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祐在跟前的时候, 皇贵妃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等他第二天一早去了上书房,才将李熹叫来正殿, 问起昨天的事情。李熹迟疑着走进屋,看到皇贵妃在旁边屋里的圆桌前坐着,见她进来便朝她招了招手。李熹走到她跟前,屈了屈膝, 没说话。皇贵妃拉着她在一旁坐下,问道:“老祖宗怎么说?”李熹咬了咬下唇:“老祖宗说,我也到了该出宫的年纪。愿意留下来便继续照顾七阿哥, 不愿意……”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抬头看一眼皇贵妃的脸色, “不愿意, 就让皇上为我赐婚。”皇贵妃看出了她的小心翼翼,于是拍了拍她的手背:“没关系, 说说你的选择。”李熹半晌没说话,她自己也十分犹豫。到了年纪出宫,是她一直以来的信念, 她在宫里熬了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天。现在七阿哥快要六岁了,本来去年就该搬进阿哥所。阿哥所里伺候主子的都是太监和上了年纪的嬷嬷, 鲜少有年轻宫女, 除非是赐给快要成年阿哥的格格。或许到了那个时候,七阿哥长大了,独立了, 便不再需要她的陪伴, 她也可以了无牵挂的出宫去。回家也好, 嫁人也罢,她不必再关在高墙之内,不得自由。可是现在七阿哥还住在承乾宫,他每天下学总会第一时间赶回来。刚跨进院子,不是叫额娘,就是叫熹姑姑。他还曾三番两次对自己说,不要自己嫁人,说他会好好照顾自己。“我也……”李熹咬了咬牙,“我也不知道。”皇贵妃看着她,看她脸上的纠结与彷徨。她本来是个很有主见很有想法的女孩子。若非如此,以她的学识、出身和容貌,早就应该是哪个宫里的娘娘而非慈宁宫区区一个宫女。她的父亲是广东巡抚李士桢,原本姓姜,原是山东昌邑人,是当地的望族。在崇祯十五年,清军第二次攻入河南、山东等地时,昌邑失陷。包括姜士桢的父亲、兄弟、叔伯在内,一众族人壮烈殉难,时年二十三岁的姜士桢被俘虏到辽东,正白旗佐领李西泉将其认为义子,由此改姓李。李士桢以科举入仕,青云直上。三藩之乱时期,他在浙江担任布政使,运筹谋画、保证军队足够的粮饷和军需,给与清军足够的后勤保障,为评定三藩立下汗马功劳。由此,在康熙二十年李士桢擢升江西巡抚,尚之信叛乱平定后,广东局势不稳,须干练大臣抚治。在康熙二十一年,又调任广东巡抚至今。李士桢在广东上任伊始,面临的是三藩之乱刚刚平定,官员冗滥,军伍骄躁,民不聊生的一副乱摊子。经过他任内这几年大刀阔斧的改革工作,使广东遭到严重破坏的政局、经济迅速恢复,对于三藩叛乱后,东南局势的稳定起到了重要作用。【百度百科】康熙对他的工作能力相当肯定,也非常欣赏。因此,才没有过多追究他曾经与鳌拜过从甚密的罪责,还让他的儿子李煦以荫生入学国子监。李煦凭借自己的聪明与才华,颇受康熙赏识。年仅十九岁,就授任内阁中书,二十四岁出任韶关知府,从四品。曹寅和纳兰和他是同龄人,在皇上身边干到三十岁了,也没有这样的机会。现在李煦供职内务府,主管畅春园的修建与管理。由一个外臣真正成为了康熙身边的近臣。皇贵妃握住了李熹的手:“我知道你舍不得小七,从他一岁被送到慈宁宫开始,就一直由你贴身照顾他,现在他已经快六岁了。”李熹低下了头:“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皇贵妃轻轻地摇头:“在慈宁宫,你是老祖宗最喜欢的丫头,在承乾宫我和小七也没有把你当做下人看待。就算你留下来,一直呆在他的身边,伴他长大。等你老去的时候,他也一定会像待我那样待你。”说到这里,皇贵妃停顿了片刻:“但我知道,那不是你想要的。”“如果得知你即将出宫,拿小崽子还不一定会怎么大哭大闹一场。不知道会不会被他阿玛狠狠地揍一顿。我好像都能想象出,他拉着你的手,哭着不让你走的模样。”听到这话,李熹又忍不住红了眼眶,把心一横,就想站起身来,对皇贵妃说自己不走了。但皇贵妃并没有给她这个冲动的机会:“你是个很有想法的女孩子,在这后宫里面每个人的人生都不由自己掌控,大家活得都没有自我,你的独立意识才更加难能可贵。我希望你能尊崇自己的内心,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李熹有点听不懂皇贵妃的话,但又好像听懂了。胸中涌起莫名的情绪,这十年来,她的小姐妹总说,搞不懂她怎么想的,明明可以做娘娘,却偏要做奴婢。她从不解释什么,也从不争辩什么,说了她们也不见得能懂她的想法。可是,皇贵妃刚才那番话,她觉得仿若说出了她的心声。皇贵妃又说:“我知道,你喜欢曹寅曹郎中。”“娘娘慎言!”李熹没想到,皇贵妃能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她“腾”的一下就脸红了起来,又羞又急的将头转到另一边。“不用不好意思,这里没有别人。”皇贵妃笑道,“老祖宗几次三番说要给你许配个好人家,最中意的人选就是曹寅。家世人品,才学样貌,都能与你相配。”她越说,李熹越是羞赧,头便埋得越低。她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出宫之后,除了给人家做继室或侧室,她没有更好的选择。这个问题她曾经也想过,若是没有满意的,她宁可不嫁。可是就如同皇贵妃所说,曹寅的家世人品、才学样貌都是很好的。比起嫁给那些满人贵族做侧室,她宁可嫁给曹寅。曹寅风姿卓绝,文武兼备,他只有一个去世多年的发妻,至今未婚且没有妾室,他们年纪相当。最关键的是,就如同皇贵妃所说,他喜欢曹寅啊。那样的人,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皇贵妃说:“但我知道,喜欢是一会儿事,嫁给他又是另一回事。这不仅得你愿意,也得他愿意。所以,你要想好。或者,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成全你。”当然,太皇太后赐婚,也轮不到曹寅不愿意。皇贵妃担心的是,若是曹寅不喜欢李熹,就算娶回家也只当个摆设,对她不好怎么办?李熹心里真是百感交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皇贵妃跟前,伏下身给她磕了个头:“我愿意。”“……”皇贵妃把她扶起来:“你别急,或许,可以让兄长先问问他的意思。”这么一说,倒像是李熹非得上赶着要嫁给人家似的,更有些不好意思了。皇贵妃让她坐下,接下来说的才是重点:“你照顾小七那么多年,他对你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并且十分依赖你。如果就这么直接跟他说你要出宫了,他肯定接受不了,闹起来,皇上心烦,太皇太后也难过。”“反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咱们满满的想办法让他接受这件事情,别太突然,他是个感情细腻又敏感的孩子,我不想太刺激他。”李熹点点头:“好。”胤祐在上书房的课堂上发了一上午的呆,师傅看着他神游天外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七阿哥也就是生在了皇家,就算胸无点墨,凭着皇上的宠爱,也能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师傅刚走出书房,六阿哥就立刻站了起来,他怕晚一步,后面那个跟牛皮糖一样的弟弟就又会贴上来,跟他说“六哥,多喝热水”。自从那次大病之后,他的身体就没有以前那么好了,总是时不时就会有点伤风咳嗽。太医来看过好多次,方子也换了好几次,吃了无数药,针灸也扎了不少,但仍然没有根治。对此,康熙又在太医跟前大发雷霆,把人挨个骂了一遍。但刘太医还是壮着担子直言,六阿哥这是落下了病根。需要慢慢调理,不能操之过急。往后季节交替,严寒酷暑须得分外留意。康熙发脾气归发脾气,这也不能怪太医。想起去年小七的腿,现在看来,不也活蹦乱跳的。可是,小七身边不仅有皇贵妃,还有一大群宫女老妈子围着,小心翼翼的伺候他。而老六,摊上个不靠谱的额娘,谁又能这么细心的嘘寒问暖。于是,胤祐这个小家伙得知阿玛的担忧之后,主动承担起了对六哥嘘寒问暖的职责。每天上课骚扰人家,下了课也第一时间黏上去。烦得六阿哥苦不堪言,恨不得看到他就躲远点。今天六阿哥都快走出书房的房门,却还没听到小七在身后叫他。他有些奇怪,把头探进书房看了看。只见小家伙仍旧一动不动的坐在自己书桌旁,也不说话也不动,另一边保泰叫了他好几声,他也无动于衷。六阿哥想了想,又重新回到了书房,走到胤祐跟前,推了推他:“小七,小七?”胤祐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拿手拖着自己的腮帮子发呆。六阿哥趴在桌上问他:“你这是怎么了?”“七哥有心事啦?”另一边的胤禩也跑了过来,笑嘻嘻的,硬是拉过胤祐的手,往他手里塞了颗糖,“来,七哥,吃点甜的,心情就会好起来。”胤祐看了看那颗糖,没吃,也没说话,默默地站起来,又默默地走出书房。六阿哥和保泰想要追上去,却被八阿哥拦了下来:“或许七哥想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咱们不要去打扰他了。”胤祐走出上书房,一个人来到乾清宫前面的广场上。现在不是早朝时间,这里空无一人。后面的大殿也安安静静,没有人走动。他一个人坐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望着空旷寂静的广场发呆。“怎么了?”这时候,有个人忽然坐在了胤祐身旁,一只手搂过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旁,“跟哥哥说说。”四阿哥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弟弟往上书房外走去,他叫了两声小七,对方也没有理他。小家伙从来都是开开心心的,很少见他这么心事重重的样子。四阿哥不放心,便也跟了上去。胤祐歪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还是半天没说话。这时候,空中掠过一排燕子。小家伙抬起头,半眯着眼,看着它们从北边飞过来,消失在南边天空的镜头。最后,胤祐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天气越来越冷了,小家伙早上天不亮就得起来上课。他睡不好,就总有些犯迷糊。李熹给他穿衣服的时候,他就一个劲儿的往床上倒。李熹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握着他的手穿过外袍的衣袖,笑着打趣道:“以后我不在了你可怎么办?”这话也没经过脑子,就那么脱口而出,说完她就有些后悔了,小心翼翼的去看胤祐的脸色,生怕小家伙敏锐的察觉了什么,而后问她,不在了是要去哪儿。可是,胤祐就像没听见似的,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忽然就自己站了起来,伸出小手,利落的穿过另一边的袖子。“……”李熹还没回过神来,胤祐便自己坐在了床边,弯腰去够自己的靴子。李熹赶紧蹲下身给他穿上,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这惯会撒娇的小主子,今儿早上怎么莫名其妙懂事了。连着好几天,胤祐都一改往日活泼吵闹的风格,坐在自己位置上一动不动。整个上书房的兄弟都知道了他有心事,纷纷过来关心他为什么闷闷不乐。小家伙看着大家,什么都不肯说。其他人为了哄他,给他带了好多小玩意儿,吃的玩的什么都有,偏偏七阿哥看也不看。后来,早上伺候胤祐起床的人从李熹变成了孙嬷嬷,李熹只负责晚上伺候他睡下。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胤祐竟然没有对此表示过任何疑问。小家伙生活是很规律的,每天由什么人帮他做什么事,半点差错都不能有,但凡有一点改变,他就会敏锐的察觉,并且不停地问为什么。可是这一次,他什么也没问。皇贵妃早就发觉了儿子的异常,但她一直忍着没问,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白露指派到他的跟前,想要渐渐地让白露取代李熹的工作。事情就这样过了半个月,通过这半个月的观察,皇贵妃已经很肯定,而知早就察觉了什么,他只是不肯表现出来而已。她专程将小家伙叫来自己身旁,搂着他问道:“宝宝已经好几天都不高兴了,这是为什么呀?”胤祐抬起小脑袋,冲她笑了笑:“没有呀。”这一笑,把皇贵妃看得心都要碎了。他儿子从来都是高兴了就手舞足蹈的大笑,不高兴了就嚎啕大哭,什么时候这么强颜欢笑过。她抬起头来挥了挥手,对屋里候着的几个宫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把门带上。”正殿中就只剩下了母子两人,皇贵妃摸摸儿子的小脸:“宝宝,你告诉额娘,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什么呀?”胤祐眨了眨眼,天真的问道。皇贵妃也不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的说道:“关于熹姑姑的事。”胤祐的小脸立时崩了起来:“关于熹姑姑的什么事?”皇贵妃四村半晌,希望能能找到一些最缓和的词句来同他说这件事情,却发现,无论怎么说,总归就是李熹要走了,胤祐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皇贵妃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一想到那时候儿子崩溃大哭的情景,她真恨不得自己能替他伤伤心心的哭一场。这时候,儿子却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的叫她:“额娘,是不是熹姑姑就要出宫了?”这话最后竟然是从胤祐嘴里说出来的,并且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哭没有闹,显得异常安静。皇贵妃点点头:“是,她已经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小家伙继续问道:“所以,上次她去慈宁宫也不是为了给乌库玛嬷送点心。”皇贵妃再次点了点头:“她是慈宁宫的人,是老祖宗惦记着她,问问她的想法。”胤祐毕竟是个孩子,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那么现在,他已经可以肯定,从自己记事开始,就一直陪伴自己照顾自己的熹姑姑,就要离开了。小家伙抬起胳膊,胡乱的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那很好呀,回到家,她也是个主子,有别人照顾她,她也不用照顾别人了。”这话听得皇贵妃倒是有些诧异,从来没有人跟他讲过这些,他怎么知道?小家伙很快就主动解答了额娘的疑问:“上次去郭罗玛法家知道的,舜安颜身边不也有许多人照顾他吗?”皇贵妃惊叹于儿子敏锐的洞察力,又心疼他的懂事。她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温柔的在他耳边说道:“宝宝,要是实在难过就哭出来吧。”小家伙身子软在额娘温暖的怀抱中,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难过,我知道熹姑姑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只要她高兴就好啦!”“可是她出宫之后,就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没关系,我还有额娘,孙嬷嬷、赵诚,还有白姑姑。”皇贵妃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脸蛋儿:“宝宝,额娘永远不会离开你,会一直一直陪着你。”小家伙环抱住她的脖子,也亲了亲她的脸:“我也会一直一直陪着额娘。”母子俩抱在一起,皇贵妃仍是担心他会难过,又说了些话宽他的心,哄他高兴。没过一会儿,小家伙便自己提出来:“我要回房读书了。”“去吧。”等胤祐走后,皇贵妃还是放心不下。她的儿子她最了解,这小家伙极为重感情。他虽然是真心实意愿意放李熹离开,但肯定要难过一阵。过了片刻,皇贵妃便站起身,走出正殿往偏殿去。康熙前些日子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件事情。老祖宗坚持要把李熹指婚给曹寅。他着实不太理解,除了曹寅没有妻妾之外,老祖宗这么执着于撮合他俩,究竟是为什么。太皇太后总说,曹寅是她老人家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熹丫头又是她宫里最聪明能干,也是最让她记挂的,必须得为她找个好归宿,曹寅就最合适。临到现在,李熹即将年满出宫,太皇太后才跟康熙说了实话。前些年曹寅还在康熙身边做侍卫的时候,时常跟着皇上出入慈宁宫,那个时候太皇太后就看出来了,李熹对曹寅有那个意思。但这丫头是个本分的人,做事情干练又勤快。别的宫女和侍卫赠个手帕,送个信物什么的时有发生,但李熹从未有过。李熹在慈宁宫伺候了十年,一开始伺候太皇太后,后来又伺候七阿哥,眼看要走了,老祖宗想要了解她一桩心愿。皇祖母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这件事康熙不答应恐怕是不行的。他来承乾宫,正是打算跟皇贵妃商量这事儿。哪知道刚一进门,就看皇贵妃鬼鬼祟祟往偏殿去。太监正要高声唱“皇上驾到”,被康熙挥手拦下来,自己也跟着来到了偏殿门前。皇贵妃感受到身后过来个人,回头一看是皇上来了。她竖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个静声的手势。康熙便把要问的话咽了回去,两个人站在门边,一起向里张望,偷窥儿子。胤祐坐在书桌后面,书本拿在手里,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不一会儿,眼泪就留了下来,难过的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小家伙又摸了摸眼泪,坐在那里发呆。皇贵妃看得攥紧了手帕,紧抿双唇,难过的神色比儿子好不了多少。康熙看了看胤祐,又看了看她。一时间没弄明白这母子俩是怎回事?他拍了拍皇贵妃的肩膀,一推门,带着她走进了屋子。胤祐本是望着雕花窗外的梧桐发呆,秋天到了,叶子黄灿灿的一片,风一吹簌簌的往下落。他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到阿玛和额娘已经走进了屋里。康熙问他:“怎么又哭了?”小家伙讷讷的坐在那里,既忘了擦眼泪,也忘了给阿玛请安。皇贵妃走过去,捧着儿子的头,擦掉他的眼泪:“没关系,额娘知道你舍不得熹姑姑,这是应该的。”康熙一听就明白了,原来又是为了李熹的事。他背着手在屋里踱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要是舍不得,让她留在宫里便是了。”本以为儿子听到这话会很高兴,可是胤祐却只是摇了摇头:“她又不想留在宫里。”“这事儿还轮不到她做主。”宫里的女人,没有出宫,那就是皇上的女人。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命运。皇贵妃说:“人家到了该出宫的年纪,强留下来不合规矩。”胤祐却忽然说:“就像放风筝一样,到了时候就应该把线扯断,给他们自由。”康熙没跟他一起放过风筝,不知道他有扯断风筝线的爱好。但这话听起来颇有些耐人寻味,康熙也不由得愣了愣。可是胤祐想起那些漂亮的风筝,却没有将其中任何一支想象成他的熹姑姑。风筝飞走了,他一点也不难过,可是熹姑姑走了,他会难过好久。看到儿子那么难过,又想到老祖宗的嘱咐,康熙难得有些烦躁。这时候,胤祐却重新拿起书本,低下头:“我真的要读书了。”皇贵妃推着康熙出了门,两个人还依依不舍的站在窗户边往里看了一阵。看到胤祐果然在专心读书,这才放下心来。回到正殿,康熙想起刚才儿子难过的样子,就不难想到他在得知李熹要出宫时闹成什么样子。老父亲心情更加烦躁,问道:“他闹了多久?”皇贵妃摇摇头:“一点也没闹,特别懂事。”越是这么说,两个人的心情就越是沉重,相对无言坐了很久,最后康熙实在受不了,也没说赐婚的事情,起身回了乾清宫。李煦找到曹寅的时候,对方正在酒楼里跟纳兰喝酒。两个人坐在雅间,一边数着花生米,一边听曲儿。房间另一头坐了个年轻姑娘,抱着琵琶咿咿呀呀的唱着。李熹听了一耳朵,曲子听过,词倒是挺新鲜,头一回听到。曹寅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招呼他坐。外面候着的小二送上碗筷和酒杯,安静的来,安静的去,并没有打扰。“驼酥马湩飧,白草黄榆路,恨琵琶幽怨千载胡语,画图识面春风远,环佩归魂夜月孤。情难诉,牛眠马鬣谁表泉垆,只凭着一痕青,点破了塞外燕支土。和亲事卿休苦,看汉史芳名注,可我文姬呵,扰攮遇兵戈身被拘俘。悲愤填膺似子卿降虏,伤心薄命如朝露,倒不如伴明妃泉下安居。”【《续琵琶》——曹寅】这像是个昆曲选段,是蔡文姬在王昭君墓前哀叹自己的身世。一曲终了,李煦确定自己没有听过,便问道:“这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人唱过?”纳兰嗤笑一声:“你当然没听过,这一段是曹郎中刚写出来的,还新鲜着呢。”李煦问:“怎么想起写这个?”纳兰笑着打趣道:“他自诩曹孟德的后人,这是打算给曹公翻案。”这是句玩笑话,曹寅本就爱好这些诗词、戏曲,业余爱好就是高点创作。他喝了口酒,问李煦:“你找我?”李熹这才说明来意:“是这样的,我有个妹妹在宫里当差。”纳兰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曹寅,笑道“熹姑娘,荔轩认识的。”曹寅瞪他一眼:“喝你的酒!”李煦接着说道:“我这妹子今年正好二十五,到了出宫的年纪。太皇太后怜惜她,要给她赐婚。”说到这里,李煦看着曹寅笑了笑:“我妹妹自小就与别人不同,她刚进宫就有机会当主子,是自己提出要做宫女,就是为了出宫这一天。我也不拐弯抹角,太皇太后要给你俩赐婚,就问你愿不愿意。我妹妹说了,你要是不愿意,她便去回太皇太后,放她出宫便是,不敢叫她老人家劳神操心她的婚事。”单身狗一个人晃荡了这么些年,天上忽然掉了个媳妇下来,还是个品貌才学俱佳的媳妇,把曹子清砸得有点懵。纳兰在一旁笑死了,赶紧替曹寅接口道:“愿意,怎么不愿意?求之不得!”曹寅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脸上的笑容都有点按捺不住:“去去去,又没问你,你激动个什么劲儿,一边儿呆着去。”纳兰这个起哄的说了不算,李煦得从曹寅嘴里要个准信儿。曹寅又给自己灌了杯酒,这才笑道:“若是皇上和太皇太后赐婚,我也不敢不从。”纳兰一脸嫌弃的看着他:“荔轩,你这话说得可有些不要脸了。”曹寅忽然站了起来,向李煦一拱手:“能娶熹姑娘为妻是曹某高攀了,就算太皇太后不赐婚,等她出宫之后,我一定挑个良辰吉日,到旭东府上下聘。”有他这句话,李煦便放下心来,也躬身回了他一礼,这便走了。曹寅和纳兰重新坐下来,两个人碰了碰杯,人逢喜事,笑得十分开怀。纳兰放下酒杯给自己夹了口菜,还不忘泼他冷水:“你别高兴的太早,想想怎么跟七阿哥交代吧。”曹寅摸了摸脑门,怎么把这小家伙给忘了。李熹那可是他身边离不了的贴身大宫女。这要是被小主子知道了,他的熹姑姑出宫是为了嫁人,还是嫁给他曹子清……思及此,他又给纳兰和自己斟了杯酒:“我会跟他解释。”两个人喝完酒,各自回府。曹寅刚到家,丫鬟给他端来一碗醒酒茶,还没喝进嘴里,小厮就火急火燎的进来传话:“宫里来人了,说是万岁爷让您去一趟。”这什么时辰了,皇上竟然召他进宫?曹寅来到昭仁殿,康熙还没就寝,正坐在炕上翻书。见他进来,便屏退了太监。他问曹寅:“太皇太后要给你赐婚的事情,你知道吗?”“刚知道。”“说说吧,”帝王把最后一个字的音节拖得有点长,“你什么想法?”曹寅的嘴角还有一丝笑容,立刻跪了下来:“谢太皇太后恩典。”康熙凉凉的扫他一眼:“朕下午去了趟承乾宫,小七知道了这事儿,一直在哭,皇贵妃也跟着他难受。”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他心疼儿子,见不得小东西难过,但这话又不能说出来,只能靠曹寅自己体会。曹寅跟他那交情可深了去了,别说是他的弦外之音,就算是他皱一皱眉头,曹寅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皇上的意思是……”“朕打算封她个答应,让她留在宫里,还住在承乾宫里。”曹寅一听就傻了,他这高兴了还没俩时辰,皇上就要来横刀夺爱?他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往殿外走,康熙在他身后压着嗓子怒斥:“回来!”“朕有什么办法,那是朕的儿子,为了他,留下个宫女在宫里又算得了什么?李士桢也得跪在朕的跟前谢恩。”说这话的时候,他都有点不敢去看曹寅。曹寅站在那里,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久,旁边的烛台上发出“啪”的一声灯花爆裂的声音,两个人才回过神来。康熙有些艰难的开口,语气中难得带了点讨好的意思:“你若是……想要续弦,朕再给你挑个好的。”“全凭皇上安排,臣……告退!”他说完就走,都没等皇上发话,十分大逆不道,可以治罪那种。但皇上跟他感情甚笃,舍不得治他的罪,只能由他去了。第二日,康熙来到承乾宫,把这事和皇贵妃说了说:“虽说封了答应,但还是让她在承乾宫里,继续照顾小七。”帝王想要封个宫女做答应,那是宫女的福分,这事儿搁在哪个人身上,那必须是全家都得叩首谢恩的。但李熹志不在此,皇贵妃觉得这事儿属实强人所难了。为了他儿子,耽误人姑娘一辈子,或许在皇上眼里算不得什么,但是皇贵妃心里却过意不去。“那……太皇太后那里皇上打算如何交代?”康熙叹了口气:“这也是个问题,但朕也是为了小七,老祖宗最疼的就是他,应该能理解的。”“不要!”这时候,胤祐从外面走进来。今天下午本是学习骑射,但忽然下雨了,谙达便提前让他们下课。胤祐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康熙的话。小家伙可不怕他阿玛,走进来,站到康熙和皇贵妃跟前,直接了当的说道:“阿玛你不能这样,熹姑姑才不想做什么答应,他只想出宫!”“……”小家伙咬了咬下唇,接着说道:“她又不喜欢阿玛,她喜欢的是子清!”“!!!”她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温柔的在他耳边说道:“宝宝,要是实在难过就哭出来吧。”小家伙身子软在额娘温暖的怀抱中,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难过,我知道熹姑姑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只要她高兴就好啦!”“可是她出宫之后,就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没关系,我还有额娘,孙嬷嬷、赵诚,还有白姑姑。”皇贵妃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脸蛋儿:“宝宝,额娘永远不会离开你,会一直一直陪着你。”小家伙环抱住她的脖子,也亲了亲她的脸:“我也会一直一直陪着额娘。”母子俩抱在一起,皇贵妃仍是担心他会难过,又说了些话宽他的心,哄他高兴。没过一会儿,小家伙便自己提出来:“我要回房读书了。”“去吧。”等胤祐走后,皇贵妃还是放心不下。她的儿子她最了解,这小家伙极为重感情。他虽然是真心实意愿意放李熹离开,但肯定要难过一阵。过了片刻,皇贵妃便站起身,走出正殿往偏殿去。康熙前些日子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件事情。老祖宗坚持要把李熹指婚给曹寅。他着实不太理解,除了曹寅没有妻妾之外,老祖宗这么执着于撮合他俩,究竟是为什么。太皇太后总说,曹寅是她老人家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熹丫头又是她宫里最聪明能干,也是最让她记挂的,必须得为她找个好归宿,曹寅就最合适。临到现在,李熹即将年满出宫,太皇太后才跟康熙说了实话。前些年曹寅还在康熙身边做侍卫的时候,时常跟着皇上出入慈宁宫,那个时候太皇太后就看出来了,李熹对曹寅有那个意思。但这丫头是个本分的人,做事情干练又勤快。别的宫女和侍卫赠个手帕,送个信物什么的时有发生,但李熹从未有过。李熹在慈宁宫伺候了十年,一开始伺候太皇太后,后来又伺候七阿哥,眼看要走了,老祖宗想要了解她一桩心愿。皇祖母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这件事康熙不答应恐怕是不行的。他来承乾宫,正是打算跟皇贵妃商量这事儿。哪知道刚一进门,就看皇贵妃鬼鬼祟祟往偏殿去。太监正要高声唱“皇上驾到”,被康熙挥手拦下来,自己也跟着来到了偏殿门前。皇贵妃感受到身后过来个人,回头一看是皇上来了。她竖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个静声的手势。康熙便把要问的话咽了回去,两个人站在门边,一起向里张望,偷窥儿子。胤祐坐在书桌后面,书本拿在手里,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不一会儿,眼泪就留了下来,难过的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小家伙又摸了摸眼泪,坐在那里发呆。皇贵妃看得攥紧了手帕,紧抿双唇,难过的神色比儿子好不了多少。康熙看了看胤祐,又看了看她。一时间没弄明白这母子俩是怎回事?他拍了拍皇贵妃的肩膀,一推门,带着她走进了屋子。胤祐本是望着雕花窗外的梧桐发呆,秋天到了,叶子黄灿灿的一片,风一吹簌簌的往下落。他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到阿玛和额娘已经走进了屋里。康熙问他:“怎么又哭了?”小家伙讷讷的坐在那里,既忘了擦眼泪,也忘了给阿玛请安。皇贵妃走过去,捧着儿子的头,擦掉他的眼泪:“没关系,额娘知道你舍不得熹姑姑,这是应该的。”康熙一听就明白了,原来又是为了李熹的事。他背着手在屋里踱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要是舍不得,让她留在宫里便是了。”本以为儿子听到这话会很高兴,可是胤祐却只是摇了摇头:“她又不想留在宫里。”“这事儿还轮不到她做主。”宫里的女人,没有出宫,那就是皇上的女人。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命运。皇贵妃说:“人家到了该出宫的年纪,强留下来不合规矩。”胤祐却忽然说:“就像放风筝一样,到了时候就应该把线扯断,给他们自由。”康熙没跟他一起放过风筝,不知道他有扯断风筝线的爱好。但这话听起来颇有些耐人寻味,康熙也不由得愣了愣。可是胤祐想起那些漂亮的风筝,却没有将其中任何一支想象成他的熹姑姑。风筝飞走了,他一点也不难过,可是熹姑姑走了,他会难过好久。看到儿子那么难过,又想到老祖宗的嘱咐,康熙难得有些烦躁。这时候,胤祐却重新拿起书本,低下头:“我真的要读书了。”皇贵妃推着康熙出了门,两个人还依依不舍的站在窗户边往里看了一阵。看到胤祐果然在专心读书,这才放下心来。回到正殿,康熙想起刚才儿子难过的样子,就不难想到他在得知李熹要出宫时闹成什么样子。老父亲心情更加烦躁,问道:“他闹了多久?”皇贵妃摇摇头:“一点也没闹,特别懂事。”越是这么说,两个人的心情就越是沉重,相对无言坐了很久,最后康熙实在受不了,也没说赐婚的事情,起身回了乾清宫。李煦找到曹寅的时候,对方正在酒楼里跟纳兰喝酒。两个人坐在雅间,一边数着花生米,一边听曲儿。房间另一头坐了个年轻姑娘,抱着琵琶咿咿呀呀的唱着。李熹听了一耳朵,曲子听过,词倒是挺新鲜,头一回听到。曹寅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招呼他坐。外面候着的小二送上碗筷和酒杯,安静的来,安静的去,并没有打扰。“驼酥马湩飧,白草黄榆路,恨琵琶幽怨千载胡语,画图识面春风远,环佩归魂夜月孤。情难诉,牛眠马鬣谁表泉垆,只凭着一痕青,点破了塞外燕支土。和亲事卿休苦,看汉史芳名注,可我文姬呵,扰攮遇兵戈身被拘俘。悲愤填膺似子卿降虏,伤心薄命如朝露,倒不如伴明妃泉下安居。”【《续琵琶》——曹寅】这像是个昆曲选段,是蔡文姬在王昭君墓前哀叹自己的身世。一曲终了,李煦确定自己没有听过,便问道:“这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人唱过?”纳兰嗤笑一声:“你当然没听过,这一段是曹郎中刚写出来的,还新鲜着呢。”李煦问:“怎么想起写这个?”纳兰笑着打趣道:“他自诩曹孟德的后人,这是打算给曹公翻案。”这是句玩笑话,曹寅本就爱好这些诗词、戏曲,业余爱好就是高点创作。他喝了口酒,问李煦:“你找我?”李熹这才说明来意:“是这样的,我有个妹妹在宫里当差。”纳兰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曹寅,笑道“熹姑娘,荔轩认识的。”曹寅瞪他一眼:“喝你的酒!”李煦接着说道:“我这妹子今年正好二十五,到了出宫的年纪。太皇太后怜惜她,要给她赐婚。”说到这里,李煦看着曹寅笑了笑:“我妹妹自小就与别人不同,她刚进宫就有机会当主子,是自己提出要做宫女,就是为了出宫这一天。我也不拐弯抹角,太皇太后要给你俩赐婚,就问你愿不愿意。我妹妹说了,你要是不愿意,她便去回太皇太后,放她出宫便是,不敢叫她老人家劳神操心她的婚事。”单身狗一个人晃荡了这么些年,天上忽然掉了个媳妇下来,还是个品貌才学俱佳的媳妇,把曹子清砸得有点懵。纳兰在一旁笑死了,赶紧替曹寅接口道:“愿意,怎么不愿意?求之不得!”曹寅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脸上的笑容都有点按捺不住:“去去去,又没问你,你激动个什么劲儿,一边儿呆着去。”纳兰这个起哄的说了不算,李煦得从曹寅嘴里要个准信儿。曹寅又给自己灌了杯酒,这才笑道:“若是皇上和太皇太后赐婚,我也不敢不从。”纳兰一脸嫌弃的看着他:“荔轩,你这话说得可有些不要脸了。”曹寅忽然站了起来,向李煦一拱手:“能娶熹姑娘为妻是曹某高攀了,就算太皇太后不赐婚,等她出宫之后,我一定挑个良辰吉日,到旭东府上下聘。”有他这句话,李煦便放下心来,也躬身回了他一礼,这便走了。曹寅和纳兰重新坐下来,两个人碰了碰杯,人逢喜事,笑得十分开怀。纳兰放下酒杯给自己夹了口菜,还不忘泼他冷水:“你别高兴的太早,想想怎么跟七阿哥交代吧。”曹寅摸了摸脑门,怎么把这小家伙给忘了。李熹那可是他身边离不了的贴身大宫女。这要是被小主子知道了,他的熹姑姑出宫是为了嫁人,还是嫁给他曹子清……思及此,他又给纳兰和自己斟了杯酒:“我会跟他解释。”两个人喝完酒,各自回府。曹寅刚到家,丫鬟给他端来一碗醒酒茶,还没喝进嘴里,小厮就火急火燎的进来传话:“宫里来人了,说是万岁爷让您去一趟。”这什么时辰了,皇上竟然召他进宫?曹寅来到昭仁殿,康熙还没就寝,正坐在炕上翻书。见他进来,便屏退了太监。他问曹寅:“太皇太后要给你赐婚的事情,你知道吗?”“刚知道。”“说说吧,”帝王把最后一个字的音节拖得有点长,“你什么想法?”曹寅的嘴角还有一丝笑容,立刻跪了下来:“谢太皇太后恩典。”康熙凉凉的扫他一眼:“朕下午去了趟承乾宫,小七知道了这事儿,一直在哭,皇贵妃也跟着他难受。”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他心疼儿子,见不得小东西难过,但这话又不能说出来,只能靠曹寅自己体会。曹寅跟他那交情可深了去了,别说是他的弦外之音,就算是他皱一皱眉头,曹寅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皇上的意思是……”“朕打算封她个答应,让她留在宫里,还住在承乾宫里。”曹寅一听就傻了,他这高兴了还没俩时辰,皇上就要来横刀夺爱?他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往殿外走,康熙在他身后压着嗓子怒斥:“回来!”“朕有什么办法,那是朕的儿子,为了他,留下个宫女在宫里又算得了什么?李士桢也得跪在朕的跟前谢恩。”说这话的时候,他都有点不敢去看曹寅。曹寅站在那里,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久,旁边的烛台上发出“啪”的一声灯花爆裂的声音,两个人才回过神来。康熙有些艰难的开口,语气中难得带了点讨好的意思:“你若是……想要续弦,朕再给你挑个好的。”“全凭皇上安排,臣……告退!”他说完就走,都没等皇上发话,十分大逆不道,可以治罪那种。但皇上跟他感情甚笃,舍不得治他的罪,只能由他去了。第二日,康熙来到承乾宫,把这事和皇贵妃说了说:“虽说封了答应,但还是让她在承乾宫里,继续照顾小七。”帝王想要封个宫女做答应,那是宫女的福分,这事儿搁在哪个人身上,那必须是全家都得叩首谢恩的。但李熹志不在此,皇贵妃觉得这事儿属实强人所难了。为了他儿子,耽误人姑娘一辈子,或许在皇上眼里算不得什么,但是皇贵妃心里却过意不去。“那……太皇太后那里皇上打算如何交代?”康熙叹了口气:“这也是个问题,但朕也是为了小七,老祖宗最疼的就是他,应该能理解的。”“不要!”这时候,胤祐从外面走进来。今天下午本是学习骑射,但忽然下雨了,谙达便提前让他们下课。胤祐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康熙的话。小家伙可不怕他阿玛,走进来,站到康熙和皇贵妃跟前,直接了当的说道:“阿玛你不能这样,熹姑姑才不想做什么答应,他只想出宫!”“……”小家伙咬了咬下唇,接着说道:“她又不喜欢阿玛,她喜欢的是子清!”“!!!”她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温柔的在他耳边说道:“宝宝,要是实在难过就哭出来吧。”小家伙身子软在额娘温暖的怀抱中,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难过,我知道熹姑姑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只要她高兴就好啦!”“可是她出宫之后,就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没关系,我还有额娘,孙嬷嬷、赵诚,还有白姑姑。”皇贵妃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脸蛋儿:“宝宝,额娘永远不会离开你,会一直一直陪着你。”小家伙环抱住她的脖子,也亲了亲她的脸:“我也会一直一直陪着额娘。”母子俩抱在一起,皇贵妃仍是担心他会难过,又说了些话宽他的心,哄他高兴。没过一会儿,小家伙便自己提出来:“我要回房读书了。”“去吧。”等胤祐走后,皇贵妃还是放心不下。她的儿子她最了解,这小家伙极为重感情。他虽然是真心实意愿意放李熹离开,但肯定要难过一阵。过了片刻,皇贵妃便站起身,走出正殿往偏殿去。康熙前些日子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件事情。老祖宗坚持要把李熹指婚给曹寅。他着实不太理解,除了曹寅没有妻妾之外,老祖宗这么执着于撮合他俩,究竟是为什么。太皇太后总说,曹寅是她老人家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熹丫头又是她宫里最聪明能干,也是最让她记挂的,必须得为她找个好归宿,曹寅就最合适。临到现在,李熹即将年满出宫,太皇太后才跟康熙说了实话。前些年曹寅还在康熙身边做侍卫的时候,时常跟着皇上出入慈宁宫,那个时候太皇太后就看出来了,李熹对曹寅有那个意思。但这丫头是个本分的人,做事情干练又勤快。别的宫女和侍卫赠个手帕,送个信物什么的时有发生,但李熹从未有过。李熹在慈宁宫伺候了十年,一开始伺候太皇太后,后来又伺候七阿哥,眼看要走了,老祖宗想要了解她一桩心愿。皇祖母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这件事康熙不答应恐怕是不行的。他来承乾宫,正是打算跟皇贵妃商量这事儿。哪知道刚一进门,就看皇贵妃鬼鬼祟祟往偏殿去。太监正要高声唱“皇上驾到”,被康熙挥手拦下来,自己也跟着来到了偏殿门前。皇贵妃感受到身后过来个人,回头一看是皇上来了。她竖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个静声的手势。康熙便把要问的话咽了回去,两个人站在门边,一起向里张望,偷窥儿子。胤祐坐在书桌后面,书本拿在手里,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不一会儿,眼泪就留了下来,难过的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小家伙又摸了摸眼泪,坐在那里发呆。皇贵妃看得攥紧了手帕,紧抿双唇,难过的神色比儿子好不了多少。康熙看了看胤祐,又看了看她。一时间没弄明白这母子俩是怎回事?他拍了拍皇贵妃的肩膀,一推门,带着她走进了屋子。胤祐本是望着雕花窗外的梧桐发呆,秋天到了,叶子黄灿灿的一片,风一吹簌簌的往下落。他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到阿玛和额娘已经走进了屋里。康熙问他:“怎么又哭了?”小家伙讷讷的坐在那里,既忘了擦眼泪,也忘了给阿玛请安。皇贵妃走过去,捧着儿子的头,擦掉他的眼泪:“没关系,额娘知道你舍不得熹姑姑,这是应该的。”康熙一听就明白了,原来又是为了李熹的事。他背着手在屋里踱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要是舍不得,让她留在宫里便是了。”本以为儿子听到这话会很高兴,可是胤祐却只是摇了摇头:“她又不想留在宫里。”“这事儿还轮不到她做主。”宫里的女人,没有出宫,那就是皇上的女人。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命运。皇贵妃说:“人家到了该出宫的年纪,强留下来不合规矩。”胤祐却忽然说:“就像放风筝一样,到了时候就应该把线扯断,给他们自由。”康熙没跟他一起放过风筝,不知道他有扯断风筝线的爱好。但这话听起来颇有些耐人寻味,康熙也不由得愣了愣。可是胤祐想起那些漂亮的风筝,却没有将其中任何一支想象成他的熹姑姑。风筝飞走了,他一点也不难过,可是熹姑姑走了,他会难过好久。看到儿子那么难过,又想到老祖宗的嘱咐,康熙难得有些烦躁。这时候,胤祐却重新拿起书本,低下头:“我真的要读书了。”皇贵妃推着康熙出了门,两个人还依依不舍的站在窗户边往里看了一阵。看到胤祐果然在专心读书,这才放下心来。回到正殿,康熙想起刚才儿子难过的样子,就不难想到他在得知李熹要出宫时闹成什么样子。老父亲心情更加烦躁,问道:“他闹了多久?”皇贵妃摇摇头:“一点也没闹,特别懂事。”越是这么说,两个人的心情就越是沉重,相对无言坐了很久,最后康熙实在受不了,也没说赐婚的事情,起身回了乾清宫。李煦找到曹寅的时候,对方正在酒楼里跟纳兰喝酒。两个人坐在雅间,一边数着花生米,一边听曲儿。房间另一头坐了个年轻姑娘,抱着琵琶咿咿呀呀的唱着。李熹听了一耳朵,曲子听过,词倒是挺新鲜,头一回听到。曹寅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招呼他坐。外面候着的小二送上碗筷和酒杯,安静的来,安静的去,并没有打扰。“驼酥马湩飧,白草黄榆路,恨琵琶幽怨千载胡语,画图识面春风远,环佩归魂夜月孤。情难诉,牛眠马鬣谁表泉垆,只凭着一痕青,点破了塞外燕支土。和亲事卿休苦,看汉史芳名注,可我文姬呵,扰攮遇兵戈身被拘俘。悲愤填膺似子卿降虏,伤心薄命如朝露,倒不如伴明妃泉下安居。”【《续琵琶》——曹寅】这像是个昆曲选段,是蔡文姬在王昭君墓前哀叹自己的身世。一曲终了,李煦确定自己没有听过,便问道:“这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人唱过?”纳兰嗤笑一声:“你当然没听过,这一段是曹郎中刚写出来的,还新鲜着呢。”李煦问:“怎么想起写这个?”纳兰笑着打趣道:“他自诩曹孟德的后人,这是打算给曹公翻案。”这是句玩笑话,曹寅本就爱好这些诗词、戏曲,业余爱好就是高点创作。他喝了口酒,问李煦:“你找我?”李熹这才说明来意:“是这样的,我有个妹妹在宫里当差。”纳兰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曹寅,笑道“熹姑娘,荔轩认识的。”曹寅瞪他一眼:“喝你的酒!”李煦接着说道:“我这妹子今年正好二十五,到了出宫的年纪。太皇太后怜惜她,要给她赐婚。”说到这里,李煦看着曹寅笑了笑:“我妹妹自小就与别人不同,她刚进宫就有机会当主子,是自己提出要做宫女,就是为了出宫这一天。我也不拐弯抹角,太皇太后要给你俩赐婚,就问你愿不愿意。我妹妹说了,你要是不愿意,她便去回太皇太后,放她出宫便是,不敢叫她老人家劳神操心她的婚事。”单身狗一个人晃荡了这么些年,天上忽然掉了个媳妇下来,还是个品貌才学俱佳的媳妇,把曹子清砸得有点懵。纳兰在一旁笑死了,赶紧替曹寅接口道:“愿意,怎么不愿意?求之不得!”曹寅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脸上的笑容都有点按捺不住:“去去去,又没问你,你激动个什么劲儿,一边儿呆着去。”纳兰这个起哄的说了不算,李煦得从曹寅嘴里要个准信儿。曹寅又给自己灌了杯酒,这才笑道:“若是皇上和太皇太后赐婚,我也不敢不从。”纳兰一脸嫌弃的看着他:“荔轩,你这话说得可有些不要脸了。”曹寅忽然站了起来,向李煦一拱手:“能娶熹姑娘为妻是曹某高攀了,就算太皇太后不赐婚,等她出宫之后,我一定挑个良辰吉日,到旭东府上下聘。”有他这句话,李煦便放下心来,也躬身回了他一礼,这便走了。曹寅和纳兰重新坐下来,两个人碰了碰杯,人逢喜事,笑得十分开怀。纳兰放下酒杯给自己夹了口菜,还不忘泼他冷水:“你别高兴的太早,想想怎么跟七阿哥交代吧。”曹寅摸了摸脑门,怎么把这小家伙给忘了。李熹那可是他身边离不了的贴身大宫女。这要是被小主子知道了,他的熹姑姑出宫是为了嫁人,还是嫁给他曹子清……思及此,他又给纳兰和自己斟了杯酒:“我会跟他解释。”两个人喝完酒,各自回府。曹寅刚到家,丫鬟给他端来一碗醒酒茶,还没喝进嘴里,小厮就火急火燎的进来传话:“宫里来人了,说是万岁爷让您去一趟。”这什么时辰了,皇上竟然召他进宫?曹寅来到昭仁殿,康熙还没就寝,正坐在炕上翻书。见他进来,便屏退了太监。他问曹寅:“太皇太后要给你赐婚的事情,你知道吗?”“刚知道。”“说说吧,”帝王把最后一个字的音节拖得有点长,“你什么想法?”曹寅的嘴角还有一丝笑容,立刻跪了下来:“谢太皇太后恩典。”康熙凉凉的扫他一眼:“朕下午去了趟承乾宫,小七知道了这事儿,一直在哭,皇贵妃也跟着他难受。”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他心疼儿子,见不得小东西难过,但这话又不能说出来,只能靠曹寅自己体会。曹寅跟他那交情可深了去了,别说是他的弦外之音,就算是他皱一皱眉头,曹寅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皇上的意思是……”“朕打算封她个答应,让她留在宫里,还住在承乾宫里。”曹寅一听就傻了,他这高兴了还没俩时辰,皇上就要来横刀夺爱?他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往殿外走,康熙在他身后压着嗓子怒斥:“回来!”“朕有什么办法,那是朕的儿子,为了他,留下个宫女在宫里又算得了什么?李士桢也得跪在朕的跟前谢恩。”说这话的时候,他都有点不敢去看曹寅。曹寅站在那里,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久,旁边的烛台上发出“啪”的一声灯花爆裂的声音,两个人才回过神来。康熙有些艰难的开口,语气中难得带了点讨好的意思:“你若是……想要续弦,朕再给你挑个好的。”“全凭皇上安排,臣……告退!”他说完就走,都没等皇上发话,十分大逆不道,可以治罪那种。但皇上跟他感情甚笃,舍不得治他的罪,只能由他去了。第二日,康熙来到承乾宫,把这事和皇贵妃说了说:“虽说封了答应,但还是让她在承乾宫里,继续照顾小七。”帝王想要封个宫女做答应,那是宫女的福分,这事儿搁在哪个人身上,那必须是全家都得叩首谢恩的。但李熹志不在此,皇贵妃觉得这事儿属实强人所难了。为了他儿子,耽误人姑娘一辈子,或许在皇上眼里算不得什么,但是皇贵妃心里却过意不去。“那……太皇太后那里皇上打算如何交代?”康熙叹了口气:“这也是个问题,但朕也是为了小七,老祖宗最疼的就是他,应该能理解的。”“不要!”这时候,胤祐从外面走进来。今天下午本是学习骑射,但忽然下雨了,谙达便提前让他们下课。胤祐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康熙的话。小家伙可不怕他阿玛,走进来,站到康熙和皇贵妃跟前,直接了当的说道:“阿玛你不能这样,熹姑姑才不想做什么答应,他只想出宫!”“……”小家伙咬了咬下唇,接着说道:“她又不喜欢阿玛,她喜欢的是子清!”“!!!”她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温柔的在他耳边说道:“宝宝,要是实在难过就哭出来吧。”小家伙身子软在额娘温暖的怀抱中,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难过,我知道熹姑姑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只要她高兴就好啦!”“可是她出宫之后,就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没关系,我还有额娘,孙嬷嬷、赵诚,还有白姑姑。”皇贵妃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脸蛋儿:“宝宝,额娘永远不会离开你,会一直一直陪着你。”小家伙环抱住她的脖子,也亲了亲她的脸:“我也会一直一直陪着额娘。”母子俩抱在一起,皇贵妃仍是担心他会难过,又说了些话宽他的心,哄他高兴。没过一会儿,小家伙便自己提出来:“我要回房读书了。”“去吧。”等胤祐走后,皇贵妃还是放心不下。她的儿子她最了解,这小家伙极为重感情。他虽然是真心实意愿意放李熹离开,但肯定要难过一阵。过了片刻,皇贵妃便站起身,走出正殿往偏殿去。康熙前些日子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件事情。老祖宗坚持要把李熹指婚给曹寅。他着实不太理解,除了曹寅没有妻妾之外,老祖宗这么执着于撮合他俩,究竟是为什么。太皇太后总说,曹寅是她老人家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熹丫头又是她宫里最聪明能干,也是最让她记挂的,必须得为她找个好归宿,曹寅就最合适。临到现在,李熹即将年满出宫,太皇太后才跟康熙说了实话。前些年曹寅还在康熙身边做侍卫的时候,时常跟着皇上出入慈宁宫,那个时候太皇太后就看出来了,李熹对曹寅有那个意思。但这丫头是个本分的人,做事情干练又勤快。别的宫女和侍卫赠个手帕,送个信物什么的时有发生,但李熹从未有过。李熹在慈宁宫伺候了十年,一开始伺候太皇太后,后来又伺候七阿哥,眼看要走了,老祖宗想要了解她一桩心愿。皇祖母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这件事康熙不答应恐怕是不行的。他来承乾宫,正是打算跟皇贵妃商量这事儿。哪知道刚一进门,就看皇贵妃鬼鬼祟祟往偏殿去。太监正要高声唱“皇上驾到”,被康熙挥手拦下来,自己也跟着来到了偏殿门前。皇贵妃感受到身后过来个人,回头一看是皇上来了。她竖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个静声的手势。康熙便把要问的话咽了回去,两个人站在门边,一起向里张望,偷窥儿子。胤祐坐在书桌后面,书本拿在手里,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不一会儿,眼泪就留了下来,难过的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小家伙又摸了摸眼泪,坐在那里发呆。皇贵妃看得攥紧了手帕,紧抿双唇,难过的神色比儿子好不了多少。康熙看了看胤祐,又看了看她。一时间没弄明白这母子俩是怎回事?他拍了拍皇贵妃的肩膀,一推门,带着她走进了屋子。胤祐本是望着雕花窗外的梧桐发呆,秋天到了,叶子黄灿灿的一片,风一吹簌簌的往下落。他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到阿玛和额娘已经走进了屋里。康熙问他:“怎么又哭了?”小家伙讷讷的坐在那里,既忘了擦眼泪,也忘了给阿玛请安。皇贵妃走过去,捧着儿子的头,擦掉他的眼泪:“没关系,额娘知道你舍不得熹姑姑,这是应该的。”康熙一听就明白了,原来又是为了李熹的事。他背着手在屋里踱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要是舍不得,让她留在宫里便是了。”本以为儿子听到这话会很高兴,可是胤祐却只是摇了摇头:“她又不想留在宫里。”“这事儿还轮不到她做主。”宫里的女人,没有出宫,那就是皇上的女人。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命运。皇贵妃说:“人家到了该出宫的年纪,强留下来不合规矩。”胤祐却忽然说:“就像放风筝一样,到了时候就应该把线扯断,给他们自由。”康熙没跟他一起放过风筝,不知道他有扯断风筝线的爱好。但这话听起来颇有些耐人寻味,康熙也不由得愣了愣。可是胤祐想起那些漂亮的风筝,却没有将其中任何一支想象成他的熹姑姑。风筝飞走了,他一点也不难过,可是熹姑姑走了,他会难过好久。看到儿子那么难过,又想到老祖宗的嘱咐,康熙难得有些烦躁。这时候,胤祐却重新拿起书本,低下头:“我真的要读书了。”皇贵妃推着康熙出了门,两个人还依依不舍的站在窗户边往里看了一阵。看到胤祐果然在专心读书,这才放下心来。回到正殿,康熙想起刚才儿子难过的样子,就不难想到他在得知李熹要出宫时闹成什么样子。老父亲心情更加烦躁,问道:“他闹了多久?”皇贵妃摇摇头:“一点也没闹,特别懂事。”越是这么说,两个人的心情就越是沉重,相对无言坐了很久,最后康熙实在受不了,也没说赐婚的事情,起身回了乾清宫。李煦找到曹寅的时候,对方正在酒楼里跟纳兰喝酒。两个人坐在雅间,一边数着花生米,一边听曲儿。房间另一头坐了个年轻姑娘,抱着琵琶咿咿呀呀的唱着。李熹听了一耳朵,曲子听过,词倒是挺新鲜,头一回听到。曹寅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招呼他坐。外面候着的小二送上碗筷和酒杯,安静的来,安静的去,并没有打扰。“驼酥马湩飧,白草黄榆路,恨琵琶幽怨千载胡语,画图识面春风远,环佩归魂夜月孤。情难诉,牛眠马鬣谁表泉垆,只凭着一痕青,点破了塞外燕支土。和亲事卿休苦,看汉史芳名注,可我文姬呵,扰攮遇兵戈身被拘俘。悲愤填膺似子卿降虏,伤心薄命如朝露,倒不如伴明妃泉下安居。”【《续琵琶》——曹寅】这像是个昆曲选段,是蔡文姬在王昭君墓前哀叹自己的身世。一曲终了,李煦确定自己没有听过,便问道:“这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人唱过?”纳兰嗤笑一声:“你当然没听过,这一段是曹郎中刚写出来的,还新鲜着呢。”李煦问:“怎么想起写这个?”纳兰笑着打趣道:“他自诩曹孟德的后人,这是打算给曹公翻案。”这是句玩笑话,曹寅本就爱好这些诗词、戏曲,业余爱好就是高点创作。他喝了口酒,问李煦:“你找我?”李熹这才说明来意:“是这样的,我有个妹妹在宫里当差。”纳兰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曹寅,笑道“熹姑娘,荔轩认识的。”曹寅瞪他一眼:“喝你的酒!”李煦接着说道:“我这妹子今年正好二十五,到了出宫的年纪。太皇太后怜惜她,要给她赐婚。”说到这里,李煦看着曹寅笑了笑:“我妹妹自小就与别人不同,她刚进宫就有机会当主子,是自己提出要做宫女,就是为了出宫这一天。我也不拐弯抹角,太皇太后要给你俩赐婚,就问你愿不愿意。我妹妹说了,你要是不愿意,她便去回太皇太后,放她出宫便是,不敢叫她老人家劳神操心她的婚事。”单身狗一个人晃荡了这么些年,天上忽然掉了个媳妇下来,还是个品貌才学俱佳的媳妇,把曹子清砸得有点懵。纳兰在一旁笑死了,赶紧替曹寅接口道:“愿意,怎么不愿意?求之不得!”曹寅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脸上的笑容都有点按捺不住:“去去去,又没问你,你激动个什么劲儿,一边儿呆着去。”纳兰这个起哄的说了不算,李煦得从曹寅嘴里要个准信儿。曹寅又给自己灌了杯酒,这才笑道:“若是皇上和太皇太后赐婚,我也不敢不从。”纳兰一脸嫌弃的看着他:“荔轩,你这话说得可有些不要脸了。”曹寅忽然站了起来,向李煦一拱手:“能娶熹姑娘为妻是曹某高攀了,就算太皇太后不赐婚,等她出宫之后,我一定挑个良辰吉日,到旭东府上下聘。”有他这句话,李煦便放下心来,也躬身回了他一礼,这便走了。曹寅和纳兰重新坐下来,两个人碰了碰杯,人逢喜事,笑得十分开怀。纳兰放下酒杯给自己夹了口菜,还不忘泼他冷水:“你别高兴的太早,想想怎么跟七阿哥交代吧。”曹寅摸了摸脑门,怎么把这小家伙给忘了。李熹那可是他身边离不了的贴身大宫女。这要是被小主子知道了,他的熹姑姑出宫是为了嫁人,还是嫁给他曹子清……思及此,他又给纳兰和自己斟了杯酒:“我会跟他解释。”两个人喝完酒,各自回府。曹寅刚到家,丫鬟给他端来一碗醒酒茶,还没喝进嘴里,小厮就火急火燎的进来传话:“宫里来人了,说是万岁爷让您去一趟。”这什么时辰了,皇上竟然召他进宫?曹寅来到昭仁殿,康熙还没就寝,正坐在炕上翻书。见他进来,便屏退了太监。他问曹寅:“太皇太后要给你赐婚的事情,你知道吗?”“刚知道。”“说说吧,”帝王把最后一个字的音节拖得有点长,“你什么想法?”曹寅的嘴角还有一丝笑容,立刻跪了下来:“谢太皇太后恩典。”康熙凉凉的扫他一眼:“朕下午去了趟承乾宫,小七知道了这事儿,一直在哭,皇贵妃也跟着他难受。”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他心疼儿子,见不得小东西难过,但这话又不能说出来,只能靠曹寅自己体会。曹寅跟他那交情可深了去了,别说是他的弦外之音,就算是他皱一皱眉头,曹寅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皇上的意思是……”“朕打算封她个答应,让她留在宫里,还住在承乾宫里。”曹寅一听就傻了,他这高兴了还没俩时辰,皇上就要来横刀夺爱?他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往殿外走,康熙在他身后压着嗓子怒斥:“回来!”“朕有什么办法,那是朕的儿子,为了他,留下个宫女在宫里又算得了什么?李士桢也得跪在朕的跟前谢恩。”说这话的时候,他都有点不敢去看曹寅。曹寅站在那里,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久,旁边的烛台上发出“啪”的一声灯花爆裂的声音,两个人才回过神来。康熙有些艰难的开口,语气中难得带了点讨好的意思:“你若是……想要续弦,朕再给你挑个好的。”“全凭皇上安排,臣……告退!”他说完就走,都没等皇上发话,十分大逆不道,可以治罪那种。但皇上跟他感情甚笃,舍不得治他的罪,只能由他去了。第二日,康熙来到承乾宫,把这事和皇贵妃说了说:“虽说封了答应,但还是让她在承乾宫里,继续照顾小七。”帝王想要封个宫女做答应,那是宫女的福分,这事儿搁在哪个人身上,那必须是全家都得叩首谢恩的。但李熹志不在此,皇贵妃觉得这事儿属实强人所难了。为了他儿子,耽误人姑娘一辈子,或许在皇上眼里算不得什么,但是皇贵妃心里却过意不去。“那……太皇太后那里皇上打算如何交代?”康熙叹了口气:“这也是个问题,但朕也是为了小七,老祖宗最疼的就是他,应该能理解的。”“不要!”这时候,胤祐从外面走进来。今天下午本是学习骑射,但忽然下雨了,谙达便提前让他们下课。胤祐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康熙的话。小家伙可不怕他阿玛,走进来,站到康熙和皇贵妃跟前,直接了当的说道:“阿玛你不能这样,熹姑姑才不想做什么答应,他只想出宫!”“……”小家伙咬了咬下唇,接着说道:“她又不喜欢阿玛,她喜欢的是子清!”“!!!”她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温柔的在他耳边说道:“宝宝,要是实在难过就哭出来吧。”小家伙身子软在额娘温暖的怀抱中,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难过,我知道熹姑姑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只要她高兴就好啦!”“可是她出宫之后,就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没关系,我还有额娘,孙嬷嬷、赵诚,还有白姑姑。”皇贵妃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脸蛋儿:“宝宝,额娘永远不会离开你,会一直一直陪着你。”小家伙环抱住她的脖子,也亲了亲她的脸:“我也会一直一直陪着额娘。”母子俩抱在一起,皇贵妃仍是担心他会难过,又说了些话宽他的心,哄他高兴。没过一会儿,小家伙便自己提出来:“我要回房读书了。”“去吧。”等胤祐走后,皇贵妃还是放心不下。她的儿子她最了解,这小家伙极为重感情。他虽然是真心实意愿意放李熹离开,但肯定要难过一阵。过了片刻,皇贵妃便站起身,走出正殿往偏殿去。康熙前些日子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件事情。老祖宗坚持要把李熹指婚给曹寅。他着实不太理解,除了曹寅没有妻妾之外,老祖宗这么执着于撮合他俩,究竟是为什么。太皇太后总说,曹寅是她老人家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熹丫头又是她宫里最聪明能干,也是最让她记挂的,必须得为她找个好归宿,曹寅就最合适。临到现在,李熹即将年满出宫,太皇太后才跟康熙说了实话。前些年曹寅还在康熙身边做侍卫的时候,时常跟着皇上出入慈宁宫,那个时候太皇太后就看出来了,李熹对曹寅有那个意思。但这丫头是个本分的人,做事情干练又勤快。别的宫女和侍卫赠个手帕,送个信物什么的时有发生,但李熹从未有过。李熹在慈宁宫伺候了十年,一开始伺候太皇太后,后来又伺候七阿哥,眼看要走了,老祖宗想要了解她一桩心愿。皇祖母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这件事康熙不答应恐怕是不行的。他来承乾宫,正是打算跟皇贵妃商量这事儿。哪知道刚一进门,就看皇贵妃鬼鬼祟祟往偏殿去。太监正要高声唱“皇上驾到”,被康熙挥手拦下来,自己也跟着来到了偏殿门前。皇贵妃感受到身后过来个人,回头一看是皇上来了。她竖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个静声的手势。康熙便把要问的话咽了回去,两个人站在门边,一起向里张望,偷窥儿子。胤祐坐在书桌后面,书本拿在手里,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不一会儿,眼泪就留了下来,难过的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小家伙又摸了摸眼泪,坐在那里发呆。皇贵妃看得攥紧了手帕,紧抿双唇,难过的神色比儿子好不了多少。康熙看了看胤祐,又看了看她。一时间没弄明白这母子俩是怎回事?他拍了拍皇贵妃的肩膀,一推门,带着她走进了屋子。胤祐本是望着雕花窗外的梧桐发呆,秋天到了,叶子黄灿灿的一片,风一吹簌簌的往下落。他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到阿玛和额娘已经走进了屋里。康熙问他:“怎么又哭了?”小家伙讷讷的坐在那里,既忘了擦眼泪,也忘了给阿玛请安。皇贵妃走过去,捧着儿子的头,擦掉他的眼泪:“没关系,额娘知道你舍不得熹姑姑,这是应该的。”康熙一听就明白了,原来又是为了李熹的事。他背着手在屋里踱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要是舍不得,让她留在宫里便是了。”本以为儿子听到这话会很高兴,可是胤祐却只是摇了摇头:“她又不想留在宫里。”“这事儿还轮不到她做主。”宫里的女人,没有出宫,那就是皇上的女人。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命运。皇贵妃说:“人家到了该出宫的年纪,强留下来不合规矩。”胤祐却忽然说:“就像放风筝一样,到了时候就应该把线扯断,给他们自由。”康熙没跟他一起放过风筝,不知道他有扯断风筝线的爱好。但这话听起来颇有些耐人寻味,康熙也不由得愣了愣。可是胤祐想起那些漂亮的风筝,却没有将其中任何一支想象成他的熹姑姑。风筝飞走了,他一点也不难过,可是熹姑姑走了,他会难过好久。看到儿子那么难过,又想到老祖宗的嘱咐,康熙难得有些烦躁。这时候,胤祐却重新拿起书本,低下头:“我真的要读书了。”皇贵妃推着康熙出了门,两个人还依依不舍的站在窗户边往里看了一阵。看到胤祐果然在专心读书,这才放下心来。回到正殿,康熙想起刚才儿子难过的样子,就不难想到他在得知李熹要出宫时闹成什么样子。老父亲心情更加烦躁,问道:“他闹了多久?”皇贵妃摇摇头:“一点也没闹,特别懂事。”越是这么说,两个人的心情就越是沉重,相对无言坐了很久,最后康熙实在受不了,也没说赐婚的事情,起身回了乾清宫。李煦找到曹寅的时候,对方正在酒楼里跟纳兰喝酒。两个人坐在雅间,一边数着花生米,一边听曲儿。房间另一头坐了个年轻姑娘,抱着琵琶咿咿呀呀的唱着。李熹听了一耳朵,曲子听过,词倒是挺新鲜,头一回听到。曹寅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招呼他坐。外面候着的小二送上碗筷和酒杯,安静的来,安静的去,并没有打扰。“驼酥马湩飧,白草黄榆路,恨琵琶幽怨千载胡语,画图识面春风远,环佩归魂夜月孤。情难诉,牛眠马鬣谁表泉垆,只凭着一痕青,点破了塞外燕支土。和亲事卿休苦,看汉史芳名注,可我文姬呵,扰攮遇兵戈身被拘俘。悲愤填膺似子卿降虏,伤心薄命如朝露,倒不如伴明妃泉下安居。”【《续琵琶》——曹寅】这像是个昆曲选段,是蔡文姬在王昭君墓前哀叹自己的身世。一曲终了,李煦确定自己没有听过,便问道:“这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人唱过?”纳兰嗤笑一声:“你当然没听过,这一段是曹郎中刚写出来的,还新鲜着呢。”李煦问:“怎么想起写这个?”纳兰笑着打趣道:“他自诩曹孟德的后人,这是打算给曹公翻案。”这是句玩笑话,曹寅本就爱好这些诗词、戏曲,业余爱好就是高点创作。他喝了口酒,问李煦:“你找我?”李熹这才说明来意:“是这样的,我有个妹妹在宫里当差。”纳兰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曹寅,笑道“熹姑娘,荔轩认识的。”曹寅瞪他一眼:“喝你的酒!”李煦接着说道:“我这妹子今年正好二十五,到了出宫的年纪。太皇太后怜惜她,要给她赐婚。”说到这里,李煦看着曹寅笑了笑:“我妹妹自小就与别人不同,她刚进宫就有机会当主子,是自己提出要做宫女,就是为了出宫这一天。我也不拐弯抹角,太皇太后要给你俩赐婚,就问你愿不愿意。我妹妹说了,你要是不愿意,她便去回太皇太后,放她出宫便是,不敢叫她老人家劳神操心她的婚事。”单身狗一个人晃荡了这么些年,天上忽然掉了个媳妇下来,还是个品貌才学俱佳的媳妇,把曹子清砸得有点懵。纳兰在一旁笑死了,赶紧替曹寅接口道:“愿意,怎么不愿意?求之不得!”曹寅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脸上的笑容都有点按捺不住:“去去去,又没问你,你激动个什么劲儿,一边儿呆着去。”纳兰这个起哄的说了不算,李煦得从曹寅嘴里要个准信儿。曹寅又给自己灌了杯酒,这才笑道:“若是皇上和太皇太后赐婚,我也不敢不从。”纳兰一脸嫌弃的看着他:“荔轩,你这话说得可有些不要脸了。”曹寅忽然站了起来,向李煦一拱手:“能娶熹姑娘为妻是曹某高攀了,就算太皇太后不赐婚,等她出宫之后,我一定挑个良辰吉日,到旭东府上下聘。”有他这句话,李煦便放下心来,也躬身回了他一礼,这便走了。曹寅和纳兰重新坐下来,两个人碰了碰杯,人逢喜事,笑得十分开怀。纳兰放下酒杯给自己夹了口菜,还不忘泼他冷水:“你别高兴的太早,想想怎么跟七阿哥交代吧。”曹寅摸了摸脑门,怎么把这小家伙给忘了。李熹那可是他身边离不了的贴身大宫女。这要是被小主子知道了,他的熹姑姑出宫是为了嫁人,还是嫁给他曹子清……思及此,他又给纳兰和自己斟了杯酒:“我会跟他解释。”两个人喝完酒,各自回府。曹寅刚到家,丫鬟给他端来一碗醒酒茶,还没喝进嘴里,小厮就火急火燎的进来传话:“宫里来人了,说是万岁爷让您去一趟。”这什么时辰了,皇上竟然召他进宫?曹寅来到昭仁殿,康熙还没就寝,正坐在炕上翻书。见他进来,便屏退了太监。他问曹寅:“太皇太后要给你赐婚的事情,你知道吗?”“刚知道。”“说说吧,”帝王把最后一个字的音节拖得有点长,“你什么想法?”曹寅的嘴角还有一丝笑容,立刻跪了下来:“谢太皇太后恩典。”康熙凉凉的扫他一眼:“朕下午去了趟承乾宫,小七知道了这事儿,一直在哭,皇贵妃也跟着他难受。”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他心疼儿子,见不得小东西难过,但这话又不能说出来,只能靠曹寅自己体会。曹寅跟他那交情可深了去了,别说是他的弦外之音,就算是他皱一皱眉头,曹寅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皇上的意思是……”“朕打算封她个答应,让她留在宫里,还住在承乾宫里。”曹寅一听就傻了,他这高兴了还没俩时辰,皇上就要来横刀夺爱?他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往殿外走,康熙在他身后压着嗓子怒斥:“回来!”“朕有什么办法,那是朕的儿子,为了他,留下个宫女在宫里又算得了什么?李士桢也得跪在朕的跟前谢恩。”说这话的时候,他都有点不敢去看曹寅。曹寅站在那里,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久,旁边的烛台上发出“啪”的一声灯花爆裂的声音,两个人才回过神来。康熙有些艰难的开口,语气中难得带了点讨好的意思:“你若是……想要续弦,朕再给你挑个好的。”“全凭皇上安排,臣……告退!”他说完就走,都没等皇上发话,十分大逆不道,可以治罪那种。但皇上跟他感情甚笃,舍不得治他的罪,只能由他去了。第二日,康熙来到承乾宫,把这事和皇贵妃说了说:“虽说封了答应,但还是让她在承乾宫里,继续照顾小七。”帝王想要封个宫女做答应,那是宫女的福分,这事儿搁在哪个人身上,那必须是全家都得叩首谢恩的。但李熹志不在此,皇贵妃觉得这事儿属实强人所难了。为了他儿子,耽误人姑娘一辈子,或许在皇上眼里算不得什么,但是皇贵妃心里却过意不去。“那……太皇太后那里皇上打算如何交代?”康熙叹了口气:“这也是个问题,但朕也是为了小七,老祖宗最疼的就是他,应该能理解的。”“不要!”这时候,胤祐从外面走进来。今天下午本是学习骑射,但忽然下雨了,谙达便提前让他们下课。胤祐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康熙的话。小家伙可不怕他阿玛,走进来,站到康熙和皇贵妃跟前,直接了当的说道:“阿玛你不能这样,熹姑姑才不想做什么答应,他只想出宫!”“……”小家伙咬了咬下唇,接着说道:“她又不喜欢阿玛,她喜欢的是子清!”“!!!”她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温柔的在他耳边说道:“宝宝,要是实在难过就哭出来吧。”小家伙身子软在额娘温暖的怀抱中,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难过,我知道熹姑姑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只要她高兴就好啦!”“可是她出宫之后,就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没关系,我还有额娘,孙嬷嬷、赵诚,还有白姑姑。”皇贵妃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脸蛋儿:“宝宝,额娘永远不会离开你,会一直一直陪着你。”小家伙环抱住她的脖子,也亲了亲她的脸:“我也会一直一直陪着额娘。”母子俩抱在一起,皇贵妃仍是担心他会难过,又说了些话宽他的心,哄他高兴。没过一会儿,小家伙便自己提出来:“我要回房读书了。”“去吧。”等胤祐走后,皇贵妃还是放心不下。她的儿子她最了解,这小家伙极为重感情。他虽然是真心实意愿意放李熹离开,但肯定要难过一阵。过了片刻,皇贵妃便站起身,走出正殿往偏殿去。康熙前些日子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件事情。老祖宗坚持要把李熹指婚给曹寅。他着实不太理解,除了曹寅没有妻妾之外,老祖宗这么执着于撮合他俩,究竟是为什么。太皇太后总说,曹寅是她老人家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熹丫头又是她宫里最聪明能干,也是最让她记挂的,必须得为她找个好归宿,曹寅就最合适。临到现在,李熹即将年满出宫,太皇太后才跟康熙说了实话。前些年曹寅还在康熙身边做侍卫的时候,时常跟着皇上出入慈宁宫,那个时候太皇太后就看出来了,李熹对曹寅有那个意思。但这丫头是个本分的人,做事情干练又勤快。别的宫女和侍卫赠个手帕,送个信物什么的时有发生,但李熹从未有过。李熹在慈宁宫伺候了十年,一开始伺候太皇太后,后来又伺候七阿哥,眼看要走了,老祖宗想要了解她一桩心愿。皇祖母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这件事康熙不答应恐怕是不行的。他来承乾宫,正是打算跟皇贵妃商量这事儿。哪知道刚一进门,就看皇贵妃鬼鬼祟祟往偏殿去。太监正要高声唱“皇上驾到”,被康熙挥手拦下来,自己也跟着来到了偏殿门前。皇贵妃感受到身后过来个人,回头一看是皇上来了。她竖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个静声的手势。康熙便把要问的话咽了回去,两个人站在门边,一起向里张望,偷窥儿子。胤祐坐在书桌后面,书本拿在手里,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不一会儿,眼泪就留了下来,难过的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小家伙又摸了摸眼泪,坐在那里发呆。皇贵妃看得攥紧了手帕,紧抿双唇,难过的神色比儿子好不了多少。康熙看了看胤祐,又看了看她。一时间没弄明白这母子俩是怎回事?他拍了拍皇贵妃的肩膀,一推门,带着她走进了屋子。胤祐本是望着雕花窗外的梧桐发呆,秋天到了,叶子黄灿灿的一片,风一吹簌簌的往下落。他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到阿玛和额娘已经走进了屋里。康熙问他:“怎么又哭了?”小家伙讷讷的坐在那里,既忘了擦眼泪,也忘了给阿玛请安。皇贵妃走过去,捧着儿子的头,擦掉他的眼泪:“没关系,额娘知道你舍不得熹姑姑,这是应该的。”康熙一听就明白了,原来又是为了李熹的事。他背着手在屋里踱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要是舍不得,让她留在宫里便是了。”本以为儿子听到这话会很高兴,可是胤祐却只是摇了摇头:“她又不想留在宫里。”“这事儿还轮不到她做主。”宫里的女人,没有出宫,那就是皇上的女人。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命运。皇贵妃说:“人家到了该出宫的年纪,强留下来不合规矩。”胤祐却忽然说:“就像放风筝一样,到了时候就应该把线扯断,给他们自由。”康熙没跟他一起放过风筝,不知道他有扯断风筝线的爱好。但这话听起来颇有些耐人寻味,康熙也不由得愣了愣。可是胤祐想起那些漂亮的风筝,却没有将其中任何一支想象成他的熹姑姑。风筝飞走了,他一点也不难过,可是熹姑姑走了,他会难过好久。看到儿子那么难过,又想到老祖宗的嘱咐,康熙难得有些烦躁。这时候,胤祐却重新拿起书本,低下头:“我真的要读书了。”皇贵妃推着康熙出了门,两个人还依依不舍的站在窗户边往里看了一阵。看到胤祐果然在专心读书,这才放下心来。回到正殿,康熙想起刚才儿子难过的样子,就不难想到他在得知李熹要出宫时闹成什么样子。老父亲心情更加烦躁,问道:“他闹了多久?”皇贵妃摇摇头:“一点也没闹,特别懂事。”越是这么说,两个人的心情就越是沉重,相对无言坐了很久,最后康熙实在受不了,也没说赐婚的事情,起身回了乾清宫。李煦找到曹寅的时候,对方正在酒楼里跟纳兰喝酒。两个人坐在雅间,一边数着花生米,一边听曲儿。房间另一头坐了个年轻姑娘,抱着琵琶咿咿呀呀的唱着。李熹听了一耳朵,曲子听过,词倒是挺新鲜,头一回听到。曹寅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招呼他坐。外面候着的小二送上碗筷和酒杯,安静的来,安静的去,并没有打扰。“驼酥马湩飧,白草黄榆路,恨琵琶幽怨千载胡语,画图识面春风远,环佩归魂夜月孤。情难诉,牛眠马鬣谁表泉垆,只凭着一痕青,点破了塞外燕支土。和亲事卿休苦,看汉史芳名注,可我文姬呵,扰攮遇兵戈身被拘俘。悲愤填膺似子卿降虏,伤心薄命如朝露,倒不如伴明妃泉下安居。”【《续琵琶》——曹寅】这像是个昆曲选段,是蔡文姬在王昭君墓前哀叹自己的身世。一曲终了,李煦确定自己没有听过,便问道:“这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人唱过?”纳兰嗤笑一声:“你当然没听过,这一段是曹郎中刚写出来的,还新鲜着呢。”李煦问:“怎么想起写这个?”纳兰笑着打趣道:“他自诩曹孟德的后人,这是打算给曹公翻案。”这是句玩笑话,曹寅本就爱好这些诗词、戏曲,业余爱好就是高点创作。他喝了口酒,问李煦:“你找我?”李熹这才说明来意:“是这样的,我有个妹妹在宫里当差。”纳兰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曹寅,笑道“熹姑娘,荔轩认识的。”曹寅瞪他一眼:“喝你的酒!”李煦接着说道:“我这妹子今年正好二十五,到了出宫的年纪。太皇太后怜惜她,要给她赐婚。”说到这里,李煦看着曹寅笑了笑:“我妹妹自小就与别人不同,她刚进宫就有机会当主子,是自己提出要做宫女,就是为了出宫这一天。我也不拐弯抹角,太皇太后要给你俩赐婚,就问你愿不愿意。我妹妹说了,你要是不愿意,她便去回太皇太后,放她出宫便是,不敢叫她老人家劳神操心她的婚事。”单身狗一个人晃荡了这么些年,天上忽然掉了个媳妇下来,还是个品貌才学俱佳的媳妇,把曹子清砸得有点懵。纳兰在一旁笑死了,赶紧替曹寅接口道:“愿意,怎么不愿意?求之不得!”曹寅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脸上的笑容都有点按捺不住:“去去去,又没问你,你激动个什么劲儿,一边儿呆着去。”纳兰这个起哄的说了不算,李煦得从曹寅嘴里要个准信儿。曹寅又给自己灌了杯酒,这才笑道:“若是皇上和太皇太后赐婚,我也不敢不从。”纳兰一脸嫌弃的看着他:“荔轩,你这话说得可有些不要脸了。”曹寅忽然站了起来,向李煦一拱手:“能娶熹姑娘为妻是曹某高攀了,就算太皇太后不赐婚,等她出宫之后,我一定挑个良辰吉日,到旭东府上下聘。”有他这句话,李煦便放下心来,也躬身回了他一礼,这便走了。曹寅和纳兰重新坐下来,两个人碰了碰杯,人逢喜事,笑得十分开怀。纳兰放下酒杯给自己夹了口菜,还不忘泼他冷水:“你别高兴的太早,想想怎么跟七阿哥交代吧。”曹寅摸了摸脑门,怎么把这小家伙给忘了。李熹那可是他身边离不了的贴身大宫女。这要是被小主子知道了,他的熹姑姑出宫是为了嫁人,还是嫁给他曹子清……思及此,他又给纳兰和自己斟了杯酒:“我会跟他解释。”两个人喝完酒,各自回府。曹寅刚到家,丫鬟给他端来一碗醒酒茶,还没喝进嘴里,小厮就火急火燎的进来传话:“宫里来人了,说是万岁爷让您去一趟。”这什么时辰了,皇上竟然召他进宫?曹寅来到昭仁殿,康熙还没就寝,正坐在炕上翻书。见他进来,便屏退了太监。他问曹寅:“太皇太后要给你赐婚的事情,你知道吗?”“刚知道。”“说说吧,”帝王把最后一个字的音节拖得有点长,“你什么想法?”曹寅的嘴角还有一丝笑容,立刻跪了下来:“谢太皇太后恩典。”康熙凉凉的扫他一眼:“朕下午去了趟承乾宫,小七知道了这事儿,一直在哭,皇贵妃也跟着他难受。”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他心疼儿子,见不得小东西难过,但这话又不能说出来,只能靠曹寅自己体会。曹寅跟他那交情可深了去了,别说是他的弦外之音,就算是他皱一皱眉头,曹寅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皇上的意思是……”“朕打算封她个答应,让她留在宫里,还住在承乾宫里。”曹寅一听就傻了,他这高兴了还没俩时辰,皇上就要来横刀夺爱?他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往殿外走,康熙在他身后压着嗓子怒斥:“回来!”“朕有什么办法,那是朕的儿子,为了他,留下个宫女在宫里又算得了什么?李士桢也得跪在朕的跟前谢恩。”说这话的时候,他都有点不敢去看曹寅。曹寅站在那里,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久,旁边的烛台上发出“啪”的一声灯花爆裂的声音,两个人才回过神来。康熙有些艰难的开口,语气中难得带了点讨好的意思:“你若是……想要续弦,朕再给你挑个好的。”“全凭皇上安排,臣……告退!”他说完就走,都没等皇上发话,十分大逆不道,可以治罪那种。但皇上跟他感情甚笃,舍不得治他的罪,只能由他去了。第二日,康熙来到承乾宫,把这事和皇贵妃说了说:“虽说封了答应,但还是让她在承乾宫里,继续照顾小七。”帝王想要封个宫女做答应,那是宫女的福分,这事儿搁在哪个人身上,那必须是全家都得叩首谢恩的。但李熹志不在此,皇贵妃觉得这事儿属实强人所难了。为了他儿子,耽误人姑娘一辈子,或许在皇上眼里算不得什么,但是皇贵妃心里却过意不去。“那……太皇太后那里皇上打算如何交代?”康熙叹了口气:“这也是个问题,但朕也是为了小七,老祖宗最疼的就是他,应该能理解的。”“不要!”这时候,胤祐从外面走进来。今天下午本是学习骑射,但忽然下雨了,谙达便提前让他们下课。胤祐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康熙的话。小家伙可不怕他阿玛,走进来,站到康熙和皇贵妃跟前,直接了当的说道:“阿玛你不能这样,熹姑姑才不想做什么答应,他只想出宫!”“……”小家伙咬了咬下唇,接着说道:“她又不喜欢阿玛,她喜欢的是子清!”“!!!”她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温柔的在他耳边说道:“宝宝,要是实在难过就哭出来吧。”小家伙身子软在额娘温暖的怀抱中,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难过,我知道熹姑姑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只要她高兴就好啦!”“可是她出宫之后,就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没关系,我还有额娘,孙嬷嬷、赵诚,还有白姑姑。”皇贵妃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脸蛋儿:“宝宝,额娘永远不会离开你,会一直一直陪着你。”小家伙环抱住她的脖子,也亲了亲她的脸:“我也会一直一直陪着额娘。”母子俩抱在一起,皇贵妃仍是担心他会难过,又说了些话宽他的心,哄他高兴。没过一会儿,小家伙便自己提出来:“我要回房读书了。”“去吧。”等胤祐走后,皇贵妃还是放心不下。她的儿子她最了解,这小家伙极为重感情。他虽然是真心实意愿意放李熹离开,但肯定要难过一阵。过了片刻,皇贵妃便站起身,走出正殿往偏殿去。康熙前些日子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件事情。老祖宗坚持要把李熹指婚给曹寅。他着实不太理解,除了曹寅没有妻妾之外,老祖宗这么执着于撮合他俩,究竟是为什么。太皇太后总说,曹寅是她老人家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熹丫头又是她宫里最聪明能干,也是最让她记挂的,必须得为她找个好归宿,曹寅就最合适。临到现在,李熹即将年满出宫,太皇太后才跟康熙说了实话。前些年曹寅还在康熙身边做侍卫的时候,时常跟着皇上出入慈宁宫,那个时候太皇太后就看出来了,李熹对曹寅有那个意思。但这丫头是个本分的人,做事情干练又勤快。别的宫女和侍卫赠个手帕,送个信物什么的时有发生,但李熹从未有过。李熹在慈宁宫伺候了十年,一开始伺候太皇太后,后来又伺候七阿哥,眼看要走了,老祖宗想要了解她一桩心愿。皇祖母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这件事康熙不答应恐怕是不行的。他来承乾宫,正是打算跟皇贵妃商量这事儿。哪知道刚一进门,就看皇贵妃鬼鬼祟祟往偏殿去。太监正要高声唱“皇上驾到”,被康熙挥手拦下来,自己也跟着来到了偏殿门前。皇贵妃感受到身后过来个人,回头一看是皇上来了。她竖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个静声的手势。康熙便把要问的话咽了回去,两个人站在门边,一起向里张望,偷窥儿子。胤祐坐在书桌后面,书本拿在手里,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不一会儿,眼泪就留了下来,难过的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小家伙又摸了摸眼泪,坐在那里发呆。皇贵妃看得攥紧了手帕,紧抿双唇,难过的神色比儿子好不了多少。康熙看了看胤祐,又看了看她。一时间没弄明白这母子俩是怎回事?他拍了拍皇贵妃的肩膀,一推门,带着她走进了屋子。胤祐本是望着雕花窗外的梧桐发呆,秋天到了,叶子黄灿灿的一片,风一吹簌簌的往下落。他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到阿玛和额娘已经走进了屋里。康熙问他:“怎么又哭了?”小家伙讷讷的坐在那里,既忘了擦眼泪,也忘了给阿玛请安。皇贵妃走过去,捧着儿子的头,擦掉他的眼泪:“没关系,额娘知道你舍不得熹姑姑,这是应该的。”康熙一听就明白了,原来又是为了李熹的事。他背着手在屋里踱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要是舍不得,让她留在宫里便是了。”本以为儿子听到这话会很高兴,可是胤祐却只是摇了摇头:“她又不想留在宫里。”“这事儿还轮不到她做主。”宫里的女人,没有出宫,那就是皇上的女人。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命运。皇贵妃说:“人家到了该出宫的年纪,强留下来不合规矩。”胤祐却忽然说:“就像放风筝一样,到了时候就应该把线扯断,给他们自由。”康熙没跟他一起放过风筝,不知道他有扯断风筝线的爱好。但这话听起来颇有些耐人寻味,康熙也不由得愣了愣。可是胤祐想起那些漂亮的风筝,却没有将其中任何一支想象成他的熹姑姑。风筝飞走了,他一点也不难过,可是熹姑姑走了,他会难过好久。看到儿子那么难过,又想到老祖宗的嘱咐,康熙难得有些烦躁。这时候,胤祐却重新拿起书本,低下头:“我真的要读书了。”皇贵妃推着康熙出了门,两个人还依依不舍的站在窗户边往里看了一阵。看到胤祐果然在专心读书,这才放下心来。回到正殿,康熙想起刚才儿子难过的样子,就不难想到他在得知李熹要出宫时闹成什么样子。老父亲心情更加烦躁,问道:“他闹了多久?”皇贵妃摇摇头:“一点也没闹,特别懂事。”越是这么说,两个人的心情就越是沉重,相对无言坐了很久,最后康熙实在受不了,也没说赐婚的事情,起身回了乾清宫。李煦找到曹寅的时候,对方正在酒楼里跟纳兰喝酒。两个人坐在雅间,一边数着花生米,一边听曲儿。房间另一头坐了个年轻姑娘,抱着琵琶咿咿呀呀的唱着。李熹听了一耳朵,曲子听过,词倒是挺新鲜,头一回听到。曹寅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招呼他坐。外面候着的小二送上碗筷和酒杯,安静的来,安静的去,并没有打扰。“驼酥马湩飧,白草黄榆路,恨琵琶幽怨千载胡语,画图识面春风远,环佩归魂夜月孤。情难诉,牛眠马鬣谁表泉垆,只凭着一痕青,点破了塞外燕支土。和亲事卿休苦,看汉史芳名注,可我文姬呵,扰攮遇兵戈身被拘俘。悲愤填膺似子卿降虏,伤心薄命如朝露,倒不如伴明妃泉下安居。”【《续琵琶》——曹寅】这像是个昆曲选段,是蔡文姬在王昭君墓前哀叹自己的身世。一曲终了,李煦确定自己没有听过,便问道:“这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人唱过?”纳兰嗤笑一声:“你当然没听过,这一段是曹郎中刚写出来的,还新鲜着呢。”李煦问:“怎么想起写这个?”纳兰笑着打趣道:“他自诩曹孟德的后人,这是打算给曹公翻案。”这是句玩笑话,曹寅本就爱好这些诗词、戏曲,业余爱好就是高点创作。他喝了口酒,问李煦:“你找我?”李熹这才说明来意:“是这样的,我有个妹妹在宫里当差。”纳兰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曹寅,笑道“熹姑娘,荔轩认识的。”曹寅瞪他一眼:“喝你的酒!”李煦接着说道:“我这妹子今年正好二十五,到了出宫的年纪。太皇太后怜惜她,要给她赐婚。”说到这里,李煦看着曹寅笑了笑:“我妹妹自小就与别人不同,她刚进宫就有机会当主子,是自己提出要做宫女,就是为了出宫这一天。我也不拐弯抹角,太皇太后要给你俩赐婚,就问你愿不愿意。我妹妹说了,你要是不愿意,她便去回太皇太后,放她出宫便是,不敢叫她老人家劳神操心她的婚事。”单身狗一个人晃荡了这么些年,天上忽然掉了个媳妇下来,还是个品貌才学俱佳的媳妇,把曹子清砸得有点懵。纳兰在一旁笑死了,赶紧替曹寅接口道:“愿意,怎么不愿意?求之不得!”曹寅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脸上的笑容都有点按捺不住:“去去去,又没问你,你激动个什么劲儿,一边儿呆着去。”纳兰这个起哄的说了不算,李煦得从曹寅嘴里要个准信儿。曹寅又给自己灌了杯酒,这才笑道:“若是皇上和太皇太后赐婚,我也不敢不从。”纳兰一脸嫌弃的看着他:“荔轩,你这话说得可有些不要脸了。”曹寅忽然站了起来,向李煦一拱手:“能娶熹姑娘为妻是曹某高攀了,就算太皇太后不赐婚,等她出宫之后,我一定挑个良辰吉日,到旭东府上下聘。”有他这句话,李煦便放下心来,也躬身回了他一礼,这便走了。曹寅和纳兰重新坐下来,两个人碰了碰杯,人逢喜事,笑得十分开怀。纳兰放下酒杯给自己夹了口菜,还不忘泼他冷水:“你别高兴的太早,想想怎么跟七阿哥交代吧。”曹寅摸了摸脑门,怎么把这小家伙给忘了。李熹那可是他身边离不了的贴身大宫女。这要是被小主子知道了,他的熹姑姑出宫是为了嫁人,还是嫁给他曹子清……思及此,他又给纳兰和自己斟了杯酒:“我会跟他解释。”两个人喝完酒,各自回府。曹寅刚到家,丫鬟给他端来一碗醒酒茶,还没喝进嘴里,小厮就火急火燎的进来传话:“宫里来人了,说是万岁爷让您去一趟。”这什么时辰了,皇上竟然召他进宫?曹寅来到昭仁殿,康熙还没就寝,正坐在炕上翻书。见他进来,便屏退了太监。他问曹寅:“太皇太后要给你赐婚的事情,你知道吗?”“刚知道。”“说说吧,”帝王把最后一个字的音节拖得有点长,“你什么想法?”曹寅的嘴角还有一丝笑容,立刻跪了下来:“谢太皇太后恩典。”康熙凉凉的扫他一眼:“朕下午去了趟承乾宫,小七知道了这事儿,一直在哭,皇贵妃也跟着他难受。”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他心疼儿子,见不得小东西难过,但这话又不能说出来,只能靠曹寅自己体会。曹寅跟他那交情可深了去了,别说是他的弦外之音,就算是他皱一皱眉头,曹寅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皇上的意思是……”“朕打算封她个答应,让她留在宫里,还住在承乾宫里。”曹寅一听就傻了,他这高兴了还没俩时辰,皇上就要来横刀夺爱?他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往殿外走,康熙在他身后压着嗓子怒斥:“回来!”“朕有什么办法,那是朕的儿子,为了他,留下个宫女在宫里又算得了什么?李士桢也得跪在朕的跟前谢恩。”说这话的时候,他都有点不敢去看曹寅。曹寅站在那里,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久,旁边的烛台上发出“啪”的一声灯花爆裂的声音,两个人才回过神来。康熙有些艰难的开口,语气中难得带了点讨好的意思:“你若是……想要续弦,朕再给你挑个好的。”“全凭皇上安排,臣……告退!”他说完就走,都没等皇上发话,十分大逆不道,可以治罪那种。但皇上跟他感情甚笃,舍不得治他的罪,只能由他去了。第二日,康熙来到承乾宫,把这事和皇贵妃说了说:“虽说封了答应,但还是让她在承乾宫里,继续照顾小七。”帝王想要封个宫女做答应,那是宫女的福分,这事儿搁在哪个人身上,那必须是全家都得叩首谢恩的。但李熹志不在此,皇贵妃觉得这事儿属实强人所难了。为了他儿子,耽误人姑娘一辈子,或许在皇上眼里算不得什么,但是皇贵妃心里却过意不去。“那……太皇太后那里皇上打算如何交代?”康熙叹了口气:“这也是个问题,但朕也是为了小七,老祖宗最疼的就是他,应该能理解的。”“不要!”这时候,胤祐从外面走进来。今天下午本是学习骑射,但忽然下雨了,谙达便提前让他们下课。胤祐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康熙的话。小家伙可不怕他阿玛,走进来,站到康熙和皇贵妃跟前,直接了当的说道:“阿玛你不能这样,熹姑姑才不想做什么答应,他只想出宫!”“……”小家伙咬了咬下唇,接着说道:“她又不喜欢阿玛,她喜欢的是子清!”“!!!”她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温柔的在他耳边说道:“宝宝,要是实在难过就哭出来吧。”小家伙身子软在额娘温暖的怀抱中,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难过,我知道熹姑姑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只要她高兴就好啦!”“可是她出宫之后,就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没关系,我还有额娘,孙嬷嬷、赵诚,还有白姑姑。”皇贵妃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脸蛋儿:“宝宝,额娘永远不会离开你,会一直一直陪着你。”小家伙环抱住她的脖子,也亲了亲她的脸:“我也会一直一直陪着额娘。”母子俩抱在一起,皇贵妃仍是担心他会难过,又说了些话宽他的心,哄他高兴。没过一会儿,小家伙便自己提出来:“我要回房读书了。”“去吧。”等胤祐走后,皇贵妃还是放心不下。她的儿子她最了解,这小家伙极为重感情。他虽然是真心实意愿意放李熹离开,但肯定要难过一阵。过了片刻,皇贵妃便站起身,走出正殿往偏殿去。康熙前些日子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件事情。老祖宗坚持要把李熹指婚给曹寅。他着实不太理解,除了曹寅没有妻妾之外,老祖宗这么执着于撮合他俩,究竟是为什么。太皇太后总说,曹寅是她老人家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熹丫头又是她宫里最聪明能干,也是最让她记挂的,必须得为她找个好归宿,曹寅就最合适。临到现在,李熹即将年满出宫,太皇太后才跟康熙说了实话。前些年曹寅还在康熙身边做侍卫的时候,时常跟着皇上出入慈宁宫,那个时候太皇太后就看出来了,李熹对曹寅有那个意思。但这丫头是个本分的人,做事情干练又勤快。别的宫女和侍卫赠个手帕,送个信物什么的时有发生,但李熹从未有过。李熹在慈宁宫伺候了十年,一开始伺候太皇太后,后来又伺候七阿哥,眼看要走了,老祖宗想要了解她一桩心愿。皇祖母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这件事康熙不答应恐怕是不行的。他来承乾宫,正是打算跟皇贵妃商量这事儿。哪知道刚一进门,就看皇贵妃鬼鬼祟祟往偏殿去。太监正要高声唱“皇上驾到”,被康熙挥手拦下来,自己也跟着来到了偏殿门前。皇贵妃感受到身后过来个人,回头一看是皇上来了。她竖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个静声的手势。康熙便把要问的话咽了回去,两个人站在门边,一起向里张望,偷窥儿子。胤祐坐在书桌后面,书本拿在手里,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不一会儿,眼泪就留了下来,难过的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小家伙又摸了摸眼泪,坐在那里发呆。皇贵妃看得攥紧了手帕,紧抿双唇,难过的神色比儿子好不了多少。康熙看了看胤祐,又看了看她。一时间没弄明白这母子俩是怎回事?他拍了拍皇贵妃的肩膀,一推门,带着她走进了屋子。胤祐本是望着雕花窗外的梧桐发呆,秋天到了,叶子黄灿灿的一片,风一吹簌簌的往下落。他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到阿玛和额娘已经走进了屋里。康熙问他:“怎么又哭了?”小家伙讷讷的坐在那里,既忘了擦眼泪,也忘了给阿玛请安。皇贵妃走过去,捧着儿子的头,擦掉他的眼泪:“没关系,额娘知道你舍不得熹姑姑,这是应该的。”康熙一听就明白了,原来又是为了李熹的事。他背着手在屋里踱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要是舍不得,让她留在宫里便是了。”本以为儿子听到这话会很高兴,可是胤祐却只是摇了摇头:“她又不想留在宫里。”“这事儿还轮不到她做主。”宫里的女人,没有出宫,那就是皇上的女人。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命运。皇贵妃说:“人家到了该出宫的年纪,强留下来不合规矩。”胤祐却忽然说:“就像放风筝一样,到了时候就应该把线扯断,给他们自由。”康熙没跟他一起放过风筝,不知道他有扯断风筝线的爱好。但这话听起来颇有些耐人寻味,康熙也不由得愣了愣。可是胤祐想起那些漂亮的风筝,却没有将其中任何一支想象成他的熹姑姑。风筝飞走了,他一点也不难过,可是熹姑姑走了,他会难过好久。看到儿子那么难过,又想到老祖宗的嘱咐,康熙难得有些烦躁。这时候,胤祐却重新拿起书本,低下头:“我真的要读书了。”皇贵妃推着康熙出了门,两个人还依依不舍的站在窗户边往里看了一阵。看到胤祐果然在专心读书,这才放下心来。回到正殿,康熙想起刚才儿子难过的样子,就不难想到他在得知李熹要出宫时闹成什么样子。老父亲心情更加烦躁,问道:“他闹了多久?”皇贵妃摇摇头:“一点也没闹,特别懂事。”越是这么说,两个人的心情就越是沉重,相对无言坐了很久,最后康熙实在受不了,也没说赐婚的事情,起身回了乾清宫。李煦找到曹寅的时候,对方正在酒楼里跟纳兰喝酒。两个人坐在雅间,一边数着花生米,一边听曲儿。房间另一头坐了个年轻姑娘,抱着琵琶咿咿呀呀的唱着。李熹听了一耳朵,曲子听过,词倒是挺新鲜,头一回听到。曹寅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招呼他坐。外面候着的小二送上碗筷和酒杯,安静的来,安静的去,并没有打扰。“驼酥马湩飧,白草黄榆路,恨琵琶幽怨千载胡语,画图识面春风远,环佩归魂夜月孤。情难诉,牛眠马鬣谁表泉垆,只凭着一痕青,点破了塞外燕支土。和亲事卿休苦,看汉史芳名注,可我文姬呵,扰攮遇兵戈身被拘俘。悲愤填膺似子卿降虏,伤心薄命如朝露,倒不如伴明妃泉下安居。”【《续琵琶》——曹寅】这像是个昆曲选段,是蔡文姬在王昭君墓前哀叹自己的身世。一曲终了,李煦确定自己没有听过,便问道:“这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人唱过?”纳兰嗤笑一声:“你当然没听过,这一段是曹郎中刚写出来的,还新鲜着呢。”李煦问:“怎么想起写这个?”纳兰笑着打趣道:“他自诩曹孟德的后人,这是打算给曹公翻案。”这是句玩笑话,曹寅本就爱好这些诗词、戏曲,业余爱好就是高点创作。他喝了口酒,问李煦:“你找我?”李熹这才说明来意:“是这样的,我有个妹妹在宫里当差。”纳兰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曹寅,笑道“熹姑娘,荔轩认识的。”曹寅瞪他一眼:“喝你的酒!”李煦接着说道:“我这妹子今年正好二十五,到了出宫的年纪。太皇太后怜惜她,要给她赐婚。”说到这里,李煦看着曹寅笑了笑:“我妹妹自小就与别人不同,她刚进宫就有机会当主子,是自己提出要做宫女,就是为了出宫这一天。我也不拐弯抹角,太皇太后要给你俩赐婚,就问你愿不愿意。我妹妹说了,你要是不愿意,她便去回太皇太后,放她出宫便是,不敢叫她老人家劳神操心她的婚事。”单身狗一个人晃荡了这么些年,天上忽然掉了个媳妇下来,还是个品貌才学俱佳的媳妇,把曹子清砸得有点懵。纳兰在一旁笑死了,赶紧替曹寅接口道:“愿意,怎么不愿意?求之不得!”曹寅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脸上的笑容都有点按捺不住:“去去去,又没问你,你激动个什么劲儿,一边儿呆着去。”纳兰这个起哄的说了不算,李煦得从曹寅嘴里要个准信儿。曹寅又给自己灌了杯酒,这才笑道:“若是皇上和太皇太后赐婚,我也不敢不从。”纳兰一脸嫌弃的看着他:“荔轩,你这话说得可有些不要脸了。”曹寅忽然站了起来,向李煦一拱手:“能娶熹姑娘为妻是曹某高攀了,就算太皇太后不赐婚,等她出宫之后,我一定挑个良辰吉日,到旭东府上下聘。”有他这句话,李煦便放下心来,也躬身回了他一礼,这便走了。曹寅和纳兰重新坐下来,两个人碰了碰杯,人逢喜事,笑得十分开怀。纳兰放下酒杯给自己夹了口菜,还不忘泼他冷水:“你别高兴的太早,想想怎么跟七阿哥交代吧。”曹寅摸了摸脑门,怎么把这小家伙给忘了。李熹那可是他身边离不了的贴身大宫女。这要是被小主子知道了,他的熹姑姑出宫是为了嫁人,还是嫁给他曹子清……思及此,他又给纳兰和自己斟了杯酒:“我会跟他解释。”两个人喝完酒,各自回府。曹寅刚到家,丫鬟给他端来一碗醒酒茶,还没喝进嘴里,小厮就火急火燎的进来传话:“宫里来人了,说是万岁爷让您去一趟。”这什么时辰了,皇上竟然召他进宫?曹寅来到昭仁殿,康熙还没就寝,正坐在炕上翻书。见他进来,便屏退了太监。他问曹寅:“太皇太后要给你赐婚的事情,你知道吗?”“刚知道。”“说说吧,”帝王把最后一个字的音节拖得有点长,“你什么想法?”曹寅的嘴角还有一丝笑容,立刻跪了下来:“谢太皇太后恩典。”康熙凉凉的扫他一眼:“朕下午去了趟承乾宫,小七知道了这事儿,一直在哭,皇贵妃也跟着他难受。”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他心疼儿子,见不得小东西难过,但这话又不能说出来,只能靠曹寅自己体会。曹寅跟他那交情可深了去了,别说是他的弦外之音,就算是他皱一皱眉头,曹寅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皇上的意思是……”“朕打算封她个答应,让她留在宫里,还住在承乾宫里。”曹寅一听就傻了,他这高兴了还没俩时辰,皇上就要来横刀夺爱?他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往殿外走,康熙在他身后压着嗓子怒斥:“回来!”“朕有什么办法,那是朕的儿子,为了他,留下个宫女在宫里又算得了什么?李士桢也得跪在朕的跟前谢恩。”说这话的时候,他都有点不敢去看曹寅。曹寅站在那里,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久,旁边的烛台上发出“啪”的一声灯花爆裂的声音,两个人才回过神来。康熙有些艰难的开口,语气中难得带了点讨好的意思:“你若是……想要续弦,朕再给你挑个好的。”“全凭皇上安排,臣……告退!”他说完就走,都没等皇上发话,十分大逆不道,可以治罪那种。但皇上跟他感情甚笃,舍不得治他的罪,只能由他去了。第二日,康熙来到承乾宫,把这事和皇贵妃说了说:“虽说封了答应,但还是让她在承乾宫里,继续照顾小七。”帝王想要封个宫女做答应,那是宫女的福分,这事儿搁在哪个人身上,那必须是全家都得叩首谢恩的。但李熹志不在此,皇贵妃觉得这事儿属实强人所难了。为了他儿子,耽误人姑娘一辈子,或许在皇上眼里算不得什么,但是皇贵妃心里却过意不去。“那……太皇太后那里皇上打算如何交代?”康熙叹了口气:“这也是个问题,但朕也是为了小七,老祖宗最疼的就是他,应该能理解的。”“不要!”这时候,胤祐从外面走进来。今天下午本是学习骑射,但忽然下雨了,谙达便提前让他们下课。胤祐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康熙的话。小家伙可不怕他阿玛,走进来,站到康熙和皇贵妃跟前,直接了当的说道:“阿玛你不能这样,熹姑姑才不想做什么答应,他只想出宫!”“……”小家伙咬了咬下唇,接着说道:“她又不喜欢阿玛,她喜欢的是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