸,半晌又回过神来,“温念炀?温?”先前扮演“司令”的男孩走了过来,问:“你姓温,温司令是你什么人啊!”温念炀眨巴一下眼,老实道:“是我爷爷。”“哇——!”众小孩儿顿时露出了羡慕的眼神,想靠近他又不太敢。扮演“司令”的男孩看看池云非,又看温念炀,激动道:“我们家都说要打仗了,是真的吗?司令要上前线吗?他带他的‘阎罗鞭’吗?你见过那鞭子吗?他们都说是用金箔包起来的,可好看了!”池云非:“……”温念炀没听懂他说什么,有些无措地仰头看池云非,池云非摸了摸他的脑袋,对那群孩子道:“鞭子不会用金箔包起来的,否则怎么抽人?抽一次掉一块金箔啊?被抽的人岂不得乐死了?”小孩儿们面面相觑,又问他:“你又是谁?”“我是他哥。”池云非抬了抬下颚,“温司令是我爹。”众小孩:“……”年纪最大的男孩扳着指头算了半天:“不对啊,司令是他爷爷,你是他哥,为什么司令是你爹?”“你应该是他叔叔。”小孩猜测道,“你也姓温吗?”“我姓池。”池云非说得理所当然。众小孩:“……”“哦我知道了!”小孩道,“你是温将军新娶的男妻!”“啊!男妻!”“迎亲那天我还捡了好多糖……”眼看小孩儿们的话题瞬间歪了,池云非笑着道:“你们知道的倒是不少,来来,跟我说说,家里大人都怎么跟你们说的啊?为什么说要打仗了?”年纪最大的男孩得意道:“我爹什么都知道!他是卖烟的,什么地方都去,听得多见得多!”他又看其他孩子,挺起小胸脯骄傲道:“哈德门知道吗?全岳城只有几个地方有卖,我爹就是其中之一!他那儿还有大前门和老刀!”池云非挑了下眉,拉回小孩儿炫耀的心思,道:“那他都说什么了?”“他说最近买烟的人变多啦。”小孩儿其实并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只是重复道,“买烟的人多了,就是要打仗啦。”其他小孩儿都听不懂,池云非却是微微变了脸色:“还有呢?”“还有……还有……”小孩儿挠了挠头,“还有什么呀?”“都是什么人去买烟?”池云非从兜里掏出钱来,分给几个孩子,“哥哥请你们吃糖,你跟我说说,你爹平日在哪儿卖烟?”岳城卖烟是有规矩的,不是人人都能卖,得办专门的证件,定期还有人检查。但烟的销路近几年越发好了,于是许多人扛个箱子大街小巷的乱窜,警察就专门逮这样的人,这种叫“走-私烟”。那小孩儿的爹就是这样一个走-私-贩-子,除了各种香烟,箱子的夹层里还藏了一些大烟。这也是警察一定要追捕这些走-私-贩-子的原因之一。小孩儿的爹姓马,常找他买烟的人会叫他一声马爷。年前他把自己的货都卖空了,赚了一大笔,出了十五后他去了一趟外地进了一些高级货回来,正蹲在岳城一处居民区的墙根下兜售。而再往不远处,就是岳城专门给洋人划分的居住地了,那条街叫做“兴洋长街”,从长街到外面,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岳城没有租界,洋人在这里的待遇同普通百姓没什么不同,只是这些白皮金毛洋人并不知足,自己花钱翻修了“兴洋长街”的路,铺着用雨花石和地砖混合的路面,同外头老旧的石板路不同,五彩斑斓的,看着十分显眼。整条街的路灯也和外面不同,打更人平日也不去那里,街边还修了供人坐的长椅,种了不少绿植,有些家里有钱从国外留洋回来的年轻人,也会在这里买下一间公寓居住。从他们的窗户里飘出来的从来不是什么戏曲、广播,只有唱片机上偶尔传出的法国女人低吟的“la vie en rose”。在新春的上午,那声音仿佛是玫瑰上带着的露珠,令人不由驻足倾听。马爷靠在自己的烟箱上,看着不远处洋人的小高楼还有那些琉璃窗户,心想自己要存够多少钱,才能搬到那里去,再不济,能买下一栋四合院,让孩子能去私塾念书,穿那一身漂亮的西服也行啊。啧,想想就心里美。他正发呆,身后的院墙就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碎石砸落在地上。马爷做这个行当,警惕心自然很强,立刻浑身戒备起来,一把抱起烟箱背在身上,头也不回就准备先离开。只是还没等他跑路,院墙上方飞速翻过一个人来,那人穿着黑色警服,没戴帽子,从墙上直接扑向马爷,将人按翻在地,抓了个正着。“跑啊!再跑!老子追了你几天了……”那人气喘吁吁,拿铐子将人拷上,推了一把,“走!有人要见你!”马爷丧气道:“官爷,这才刚出大年,至于吗?”“至于。”那警察道,“别废话赶紧走!”马爷唉声叹气,一边走一边问:“谁要见我啊?”“你小子摊上大事了。”警察道,“见你的人可不是什么小人物,说吧,怎么惹上人家的?”“我怎么知道?”马爷皱眉,耷拉的眼皮掀起来,满脸疑惑不安,“怎么了到底?您给我透个底,别让我心里不踏实啊。”马爷心里七上八下,刚走出街口,就见租界那边来了熟客。那是个俄国人,高鼻深目,体格健硕,手里还提着个公文包,像是要去上班。他看了眼马爷,挑眉抬手,拦住了警察的去路:“这位先生。”他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道,“马先生是犯了什么事吗?”“是,犯事了。”岳城和其他城不一样,没人对这些白皮洋人卑躬屈膝,警察不耐烦道,“警察办案,别挡路啊。”那俄国人掏出钱包,道:“我常在他这儿买烟,今天还没买呢。可以先让我买包烟吗?”“他犯得事就是卖烟!”警察道,“要买去正规店里买!”“原来是这样。”对方恍然大悟,“哦抱歉,我不知道这个。他常在这一带,我只是图方便。”他拿钱包拍了下马爷的手和肩膀,道:“马先生,好好改造,有缘再见。”马爷:“……”马爷莫名其妙,见俄国人走了,回头跟警察说:“这些洋人撒谎不打草稿的,兴洋街里不知道多少卖烟的,何至于跑我这来图方便?我跟你说,最近上我这儿买烟的洋人多了不少,最喜欢拿老刀,偶尔一包,偶尔两包……嗐,当我看不出来呢?我马爷年轻时候走南闯北,什么事没见过?这绝对是在对暗……”马爷话音未落,突然站住了,警察本没注意他在念叨什么,这会儿皱眉侧头看他:“继续走啊,你……”马爷说不出话来,喉咙很快发紫鼓胀,双眼凸起,嘴唇发抖,随即嘴角流了大片的白沫。“喂!”警察一看不好,以为他突然发了什么病,忙去扶他,“你怎么了?喂!你等等,坚持住,我去叫大夫!你坚持住啊!”警察忙不迭转身就跑,让旁边的路人帮忙照看,马爷却是再站不住,直接砸倒在地,只是片刻功夫,就停止了呼吸。“死了?”警察局里,炀炀正在玩手铐,池云非坐在负责人办公室里喝茶,闻言眉头一蹙。局里的负责人拿手指戳警察的肩膀,气急败坏:“怎么就死了?怎么会死的?!你给我说清楚!”“尸、尸体拉停尸房了。”警察一头汗,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突然就……已经申请了验尸,但前面还排着队呢,得等等……”池云非默不作声,那负责人理着漂亮的小胡子,剃了个光头,嘴里骂了一声,转头讨好道:“夫人……不是,池少爷,您看这……我给您加个塞儿,让法医先验这姓马的,消息一出来就送府上去,行吗?”“就这么办吧。”想起白天见过的那个小孩儿,池云非心有不忍,皱了皱眉道,“给他家里送一笔抚恤金,这钱我出,确保大人孩子能好好过日子。”“行,行。”“要是让我知道谁吞了这笔钱。”池云非抬眼,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带着警告。那负责人立刻背脊一凉,忙不迭点头:“绝不可能!我亲自去送!您放心!”池云非看向那警察:“整个过程是怎么样的,你仔细说来,所有的细节都不能放过。”待那警察事无巨细说完事情经过后,连那负责人都听出不对来了。“你是说,那男人走后他就出事了?”“是。”“你……嗨呀!”那负责人反应过来,拍了下桌子,“你怎么回事!这是蓄意谋杀!你、你……愚蠢!”“我也不知道啊!”那警察委屈极了,“他好好的,谋杀一个卖烟的做什么?谁会想到啊?”池云非眯眼:“你说人死之前,跟你说最近买烟的洋人变多了,而且还总买老刀?”“是啊,话没说完呢,就……”警察这会儿也知道这事是出篓子了,背脊冒出一层冷汗,生怕被追究责任。“去!”负责人当机立断,“岳城所有走-私-烟草的都给我抓来!一个都别放过!”“是!”“那些正规店家,也都派人去问话!做好笔录!”“是!”“全城警力出动!你,协助办公室发布通缉令!多画几张画像,去兴洋长街挨家挨户问!”“是!”“他奶奶的……”负责人摸了下光头,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炀炀:“啊!哈哈哈哈哈——!”等玩累了,下人带走了小少爷去洗澡换衣服,温信阳叮嘱厨房送姜汤来,免得一大一小明天感冒了。炀炀趴在下人肩膀上睡了过去,眉头舒展开,睡梦里也带着笑。池云非则气喘吁吁,道:“累、累死了……”温信阳看他一眼:“你平日锻炼太少了。过完年来军营跟着一起训练,我再教你骑马和射击。”池云非顿了顿,他知道这些日子温家气氛一直紧张,温信阳会说这话,应该是为了让他有能力自保,便没有拒绝,点头答应了。两人回院子洗澡换衣服,等用过晚饭,夜里又下起雪来,四周一片银装素裹,红灯笼在雪地上映出好看的颜色。池云非趴在窗前一边喝小酒一边看夜景,温信阳从背后抱过来,难得主动:“恢复得怎么样?”池云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初夜的事。他耳朵尖一红,其实身体早就好了,但温家最近太忙,气氛也很严肃,他就没好意思主动勾-引-人。他坐在榻上,面前是一方矮桌,上头摆着暖炉、温酒器、酒壶杯子以及一叠小点心,温信阳从背后拥着他,这个姿势显得无比亲昵,将他困在了矮桌和怀抱之间。他干脆蹬掉鞋子,缩进温信阳怀里,亲了亲男人的下颚:“早就好啦。”温信阳顺着他的吻低头,叼住了他的唇瓣,池云非剩下的话就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们这些日子里经常亲吻,缠绵的吻已经有了默契。不一会儿池云非就满脸通红,呼吸急促,衣服不知何时被拉开了,温信阳一手环在他腰上,一手捏着他的下颚,指腹磨蹭过柔嫩的肌肤,让池云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池云非转过身,坐在了男人身上,温信阳便扶着他的腰,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吻下去,池云非嘴里的酒味传染给了男人,他任由温信阳解开衣扣,亲吻自己,一边侧头含住了男人的耳朵,拿牙齿轻咬。温信阳耳朵有些敏感,搂他的手顿时收紧,气氛火热起来。片刻后,外面的小厮低着头快速关上窗门,去院外守着了。房间内,矮桌被打翻,酒壶酒杯碎了一地,酒香四溢,小小的榻上就这么挤着两人,衣服散落一地,所有的情意都化作抹不开的浓烈颜色,晕染在两人身上,不分彼此。第51章 谋杀出了十五,街上又热闹喧哗起来,许多关门的店家都营业了,市井里是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连往日脾气不好的街头糕饼大叔,脸色也和缓了许多,整日坐在店前的石阶上抽着叶子烟看一群小孩儿打打闹闹。池云非带着炀炀路过,也看到了前头一群小孩儿在扯着嗓子吆喝,说得话还挺好笑。“我是司令!”一小孩儿拿着马鞭,站在最前头,“三省十一城都是我的!谁敢不听命令?!”“我是温子渊!”另一小孩儿举着把木剑,气势汹汹地,“金蛟营骑兵队由我统管!我是金蛟营立功最多的功臣!”“那有什么的?”一个拿着糖葫芦趾高气昂的小子道,“我是骑兵队副官上官季,我爹可是威名赫赫的上官大统领,我家世代从武,还有免死金牌……”“他都出家啦!”旁边的小孩儿纷纷起哄,“免死金牌不管用啦!”“我是斥候队温现锋!”一个左边眼睛蒙了块黑布的小子道,“我能隐身!”“噫……”其他小孩儿纷纷不信,“不可能!你撒谎!”“温现锋就是能隐身!打仗他才是最厉害的!”自称是温现锋的“独眼”男孩转身竖起手指嘴里一阵乱念:妈咪妈咪哄——然后他一跺脚一低头……就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哎!”池云非已经看了他们好一会儿了,觉得有些稀奇,他在岳城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小孩子在街上学温家人做什么。他小时候那会儿流行得还是学三国呢。他扶住小孩身子道:“小心别摔了。”那“独眼”男孩抬眼却先看到了池云非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娃娃,穿得一身锦衣华服,袖口和衣摆都缝了金线,长袍外罩了御寒的小马褂,袖口和领口纹了一圈毛边,衬得那小脸肉乎乎圆嘟嘟的,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皙干净。小娃娃正好奇地打量他们,手里还握着一个拨浪鼓。“独眼”小孩儿往后退了几步,有些局促地拍了下衣服,生怕自己太脏了惹了对方不喜,心说:这娃娃长得好好看呀。他又抬头去看牵着娃娃的大人,年轻男人眼睛弯弯,笑出一点酒窝,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对不起。”小孩挠了下脖颈,又去偷看小娃娃,道,“那个,他,他叫什么呀?”“你问他吗?”池云非有些意外,低头看炀炀,“炀炀,小哥哥问你呢,该怎么回答?”温念炀晃了几下拨浪鼓,扫了眼面前几个小孩儿,奶声奶气地道:“我叫,温念炀。”他又礼貌地问:“你叫什么?”“虎……虎子……”那小孩儿红了脸,半晌又回过神来,“温念炀?温?”先前扮演“司令”的男孩走了过来,问:“你姓温,温司令是你什么人啊!”温念炀眨巴一下眼,老实道:“是我爷爷。”“哇——!”众小孩儿顿时露出了羡慕的眼神,想靠近他又不太敢。扮演“司令”的男孩看看池云非,又看温念炀,激动道:“我们家都说要打仗了,是真的吗?司令要上前线吗?他带他的‘阎罗鞭’吗?你见过那鞭子吗?他们都说是用金箔包起来的,可好看了!”池云非:“……”温念炀没听懂他说什么,有些无措地仰头看池云非,池云非摸了摸他的脑袋,对那群孩子道:“鞭子不会用金箔包起来的,否则怎么抽人?抽一次掉一块金箔啊?被抽的人岂不得乐死了?”小孩儿们面面相觑,又问他:“你又是谁?”“我是他哥。”池云非抬了抬下颚,“温司令是我爹。”众小孩:“……”年纪最大的男孩扳着指头算了半天:“不对啊,司令是他爷爷,你是他哥,为什么司令是你爹?”“你应该是他叔叔。”小孩猜测道,“你也姓温吗?”“我姓池。”池云非说得理所当然。众小孩:“……”“哦我知道了!”小孩道,“你是温将军新娶的男妻!”“啊!男妻!”“迎亲那天我还捡了好多糖……”眼看小孩儿们的话题瞬间歪了,池云非笑着道:“你们知道的倒是不少,来来,跟我说说,家里大人都怎么跟你们说的啊?为什么说要打仗了?”年纪最大的男孩得意道:“我爹什么都知道!他是卖烟的,什么地方都去,听得多见得多!”他又看其他孩子,挺起小胸脯骄傲道:“哈德门知道吗?全岳城只有几个地方有卖,我爹就是其中之一!他那儿还有大前门和老刀!”池云非挑了下眉,拉回小孩儿炫耀的心思,道:“那他都说什么了?”“他说最近买烟的人变多啦。”小孩儿其实并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只是重复道,“买烟的人多了,就是要打仗啦。”其他小孩儿都听不懂,池云非却是微微变了脸色:“还有呢?”“还有……还有……”小孩儿挠了挠头,“还有什么呀?”“都是什么人去买烟?”池云非从兜里掏出钱来,分给几个孩子,“哥哥请你们吃糖,你跟我说说,你爹平日在哪儿卖烟?”岳城卖烟是有规矩的,不是人人都能卖,得办专门的证件,定期还有人检查。但烟的销路近几年越发好了,于是许多人扛个箱子大街小巷的乱窜,警察就专门逮这样的人,这种叫“走-私烟”。那小孩儿的爹就是这样一个走-私-贩-子,除了各种香烟,箱子的夹层里还藏了一些大烟。这也是警察一定要追捕这些走-私-贩-子的原因之一。小孩儿的爹姓马,常找他买烟的人会叫他一声马爷。年前他把自己的货都卖空了,赚了一大笔,出了十五后他去了一趟外地进了一些高级货回来,正蹲在岳城一处居民区的墙根下兜售。而再往不远处,就是岳城专门给洋人划分的居住地了,那条街叫做“兴洋长街”,从长街到外面,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岳城没有租界,洋人在这里的待遇同普通百姓没什么不同,只是这些白皮金毛洋人并不知足,自己花钱翻修了“兴洋长街”的路,铺着用雨花石和地砖混合的路面,同外头老旧的石板路不同,五彩斑斓的,看着十分显眼。整条街的路灯也和外面不同,打更人平日也不去那里,街边还修了供人坐的长椅,种了不少绿植,有些家里有钱从国外留洋回来的年轻人,也会在这里买下一间公寓居住。从他们的窗户里飘出来的从来不是什么戏曲、广播,只有唱片机上偶尔传出的法国女人低吟的“la vie en rose”。在新春的上午,那声音仿佛是玫瑰上带着的露珠,令人不由驻足倾听。马爷靠在自己的烟箱上,看着不远处洋人的小高楼还有那些琉璃窗户,心想自己要存够多少钱,才能搬到那里去,再不济,能买下一栋四合院,让孩子能去私塾念书,穿那一身漂亮的西服也行啊。啧,想想就心里美。他正发呆,身后的院墙就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碎石砸落在地上。马爷做这个行当,警惕心自然很强,立刻浑身戒备起来,一把抱起烟箱背在身上,头也不回就准备先离开。只是还没等他跑路,院墙上方飞速翻过一个人来,那人穿着黑色警服,没戴帽子,从墙上直接扑向马爷,将人按翻在地,抓了个正着。“跑啊!再跑!老子追了你几天了……”那人气喘吁吁,拿铐子将人拷上,推了一把,“走!有人要见你!”马爷丧气道:“官爷,这才刚出大年,至于吗?”“至于。”那警察道,“别废话赶紧走!”马爷唉声叹气,一边走一边问:“谁要见我啊?”“你小子摊上大事了。”警察道,“见你的人可不是什么小人物,说吧,怎么惹上人家的?”“我怎么知道?”马爷皱眉,耷拉的眼皮掀起来,满脸疑惑不安,“怎么了到底?您给我透个底,别让我心里不踏实啊。”马爷心里七上八下,刚走出街口,就见租界那边来了熟客。那是个俄国人,高鼻深目,体格健硕,手里还提着个公文包,像是要去上班。他看了眼马爷,挑眉抬手,拦住了警察的去路:“这位先生。”他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道,“马先生是犯了什么事吗?”“是,犯事了。”岳城和其他城不一样,没人对这些白皮洋人卑躬屈膝,警察不耐烦道,“警察办案,别挡路啊。”那俄国人掏出钱包,道:“我常在他这儿买烟,今天还没买呢。可以先让我买包烟吗?”“他犯得事就是卖烟!”警察道,“要买去正规店里买!”“原来是这样。”对方恍然大悟,“哦抱歉,我不知道这个。他常在这一带,我只是图方便。”他拿钱包拍了下马爷的手和肩膀,道:“马先生,好好改造,有缘再见。”马爷:“……”马爷莫名其妙,见俄国人走了,回头跟警察说:“这些洋人撒谎不打草稿的,兴洋街里不知道多少卖烟的,何至于跑我这来图方便?我跟你说,最近上我这儿买烟的洋人多了不少,最喜欢拿老刀,偶尔一包,偶尔两包……嗐,当我看不出来呢?我马爷年轻时候走南闯北,什么事没见过?这绝对是在对暗……”马爷话音未落,突然站住了,警察本没注意他在念叨什么,这会儿皱眉侧头看他:“继续走啊,你……”马爷说不出话来,喉咙很快发紫鼓胀,双眼凸起,嘴唇发抖,随即嘴角流了大片的白沫。“喂!”警察一看不好,以为他突然发了什么病,忙去扶他,“你怎么了?喂!你等等,坚持住,我去叫大夫!你坚持住啊!”警察忙不迭转身就跑,让旁边的路人帮忙照看,马爷却是再站不住,直接砸倒在地,只是片刻功夫,就停止了呼吸。“死了?”警察局里,炀炀正在玩手铐,池云非坐在负责人办公室里喝茶,闻言眉头一蹙。局里的负责人拿手指戳警察的肩膀,气急败坏:“怎么就死了?怎么会死的?!你给我说清楚!”“尸、尸体拉停尸房了。”警察一头汗,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突然就……已经申请了验尸,但前面还排着队呢,得等等……”池云非默不作声,那负责人理着漂亮的小胡子,剃了个光头,嘴里骂了一声,转头讨好道:“夫人……不是,池少爷,您看这……我给您加个塞儿,让法医先验这姓马的,消息一出来就送府上去,行吗?”“就这么办吧。”想起白天见过的那个小孩儿,池云非心有不忍,皱了皱眉道,“给他家里送一笔抚恤金,这钱我出,确保大人孩子能好好过日子。”“行,行。”“要是让我知道谁吞了这笔钱。”池云非抬眼,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带着警告。那负责人立刻背脊一凉,忙不迭点头:“绝不可能!我亲自去送!您放心!”池云非看向那警察:“整个过程是怎么样的,你仔细说来,所有的细节都不能放过。”待那警察事无巨细说完事情经过后,连那负责人都听出不对来了。“你是说,那男人走后他就出事了?”“是。”“你……嗨呀!”那负责人反应过来,拍了下桌子,“你怎么回事!这是蓄意谋杀!你、你……愚蠢!”“我也不知道啊!”那警察委屈极了,“他好好的,谋杀一个卖烟的做什么?谁会想到啊?”池云非眯眼:“你说人死之前,跟你说最近买烟的洋人变多了,而且还总买老刀?”“是啊,话没说完呢,就……”警察这会儿也知道这事是出篓子了,背脊冒出一层冷汗,生怕被追究责任。“去!”负责人当机立断,“岳城所有走-私-烟草的都给我抓来!一个都别放过!”“是!”“那些正规店家,也都派人去问话!做好笔录!”“是!”“全城警力出动!你,协助办公室发布通缉令!多画几张画像,去兴洋长街挨家挨户问!”“是!”“他奶奶的……”负责人摸了下光头,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炀炀:“啊!哈哈哈哈哈——!”等玩累了,下人带走了小少爷去洗澡换衣服,温信阳叮嘱厨房送姜汤来,免得一大一小明天感冒了。炀炀趴在下人肩膀上睡了过去,眉头舒展开,睡梦里也带着笑。池云非则气喘吁吁,道:“累、累死了……”温信阳看他一眼:“你平日锻炼太少了。过完年来军营跟着一起训练,我再教你骑马和射击。”池云非顿了顿,他知道这些日子温家气氛一直紧张,温信阳会说这话,应该是为了让他有能力自保,便没有拒绝,点头答应了。两人回院子洗澡换衣服,等用过晚饭,夜里又下起雪来,四周一片银装素裹,红灯笼在雪地上映出好看的颜色。池云非趴在窗前一边喝小酒一边看夜景,温信阳从背后抱过来,难得主动:“恢复得怎么样?”池云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初夜的事。他耳朵尖一红,其实身体早就好了,但温家最近太忙,气氛也很严肃,他就没好意思主动勾-引-人。他坐在榻上,面前是一方矮桌,上头摆着暖炉、温酒器、酒壶杯子以及一叠小点心,温信阳从背后拥着他,这个姿势显得无比亲昵,将他困在了矮桌和怀抱之间。他干脆蹬掉鞋子,缩进温信阳怀里,亲了亲男人的下颚:“早就好啦。”温信阳顺着他的吻低头,叼住了他的唇瓣,池云非剩下的话就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们这些日子里经常亲吻,缠绵的吻已经有了默契。不一会儿池云非就满脸通红,呼吸急促,衣服不知何时被拉开了,温信阳一手环在他腰上,一手捏着他的下颚,指腹磨蹭过柔嫩的肌肤,让池云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池云非转过身,坐在了男人身上,温信阳便扶着他的腰,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吻下去,池云非嘴里的酒味传染给了男人,他任由温信阳解开衣扣,亲吻自己,一边侧头含住了男人的耳朵,拿牙齿轻咬。温信阳耳朵有些敏感,搂他的手顿时收紧,气氛火热起来。片刻后,外面的小厮低着头快速关上窗门,去院外守着了。房间内,矮桌被打翻,酒壶酒杯碎了一地,酒香四溢,小小的榻上就这么挤着两人,衣服散落一地,所有的情意都化作抹不开的浓烈颜色,晕染在两人身上,不分彼此。第51章 谋杀出了十五,街上又热闹喧哗起来,许多关门的店家都营业了,市井里是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连往日脾气不好的街头糕饼大叔,脸色也和缓了许多,整日坐在店前的石阶上抽着叶子烟看一群小孩儿打打闹闹。池云非带着炀炀路过,也看到了前头一群小孩儿在扯着嗓子吆喝,说得话还挺好笑。“我是司令!”一小孩儿拿着马鞭,站在最前头,“三省十一城都是我的!谁敢不听命令?!”“我是温子渊!”另一小孩儿举着把木剑,气势汹汹地,“金蛟营骑兵队由我统管!我是金蛟营立功最多的功臣!”“那有什么的?”一个拿着糖葫芦趾高气昂的小子道,“我是骑兵队副官上官季,我爹可是威名赫赫的上官大统领,我家世代从武,还有免死金牌……”“他都出家啦!”旁边的小孩儿纷纷起哄,“免死金牌不管用啦!”“我是斥候队温现锋!”一个左边眼睛蒙了块黑布的小子道,“我能隐身!”“噫……”其他小孩儿纷纷不信,“不可能!你撒谎!”“温现锋就是能隐身!打仗他才是最厉害的!”自称是温现锋的“独眼”男孩转身竖起手指嘴里一阵乱念:妈咪妈咪哄——然后他一跺脚一低头……就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哎!”池云非已经看了他们好一会儿了,觉得有些稀奇,他在岳城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小孩子在街上学温家人做什么。他小时候那会儿流行得还是学三国呢。他扶住小孩身子道:“小心别摔了。”那“独眼”男孩抬眼却先看到了池云非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娃娃,穿得一身锦衣华服,袖口和衣摆都缝了金线,长袍外罩了御寒的小马褂,袖口和领口纹了一圈毛边,衬得那小脸肉乎乎圆嘟嘟的,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皙干净。小娃娃正好奇地打量他们,手里还握着一个拨浪鼓。“独眼”小孩儿往后退了几步,有些局促地拍了下衣服,生怕自己太脏了惹了对方不喜,心说:这娃娃长得好好看呀。他又抬头去看牵着娃娃的大人,年轻男人眼睛弯弯,笑出一点酒窝,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对不起。”小孩挠了下脖颈,又去偷看小娃娃,道,“那个,他,他叫什么呀?”“你问他吗?”池云非有些意外,低头看炀炀,“炀炀,小哥哥问你呢,该怎么回答?”温念炀晃了几下拨浪鼓,扫了眼面前几个小孩儿,奶声奶气地道:“我叫,温念炀。”他又礼貌地问:“你叫什么?”“虎……虎子……”那小孩儿红了脸,半晌又回过神来,“温念炀?温?”先前扮演“司令”的男孩走了过来,问:“你姓温,温司令是你什么人啊!”温念炀眨巴一下眼,老实道:“是我爷爷。”“哇——!”众小孩儿顿时露出了羡慕的眼神,想靠近他又不太敢。扮演“司令”的男孩看看池云非,又看温念炀,激动道:“我们家都说要打仗了,是真的吗?司令要上前线吗?他带他的‘阎罗鞭’吗?你见过那鞭子吗?他们都说是用金箔包起来的,可好看了!”池云非:“……”温念炀没听懂他说什么,有些无措地仰头看池云非,池云非摸了摸他的脑袋,对那群孩子道:“鞭子不会用金箔包起来的,否则怎么抽人?抽一次掉一块金箔啊?被抽的人岂不得乐死了?”小孩儿们面面相觑,又问他:“你又是谁?”“我是他哥。”池云非抬了抬下颚,“温司令是我爹。”众小孩:“……”年纪最大的男孩扳着指头算了半天:“不对啊,司令是他爷爷,你是他哥,为什么司令是你爹?”“你应该是他叔叔。”小孩猜测道,“你也姓温吗?”“我姓池。”池云非说得理所当然。众小孩:“……”“哦我知道了!”小孩道,“你是温将军新娶的男妻!”“啊!男妻!”“迎亲那天我还捡了好多糖……”眼看小孩儿们的话题瞬间歪了,池云非笑着道:“你们知道的倒是不少,来来,跟我说说,家里大人都怎么跟你们说的啊?为什么说要打仗了?”年纪最大的男孩得意道:“我爹什么都知道!他是卖烟的,什么地方都去,听得多见得多!”他又看其他孩子,挺起小胸脯骄傲道:“哈德门知道吗?全岳城只有几个地方有卖,我爹就是其中之一!他那儿还有大前门和老刀!”池云非挑了下眉,拉回小孩儿炫耀的心思,道:“那他都说什么了?”“他说最近买烟的人变多啦。”小孩儿其实并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只是重复道,“买烟的人多了,就是要打仗啦。”其他小孩儿都听不懂,池云非却是微微变了脸色:“还有呢?”“还有……还有……”小孩儿挠了挠头,“还有什么呀?”“都是什么人去买烟?”池云非从兜里掏出钱来,分给几个孩子,“哥哥请你们吃糖,你跟我说说,你爹平日在哪儿卖烟?”岳城卖烟是有规矩的,不是人人都能卖,得办专门的证件,定期还有人检查。但烟的销路近几年越发好了,于是许多人扛个箱子大街小巷的乱窜,警察就专门逮这样的人,这种叫“走-私烟”。那小孩儿的爹就是这样一个走-私-贩-子,除了各种香烟,箱子的夹层里还藏了一些大烟。这也是警察一定要追捕这些走-私-贩-子的原因之一。小孩儿的爹姓马,常找他买烟的人会叫他一声马爷。年前他把自己的货都卖空了,赚了一大笔,出了十五后他去了一趟外地进了一些高级货回来,正蹲在岳城一处居民区的墙根下兜售。而再往不远处,就是岳城专门给洋人划分的居住地了,那条街叫做“兴洋长街”,从长街到外面,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岳城没有租界,洋人在这里的待遇同普通百姓没什么不同,只是这些白皮金毛洋人并不知足,自己花钱翻修了“兴洋长街”的路,铺着用雨花石和地砖混合的路面,同外头老旧的石板路不同,五彩斑斓的,看着十分显眼。整条街的路灯也和外面不同,打更人平日也不去那里,街边还修了供人坐的长椅,种了不少绿植,有些家里有钱从国外留洋回来的年轻人,也会在这里买下一间公寓居住。从他们的窗户里飘出来的从来不是什么戏曲、广播,只有唱片机上偶尔传出的法国女人低吟的“la vie en rose”。在新春的上午,那声音仿佛是玫瑰上带着的露珠,令人不由驻足倾听。马爷靠在自己的烟箱上,看着不远处洋人的小高楼还有那些琉璃窗户,心想自己要存够多少钱,才能搬到那里去,再不济,能买下一栋四合院,让孩子能去私塾念书,穿那一身漂亮的西服也行啊。啧,想想就心里美。他正发呆,身后的院墙就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碎石砸落在地上。马爷做这个行当,警惕心自然很强,立刻浑身戒备起来,一把抱起烟箱背在身上,头也不回就准备先离开。只是还没等他跑路,院墙上方飞速翻过一个人来,那人穿着黑色警服,没戴帽子,从墙上直接扑向马爷,将人按翻在地,抓了个正着。“跑啊!再跑!老子追了你几天了……”那人气喘吁吁,拿铐子将人拷上,推了一把,“走!有人要见你!”马爷丧气道:“官爷,这才刚出大年,至于吗?”“至于。”那警察道,“别废话赶紧走!”马爷唉声叹气,一边走一边问:“谁要见我啊?”“你小子摊上大事了。”警察道,“见你的人可不是什么小人物,说吧,怎么惹上人家的?”“我怎么知道?”马爷皱眉,耷拉的眼皮掀起来,满脸疑惑不安,“怎么了到底?您给我透个底,别让我心里不踏实啊。”马爷心里七上八下,刚走出街口,就见租界那边来了熟客。那是个俄国人,高鼻深目,体格健硕,手里还提着个公文包,像是要去上班。他看了眼马爷,挑眉抬手,拦住了警察的去路:“这位先生。”他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道,“马先生是犯了什么事吗?”“是,犯事了。”岳城和其他城不一样,没人对这些白皮洋人卑躬屈膝,警察不耐烦道,“警察办案,别挡路啊。”那俄国人掏出钱包,道:“我常在他这儿买烟,今天还没买呢。可以先让我买包烟吗?”“他犯得事就是卖烟!”警察道,“要买去正规店里买!”“原来是这样。”对方恍然大悟,“哦抱歉,我不知道这个。他常在这一带,我只是图方便。”他拿钱包拍了下马爷的手和肩膀,道:“马先生,好好改造,有缘再见。”马爷:“……”马爷莫名其妙,见俄国人走了,回头跟警察说:“这些洋人撒谎不打草稿的,兴洋街里不知道多少卖烟的,何至于跑我这来图方便?我跟你说,最近上我这儿买烟的洋人多了不少,最喜欢拿老刀,偶尔一包,偶尔两包……嗐,当我看不出来呢?我马爷年轻时候走南闯北,什么事没见过?这绝对是在对暗……”马爷话音未落,突然站住了,警察本没注意他在念叨什么,这会儿皱眉侧头看他:“继续走啊,你……”马爷说不出话来,喉咙很快发紫鼓胀,双眼凸起,嘴唇发抖,随即嘴角流了大片的白沫。“喂!”警察一看不好,以为他突然发了什么病,忙去扶他,“你怎么了?喂!你等等,坚持住,我去叫大夫!你坚持住啊!”警察忙不迭转身就跑,让旁边的路人帮忙照看,马爷却是再站不住,直接砸倒在地,只是片刻功夫,就停止了呼吸。“死了?”警察局里,炀炀正在玩手铐,池云非坐在负责人办公室里喝茶,闻言眉头一蹙。局里的负责人拿手指戳警察的肩膀,气急败坏:“怎么就死了?怎么会死的?!你给我说清楚!”“尸、尸体拉停尸房了。”警察一头汗,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突然就……已经申请了验尸,但前面还排着队呢,得等等……”池云非默不作声,那负责人理着漂亮的小胡子,剃了个光头,嘴里骂了一声,转头讨好道:“夫人……不是,池少爷,您看这……我给您加个塞儿,让法医先验这姓马的,消息一出来就送府上去,行吗?”“就这么办吧。”想起白天见过的那个小孩儿,池云非心有不忍,皱了皱眉道,“给他家里送一笔抚恤金,这钱我出,确保大人孩子能好好过日子。”“行,行。”“要是让我知道谁吞了这笔钱。”池云非抬眼,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带着警告。那负责人立刻背脊一凉,忙不迭点头:“绝不可能!我亲自去送!您放心!”池云非看向那警察:“整个过程是怎么样的,你仔细说来,所有的细节都不能放过。”待那警察事无巨细说完事情经过后,连那负责人都听出不对来了。“你是说,那男人走后他就出事了?”“是。”“你……嗨呀!”那负责人反应过来,拍了下桌子,“你怎么回事!这是蓄意谋杀!你、你……愚蠢!”“我也不知道啊!”那警察委屈极了,“他好好的,谋杀一个卖烟的做什么?谁会想到啊?”池云非眯眼:“你说人死之前,跟你说最近买烟的洋人变多了,而且还总买老刀?”“是啊,话没说完呢,就……”警察这会儿也知道这事是出篓子了,背脊冒出一层冷汗,生怕被追究责任。“去!”负责人当机立断,“岳城所有走-私-烟草的都给我抓来!一个都别放过!”“是!”“那些正规店家,也都派人去问话!做好笔录!”“是!”“全城警力出动!你,协助办公室发布通缉令!多画几张画像,去兴洋长街挨家挨户问!”“是!”“他奶奶的……”负责人摸了下光头,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炀炀:“啊!哈哈哈哈哈——!”等玩累了,下人带走了小少爷去洗澡换衣服,温信阳叮嘱厨房送姜汤来,免得一大一小明天感冒了。炀炀趴在下人肩膀上睡了过去,眉头舒展开,睡梦里也带着笑。池云非则气喘吁吁,道:“累、累死了……”温信阳看他一眼:“你平日锻炼太少了。过完年来军营跟着一起训练,我再教你骑马和射击。”池云非顿了顿,他知道这些日子温家气氛一直紧张,温信阳会说这话,应该是为了让他有能力自保,便没有拒绝,点头答应了。两人回院子洗澡换衣服,等用过晚饭,夜里又下起雪来,四周一片银装素裹,红灯笼在雪地上映出好看的颜色。池云非趴在窗前一边喝小酒一边看夜景,温信阳从背后抱过来,难得主动:“恢复得怎么样?”池云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初夜的事。他耳朵尖一红,其实身体早就好了,但温家最近太忙,气氛也很严肃,他就没好意思主动勾-引-人。他坐在榻上,面前是一方矮桌,上头摆着暖炉、温酒器、酒壶杯子以及一叠小点心,温信阳从背后拥着他,这个姿势显得无比亲昵,将他困在了矮桌和怀抱之间。他干脆蹬掉鞋子,缩进温信阳怀里,亲了亲男人的下颚:“早就好啦。”温信阳顺着他的吻低头,叼住了他的唇瓣,池云非剩下的话就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们这些日子里经常亲吻,缠绵的吻已经有了默契。不一会儿池云非就满脸通红,呼吸急促,衣服不知何时被拉开了,温信阳一手环在他腰上,一手捏着他的下颚,指腹磨蹭过柔嫩的肌肤,让池云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池云非转过身,坐在了男人身上,温信阳便扶着他的腰,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吻下去,池云非嘴里的酒味传染给了男人,他任由温信阳解开衣扣,亲吻自己,一边侧头含住了男人的耳朵,拿牙齿轻咬。温信阳耳朵有些敏感,搂他的手顿时收紧,气氛火热起来。片刻后,外面的小厮低着头快速关上窗门,去院外守着了。房间内,矮桌被打翻,酒壶酒杯碎了一地,酒香四溢,小小的榻上就这么挤着两人,衣服散落一地,所有的情意都化作抹不开的浓烈颜色,晕染在两人身上,不分彼此。第51章 谋杀出了十五,街上又热闹喧哗起来,许多关门的店家都营业了,市井里是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连往日脾气不好的街头糕饼大叔,脸色也和缓了许多,整日坐在店前的石阶上抽着叶子烟看一群小孩儿打打闹闹。池云非带着炀炀路过,也看到了前头一群小孩儿在扯着嗓子吆喝,说得话还挺好笑。“我是司令!”一小孩儿拿着马鞭,站在最前头,“三省十一城都是我的!谁敢不听命令?!”“我是温子渊!”另一小孩儿举着把木剑,气势汹汹地,“金蛟营骑兵队由我统管!我是金蛟营立功最多的功臣!”“那有什么的?”一个拿着糖葫芦趾高气昂的小子道,“我是骑兵队副官上官季,我爹可是威名赫赫的上官大统领,我家世代从武,还有免死金牌……”“他都出家啦!”旁边的小孩儿纷纷起哄,“免死金牌不管用啦!”“我是斥候队温现锋!”一个左边眼睛蒙了块黑布的小子道,“我能隐身!”“噫……”其他小孩儿纷纷不信,“不可能!你撒谎!”“温现锋就是能隐身!打仗他才是最厉害的!”自称是温现锋的“独眼”男孩转身竖起手指嘴里一阵乱念:妈咪妈咪哄——然后他一跺脚一低头……就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哎!”池云非已经看了他们好一会儿了,觉得有些稀奇,他在岳城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小孩子在街上学温家人做什么。他小时候那会儿流行得还是学三国呢。他扶住小孩身子道:“小心别摔了。”那“独眼”男孩抬眼却先看到了池云非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娃娃,穿得一身锦衣华服,袖口和衣摆都缝了金线,长袍外罩了御寒的小马褂,袖口和领口纹了一圈毛边,衬得那小脸肉乎乎圆嘟嘟的,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皙干净。小娃娃正好奇地打量他们,手里还握着一个拨浪鼓。“独眼”小孩儿往后退了几步,有些局促地拍了下衣服,生怕自己太脏了惹了对方不喜,心说:这娃娃长得好好看呀。他又抬头去看牵着娃娃的大人,年轻男人眼睛弯弯,笑出一点酒窝,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对不起。”小孩挠了下脖颈,又去偷看小娃娃,道,“那个,他,他叫什么呀?”“你问他吗?”池云非有些意外,低头看炀炀,“炀炀,小哥哥问你呢,该怎么回答?”温念炀晃了几下拨浪鼓,扫了眼面前几个小孩儿,奶声奶气地道:“我叫,温念炀。”他又礼貌地问:“你叫什么?”“虎……虎子……”那小孩儿红了脸,半晌又回过神来,“温念炀?温?”先前扮演“司令”的男孩走了过来,问:“你姓温,温司令是你什么人啊!”温念炀眨巴一下眼,老实道:“是我爷爷。”“哇——!”众小孩儿顿时露出了羡慕的眼神,想靠近他又不太敢。扮演“司令”的男孩看看池云非,又看温念炀,激动道:“我们家都说要打仗了,是真的吗?司令要上前线吗?他带他的‘阎罗鞭’吗?你见过那鞭子吗?他们都说是用金箔包起来的,可好看了!”池云非:“……”温念炀没听懂他说什么,有些无措地仰头看池云非,池云非摸了摸他的脑袋,对那群孩子道:“鞭子不会用金箔包起来的,否则怎么抽人?抽一次掉一块金箔啊?被抽的人岂不得乐死了?”小孩儿们面面相觑,又问他:“你又是谁?”“我是他哥。”池云非抬了抬下颚,“温司令是我爹。”众小孩:“……”年纪最大的男孩扳着指头算了半天:“不对啊,司令是他爷爷,你是他哥,为什么司令是你爹?”“你应该是他叔叔。”小孩猜测道,“你也姓温吗?”“我姓池。”池云非说得理所当然。众小孩:“……”“哦我知道了!”小孩道,“你是温将军新娶的男妻!”“啊!男妻!”“迎亲那天我还捡了好多糖……”眼看小孩儿们的话题瞬间歪了,池云非笑着道:“你们知道的倒是不少,来来,跟我说说,家里大人都怎么跟你们说的啊?为什么说要打仗了?”年纪最大的男孩得意道:“我爹什么都知道!他是卖烟的,什么地方都去,听得多见得多!”他又看其他孩子,挺起小胸脯骄傲道:“哈德门知道吗?全岳城只有几个地方有卖,我爹就是其中之一!他那儿还有大前门和老刀!”池云非挑了下眉,拉回小孩儿炫耀的心思,道:“那他都说什么了?”“他说最近买烟的人变多啦。”小孩儿其实并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只是重复道,“买烟的人多了,就是要打仗啦。”其他小孩儿都听不懂,池云非却是微微变了脸色:“还有呢?”“还有……还有……”小孩儿挠了挠头,“还有什么呀?”“都是什么人去买烟?”池云非从兜里掏出钱来,分给几个孩子,“哥哥请你们吃糖,你跟我说说,你爹平日在哪儿卖烟?”岳城卖烟是有规矩的,不是人人都能卖,得办专门的证件,定期还有人检查。但烟的销路近几年越发好了,于是许多人扛个箱子大街小巷的乱窜,警察就专门逮这样的人,这种叫“走-私烟”。那小孩儿的爹就是这样一个走-私-贩-子,除了各种香烟,箱子的夹层里还藏了一些大烟。这也是警察一定要追捕这些走-私-贩-子的原因之一。小孩儿的爹姓马,常找他买烟的人会叫他一声马爷。年前他把自己的货都卖空了,赚了一大笔,出了十五后他去了一趟外地进了一些高级货回来,正蹲在岳城一处居民区的墙根下兜售。而再往不远处,就是岳城专门给洋人划分的居住地了,那条街叫做“兴洋长街”,从长街到外面,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岳城没有租界,洋人在这里的待遇同普通百姓没什么不同,只是这些白皮金毛洋人并不知足,自己花钱翻修了“兴洋长街”的路,铺着用雨花石和地砖混合的路面,同外头老旧的石板路不同,五彩斑斓的,看着十分显眼。整条街的路灯也和外面不同,打更人平日也不去那里,街边还修了供人坐的长椅,种了不少绿植,有些家里有钱从国外留洋回来的年轻人,也会在这里买下一间公寓居住。从他们的窗户里飘出来的从来不是什么戏曲、广播,只有唱片机上偶尔传出的法国女人低吟的“la vie en rose”。在新春的上午,那声音仿佛是玫瑰上带着的露珠,令人不由驻足倾听。马爷靠在自己的烟箱上,看着不远处洋人的小高楼还有那些琉璃窗户,心想自己要存够多少钱,才能搬到那里去,再不济,能买下一栋四合院,让孩子能去私塾念书,穿那一身漂亮的西服也行啊。啧,想想就心里美。他正发呆,身后的院墙就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碎石砸落在地上。马爷做这个行当,警惕心自然很强,立刻浑身戒备起来,一把抱起烟箱背在身上,头也不回就准备先离开。只是还没等他跑路,院墙上方飞速翻过一个人来,那人穿着黑色警服,没戴帽子,从墙上直接扑向马爷,将人按翻在地,抓了个正着。“跑啊!再跑!老子追了你几天了……”那人气喘吁吁,拿铐子将人拷上,推了一把,“走!有人要见你!”马爷丧气道:“官爷,这才刚出大年,至于吗?”“至于。”那警察道,“别废话赶紧走!”马爷唉声叹气,一边走一边问:“谁要见我啊?”“你小子摊上大事了。”警察道,“见你的人可不是什么小人物,说吧,怎么惹上人家的?”“我怎么知道?”马爷皱眉,耷拉的眼皮掀起来,满脸疑惑不安,“怎么了到底?您给我透个底,别让我心里不踏实啊。”马爷心里七上八下,刚走出街口,就见租界那边来了熟客。那是个俄国人,高鼻深目,体格健硕,手里还提着个公文包,像是要去上班。他看了眼马爷,挑眉抬手,拦住了警察的去路:“这位先生。”他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道,“马先生是犯了什么事吗?”“是,犯事了。”岳城和其他城不一样,没人对这些白皮洋人卑躬屈膝,警察不耐烦道,“警察办案,别挡路啊。”那俄国人掏出钱包,道:“我常在他这儿买烟,今天还没买呢。可以先让我买包烟吗?”“他犯得事就是卖烟!”警察道,“要买去正规店里买!”“原来是这样。”对方恍然大悟,“哦抱歉,我不知道这个。他常在这一带,我只是图方便。”他拿钱包拍了下马爷的手和肩膀,道:“马先生,好好改造,有缘再见。”马爷:“……”马爷莫名其妙,见俄国人走了,回头跟警察说:“这些洋人撒谎不打草稿的,兴洋街里不知道多少卖烟的,何至于跑我这来图方便?我跟你说,最近上我这儿买烟的洋人多了不少,最喜欢拿老刀,偶尔一包,偶尔两包……嗐,当我看不出来呢?我马爷年轻时候走南闯北,什么事没见过?这绝对是在对暗……”马爷话音未落,突然站住了,警察本没注意他在念叨什么,这会儿皱眉侧头看他:“继续走啊,你……”马爷说不出话来,喉咙很快发紫鼓胀,双眼凸起,嘴唇发抖,随即嘴角流了大片的白沫。“喂!”警察一看不好,以为他突然发了什么病,忙去扶他,“你怎么了?喂!你等等,坚持住,我去叫大夫!你坚持住啊!”警察忙不迭转身就跑,让旁边的路人帮忙照看,马爷却是再站不住,直接砸倒在地,只是片刻功夫,就停止了呼吸。“死了?”警察局里,炀炀正在玩手铐,池云非坐在负责人办公室里喝茶,闻言眉头一蹙。局里的负责人拿手指戳警察的肩膀,气急败坏:“怎么就死了?怎么会死的?!你给我说清楚!”“尸、尸体拉停尸房了。”警察一头汗,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突然就……已经申请了验尸,但前面还排着队呢,得等等……”池云非默不作声,那负责人理着漂亮的小胡子,剃了个光头,嘴里骂了一声,转头讨好道:“夫人……不是,池少爷,您看这……我给您加个塞儿,让法医先验这姓马的,消息一出来就送府上去,行吗?”“就这么办吧。”想起白天见过的那个小孩儿,池云非心有不忍,皱了皱眉道,“给他家里送一笔抚恤金,这钱我出,确保大人孩子能好好过日子。”“行,行。”“要是让我知道谁吞了这笔钱。”池云非抬眼,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带着警告。那负责人立刻背脊一凉,忙不迭点头:“绝不可能!我亲自去送!您放心!”池云非看向那警察:“整个过程是怎么样的,你仔细说来,所有的细节都不能放过。”待那警察事无巨细说完事情经过后,连那负责人都听出不对来了。“你是说,那男人走后他就出事了?”“是。”“你……嗨呀!”那负责人反应过来,拍了下桌子,“你怎么回事!这是蓄意谋杀!你、你……愚蠢!”“我也不知道啊!”那警察委屈极了,“他好好的,谋杀一个卖烟的做什么?谁会想到啊?”池云非眯眼:“你说人死之前,跟你说最近买烟的洋人变多了,而且还总买老刀?”“是啊,话没说完呢,就……”警察这会儿也知道这事是出篓子了,背脊冒出一层冷汗,生怕被追究责任。“去!”负责人当机立断,“岳城所有走-私-烟草的都给我抓来!一个都别放过!”“是!”“那些正规店家,也都派人去问话!做好笔录!”“是!”“全城警力出动!你,协助办公室发布通缉令!多画几张画像,去兴洋长街挨家挨户问!”“是!”“他奶奶的……”负责人摸了下光头,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炀炀:“啊!哈哈哈哈哈——!”等玩累了,下人带走了小少爷去洗澡换衣服,温信阳叮嘱厨房送姜汤来,免得一大一小明天感冒了。炀炀趴在下人肩膀上睡了过去,眉头舒展开,睡梦里也带着笑。池云非则气喘吁吁,道:“累、累死了……”温信阳看他一眼:“你平日锻炼太少了。过完年来军营跟着一起训练,我再教你骑马和射击。”池云非顿了顿,他知道这些日子温家气氛一直紧张,温信阳会说这话,应该是为了让他有能力自保,便没有拒绝,点头答应了。两人回院子洗澡换衣服,等用过晚饭,夜里又下起雪来,四周一片银装素裹,红灯笼在雪地上映出好看的颜色。池云非趴在窗前一边喝小酒一边看夜景,温信阳从背后抱过来,难得主动:“恢复得怎么样?”池云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初夜的事。他耳朵尖一红,其实身体早就好了,但温家最近太忙,气氛也很严肃,他就没好意思主动勾-引-人。他坐在榻上,面前是一方矮桌,上头摆着暖炉、温酒器、酒壶杯子以及一叠小点心,温信阳从背后拥着他,这个姿势显得无比亲昵,将他困在了矮桌和怀抱之间。他干脆蹬掉鞋子,缩进温信阳怀里,亲了亲男人的下颚:“早就好啦。”温信阳顺着他的吻低头,叼住了他的唇瓣,池云非剩下的话就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们这些日子里经常亲吻,缠绵的吻已经有了默契。不一会儿池云非就满脸通红,呼吸急促,衣服不知何时被拉开了,温信阳一手环在他腰上,一手捏着他的下颚,指腹磨蹭过柔嫩的肌肤,让池云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池云非转过身,坐在了男人身上,温信阳便扶着他的腰,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吻下去,池云非嘴里的酒味传染给了男人,他任由温信阳解开衣扣,亲吻自己,一边侧头含住了男人的耳朵,拿牙齿轻咬。温信阳耳朵有些敏感,搂他的手顿时收紧,气氛火热起来。片刻后,外面的小厮低着头快速关上窗门,去院外守着了。房间内,矮桌被打翻,酒壶酒杯碎了一地,酒香四溢,小小的榻上就这么挤着两人,衣服散落一地,所有的情意都化作抹不开的浓烈颜色,晕染在两人身上,不分彼此。第51章 谋杀出了十五,街上又热闹喧哗起来,许多关门的店家都营业了,市井里是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连往日脾气不好的街头糕饼大叔,脸色也和缓了许多,整日坐在店前的石阶上抽着叶子烟看一群小孩儿打打闹闹。池云非带着炀炀路过,也看到了前头一群小孩儿在扯着嗓子吆喝,说得话还挺好笑。“我是司令!”一小孩儿拿着马鞭,站在最前头,“三省十一城都是我的!谁敢不听命令?!”“我是温子渊!”另一小孩儿举着把木剑,气势汹汹地,“金蛟营骑兵队由我统管!我是金蛟营立功最多的功臣!”“那有什么的?”一个拿着糖葫芦趾高气昂的小子道,“我是骑兵队副官上官季,我爹可是威名赫赫的上官大统领,我家世代从武,还有免死金牌……”“他都出家啦!”旁边的小孩儿纷纷起哄,“免死金牌不管用啦!”“我是斥候队温现锋!”一个左边眼睛蒙了块黑布的小子道,“我能隐身!”“噫……”其他小孩儿纷纷不信,“不可能!你撒谎!”“温现锋就是能隐身!打仗他才是最厉害的!”自称是温现锋的“独眼”男孩转身竖起手指嘴里一阵乱念:妈咪妈咪哄——然后他一跺脚一低头……就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哎!”池云非已经看了他们好一会儿了,觉得有些稀奇,他在岳城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小孩子在街上学温家人做什么。他小时候那会儿流行得还是学三国呢。他扶住小孩身子道:“小心别摔了。”那“独眼”男孩抬眼却先看到了池云非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娃娃,穿得一身锦衣华服,袖口和衣摆都缝了金线,长袍外罩了御寒的小马褂,袖口和领口纹了一圈毛边,衬得那小脸肉乎乎圆嘟嘟的,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皙干净。小娃娃正好奇地打量他们,手里还握着一个拨浪鼓。“独眼”小孩儿往后退了几步,有些局促地拍了下衣服,生怕自己太脏了惹了对方不喜,心说:这娃娃长得好好看呀。他又抬头去看牵着娃娃的大人,年轻男人眼睛弯弯,笑出一点酒窝,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对不起。”小孩挠了下脖颈,又去偷看小娃娃,道,“那个,他,他叫什么呀?”“你问他吗?”池云非有些意外,低头看炀炀,“炀炀,小哥哥问你呢,该怎么回答?”温念炀晃了几下拨浪鼓,扫了眼面前几个小孩儿,奶声奶气地道:“我叫,温念炀。”他又礼貌地问:“你叫什么?”“虎……虎子……”那小孩儿红了脸,半晌又回过神来,“温念炀?温?”先前扮演“司令”的男孩走了过来,问:“你姓温,温司令是你什么人啊!”温念炀眨巴一下眼,老实道:“是我爷爷。”“哇——!”众小孩儿顿时露出了羡慕的眼神,想靠近他又不太敢。扮演“司令”的男孩看看池云非,又看温念炀,激动道:“我们家都说要打仗了,是真的吗?司令要上前线吗?他带他的‘阎罗鞭’吗?你见过那鞭子吗?他们都说是用金箔包起来的,可好看了!”池云非:“……”温念炀没听懂他说什么,有些无措地仰头看池云非,池云非摸了摸他的脑袋,对那群孩子道:“鞭子不会用金箔包起来的,否则怎么抽人?抽一次掉一块金箔啊?被抽的人岂不得乐死了?”小孩儿们面面相觑,又问他:“你又是谁?”“我是他哥。”池云非抬了抬下颚,“温司令是我爹。”众小孩:“……”年纪最大的男孩扳着指头算了半天:“不对啊,司令是他爷爷,你是他哥,为什么司令是你爹?”“你应该是他叔叔。”小孩猜测道,“你也姓温吗?”“我姓池。”池云非说得理所当然。众小孩:“……”“哦我知道了!”小孩道,“你是温将军新娶的男妻!”“啊!男妻!”“迎亲那天我还捡了好多糖……”眼看小孩儿们的话题瞬间歪了,池云非笑着道:“你们知道的倒是不少,来来,跟我说说,家里大人都怎么跟你们说的啊?为什么说要打仗了?”年纪最大的男孩得意道:“我爹什么都知道!他是卖烟的,什么地方都去,听得多见得多!”他又看其他孩子,挺起小胸脯骄傲道:“哈德门知道吗?全岳城只有几个地方有卖,我爹就是其中之一!他那儿还有大前门和老刀!”池云非挑了下眉,拉回小孩儿炫耀的心思,道:“那他都说什么了?”“他说最近买烟的人变多啦。”小孩儿其实并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只是重复道,“买烟的人多了,就是要打仗啦。”其他小孩儿都听不懂,池云非却是微微变了脸色:“还有呢?”“还有……还有……”小孩儿挠了挠头,“还有什么呀?”“都是什么人去买烟?”池云非从兜里掏出钱来,分给几个孩子,“哥哥请你们吃糖,你跟我说说,你爹平日在哪儿卖烟?”岳城卖烟是有规矩的,不是人人都能卖,得办专门的证件,定期还有人检查。但烟的销路近几年越发好了,于是许多人扛个箱子大街小巷的乱窜,警察就专门逮这样的人,这种叫“走-私烟”。那小孩儿的爹就是这样一个走-私-贩-子,除了各种香烟,箱子的夹层里还藏了一些大烟。这也是警察一定要追捕这些走-私-贩-子的原因之一。小孩儿的爹姓马,常找他买烟的人会叫他一声马爷。年前他把自己的货都卖空了,赚了一大笔,出了十五后他去了一趟外地进了一些高级货回来,正蹲在岳城一处居民区的墙根下兜售。而再往不远处,就是岳城专门给洋人划分的居住地了,那条街叫做“兴洋长街”,从长街到外面,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岳城没有租界,洋人在这里的待遇同普通百姓没什么不同,只是这些白皮金毛洋人并不知足,自己花钱翻修了“兴洋长街”的路,铺着用雨花石和地砖混合的路面,同外头老旧的石板路不同,五彩斑斓的,看着十分显眼。整条街的路灯也和外面不同,打更人平日也不去那里,街边还修了供人坐的长椅,种了不少绿植,有些家里有钱从国外留洋回来的年轻人,也会在这里买下一间公寓居住。从他们的窗户里飘出来的从来不是什么戏曲、广播,只有唱片机上偶尔传出的法国女人低吟的“la vie en rose”。在新春的上午,那声音仿佛是玫瑰上带着的露珠,令人不由驻足倾听。马爷靠在自己的烟箱上,看着不远处洋人的小高楼还有那些琉璃窗户,心想自己要存够多少钱,才能搬到那里去,再不济,能买下一栋四合院,让孩子能去私塾念书,穿那一身漂亮的西服也行啊。啧,想想就心里美。他正发呆,身后的院墙就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碎石砸落在地上。马爷做这个行当,警惕心自然很强,立刻浑身戒备起来,一把抱起烟箱背在身上,头也不回就准备先离开。只是还没等他跑路,院墙上方飞速翻过一个人来,那人穿着黑色警服,没戴帽子,从墙上直接扑向马爷,将人按翻在地,抓了个正着。“跑啊!再跑!老子追了你几天了……”那人气喘吁吁,拿铐子将人拷上,推了一把,“走!有人要见你!”马爷丧气道:“官爷,这才刚出大年,至于吗?”“至于。”那警察道,“别废话赶紧走!”马爷唉声叹气,一边走一边问:“谁要见我啊?”“你小子摊上大事了。”警察道,“见你的人可不是什么小人物,说吧,怎么惹上人家的?”“我怎么知道?”马爷皱眉,耷拉的眼皮掀起来,满脸疑惑不安,“怎么了到底?您给我透个底,别让我心里不踏实啊。”马爷心里七上八下,刚走出街口,就见租界那边来了熟客。那是个俄国人,高鼻深目,体格健硕,手里还提着个公文包,像是要去上班。他看了眼马爷,挑眉抬手,拦住了警察的去路:“这位先生。”他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道,“马先生是犯了什么事吗?”“是,犯事了。”岳城和其他城不一样,没人对这些白皮洋人卑躬屈膝,警察不耐烦道,“警察办案,别挡路啊。”那俄国人掏出钱包,道:“我常在他这儿买烟,今天还没买呢。可以先让我买包烟吗?”“他犯得事就是卖烟!”警察道,“要买去正规店里买!”“原来是这样。”对方恍然大悟,“哦抱歉,我不知道这个。他常在这一带,我只是图方便。”他拿钱包拍了下马爷的手和肩膀,道:“马先生,好好改造,有缘再见。”马爷:“……”马爷莫名其妙,见俄国人走了,回头跟警察说:“这些洋人撒谎不打草稿的,兴洋街里不知道多少卖烟的,何至于跑我这来图方便?我跟你说,最近上我这儿买烟的洋人多了不少,最喜欢拿老刀,偶尔一包,偶尔两包……嗐,当我看不出来呢?我马爷年轻时候走南闯北,什么事没见过?这绝对是在对暗……”马爷话音未落,突然站住了,警察本没注意他在念叨什么,这会儿皱眉侧头看他:“继续走啊,你……”马爷说不出话来,喉咙很快发紫鼓胀,双眼凸起,嘴唇发抖,随即嘴角流了大片的白沫。“喂!”警察一看不好,以为他突然发了什么病,忙去扶他,“你怎么了?喂!你等等,坚持住,我去叫大夫!你坚持住啊!”警察忙不迭转身就跑,让旁边的路人帮忙照看,马爷却是再站不住,直接砸倒在地,只是片刻功夫,就停止了呼吸。“死了?”警察局里,炀炀正在玩手铐,池云非坐在负责人办公室里喝茶,闻言眉头一蹙。局里的负责人拿手指戳警察的肩膀,气急败坏:“怎么就死了?怎么会死的?!你给我说清楚!”“尸、尸体拉停尸房了。”警察一头汗,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突然就……已经申请了验尸,但前面还排着队呢,得等等……”池云非默不作声,那负责人理着漂亮的小胡子,剃了个光头,嘴里骂了一声,转头讨好道:“夫人……不是,池少爷,您看这……我给您加个塞儿,让法医先验这姓马的,消息一出来就送府上去,行吗?”“就这么办吧。”想起白天见过的那个小孩儿,池云非心有不忍,皱了皱眉道,“给他家里送一笔抚恤金,这钱我出,确保大人孩子能好好过日子。”“行,行。”“要是让我知道谁吞了这笔钱。”池云非抬眼,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带着警告。那负责人立刻背脊一凉,忙不迭点头:“绝不可能!我亲自去送!您放心!”池云非看向那警察:“整个过程是怎么样的,你仔细说来,所有的细节都不能放过。”待那警察事无巨细说完事情经过后,连那负责人都听出不对来了。“你是说,那男人走后他就出事了?”“是。”“你……嗨呀!”那负责人反应过来,拍了下桌子,“你怎么回事!这是蓄意谋杀!你、你……愚蠢!”“我也不知道啊!”那警察委屈极了,“他好好的,谋杀一个卖烟的做什么?谁会想到啊?”池云非眯眼:“你说人死之前,跟你说最近买烟的洋人变多了,而且还总买老刀?”“是啊,话没说完呢,就……”警察这会儿也知道这事是出篓子了,背脊冒出一层冷汗,生怕被追究责任。“去!”负责人当机立断,“岳城所有走-私-烟草的都给我抓来!一个都别放过!”“是!”“那些正规店家,也都派人去问话!做好笔录!”“是!”“全城警力出动!你,协助办公室发布通缉令!多画几张画像,去兴洋长街挨家挨户问!”“是!”“他奶奶的……”负责人摸了下光头,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炀炀:“啊!哈哈哈哈哈——!”等玩累了,下人带走了小少爷去洗澡换衣服,温信阳叮嘱厨房送姜汤来,免得一大一小明天感冒了。炀炀趴在下人肩膀上睡了过去,眉头舒展开,睡梦里也带着笑。池云非则气喘吁吁,道:“累、累死了……”温信阳看他一眼:“你平日锻炼太少了。过完年来军营跟着一起训练,我再教你骑马和射击。”池云非顿了顿,他知道这些日子温家气氛一直紧张,温信阳会说这话,应该是为了让他有能力自保,便没有拒绝,点头答应了。两人回院子洗澡换衣服,等用过晚饭,夜里又下起雪来,四周一片银装素裹,红灯笼在雪地上映出好看的颜色。池云非趴在窗前一边喝小酒一边看夜景,温信阳从背后抱过来,难得主动:“恢复得怎么样?”池云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初夜的事。他耳朵尖一红,其实身体早就好了,但温家最近太忙,气氛也很严肃,他就没好意思主动勾-引-人。他坐在榻上,面前是一方矮桌,上头摆着暖炉、温酒器、酒壶杯子以及一叠小点心,温信阳从背后拥着他,这个姿势显得无比亲昵,将他困在了矮桌和怀抱之间。他干脆蹬掉鞋子,缩进温信阳怀里,亲了亲男人的下颚:“早就好啦。”温信阳顺着他的吻低头,叼住了他的唇瓣,池云非剩下的话就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们这些日子里经常亲吻,缠绵的吻已经有了默契。不一会儿池云非就满脸通红,呼吸急促,衣服不知何时被拉开了,温信阳一手环在他腰上,一手捏着他的下颚,指腹磨蹭过柔嫩的肌肤,让池云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池云非转过身,坐在了男人身上,温信阳便扶着他的腰,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吻下去,池云非嘴里的酒味传染给了男人,他任由温信阳解开衣扣,亲吻自己,一边侧头含住了男人的耳朵,拿牙齿轻咬。温信阳耳朵有些敏感,搂他的手顿时收紧,气氛火热起来。片刻后,外面的小厮低着头快速关上窗门,去院外守着了。房间内,矮桌被打翻,酒壶酒杯碎了一地,酒香四溢,小小的榻上就这么挤着两人,衣服散落一地,所有的情意都化作抹不开的浓烈颜色,晕染在两人身上,不分彼此。第51章 谋杀出了十五,街上又热闹喧哗起来,许多关门的店家都营业了,市井里是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连往日脾气不好的街头糕饼大叔,脸色也和缓了许多,整日坐在店前的石阶上抽着叶子烟看一群小孩儿打打闹闹。池云非带着炀炀路过,也看到了前头一群小孩儿在扯着嗓子吆喝,说得话还挺好笑。“我是司令!”一小孩儿拿着马鞭,站在最前头,“三省十一城都是我的!谁敢不听命令?!”“我是温子渊!”另一小孩儿举着把木剑,气势汹汹地,“金蛟营骑兵队由我统管!我是金蛟营立功最多的功臣!”“那有什么的?”一个拿着糖葫芦趾高气昂的小子道,“我是骑兵队副官上官季,我爹可是威名赫赫的上官大统领,我家世代从武,还有免死金牌……”“他都出家啦!”旁边的小孩儿纷纷起哄,“免死金牌不管用啦!”“我是斥候队温现锋!”一个左边眼睛蒙了块黑布的小子道,“我能隐身!”“噫……”其他小孩儿纷纷不信,“不可能!你撒谎!”“温现锋就是能隐身!打仗他才是最厉害的!”自称是温现锋的“独眼”男孩转身竖起手指嘴里一阵乱念:妈咪妈咪哄——然后他一跺脚一低头……就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哎!”池云非已经看了他们好一会儿了,觉得有些稀奇,他在岳城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小孩子在街上学温家人做什么。他小时候那会儿流行得还是学三国呢。他扶住小孩身子道:“小心别摔了。”那“独眼”男孩抬眼却先看到了池云非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娃娃,穿得一身锦衣华服,袖口和衣摆都缝了金线,长袍外罩了御寒的小马褂,袖口和领口纹了一圈毛边,衬得那小脸肉乎乎圆嘟嘟的,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皙干净。小娃娃正好奇地打量他们,手里还握着一个拨浪鼓。“独眼”小孩儿往后退了几步,有些局促地拍了下衣服,生怕自己太脏了惹了对方不喜,心说:这娃娃长得好好看呀。他又抬头去看牵着娃娃的大人,年轻男人眼睛弯弯,笑出一点酒窝,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对不起。”小孩挠了下脖颈,又去偷看小娃娃,道,“那个,他,他叫什么呀?”“你问他吗?”池云非有些意外,低头看炀炀,“炀炀,小哥哥问你呢,该怎么回答?”温念炀晃了几下拨浪鼓,扫了眼面前几个小孩儿,奶声奶气地道:“我叫,温念炀。”他又礼貌地问:“你叫什么?”“虎……虎子……”那小孩儿红了脸,半晌又回过神来,“温念炀?温?”先前扮演“司令”的男孩走了过来,问:“你姓温,温司令是你什么人啊!”温念炀眨巴一下眼,老实道:“是我爷爷。”“哇——!”众小孩儿顿时露出了羡慕的眼神,想靠近他又不太敢。扮演“司令”的男孩看看池云非,又看温念炀,激动道:“我们家都说要打仗了,是真的吗?司令要上前线吗?他带他的‘阎罗鞭’吗?你见过那鞭子吗?他们都说是用金箔包起来的,可好看了!”池云非:“……”温念炀没听懂他说什么,有些无措地仰头看池云非,池云非摸了摸他的脑袋,对那群孩子道:“鞭子不会用金箔包起来的,否则怎么抽人?抽一次掉一块金箔啊?被抽的人岂不得乐死了?”小孩儿们面面相觑,又问他:“你又是谁?”“我是他哥。”池云非抬了抬下颚,“温司令是我爹。”众小孩:“……”年纪最大的男孩扳着指头算了半天:“不对啊,司令是他爷爷,你是他哥,为什么司令是你爹?”“你应该是他叔叔。”小孩猜测道,“你也姓温吗?”“我姓池。”池云非说得理所当然。众小孩:“……”“哦我知道了!”小孩道,“你是温将军新娶的男妻!”“啊!男妻!”“迎亲那天我还捡了好多糖……”眼看小孩儿们的话题瞬间歪了,池云非笑着道:“你们知道的倒是不少,来来,跟我说说,家里大人都怎么跟你们说的啊?为什么说要打仗了?”年纪最大的男孩得意道:“我爹什么都知道!他是卖烟的,什么地方都去,听得多见得多!”他又看其他孩子,挺起小胸脯骄傲道:“哈德门知道吗?全岳城只有几个地方有卖,我爹就是其中之一!他那儿还有大前门和老刀!”池云非挑了下眉,拉回小孩儿炫耀的心思,道:“那他都说什么了?”“他说最近买烟的人变多啦。”小孩儿其实并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只是重复道,“买烟的人多了,就是要打仗啦。”其他小孩儿都听不懂,池云非却是微微变了脸色:“还有呢?”“还有……还有……”小孩儿挠了挠头,“还有什么呀?”“都是什么人去买烟?”池云非从兜里掏出钱来,分给几个孩子,“哥哥请你们吃糖,你跟我说说,你爹平日在哪儿卖烟?”岳城卖烟是有规矩的,不是人人都能卖,得办专门的证件,定期还有人检查。但烟的销路近几年越发好了,于是许多人扛个箱子大街小巷的乱窜,警察就专门逮这样的人,这种叫“走-私烟”。那小孩儿的爹就是这样一个走-私-贩-子,除了各种香烟,箱子的夹层里还藏了一些大烟。这也是警察一定要追捕这些走-私-贩-子的原因之一。小孩儿的爹姓马,常找他买烟的人会叫他一声马爷。年前他把自己的货都卖空了,赚了一大笔,出了十五后他去了一趟外地进了一些高级货回来,正蹲在岳城一处居民区的墙根下兜售。而再往不远处,就是岳城专门给洋人划分的居住地了,那条街叫做“兴洋长街”,从长街到外面,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岳城没有租界,洋人在这里的待遇同普通百姓没什么不同,只是这些白皮金毛洋人并不知足,自己花钱翻修了“兴洋长街”的路,铺着用雨花石和地砖混合的路面,同外头老旧的石板路不同,五彩斑斓的,看着十分显眼。整条街的路灯也和外面不同,打更人平日也不去那里,街边还修了供人坐的长椅,种了不少绿植,有些家里有钱从国外留洋回来的年轻人,也会在这里买下一间公寓居住。从他们的窗户里飘出来的从来不是什么戏曲、广播,只有唱片机上偶尔传出的法国女人低吟的“la vie en rose”。在新春的上午,那声音仿佛是玫瑰上带着的露珠,令人不由驻足倾听。马爷靠在自己的烟箱上,看着不远处洋人的小高楼还有那些琉璃窗户,心想自己要存够多少钱,才能搬到那里去,再不济,能买下一栋四合院,让孩子能去私塾念书,穿那一身漂亮的西服也行啊。啧,想想就心里美。他正发呆,身后的院墙就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碎石砸落在地上。马爷做这个行当,警惕心自然很强,立刻浑身戒备起来,一把抱起烟箱背在身上,头也不回就准备先离开。只是还没等他跑路,院墙上方飞速翻过一个人来,那人穿着黑色警服,没戴帽子,从墙上直接扑向马爷,将人按翻在地,抓了个正着。“跑啊!再跑!老子追了你几天了……”那人气喘吁吁,拿铐子将人拷上,推了一把,“走!有人要见你!”马爷丧气道:“官爷,这才刚出大年,至于吗?”“至于。”那警察道,“别废话赶紧走!”马爷唉声叹气,一边走一边问:“谁要见我啊?”“你小子摊上大事了。”警察道,“见你的人可不是什么小人物,说吧,怎么惹上人家的?”“我怎么知道?”马爷皱眉,耷拉的眼皮掀起来,满脸疑惑不安,“怎么了到底?您给我透个底,别让我心里不踏实啊。”马爷心里七上八下,刚走出街口,就见租界那边来了熟客。那是个俄国人,高鼻深目,体格健硕,手里还提着个公文包,像是要去上班。他看了眼马爷,挑眉抬手,拦住了警察的去路:“这位先生。”他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道,“马先生是犯了什么事吗?”“是,犯事了。”岳城和其他城不一样,没人对这些白皮洋人卑躬屈膝,警察不耐烦道,“警察办案,别挡路啊。”那俄国人掏出钱包,道:“我常在他这儿买烟,今天还没买呢。可以先让我买包烟吗?”“他犯得事就是卖烟!”警察道,“要买去正规店里买!”“原来是这样。”对方恍然大悟,“哦抱歉,我不知道这个。他常在这一带,我只是图方便。”他拿钱包拍了下马爷的手和肩膀,道:“马先生,好好改造,有缘再见。”马爷:“……”马爷莫名其妙,见俄国人走了,回头跟警察说:“这些洋人撒谎不打草稿的,兴洋街里不知道多少卖烟的,何至于跑我这来图方便?我跟你说,最近上我这儿买烟的洋人多了不少,最喜欢拿老刀,偶尔一包,偶尔两包……嗐,当我看不出来呢?我马爷年轻时候走南闯北,什么事没见过?这绝对是在对暗……”马爷话音未落,突然站住了,警察本没注意他在念叨什么,这会儿皱眉侧头看他:“继续走啊,你……”马爷说不出话来,喉咙很快发紫鼓胀,双眼凸起,嘴唇发抖,随即嘴角流了大片的白沫。“喂!”警察一看不好,以为他突然发了什么病,忙去扶他,“你怎么了?喂!你等等,坚持住,我去叫大夫!你坚持住啊!”警察忙不迭转身就跑,让旁边的路人帮忙照看,马爷却是再站不住,直接砸倒在地,只是片刻功夫,就停止了呼吸。“死了?”警察局里,炀炀正在玩手铐,池云非坐在负责人办公室里喝茶,闻言眉头一蹙。局里的负责人拿手指戳警察的肩膀,气急败坏:“怎么就死了?怎么会死的?!你给我说清楚!”“尸、尸体拉停尸房了。”警察一头汗,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突然就……已经申请了验尸,但前面还排着队呢,得等等……”池云非默不作声,那负责人理着漂亮的小胡子,剃了个光头,嘴里骂了一声,转头讨好道:“夫人……不是,池少爷,您看这……我给您加个塞儿,让法医先验这姓马的,消息一出来就送府上去,行吗?”“就这么办吧。”想起白天见过的那个小孩儿,池云非心有不忍,皱了皱眉道,“给他家里送一笔抚恤金,这钱我出,确保大人孩子能好好过日子。”“行,行。”“要是让我知道谁吞了这笔钱。”池云非抬眼,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带着警告。那负责人立刻背脊一凉,忙不迭点头:“绝不可能!我亲自去送!您放心!”池云非看向那警察:“整个过程是怎么样的,你仔细说来,所有的细节都不能放过。”待那警察事无巨细说完事情经过后,连那负责人都听出不对来了。“你是说,那男人走后他就出事了?”“是。”“你……嗨呀!”那负责人反应过来,拍了下桌子,“你怎么回事!这是蓄意谋杀!你、你……愚蠢!”“我也不知道啊!”那警察委屈极了,“他好好的,谋杀一个卖烟的做什么?谁会想到啊?”池云非眯眼:“你说人死之前,跟你说最近买烟的洋人变多了,而且还总买老刀?”“是啊,话没说完呢,就……”警察这会儿也知道这事是出篓子了,背脊冒出一层冷汗,生怕被追究责任。“去!”负责人当机立断,“岳城所有走-私-烟草的都给我抓来!一个都别放过!”“是!”“那些正规店家,也都派人去问话!做好笔录!”“是!”“全城警力出动!你,协助办公室发布通缉令!多画几张画像,去兴洋长街挨家挨户问!”“是!”“他奶奶的……”负责人摸了下光头,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