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苏家人若为难你, 劳烦你告知我一声。”苏方明直接道明来意。这话乍然听着像是苏方明要保护他,为她出头,但苏园深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没到这地步, 毕竟今天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为何?”苏方明:“他们年纪大了,执拗得很, 若犯糊涂, 为人子者该去阻止。”苏园明白了,原来苏方明说那话的目的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为了保住苏进敬夫妻。他倒是看得很清,她与苏进敬夫妻之间的对弈, 终会以她胜出为结果。所以苏方明这是来求情的,希望她能手下留情, 在打算动手之前能告诉他一声。苏园不禁叹这苏方明是好算计,他应当是苏家最冷静聪明的人了。就凭他在当前的局势下, 能断定她可以斗得过苏进敬, 就可知他这个人很善于透过现象看本质。“我会派人多留意他们,尽量周全, 不出疏忽。”照苏方明这话的意思,他会尽全力拦截苏进敬夫妻的糊涂作为。但就怕有疏忽的时候, 而在那时候他希望苏园可以知会他一声, 无需苏园出手,他会代为解决。苏方明见苏园沉默不语, 也知道这个要求于苏园而言有些过分, 对她轻声道:“权当苏姑娘还我一个人情了,并且苏姑娘以后不管有什么事, 只要不违法, 不违背道义, 我定竭力帮忙。”苏方明说的人情,自然是指他帮忙扫尾白玉堂丟庞显在仙人楼的那件事。“这人情要看怎么算了,你跟苏家人是分开的还是一起的。若分开的,可以算人情。若一起的,就不算了。至于你的帮忙,你觉得我会稀罕么?”庞显的事,即便有苏方明出手帮了一个忙,也抵消不了苏家人对她的算计。况且,苏园相信白玉堂的实力,那晚即便被仙人楼的高手拦截,他照样会把麻烦处理干净。这人情根本算不得什么,苏方明自己也清楚,所以才会再加条件。“分开的。”苏方明答得很干脆,几乎毫不犹疑。“哦?”这答案倒让苏园有些意外,苏方既然约她来谈条件的目的就是为了护着苏进敬夫妻。一家子人,自然算是一起的,苏方明又何故说是分开的?“抚养之恩,总该回报,但我与他们夫妻并非一起的。其实至今日,我也不清楚当年母亲生妹妹的事到底如何,在苏家是查不到这些的,这真相大概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苏方明解释道。苏园觉得苏方明这话有些怪,向他求证道:“听你的意思,只是出于责任的回报?你对他们全无子女对父母的孺慕之情?”苏方明目光闪烁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垂眸避开了苏园审视的目光。便好像他丑陋的一面突然被揭开,而他十分畏于见光一般。“说来你大概不信,但的确没有。”他声音淡淡的透着清冷,完全听不出什么感情波动。苏园也不知为何,她明明不了解苏方明,但在这一刻,她莫名觉得苏方明有几分可怜。“其实我有时候羡是慕你的,”苏方明道,“不论当年的真相怎样,结果是你离开了苏家,有自由自在的人生。当年若离开的人是我多好,哪怕是我饿死病死,也是为自己而活,倒不会成为现在这副模样。”“你模样挺好的呀,谦谦公子温润如玉,定然迷倒了不多少闺中女子,怎生还突然妄自菲薄了?”苏园虽猜到这其中有内情,但觉苏方明大可不必觉得如此沉重。“其实我最羡慕之人是白玉堂,人活成他那般恣意潇洒,才不枉来人世一遭。”苏方明负手踱步,立在窗前,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顶上矗立的那抹白影。他早猜到白玉堂不会放心苏园一人来赴约,果然,他陪着她来的。“你活得很束缚?”回忆苏方明的一言一行,都是恰到好处,连脾气性格都控制到极淡极冷静的程度。苏园本以为这是天生的,但若不是的话……苏方明心中渴望之人如白玉堂那般,是不是说明他骨子里其实有着类似于白玉堂那般的性子,肆意恣睢,狂妄潇洒?若是这般性格棱角尖锐的人,被磨成现如今苏方明所呈现的模样,可想而知他曾经遭受过了多少磨砺。苏方明的沉默,令苏园知道了答案。苏园这会儿倒是有几分信了苏方明那句“分开的”的答案。人与人之间的相待都是相互的,哪怕是父子之间亦是如此。若父亲泯灭了孩子的天性,那就不要指望这孩子将来会对父亲会多讲人性。苏方明能按责任尽孝,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苏进敬对你教导很苛严?”苏方明还是望着白玉堂的方向,声音里依旧没什么情绪,“我自小在道观长大,前前后后辗转不下十八个道观。”苏园忍不住翻个白眼,原来苏进敬信道都到这份儿上了!苏方明怎么说也是他唯一的儿子和继承人,他竟舍得把这孩子丢到道观里这么养。连频繁搬家这种事情对孩子的影响都很大,更不要说辗转十八个道观了。这一刻,苏园好像找到同一战壕的战友。既是战友,那就不需要客气什么了。她在桌边坐下来,喝了口茶,吃起了点心。苏方明沉默了片刻,本以为会从苏园那里听到感慨或安慰,又或其她什么回应。结果他只听见了身后传来牙齿咬住点心的沙沙声,然后还有喝水的声音。苏方明忍不住回头望一眼,见苏园埋头吃得认真,反倒松了口气,他的确不需要人安慰,也不需要人同情。不过这丫头刚才进门的时候,只站着跟他说,是在全然防备他?这会儿认可了他,才坐下来愿意吃茶果点心?“松仁糕用料实在,十分松软可口。但就是松仁放太多了,味浓反而容易腻,叫你家厨子省点料,好吃又省钱。”苏园不误吃,却也不忘挑一嘴毛病。苏方明从不吃这类点心,听苏园之言,见她吃得挺好,才走过来拿一块也尝了一口。“我说的可对?”苏园问。苏方明迷惑地点点头,“大概对吧。”苏园讶异:“你不会是因自小在道观清修的缘故,连口腹之欲都被磨没了吧?”苏方明垂下眼眸,没有否认。“你爹真疯了!”苏园叹道。瞧瞧他养出来的孩子,居然比她这个从末日轮回里熬杀出来的人还要泯灭人性!所以说,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当然,最可爱的也是人心。“或许是我们的爹。”苏方明纠正道,打算把苏园也拉进来。“可别,我明面上的爹只有苏峰一个。”“明面上?”“嗯,实际上我是我自己的爹。”苏园吃了一大口松仁糕,一侧脸颊鼓得圆圆的。见苏园吃饭的样子,苏方明莫名地觉得心情很放松。他笑了一声,问她:“这又是何解?”“我自己疼我自己呗。”苏园喝了一口茶,顺下嘴里松仁糕。“一个人若不晓得疼自己,便没人会疼你了。”苏方明明白苏园的后一句话若有所指,像是特意说给他听的,要他学会自己疼爱自己。束缚着自己的情绪和脾气,清心寡欲,早已经成了他骨子里的习惯,是他自己的苦修。“不是觉得腻?怎么还吃?”苏方明便命人重新上些别的点心来。“别了,总吃点心多没趣,有青梅酒和糟鹅掌么?”苏园很会点菜。苏方明又笑,便立刻叫人去备下。这丫头要的东西,仙人楼里即便没有也要有。“你说当年的事你也不清楚,那信里的话是何意?”苏园问苏方明给。“之所以说我也不清楚,是因我没查到实证。但我有猜测,便与你所猜得差不多。信里写给你的那句话,是我偶然听到他与忘川道长谈话,经揣测而来,为提醒你。”苏方明接着又自嘲笑一声。“别瞧我在道观长大,我不信那些。什么命不命的,不该掌握在自己手中?你若真是我妹妹,我不能坐视不管。”苏园又问苏方明,忘川道长是谁,可是他家宅子里建造的那处道观所供奉的道士。在得了苏方明的肯定回答后,苏园就让苏方明细说说,他听到对话内容具体是什么。“隐约提及你,然后说:不留,最好;留,倒也另有妙用。”苏方明没有保留,坦率告知苏园。原来‘浮云在空碧,来往议阴晴’中的阴晴,是留与不留的意思。苏园其实也猜到了这点,但没想到他们留下她也有图谋,‘另有妙用’。有多妙呢?大概只有他们本人知道了。反正苏园是猜不到,因为她还不够极品,了解不到极品的想法。“你倒是真无情啊,你听他们这般算计我,竟还跟我提要求?”苏园不爽道。“想杀人,和付诸实践真去杀人,大有不同。前者无罪,后者当诛。这话说得隐晦,你我都不知具体所指何意。如今的一切皆为猜测,并无实证佐证。你身为官府中人也该知道,仅凭这些并不能将人定罪。我只是想在他们误入歧途之前,拉他们一把。但倘若他们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定会亲自将他们送到开封府,交由你们处置。”苏方明不否认在这件事上,他欲偏帮父母。但这一切是在未构成违法的前提下,若他们真犯了罪,他也愿意大义灭亲。真小人,也真君子。苏园还是头一次遇见苏方明这种人,而且并不讨厌他。她还没想好该怎样处置,所以先啃一个糟鹅掌。苏方明笑了笑,重新打量苏园,“你本人的性子跟我之前所了解到的倒有些不太一样。”“人总要成长的,人也是会变的,人对外还是要装一装的。”苏园也很坦率,直接列出三个原因解释给苏方明。若苏园只说前两种原因,苏方明未必会信,心中还会有所质疑。人是会变,但有些性情是在骨子里的,不会因为几次遭遇就突变,彻底不一样了。但最后一个解释,苏园承认她对外有装样子,苏方明倒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偏向认为这丫头一直在扮猪吃虎。小姑娘极其聪明,半点不输他。若她真是苏进敬和李氏的女儿,便是他们永远的损失。苏园:“如此说来,我们三人中倒只有苏喜日子过得好些?”“她?”苏方明轻笑一声,“分怎么看了,于她自己而言,倒是够了。”苏园听出苏方明的笑声里有一丝讥讽的意味,不过瞧他并无多谈的意思,苏园也就不好多问了。但多少能从他语气里体会得出来,苏喜过得也不是什么好日子,不过苏喜她自己好像感觉不到?“行,我答应你的要求。但倘若我有一天查明了他们夫妻行犯罪之实,你却不要忘了你的承诺。”蛇打七寸,亲生儿子把他们送进大牢才最刺激。她去抓反而没那么有意思了。苏园看了眼自己只尝了一口糟鹅掌,以及还没来得及喝的青梅酒,然后望向苏方明。苏方明立刻明白她眼巴巴的意思是什么了,招呼属下把东西都包给苏园。“我这是怕浪费,不然我吃剩的别人也不会吃。”苏园解释道。“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赠你,有何需要尽管吩咐仙人楼的掌柜即可,他是我的人。”苏方明不忘补充一句,“其他人却不要轻易信。”苏园点点头,拿了吃食后,便毫不留恋地对苏方明摆了摆手,麻利地离开了。苏方明就站在二楼的窗口目送她。便见那原本立于房顶之上的白衣少年,翩然落地,与苏园并肩同行。苏园似乎还说了什么趣事,引得白玉堂侧目看她,接着她就举起手里的那包糟鹅掌晃了晃。这倒不难猜出苏园说了什么看。吃食,就能给她带来那么大的快乐么?苏方明召来属下,令其再买了一份同样的糟鹅掌给她送过来。苏方明尝过两口之后,便放下了。味道是不错,但吃法太丑,也易脏手,便叫人失了兴致。转念想,他这又是被仪表规矩给束缚住了?便不禁自嘲地笑一声。“买了这方子,鹅掌做剔骨的,隔几日给苏姑娘送去。”苏方明吩咐仙人楼的娄掌柜道。娄掌柜应承后,好奇问:“大爷不过才见这苏姑娘一面,便喜欢上了?”苏方明没否认,苏园很对他的脾气。他甚至觉得苏园才当是他的亲妹妹才是,反倒是苏喜有几分不像。他随即问娄掌柜:“你觉得她可像是我亲妹妹?”“看眉眼有几分像,可也不那么像。”娄掌柜道,“有时候人心作祟,才越看越觉得像。在小人看来,漂亮的人都有几分相像。”苏方明沉吟了片刻,吩咐娄掌柜继续多加派人手去找当年苏家的老人。虽然时隔这么多年了,但不应该一个人都找不到。娄掌柜应承,心里也好奇当年苏老爷和夫人到底干了什么事,神神秘秘,连大爷都瞒着。……“忘川道长?倒是听说过,颇有些名声。”白玉堂听苏园突然问起此人,不解问她:“怎么忽然问起他来,莫非他便是苏家人供奉的道长?”苏园点头,若非刚才苏方明提及,她还不知这个消息。苏家自搬入京以来,他们有特意观察过苏府,便没见到有道士的身影出入苏府。思及这一点,苏园意识到什么,跟白玉堂道:“要么这道长神出鬼没,不走寻常路;要么苏家另有暗道通向别处。不然我们不会这么长时间不见这道长的身影,对了,苏家人对这道士也是缄口不提。”他们有心打听过苏家道观所供奉的道士是谁,竟没人透露一点消息。苏家这些年也是妙,家仆每隔四五年就会换上一批,能久留在苏家的那都是表现尤其出众的忠仆,如王婆子、管家等人,要想从这些人口中套出消息基本不可能,而新仆知道的情况自然极少。苏家趁这次搬入京城,又顺便换了一批家仆,所以苏园他们就算有心打探,也鲜少能打探什么有用的消息。“这忘川道长好像是八贤王府上的座上宾。”白玉堂思量道。八贤王性情高洁,刚正严毅,极不喜与朝臣交往过密。苏家虽为皇商,却是富庶大户,在京必然惹人注目。毕竟钱是好东西,能招兵买马,可使鬼推磨。忘川道长若因八贤王忌讳这事儿,而避讳与苏家来往,倒也算说得通。“也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秘密来往。 ”白玉堂觉得也不能排除其它可能性。“苏方明猜当年的情况,和我所想的差不多,那五爷觉得呢?”其实那日苏园对苏进敬说的那些话,只把她猜想到的最坏的可能说出来了,意图去诈一下苏进敬,观其反应。一般人如果犯了小错,你拿大错诬陷他,他可能为了辩解自己没犯下大错,就老实承认了了小错。可是那天她对苏进敬讲完自己的揣测之后,苏进敬竟没以小错辩解,而是直接全盘否认了。这说明什么?她很可能歪打正着,刚好击中了真相。白玉堂沉吟道:“瞎猜无用,倒不如把那苏家老管家擒来,拷问一番。”“我们是良民,少做犯法的事。”苏园乖乖巧巧地劝道。白玉堂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便点点头应和,“有道理。”苏园:???照他一贯的脾性,不该一身反骨,肆意张扬,狂妄反驳自己,然后非要去把那苏家老管家擒来拷问一番么?苏园还想进行‘我不要,你非要,那我只好无奈接受’的剧情呢。对方突然不按套路出牌,她倒不知该怎么应对了。白玉堂话出口后,便觉得不该说。倘若真查出苏进敬夫妻确系为苏园的父母,那将来下手总要有所顾忌。而且于苏园而言,若真是她的亲生父母认定她不详才遗弃她,纵然她面上不显,心里也一定会难过,因为没人会喜欢被自己的至亲之人抛弃。所以他觉得苏园与苏家之间的关系,停留在猜测程度倒也没什么不好。人生在世,不可无防人之心,却也不必活得太通透。水至清则无鱼,人活得太透彻则容易累。尝遍人间冷暖的人,往往都会觉得人间不值得了。苏园最终也没太纠结这事儿,其实只要苏家人不烦她,什么身世不身世,她都不怎么好奇。情况再坏也不过就是她的猜测了,她都能接受。但求不要再打扰她,让她安安静静过日子就行。回了开封府,苏园却没跟白玉堂道别,一路跟他到了房间前。白玉堂疑惑地回头,望一眼自己身后的跟屁虫:“作甚?”“五爷回来也有两日了,该算账了。”讨债人苏园道。白玉堂这才想起来,他之前允诺过苏园帮他擒医不活,他就给她双倍酬劳。片刻后,白玉堂便从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桃木匣子递给了苏园。“拿好了。”声音温润,隐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苏园打开盒子一瞧,里头不仅有孙荷的那些首饰财物,另还有三千两银票。果真双倍了还不止,够大方!收人钱财,拍人马屁,这是作为一名收钱者该有的素质。苏园眉眼弯弯,不吝笑赞白玉堂:“五爷给钱的样子尤为英俊非凡,有玉山之美,仙人之姿,无法形容的俊朗潇洒,举世无双!”向来不喜听人拍马屁的白玉堂,这次倒是没打断,从头到尾听全了,最后还目送苏园离开了。可见人活得简单些才最容易获得快乐,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别扰她心烦得好。等苏园的身影消失,白玉堂才冷下脸,关上了房门。不一会儿,只听屋内传来开窗的声音,再然后屋子里便恢复了寂静,连油灯都不曾点燃过。苏园高兴地敲响孙荷的房门,把孙荷的那份儿钱还给了她。“还额外赚了三千两。”苏园将三千两银票展平,然后放回桃木匣子里。“这匣子倒精致,上面的雕花像是什么地方的风景。”孙荷稀罕的摸了摸匣子表面雕刻的花纹,“这里像是街市,还有摆摊卖东西的呢。”“嗯,这一面雕刻的好像是什么人家宅子的内景。”苏园发现这些小人儿雕刻得惟妙惟肖,虽然他们的脑袋都没有黄豆粒大,却仿若有神情一般,一举一动都皆颇有神韵。“这种手艺活儿在市面上可少见,瞧着都像是宫里的贡品了,又是桃木的,最吉利辟邪,肯定不便宜。”孙荷稀罕地摩挲着合面。苏园便把银票拿出来,盒子推给孙荷。于她而言还是钱最实在,孙荷喜欢盒子就给她,反正又不能吃。“这我可不能要!”孙荷连忙推拒,差点吓出一身冷汗。这东西一看就不普通,且还是白五爷赠给老大的东西,若是被五爷瞧见东西在她这,她怕是有命拿没命活了。“喜欢就拿着呗。”苏园不以为意地劝道。“不喜欢。”孙荷立刻违心表示。“刚才不是还说——”“我突然想起来了,我爹找人给我算过命,说我这人烂桃花多,想避开就得少接触桃木之类招桃花的东西。”孙荷胡乱扯了一个理由。“那好吧。”苏园又把三千两银票放回盒子里,都自己收着。孙荷瞧着这三张银票里,其中有一角微卷翘起,极其眼熟。她忽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老大之前给她的那三千两银票么,她紧张的时候,就用手卷银票的边角来着。合着兜兜转转,钱又回到老大那里了!却没白转一圈,白五爷那里肯定落好了,瞧现在老大高兴摆弄银票的样子就知道。孙荷又不好跟苏园讲这三千两银票就是当初那三千两,因为她之前已经扯谎跟苏园说过,那三千两银票被她拿去算命花了。白五爷啊白五爷,肚子可一点都不白,忒黑了!不过能哄得她家老大这么高兴,算他厉害。……丑时三刻,开封府突然接到百姓报案,红线巷有一户姓马的人家可能杀人了。苏园正好穿衣妥当,准备出门操练。听说有案子后,干脆就跟当值的衙役们一起去了红线巷。报案人是这户马姓人家的邻居,一位年纪三十多岁的妇人,与她一起的还有她婆母,年纪五十出头。婆媳俩都说,她们半夜好好的睡觉,忽然听到隔壁家传来女子的惨叫声,十分瘆人。她们很想去帮忙,奈何老的老,弱的弱,又都是女子,畏惧凶手太凶狠,再把她们给伤了,所以她们就只能匆匆跑去官府报案了。“你们这样做没错。”苏园安慰俩妇人一声,便叫她们靠后,带人闯进马姓人家中。屋内点着油灯,光线昏暗,但清楚可见四处凌乱的景象,倒地的桌椅,砸碎的陶罐……地中央有一小滩血迹,血迹断断续续延伸到里屋方向。细听可闻里屋有虚弱的低哼声传出,听声音人像是快不行了一样。苏园和衙役们立刻进了里屋,刚进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男子横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苏园等正欲检查出事人是不是他的时候,听见低哼声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衙役们立刻循声去瞧,皆被吓了一跳。在这样的深夜,幽暗又略带几分光线的屋子里,一名穿着白亵衣的女子披头散发半躺在衣柜旁。她大半边脸都头发遮住了,但露出的部分都沾满了血,特别是嘴周围,血迹更重,胸口处的衣衫也有大片殷红的血迹。苏园早见惯了这种场面,没像衙役们那样第一本能是害怕。她直接凑到女子面前,撩开她的头发查看她的情况,见她还能灵活地转着眼珠子看着自己,晓得人是活着的,脑子还算清醒。随即她就为她把脉,大概扫一眼她身上被殴打的情况。苏园轻轻碰了一下女子腹部,便听她痛叫声加重。加之她身上并无伤口,嘴里吐出这么多血两量来,结合诊脉判断,应该是被殴打所致的胃出血。苏园怕自己学艺不精,断症不够准确,叫人再去请大夫来。这地上凉寒,本就胃损伤严重,若再受寒便很难恢复。苏园便搀扶女子起身,往床上看一眼。衙役们这时从惊吓中回神,晓得这女子只是受伤才这番情状。想起床上还趟着个人,正想着是不是夫妻俩在家遭了贼,那男的已经被打晕了。衙役们欲赶紧去检查男子之际,忽听床上传来男子的鼾声。众衙役:“……”原来这男子并不是晕厥了,竟是在睡大觉!由此自然就想到:莫非是这男人混账,在打自家妻子?那他这觉睡得可真够死的了,这么多人闯进他家里来,闹出的动静也不算小,竟然还死睡着没醒!衙役拍了拍这男人的脸,男人翻个身竟还要睡。衙役便一边拍脸又一边大声叫他。男人这才睁开眼,张口就骂:“你个贱妇——”当看见眼前人是衙役的时候,男人愣了,停止了叫骂。他慌忙从床上滚下来,一脸发懵,但不敢耍脾气,很谦逊地问衙役们出了什么事。苏园便在这时将妇人搀扶到床上。“她可是你妻子?是你打了她?”男人点了点头,跟衙役们解释道:“人是我打得,不过这贱妇不规矩,竟在外面勾搭男人,我打她是活该!”妇人听到这话,情绪激动起来,手微微颤抖,不服要辩解,但因为口中有血,整个人虚脱太过无力,她说不出什么话来。男人一靠近她就怕得不行,缩脖子躲闪。“怎么,还想当着我们的面打?”“不敢,不敢。”男人客气道。“且不说她是不是被你冤枉了,纵然是通奸之罪,也不过判几年徒刑,你却把人往死里打,要人命啊。”苏园道。男人瞪一眼妇人,不服辩解道:“我没冤枉她。”苏园发现男人完全无视她表达的话,只说没冤枉妇人。显然他有自己认准的东西,不愿听别人的道理。意思只要这妇人不检点,就活该被他打死。他很理直气壮,觉得这情有可原,一点都不算犯罪。这时大夫来了,苏园又让隔壁报案的婆媳俩帮忙照看一下。她则和众衙役们带着男人从屋子里退了出来。白玉堂这时候赶了过来,见苏园竟来这么早,狐疑地看她一眼。“我昨晚看书看睡着了,便忘了更衣,正好听到有报案就立刻来了。”苏园对他解释道。白玉堂‘嗯’了一声,没再多言,而是打量那男人。“小人名叫马随,是个脚夫,屋里的就是小人的娘子。我们成婚有两年了,这女人连个蛋都没下一个。前日小人不在家,听人说她去街上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被个男人给打了。诸位官爷给小人评评理,无缘无故的那男人打小人娘子干什么?还不是他们二人有见不得人的勾当,生了什么嫌隙之后,那男的气不过才会打她。小人在今日才从外人口中知道这事儿,便回来质问她,她竟还装无辜,哭着跟我说她根本不认识那男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突然跑出来打了她一巴掌就跑了。任小人怎么逼问,她就是死赖着不认,这不是欠揍是什么?小人气不过便打了她一痛,这能算犯法么?”“怎么不犯法,人打死了就是命案,自有开封府的狗头铡伺候你!”衙役吼他道。马随慌了,解释道:“可、可……我也没想杀她啊,更没想下狠手,我们不过是夫妻间的吵架,对就是吵架,不信你们问她。”马随越说话声音越大,仿佛故意说给屋里的妇人唐氏听。苏园等大夫为她诊治完毕之后,带着马随进屋,问唐氏经过。唐氏的解释如马随所述那般。她确实不认识那男子,不过以前她出门的时候,偶然会遇见那男人,打过几个照面。前天他突然冲她跑来,就打了她一巴掌,她也委屈,不明白何故。但因怕这事儿说出去,会令马随误会,所以就瞒着。却没想到他今天从外面听说了,回来就认定她挨打是与那男子有奸情,任她如何解释都不行。“你可愿意状告马随殴打你?”白玉堂直接问。唐氏还未及回答,马随就先着急了,叱骂她:“贱妇,难不成你还想送我去坐大牢?”“我是冤枉的,我不认识那人。”唐氏委屈地辩解,声音虚弱至极。马随一听这话就炸了,“不认识他会无缘无故打你?那他怎么不打我?”白玉堂抬脚便将马随踹倒在地。马随‘哎呦’一声,事情发生太快他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即,他发懵地看向白玉堂,不解询问白玉堂为何要打他。对白玉堂说话,马随可没有对唐氏那种冲劲儿,语调委委屈屈,唯唯诺诺。“我会无缘无故打你?”冰冷的目光中透着蔑视。马随立刻有一种自己渺小如蝼蚁,随时会被杀神一脚碾死的错觉,立时吓得哆嗦起来。“我怎么不打别人?”白玉堂再问,话毕,就踱步走向马随。马随怕极了,连忙求饶磕头,承认自己错了。苏园便将开封府前些日子破获的割肉案讲给马随,“……那名犯案者便专挑陌生女子下手。”马随恍然,反问苏园:“真有这样的事?”“你哪来的道理,挨揍的人就一定有罪?但凡你有点见识,都不至于干出这种事。”苏园便又对唐氏道,“他如此害你,理该受教,今日我们便抓他进开封府大牢。”马随慌了,忙求饶,也催促唐氏快帮他说话。唐氏赶紧伸手拽住苏园的衣袖,垂着脑袋小声道:“是我,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摔坏了身子……跟他无关,不是他打得我,求求你们别抓他,他毕竟是我丈夫!”白玉堂似乎早料到这般,讥笑一声后,便离开了院子。苏园其实也料到大概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只要唐氏坚持声称自己受伤,并不状告马随,他们也没办法。苏园也随后出来了,和白玉堂一起回开封府。“你跟马随解释割肉案,便希望他们夫妻就此和好?”白玉堂问苏园。“我不解释,唐氏就会状告马随?”白玉堂摇头,唐氏若真有血性,便不会是那番表现了。纵然被她打得血肉模糊,但只要不被打死,为了名声和她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状告自己的丈夫。大多女子都如此,嫁了人,便把夫家当做天,即便这‘天’连屎都不如。“别说这世道对女人不宽容,女人的日子就是不好过。便是世道好的时候,照样有一些女人也如此,觉得自己嫁了人,就要跟定这男人一辈子,不管他是不是畜牲。”白玉堂看向苏园:“你不会。”“我当然不会。”苏园自信地扬起下巴。白玉堂勾起唇角,正要问苏园这样自信是不是因为眼光好的时候,就听苏园又补充了一句。“我就是畜牲。”白玉堂沉吟道:“瞎猜无用,倒不如把那苏家老管家擒来,拷问一番。”“我们是良民,少做犯法的事。”苏园乖乖巧巧地劝道。白玉堂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便点点头应和,“有道理。”苏园:???照他一贯的脾性,不该一身反骨,肆意张扬,狂妄反驳自己,然后非要去把那苏家老管家擒来拷问一番么?苏园还想进行‘我不要,你非要,那我只好无奈接受’的剧情呢。对方突然不按套路出牌,她倒不知该怎么应对了。白玉堂话出口后,便觉得不该说。倘若真查出苏进敬夫妻确系为苏园的父母,那将来下手总要有所顾忌。而且于苏园而言,若真是她的亲生父母认定她不详才遗弃她,纵然她面上不显,心里也一定会难过,因为没人会喜欢被自己的至亲之人抛弃。所以他觉得苏园与苏家之间的关系,停留在猜测程度倒也没什么不好。人生在世,不可无防人之心,却也不必活得太通透。水至清则无鱼,人活得太透彻则容易累。尝遍人间冷暖的人,往往都会觉得人间不值得了。苏园最终也没太纠结这事儿,其实只要苏家人不烦她,什么身世不身世,她都不怎么好奇。情况再坏也不过就是她的猜测了,她都能接受。但求不要再打扰她,让她安安静静过日子就行。回了开封府,苏园却没跟白玉堂道别,一路跟他到了房间前。白玉堂疑惑地回头,望一眼自己身后的跟屁虫:“作甚?”“五爷回来也有两日了,该算账了。”讨债人苏园道。白玉堂这才想起来,他之前允诺过苏园帮他擒医不活,他就给她双倍酬劳。片刻后,白玉堂便从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桃木匣子递给了苏园。“拿好了。”声音温润,隐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苏园打开盒子一瞧,里头不仅有孙荷的那些首饰财物,另还有三千两银票。果真双倍了还不止,够大方!收人钱财,拍人马屁,这是作为一名收钱者该有的素质。苏园眉眼弯弯,不吝笑赞白玉堂:“五爷给钱的样子尤为英俊非凡,有玉山之美,仙人之姿,无法形容的俊朗潇洒,举世无双!”向来不喜听人拍马屁的白玉堂,这次倒是没打断,从头到尾听全了,最后还目送苏园离开了。可见人活得简单些才最容易获得快乐,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别扰她心烦得好。等苏园的身影消失,白玉堂才冷下脸,关上了房门。不一会儿,只听屋内传来开窗的声音,再然后屋子里便恢复了寂静,连油灯都不曾点燃过。苏园高兴地敲响孙荷的房门,把孙荷的那份儿钱还给了她。“还额外赚了三千两。”苏园将三千两银票展平,然后放回桃木匣子里。“这匣子倒精致,上面的雕花像是什么地方的风景。”孙荷稀罕的摸了摸匣子表面雕刻的花纹,“这里像是街市,还有摆摊卖东西的呢。”“嗯,这一面雕刻的好像是什么人家宅子的内景。”苏园发现这些小人儿雕刻得惟妙惟肖,虽然他们的脑袋都没有黄豆粒大,却仿若有神情一般,一举一动都皆颇有神韵。“这种手艺活儿在市面上可少见,瞧着都像是宫里的贡品了,又是桃木的,最吉利辟邪,肯定不便宜。”孙荷稀罕地摩挲着合面。苏园便把银票拿出来,盒子推给孙荷。于她而言还是钱最实在,孙荷喜欢盒子就给她,反正又不能吃。“这我可不能要!”孙荷连忙推拒,差点吓出一身冷汗。这东西一看就不普通,且还是白五爷赠给老大的东西,若是被五爷瞧见东西在她这,她怕是有命拿没命活了。“喜欢就拿着呗。”苏园不以为意地劝道。“不喜欢。”孙荷立刻违心表示。“刚才不是还说——”“我突然想起来了,我爹找人给我算过命,说我这人烂桃花多,想避开就得少接触桃木之类招桃花的东西。”孙荷胡乱扯了一个理由。“那好吧。”苏园又把三千两银票放回盒子里,都自己收着。孙荷瞧着这三张银票里,其中有一角微卷翘起,极其眼熟。她忽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老大之前给她的那三千两银票么,她紧张的时候,就用手卷银票的边角来着。合着兜兜转转,钱又回到老大那里了!却没白转一圈,白五爷那里肯定落好了,瞧现在老大高兴摆弄银票的样子就知道。孙荷又不好跟苏园讲这三千两银票就是当初那三千两,因为她之前已经扯谎跟苏园说过,那三千两银票被她拿去算命花了。白五爷啊白五爷,肚子可一点都不白,忒黑了!不过能哄得她家老大这么高兴,算他厉害。……丑时三刻,开封府突然接到百姓报案,红线巷有一户姓马的人家可能杀人了。苏园正好穿衣妥当,准备出门操练。听说有案子后,干脆就跟当值的衙役们一起去了红线巷。报案人是这户马姓人家的邻居,一位年纪三十多岁的妇人,与她一起的还有她婆母,年纪五十出头。婆媳俩都说,她们半夜好好的睡觉,忽然听到隔壁家传来女子的惨叫声,十分瘆人。她们很想去帮忙,奈何老的老,弱的弱,又都是女子,畏惧凶手太凶狠,再把她们给伤了,所以她们就只能匆匆跑去官府报案了。“你们这样做没错。”苏园安慰俩妇人一声,便叫她们靠后,带人闯进马姓人家中。屋内点着油灯,光线昏暗,但清楚可见四处凌乱的景象,倒地的桌椅,砸碎的陶罐……地中央有一小滩血迹,血迹断断续续延伸到里屋方向。细听可闻里屋有虚弱的低哼声传出,听声音人像是快不行了一样。苏园和衙役们立刻进了里屋,刚进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男子横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苏园等正欲检查出事人是不是他的时候,听见低哼声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衙役们立刻循声去瞧,皆被吓了一跳。在这样的深夜,幽暗又略带几分光线的屋子里,一名穿着白亵衣的女子披头散发半躺在衣柜旁。她大半边脸都头发遮住了,但露出的部分都沾满了血,特别是嘴周围,血迹更重,胸口处的衣衫也有大片殷红的血迹。苏园早见惯了这种场面,没像衙役们那样第一本能是害怕。她直接凑到女子面前,撩开她的头发查看她的情况,见她还能灵活地转着眼珠子看着自己,晓得人是活着的,脑子还算清醒。随即她就为她把脉,大概扫一眼她身上被殴打的情况。苏园轻轻碰了一下女子腹部,便听她痛叫声加重。加之她身上并无伤口,嘴里吐出这么多血两量来,结合诊脉判断,应该是被殴打所致的胃出血。苏园怕自己学艺不精,断症不够准确,叫人再去请大夫来。这地上凉寒,本就胃损伤严重,若再受寒便很难恢复。苏园便搀扶女子起身,往床上看一眼。衙役们这时从惊吓中回神,晓得这女子只是受伤才这番情状。想起床上还趟着个人,正想着是不是夫妻俩在家遭了贼,那男的已经被打晕了。衙役们欲赶紧去检查男子之际,忽听床上传来男子的鼾声。众衙役:“……”原来这男子并不是晕厥了,竟是在睡大觉!由此自然就想到:莫非是这男人混账,在打自家妻子?那他这觉睡得可真够死的了,这么多人闯进他家里来,闹出的动静也不算小,竟然还死睡着没醒!衙役拍了拍这男人的脸,男人翻个身竟还要睡。衙役便一边拍脸又一边大声叫他。男人这才睁开眼,张口就骂:“你个贱妇——”当看见眼前人是衙役的时候,男人愣了,停止了叫骂。他慌忙从床上滚下来,一脸发懵,但不敢耍脾气,很谦逊地问衙役们出了什么事。苏园便在这时将妇人搀扶到床上。“她可是你妻子?是你打了她?”男人点了点头,跟衙役们解释道:“人是我打得,不过这贱妇不规矩,竟在外面勾搭男人,我打她是活该!”妇人听到这话,情绪激动起来,手微微颤抖,不服要辩解,但因为口中有血,整个人虚脱太过无力,她说不出什么话来。男人一靠近她就怕得不行,缩脖子躲闪。“怎么,还想当着我们的面打?”“不敢,不敢。”男人客气道。“且不说她是不是被你冤枉了,纵然是通奸之罪,也不过判几年徒刑,你却把人往死里打,要人命啊。”苏园道。男人瞪一眼妇人,不服辩解道:“我没冤枉她。”苏园发现男人完全无视她表达的话,只说没冤枉妇人。显然他有自己认准的东西,不愿听别人的道理。意思只要这妇人不检点,就活该被他打死。他很理直气壮,觉得这情有可原,一点都不算犯罪。这时大夫来了,苏园又让隔壁报案的婆媳俩帮忙照看一下。她则和众衙役们带着男人从屋子里退了出来。白玉堂这时候赶了过来,见苏园竟来这么早,狐疑地看她一眼。“我昨晚看书看睡着了,便忘了更衣,正好听到有报案就立刻来了。”苏园对他解释道。白玉堂‘嗯’了一声,没再多言,而是打量那男人。“小人名叫马随,是个脚夫,屋里的就是小人的娘子。我们成婚有两年了,这女人连个蛋都没下一个。前日小人不在家,听人说她去街上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被个男人给打了。诸位官爷给小人评评理,无缘无故的那男人打小人娘子干什么?还不是他们二人有见不得人的勾当,生了什么嫌隙之后,那男的气不过才会打她。小人在今日才从外人口中知道这事儿,便回来质问她,她竟还装无辜,哭着跟我说她根本不认识那男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突然跑出来打了她一巴掌就跑了。任小人怎么逼问,她就是死赖着不认,这不是欠揍是什么?小人气不过便打了她一痛,这能算犯法么?”“怎么不犯法,人打死了就是命案,自有开封府的狗头铡伺候你!”衙役吼他道。马随慌了,解释道:“可、可……我也没想杀她啊,更没想下狠手,我们不过是夫妻间的吵架,对就是吵架,不信你们问她。”马随越说话声音越大,仿佛故意说给屋里的妇人唐氏听。苏园等大夫为她诊治完毕之后,带着马随进屋,问唐氏经过。唐氏的解释如马随所述那般。她确实不认识那男子,不过以前她出门的时候,偶然会遇见那男人,打过几个照面。前天他突然冲她跑来,就打了她一巴掌,她也委屈,不明白何故。但因怕这事儿说出去,会令马随误会,所以就瞒着。却没想到他今天从外面听说了,回来就认定她挨打是与那男子有奸情,任她如何解释都不行。“你可愿意状告马随殴打你?”白玉堂直接问。唐氏还未及回答,马随就先着急了,叱骂她:“贱妇,难不成你还想送我去坐大牢?”“我是冤枉的,我不认识那人。”唐氏委屈地辩解,声音虚弱至极。马随一听这话就炸了,“不认识他会无缘无故打你?那他怎么不打我?”白玉堂抬脚便将马随踹倒在地。马随‘哎呦’一声,事情发生太快他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即,他发懵地看向白玉堂,不解询问白玉堂为何要打他。对白玉堂说话,马随可没有对唐氏那种冲劲儿,语调委委屈屈,唯唯诺诺。“我会无缘无故打你?”冰冷的目光中透着蔑视。马随立刻有一种自己渺小如蝼蚁,随时会被杀神一脚碾死的错觉,立时吓得哆嗦起来。“我怎么不打别人?”白玉堂再问,话毕,就踱步走向马随。马随怕极了,连忙求饶磕头,承认自己错了。苏园便将开封府前些日子破获的割肉案讲给马随,“……那名犯案者便专挑陌生女子下手。”马随恍然,反问苏园:“真有这样的事?”“你哪来的道理,挨揍的人就一定有罪?但凡你有点见识,都不至于干出这种事。”苏园便又对唐氏道,“他如此害你,理该受教,今日我们便抓他进开封府大牢。”马随慌了,忙求饶,也催促唐氏快帮他说话。唐氏赶紧伸手拽住苏园的衣袖,垂着脑袋小声道:“是我,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摔坏了身子……跟他无关,不是他打得我,求求你们别抓他,他毕竟是我丈夫!”白玉堂似乎早料到这般,讥笑一声后,便离开了院子。苏园其实也料到大概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只要唐氏坚持声称自己受伤,并不状告马随,他们也没办法。苏园也随后出来了,和白玉堂一起回开封府。“你跟马随解释割肉案,便希望他们夫妻就此和好?”白玉堂问苏园。“我不解释,唐氏就会状告马随?”白玉堂摇头,唐氏若真有血性,便不会是那番表现了。纵然被她打得血肉模糊,但只要不被打死,为了名声和她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状告自己的丈夫。大多女子都如此,嫁了人,便把夫家当做天,即便这‘天’连屎都不如。“别说这世道对女人不宽容,女人的日子就是不好过。便是世道好的时候,照样有一些女人也如此,觉得自己嫁了人,就要跟定这男人一辈子,不管他是不是畜牲。”白玉堂看向苏园:“你不会。”“我当然不会。”苏园自信地扬起下巴。白玉堂勾起唇角,正要问苏园这样自信是不是因为眼光好的时候,就听苏园又补充了一句。“我就是畜牲。”白玉堂沉吟道:“瞎猜无用,倒不如把那苏家老管家擒来,拷问一番。”“我们是良民,少做犯法的事。”苏园乖乖巧巧地劝道。白玉堂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便点点头应和,“有道理。”苏园:???照他一贯的脾性,不该一身反骨,肆意张扬,狂妄反驳自己,然后非要去把那苏家老管家擒来拷问一番么?苏园还想进行‘我不要,你非要,那我只好无奈接受’的剧情呢。对方突然不按套路出牌,她倒不知该怎么应对了。白玉堂话出口后,便觉得不该说。倘若真查出苏进敬夫妻确系为苏园的父母,那将来下手总要有所顾忌。而且于苏园而言,若真是她的亲生父母认定她不详才遗弃她,纵然她面上不显,心里也一定会难过,因为没人会喜欢被自己的至亲之人抛弃。所以他觉得苏园与苏家之间的关系,停留在猜测程度倒也没什么不好。人生在世,不可无防人之心,却也不必活得太通透。水至清则无鱼,人活得太透彻则容易累。尝遍人间冷暖的人,往往都会觉得人间不值得了。苏园最终也没太纠结这事儿,其实只要苏家人不烦她,什么身世不身世,她都不怎么好奇。情况再坏也不过就是她的猜测了,她都能接受。但求不要再打扰她,让她安安静静过日子就行。回了开封府,苏园却没跟白玉堂道别,一路跟他到了房间前。白玉堂疑惑地回头,望一眼自己身后的跟屁虫:“作甚?”“五爷回来也有两日了,该算账了。”讨债人苏园道。白玉堂这才想起来,他之前允诺过苏园帮他擒医不活,他就给她双倍酬劳。片刻后,白玉堂便从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桃木匣子递给了苏园。“拿好了。”声音温润,隐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苏园打开盒子一瞧,里头不仅有孙荷的那些首饰财物,另还有三千两银票。果真双倍了还不止,够大方!收人钱财,拍人马屁,这是作为一名收钱者该有的素质。苏园眉眼弯弯,不吝笑赞白玉堂:“五爷给钱的样子尤为英俊非凡,有玉山之美,仙人之姿,无法形容的俊朗潇洒,举世无双!”向来不喜听人拍马屁的白玉堂,这次倒是没打断,从头到尾听全了,最后还目送苏园离开了。可见人活得简单些才最容易获得快乐,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别扰她心烦得好。等苏园的身影消失,白玉堂才冷下脸,关上了房门。不一会儿,只听屋内传来开窗的声音,再然后屋子里便恢复了寂静,连油灯都不曾点燃过。苏园高兴地敲响孙荷的房门,把孙荷的那份儿钱还给了她。“还额外赚了三千两。”苏园将三千两银票展平,然后放回桃木匣子里。“这匣子倒精致,上面的雕花像是什么地方的风景。”孙荷稀罕的摸了摸匣子表面雕刻的花纹,“这里像是街市,还有摆摊卖东西的呢。”“嗯,这一面雕刻的好像是什么人家宅子的内景。”苏园发现这些小人儿雕刻得惟妙惟肖,虽然他们的脑袋都没有黄豆粒大,却仿若有神情一般,一举一动都皆颇有神韵。“这种手艺活儿在市面上可少见,瞧着都像是宫里的贡品了,又是桃木的,最吉利辟邪,肯定不便宜。”孙荷稀罕地摩挲着合面。苏园便把银票拿出来,盒子推给孙荷。于她而言还是钱最实在,孙荷喜欢盒子就给她,反正又不能吃。“这我可不能要!”孙荷连忙推拒,差点吓出一身冷汗。这东西一看就不普通,且还是白五爷赠给老大的东西,若是被五爷瞧见东西在她这,她怕是有命拿没命活了。“喜欢就拿着呗。”苏园不以为意地劝道。“不喜欢。”孙荷立刻违心表示。“刚才不是还说——”“我突然想起来了,我爹找人给我算过命,说我这人烂桃花多,想避开就得少接触桃木之类招桃花的东西。”孙荷胡乱扯了一个理由。“那好吧。”苏园又把三千两银票放回盒子里,都自己收着。孙荷瞧着这三张银票里,其中有一角微卷翘起,极其眼熟。她忽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老大之前给她的那三千两银票么,她紧张的时候,就用手卷银票的边角来着。合着兜兜转转,钱又回到老大那里了!却没白转一圈,白五爷那里肯定落好了,瞧现在老大高兴摆弄银票的样子就知道。孙荷又不好跟苏园讲这三千两银票就是当初那三千两,因为她之前已经扯谎跟苏园说过,那三千两银票被她拿去算命花了。白五爷啊白五爷,肚子可一点都不白,忒黑了!不过能哄得她家老大这么高兴,算他厉害。……丑时三刻,开封府突然接到百姓报案,红线巷有一户姓马的人家可能杀人了。苏园正好穿衣妥当,准备出门操练。听说有案子后,干脆就跟当值的衙役们一起去了红线巷。报案人是这户马姓人家的邻居,一位年纪三十多岁的妇人,与她一起的还有她婆母,年纪五十出头。婆媳俩都说,她们半夜好好的睡觉,忽然听到隔壁家传来女子的惨叫声,十分瘆人。她们很想去帮忙,奈何老的老,弱的弱,又都是女子,畏惧凶手太凶狠,再把她们给伤了,所以她们就只能匆匆跑去官府报案了。“你们这样做没错。”苏园安慰俩妇人一声,便叫她们靠后,带人闯进马姓人家中。屋内点着油灯,光线昏暗,但清楚可见四处凌乱的景象,倒地的桌椅,砸碎的陶罐……地中央有一小滩血迹,血迹断断续续延伸到里屋方向。细听可闻里屋有虚弱的低哼声传出,听声音人像是快不行了一样。苏园和衙役们立刻进了里屋,刚进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男子横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苏园等正欲检查出事人是不是他的时候,听见低哼声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衙役们立刻循声去瞧,皆被吓了一跳。在这样的深夜,幽暗又略带几分光线的屋子里,一名穿着白亵衣的女子披头散发半躺在衣柜旁。她大半边脸都头发遮住了,但露出的部分都沾满了血,特别是嘴周围,血迹更重,胸口处的衣衫也有大片殷红的血迹。苏园早见惯了这种场面,没像衙役们那样第一本能是害怕。她直接凑到女子面前,撩开她的头发查看她的情况,见她还能灵活地转着眼珠子看着自己,晓得人是活着的,脑子还算清醒。随即她就为她把脉,大概扫一眼她身上被殴打的情况。苏园轻轻碰了一下女子腹部,便听她痛叫声加重。加之她身上并无伤口,嘴里吐出这么多血两量来,结合诊脉判断,应该是被殴打所致的胃出血。苏园怕自己学艺不精,断症不够准确,叫人再去请大夫来。这地上凉寒,本就胃损伤严重,若再受寒便很难恢复。苏园便搀扶女子起身,往床上看一眼。衙役们这时从惊吓中回神,晓得这女子只是受伤才这番情状。想起床上还趟着个人,正想着是不是夫妻俩在家遭了贼,那男的已经被打晕了。衙役们欲赶紧去检查男子之际,忽听床上传来男子的鼾声。众衙役:“……”原来这男子并不是晕厥了,竟是在睡大觉!由此自然就想到:莫非是这男人混账,在打自家妻子?那他这觉睡得可真够死的了,这么多人闯进他家里来,闹出的动静也不算小,竟然还死睡着没醒!衙役拍了拍这男人的脸,男人翻个身竟还要睡。衙役便一边拍脸又一边大声叫他。男人这才睁开眼,张口就骂:“你个贱妇——”当看见眼前人是衙役的时候,男人愣了,停止了叫骂。他慌忙从床上滚下来,一脸发懵,但不敢耍脾气,很谦逊地问衙役们出了什么事。苏园便在这时将妇人搀扶到床上。“她可是你妻子?是你打了她?”男人点了点头,跟衙役们解释道:“人是我打得,不过这贱妇不规矩,竟在外面勾搭男人,我打她是活该!”妇人听到这话,情绪激动起来,手微微颤抖,不服要辩解,但因为口中有血,整个人虚脱太过无力,她说不出什么话来。男人一靠近她就怕得不行,缩脖子躲闪。“怎么,还想当着我们的面打?”“不敢,不敢。”男人客气道。“且不说她是不是被你冤枉了,纵然是通奸之罪,也不过判几年徒刑,你却把人往死里打,要人命啊。”苏园道。男人瞪一眼妇人,不服辩解道:“我没冤枉她。”苏园发现男人完全无视她表达的话,只说没冤枉妇人。显然他有自己认准的东西,不愿听别人的道理。意思只要这妇人不检点,就活该被他打死。他很理直气壮,觉得这情有可原,一点都不算犯罪。这时大夫来了,苏园又让隔壁报案的婆媳俩帮忙照看一下。她则和众衙役们带着男人从屋子里退了出来。白玉堂这时候赶了过来,见苏园竟来这么早,狐疑地看她一眼。“我昨晚看书看睡着了,便忘了更衣,正好听到有报案就立刻来了。”苏园对他解释道。白玉堂‘嗯’了一声,没再多言,而是打量那男人。“小人名叫马随,是个脚夫,屋里的就是小人的娘子。我们成婚有两年了,这女人连个蛋都没下一个。前日小人不在家,听人说她去街上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被个男人给打了。诸位官爷给小人评评理,无缘无故的那男人打小人娘子干什么?还不是他们二人有见不得人的勾当,生了什么嫌隙之后,那男的气不过才会打她。小人在今日才从外人口中知道这事儿,便回来质问她,她竟还装无辜,哭着跟我说她根本不认识那男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突然跑出来打了她一巴掌就跑了。任小人怎么逼问,她就是死赖着不认,这不是欠揍是什么?小人气不过便打了她一痛,这能算犯法么?”“怎么不犯法,人打死了就是命案,自有开封府的狗头铡伺候你!”衙役吼他道。马随慌了,解释道:“可、可……我也没想杀她啊,更没想下狠手,我们不过是夫妻间的吵架,对就是吵架,不信你们问她。”马随越说话声音越大,仿佛故意说给屋里的妇人唐氏听。苏园等大夫为她诊治完毕之后,带着马随进屋,问唐氏经过。唐氏的解释如马随所述那般。她确实不认识那男子,不过以前她出门的时候,偶然会遇见那男人,打过几个照面。前天他突然冲她跑来,就打了她一巴掌,她也委屈,不明白何故。但因怕这事儿说出去,会令马随误会,所以就瞒着。却没想到他今天从外面听说了,回来就认定她挨打是与那男子有奸情,任她如何解释都不行。“你可愿意状告马随殴打你?”白玉堂直接问。唐氏还未及回答,马随就先着急了,叱骂她:“贱妇,难不成你还想送我去坐大牢?”“我是冤枉的,我不认识那人。”唐氏委屈地辩解,声音虚弱至极。马随一听这话就炸了,“不认识他会无缘无故打你?那他怎么不打我?”白玉堂抬脚便将马随踹倒在地。马随‘哎呦’一声,事情发生太快他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即,他发懵地看向白玉堂,不解询问白玉堂为何要打他。对白玉堂说话,马随可没有对唐氏那种冲劲儿,语调委委屈屈,唯唯诺诺。“我会无缘无故打你?”冰冷的目光中透着蔑视。马随立刻有一种自己渺小如蝼蚁,随时会被杀神一脚碾死的错觉,立时吓得哆嗦起来。“我怎么不打别人?”白玉堂再问,话毕,就踱步走向马随。马随怕极了,连忙求饶磕头,承认自己错了。苏园便将开封府前些日子破获的割肉案讲给马随,“……那名犯案者便专挑陌生女子下手。”马随恍然,反问苏园:“真有这样的事?”“你哪来的道理,挨揍的人就一定有罪?但凡你有点见识,都不至于干出这种事。”苏园便又对唐氏道,“他如此害你,理该受教,今日我们便抓他进开封府大牢。”马随慌了,忙求饶,也催促唐氏快帮他说话。唐氏赶紧伸手拽住苏园的衣袖,垂着脑袋小声道:“是我,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摔坏了身子……跟他无关,不是他打得我,求求你们别抓他,他毕竟是我丈夫!”白玉堂似乎早料到这般,讥笑一声后,便离开了院子。苏园其实也料到大概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只要唐氏坚持声称自己受伤,并不状告马随,他们也没办法。苏园也随后出来了,和白玉堂一起回开封府。“你跟马随解释割肉案,便希望他们夫妻就此和好?”白玉堂问苏园。“我不解释,唐氏就会状告马随?”白玉堂摇头,唐氏若真有血性,便不会是那番表现了。纵然被她打得血肉模糊,但只要不被打死,为了名声和她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状告自己的丈夫。大多女子都如此,嫁了人,便把夫家当做天,即便这‘天’连屎都不如。“别说这世道对女人不宽容,女人的日子就是不好过。便是世道好的时候,照样有一些女人也如此,觉得自己嫁了人,就要跟定这男人一辈子,不管他是不是畜牲。”白玉堂看向苏园:“你不会。”“我当然不会。”苏园自信地扬起下巴。白玉堂勾起唇角,正要问苏园这样自信是不是因为眼光好的时候,就听苏园又补充了一句。“我就是畜牲。”白玉堂沉吟道:“瞎猜无用,倒不如把那苏家老管家擒来,拷问一番。”“我们是良民,少做犯法的事。”苏园乖乖巧巧地劝道。白玉堂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便点点头应和,“有道理。”苏园:???照他一贯的脾性,不该一身反骨,肆意张扬,狂妄反驳自己,然后非要去把那苏家老管家擒来拷问一番么?苏园还想进行‘我不要,你非要,那我只好无奈接受’的剧情呢。对方突然不按套路出牌,她倒不知该怎么应对了。白玉堂话出口后,便觉得不该说。倘若真查出苏进敬夫妻确系为苏园的父母,那将来下手总要有所顾忌。而且于苏园而言,若真是她的亲生父母认定她不详才遗弃她,纵然她面上不显,心里也一定会难过,因为没人会喜欢被自己的至亲之人抛弃。所以他觉得苏园与苏家之间的关系,停留在猜测程度倒也没什么不好。人生在世,不可无防人之心,却也不必活得太通透。水至清则无鱼,人活得太透彻则容易累。尝遍人间冷暖的人,往往都会觉得人间不值得了。苏园最终也没太纠结这事儿,其实只要苏家人不烦她,什么身世不身世,她都不怎么好奇。情况再坏也不过就是她的猜测了,她都能接受。但求不要再打扰她,让她安安静静过日子就行。回了开封府,苏园却没跟白玉堂道别,一路跟他到了房间前。白玉堂疑惑地回头,望一眼自己身后的跟屁虫:“作甚?”“五爷回来也有两日了,该算账了。”讨债人苏园道。白玉堂这才想起来,他之前允诺过苏园帮他擒医不活,他就给她双倍酬劳。片刻后,白玉堂便从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桃木匣子递给了苏园。“拿好了。”声音温润,隐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苏园打开盒子一瞧,里头不仅有孙荷的那些首饰财物,另还有三千两银票。果真双倍了还不止,够大方!收人钱财,拍人马屁,这是作为一名收钱者该有的素质。苏园眉眼弯弯,不吝笑赞白玉堂:“五爷给钱的样子尤为英俊非凡,有玉山之美,仙人之姿,无法形容的俊朗潇洒,举世无双!”向来不喜听人拍马屁的白玉堂,这次倒是没打断,从头到尾听全了,最后还目送苏园离开了。可见人活得简单些才最容易获得快乐,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别扰她心烦得好。等苏园的身影消失,白玉堂才冷下脸,关上了房门。不一会儿,只听屋内传来开窗的声音,再然后屋子里便恢复了寂静,连油灯都不曾点燃过。苏园高兴地敲响孙荷的房门,把孙荷的那份儿钱还给了她。“还额外赚了三千两。”苏园将三千两银票展平,然后放回桃木匣子里。“这匣子倒精致,上面的雕花像是什么地方的风景。”孙荷稀罕的摸了摸匣子表面雕刻的花纹,“这里像是街市,还有摆摊卖东西的呢。”“嗯,这一面雕刻的好像是什么人家宅子的内景。”苏园发现这些小人儿雕刻得惟妙惟肖,虽然他们的脑袋都没有黄豆粒大,却仿若有神情一般,一举一动都皆颇有神韵。“这种手艺活儿在市面上可少见,瞧着都像是宫里的贡品了,又是桃木的,最吉利辟邪,肯定不便宜。”孙荷稀罕地摩挲着合面。苏园便把银票拿出来,盒子推给孙荷。于她而言还是钱最实在,孙荷喜欢盒子就给她,反正又不能吃。“这我可不能要!”孙荷连忙推拒,差点吓出一身冷汗。这东西一看就不普通,且还是白五爷赠给老大的东西,若是被五爷瞧见东西在她这,她怕是有命拿没命活了。“喜欢就拿着呗。”苏园不以为意地劝道。“不喜欢。”孙荷立刻违心表示。“刚才不是还说——”“我突然想起来了,我爹找人给我算过命,说我这人烂桃花多,想避开就得少接触桃木之类招桃花的东西。”孙荷胡乱扯了一个理由。“那好吧。”苏园又把三千两银票放回盒子里,都自己收着。孙荷瞧着这三张银票里,其中有一角微卷翘起,极其眼熟。她忽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老大之前给她的那三千两银票么,她紧张的时候,就用手卷银票的边角来着。合着兜兜转转,钱又回到老大那里了!却没白转一圈,白五爷那里肯定落好了,瞧现在老大高兴摆弄银票的样子就知道。孙荷又不好跟苏园讲这三千两银票就是当初那三千两,因为她之前已经扯谎跟苏园说过,那三千两银票被她拿去算命花了。白五爷啊白五爷,肚子可一点都不白,忒黑了!不过能哄得她家老大这么高兴,算他厉害。……丑时三刻,开封府突然接到百姓报案,红线巷有一户姓马的人家可能杀人了。苏园正好穿衣妥当,准备出门操练。听说有案子后,干脆就跟当值的衙役们一起去了红线巷。报案人是这户马姓人家的邻居,一位年纪三十多岁的妇人,与她一起的还有她婆母,年纪五十出头。婆媳俩都说,她们半夜好好的睡觉,忽然听到隔壁家传来女子的惨叫声,十分瘆人。她们很想去帮忙,奈何老的老,弱的弱,又都是女子,畏惧凶手太凶狠,再把她们给伤了,所以她们就只能匆匆跑去官府报案了。“你们这样做没错。”苏园安慰俩妇人一声,便叫她们靠后,带人闯进马姓人家中。屋内点着油灯,光线昏暗,但清楚可见四处凌乱的景象,倒地的桌椅,砸碎的陶罐……地中央有一小滩血迹,血迹断断续续延伸到里屋方向。细听可闻里屋有虚弱的低哼声传出,听声音人像是快不行了一样。苏园和衙役们立刻进了里屋,刚进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男子横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苏园等正欲检查出事人是不是他的时候,听见低哼声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衙役们立刻循声去瞧,皆被吓了一跳。在这样的深夜,幽暗又略带几分光线的屋子里,一名穿着白亵衣的女子披头散发半躺在衣柜旁。她大半边脸都头发遮住了,但露出的部分都沾满了血,特别是嘴周围,血迹更重,胸口处的衣衫也有大片殷红的血迹。苏园早见惯了这种场面,没像衙役们那样第一本能是害怕。她直接凑到女子面前,撩开她的头发查看她的情况,见她还能灵活地转着眼珠子看着自己,晓得人是活着的,脑子还算清醒。随即她就为她把脉,大概扫一眼她身上被殴打的情况。苏园轻轻碰了一下女子腹部,便听她痛叫声加重。加之她身上并无伤口,嘴里吐出这么多血两量来,结合诊脉判断,应该是被殴打所致的胃出血。苏园怕自己学艺不精,断症不够准确,叫人再去请大夫来。这地上凉寒,本就胃损伤严重,若再受寒便很难恢复。苏园便搀扶女子起身,往床上看一眼。衙役们这时从惊吓中回神,晓得这女子只是受伤才这番情状。想起床上还趟着个人,正想着是不是夫妻俩在家遭了贼,那男的已经被打晕了。衙役们欲赶紧去检查男子之际,忽听床上传来男子的鼾声。众衙役:“……”原来这男子并不是晕厥了,竟是在睡大觉!由此自然就想到:莫非是这男人混账,在打自家妻子?那他这觉睡得可真够死的了,这么多人闯进他家里来,闹出的动静也不算小,竟然还死睡着没醒!衙役拍了拍这男人的脸,男人翻个身竟还要睡。衙役便一边拍脸又一边大声叫他。男人这才睁开眼,张口就骂:“你个贱妇——”当看见眼前人是衙役的时候,男人愣了,停止了叫骂。他慌忙从床上滚下来,一脸发懵,但不敢耍脾气,很谦逊地问衙役们出了什么事。苏园便在这时将妇人搀扶到床上。“她可是你妻子?是你打了她?”男人点了点头,跟衙役们解释道:“人是我打得,不过这贱妇不规矩,竟在外面勾搭男人,我打她是活该!”妇人听到这话,情绪激动起来,手微微颤抖,不服要辩解,但因为口中有血,整个人虚脱太过无力,她说不出什么话来。男人一靠近她就怕得不行,缩脖子躲闪。“怎么,还想当着我们的面打?”“不敢,不敢。”男人客气道。“且不说她是不是被你冤枉了,纵然是通奸之罪,也不过判几年徒刑,你却把人往死里打,要人命啊。”苏园道。男人瞪一眼妇人,不服辩解道:“我没冤枉她。”苏园发现男人完全无视她表达的话,只说没冤枉妇人。显然他有自己认准的东西,不愿听别人的道理。意思只要这妇人不检点,就活该被他打死。他很理直气壮,觉得这情有可原,一点都不算犯罪。这时大夫来了,苏园又让隔壁报案的婆媳俩帮忙照看一下。她则和众衙役们带着男人从屋子里退了出来。白玉堂这时候赶了过来,见苏园竟来这么早,狐疑地看她一眼。“我昨晚看书看睡着了,便忘了更衣,正好听到有报案就立刻来了。”苏园对他解释道。白玉堂‘嗯’了一声,没再多言,而是打量那男人。“小人名叫马随,是个脚夫,屋里的就是小人的娘子。我们成婚有两年了,这女人连个蛋都没下一个。前日小人不在家,听人说她去街上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被个男人给打了。诸位官爷给小人评评理,无缘无故的那男人打小人娘子干什么?还不是他们二人有见不得人的勾当,生了什么嫌隙之后,那男的气不过才会打她。小人在今日才从外人口中知道这事儿,便回来质问她,她竟还装无辜,哭着跟我说她根本不认识那男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突然跑出来打了她一巴掌就跑了。任小人怎么逼问,她就是死赖着不认,这不是欠揍是什么?小人气不过便打了她一痛,这能算犯法么?”“怎么不犯法,人打死了就是命案,自有开封府的狗头铡伺候你!”衙役吼他道。马随慌了,解释道:“可、可……我也没想杀她啊,更没想下狠手,我们不过是夫妻间的吵架,对就是吵架,不信你们问她。”马随越说话声音越大,仿佛故意说给屋里的妇人唐氏听。苏园等大夫为她诊治完毕之后,带着马随进屋,问唐氏经过。唐氏的解释如马随所述那般。她确实不认识那男子,不过以前她出门的时候,偶然会遇见那男人,打过几个照面。前天他突然冲她跑来,就打了她一巴掌,她也委屈,不明白何故。但因怕这事儿说出去,会令马随误会,所以就瞒着。却没想到他今天从外面听说了,回来就认定她挨打是与那男子有奸情,任她如何解释都不行。“你可愿意状告马随殴打你?”白玉堂直接问。唐氏还未及回答,马随就先着急了,叱骂她:“贱妇,难不成你还想送我去坐大牢?”“我是冤枉的,我不认识那人。”唐氏委屈地辩解,声音虚弱至极。马随一听这话就炸了,“不认识他会无缘无故打你?那他怎么不打我?”白玉堂抬脚便将马随踹倒在地。马随‘哎呦’一声,事情发生太快他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即,他发懵地看向白玉堂,不解询问白玉堂为何要打他。对白玉堂说话,马随可没有对唐氏那种冲劲儿,语调委委屈屈,唯唯诺诺。“我会无缘无故打你?”冰冷的目光中透着蔑视。马随立刻有一种自己渺小如蝼蚁,随时会被杀神一脚碾死的错觉,立时吓得哆嗦起来。“我怎么不打别人?”白玉堂再问,话毕,就踱步走向马随。马随怕极了,连忙求饶磕头,承认自己错了。苏园便将开封府前些日子破获的割肉案讲给马随,“……那名犯案者便专挑陌生女子下手。”马随恍然,反问苏园:“真有这样的事?”“你哪来的道理,挨揍的人就一定有罪?但凡你有点见识,都不至于干出这种事。”苏园便又对唐氏道,“他如此害你,理该受教,今日我们便抓他进开封府大牢。”马随慌了,忙求饶,也催促唐氏快帮他说话。唐氏赶紧伸手拽住苏园的衣袖,垂着脑袋小声道:“是我,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摔坏了身子……跟他无关,不是他打得我,求求你们别抓他,他毕竟是我丈夫!”白玉堂似乎早料到这般,讥笑一声后,便离开了院子。苏园其实也料到大概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只要唐氏坚持声称自己受伤,并不状告马随,他们也没办法。苏园也随后出来了,和白玉堂一起回开封府。“你跟马随解释割肉案,便希望他们夫妻就此和好?”白玉堂问苏园。“我不解释,唐氏就会状告马随?”白玉堂摇头,唐氏若真有血性,便不会是那番表现了。纵然被她打得血肉模糊,但只要不被打死,为了名声和她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状告自己的丈夫。大多女子都如此,嫁了人,便把夫家当做天,即便这‘天’连屎都不如。“别说这世道对女人不宽容,女人的日子就是不好过。便是世道好的时候,照样有一些女人也如此,觉得自己嫁了人,就要跟定这男人一辈子,不管他是不是畜牲。”白玉堂看向苏园:“你不会。”“我当然不会。”苏园自信地扬起下巴。白玉堂勾起唇角,正要问苏园这样自信是不是因为眼光好的时候,就听苏园又补充了一句。“我就是畜牲。”白玉堂沉吟道:“瞎猜无用,倒不如把那苏家老管家擒来,拷问一番。”“我们是良民,少做犯法的事。”苏园乖乖巧巧地劝道。白玉堂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便点点头应和,“有道理。”苏园:???照他一贯的脾性,不该一身反骨,肆意张扬,狂妄反驳自己,然后非要去把那苏家老管家擒来拷问一番么?苏园还想进行‘我不要,你非要,那我只好无奈接受’的剧情呢。对方突然不按套路出牌,她倒不知该怎么应对了。白玉堂话出口后,便觉得不该说。倘若真查出苏进敬夫妻确系为苏园的父母,那将来下手总要有所顾忌。而且于苏园而言,若真是她的亲生父母认定她不详才遗弃她,纵然她面上不显,心里也一定会难过,因为没人会喜欢被自己的至亲之人抛弃。所以他觉得苏园与苏家之间的关系,停留在猜测程度倒也没什么不好。人生在世,不可无防人之心,却也不必活得太通透。水至清则无鱼,人活得太透彻则容易累。尝遍人间冷暖的人,往往都会觉得人间不值得了。苏园最终也没太纠结这事儿,其实只要苏家人不烦她,什么身世不身世,她都不怎么好奇。情况再坏也不过就是她的猜测了,她都能接受。但求不要再打扰她,让她安安静静过日子就行。回了开封府,苏园却没跟白玉堂道别,一路跟他到了房间前。白玉堂疑惑地回头,望一眼自己身后的跟屁虫:“作甚?”“五爷回来也有两日了,该算账了。”讨债人苏园道。白玉堂这才想起来,他之前允诺过苏园帮他擒医不活,他就给她双倍酬劳。片刻后,白玉堂便从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桃木匣子递给了苏园。“拿好了。”声音温润,隐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苏园打开盒子一瞧,里头不仅有孙荷的那些首饰财物,另还有三千两银票。果真双倍了还不止,够大方!收人钱财,拍人马屁,这是作为一名收钱者该有的素质。苏园眉眼弯弯,不吝笑赞白玉堂:“五爷给钱的样子尤为英俊非凡,有玉山之美,仙人之姿,无法形容的俊朗潇洒,举世无双!”向来不喜听人拍马屁的白玉堂,这次倒是没打断,从头到尾听全了,最后还目送苏园离开了。可见人活得简单些才最容易获得快乐,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别扰她心烦得好。等苏园的身影消失,白玉堂才冷下脸,关上了房门。不一会儿,只听屋内传来开窗的声音,再然后屋子里便恢复了寂静,连油灯都不曾点燃过。苏园高兴地敲响孙荷的房门,把孙荷的那份儿钱还给了她。“还额外赚了三千两。”苏园将三千两银票展平,然后放回桃木匣子里。“这匣子倒精致,上面的雕花像是什么地方的风景。”孙荷稀罕的摸了摸匣子表面雕刻的花纹,“这里像是街市,还有摆摊卖东西的呢。”“嗯,这一面雕刻的好像是什么人家宅子的内景。”苏园发现这些小人儿雕刻得惟妙惟肖,虽然他们的脑袋都没有黄豆粒大,却仿若有神情一般,一举一动都皆颇有神韵。“这种手艺活儿在市面上可少见,瞧着都像是宫里的贡品了,又是桃木的,最吉利辟邪,肯定不便宜。”孙荷稀罕地摩挲着合面。苏园便把银票拿出来,盒子推给孙荷。于她而言还是钱最实在,孙荷喜欢盒子就给她,反正又不能吃。“这我可不能要!”孙荷连忙推拒,差点吓出一身冷汗。这东西一看就不普通,且还是白五爷赠给老大的东西,若是被五爷瞧见东西在她这,她怕是有命拿没命活了。“喜欢就拿着呗。”苏园不以为意地劝道。“不喜欢。”孙荷立刻违心表示。“刚才不是还说——”“我突然想起来了,我爹找人给我算过命,说我这人烂桃花多,想避开就得少接触桃木之类招桃花的东西。”孙荷胡乱扯了一个理由。“那好吧。”苏园又把三千两银票放回盒子里,都自己收着。孙荷瞧着这三张银票里,其中有一角微卷翘起,极其眼熟。她忽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老大之前给她的那三千两银票么,她紧张的时候,就用手卷银票的边角来着。合着兜兜转转,钱又回到老大那里了!却没白转一圈,白五爷那里肯定落好了,瞧现在老大高兴摆弄银票的样子就知道。孙荷又不好跟苏园讲这三千两银票就是当初那三千两,因为她之前已经扯谎跟苏园说过,那三千两银票被她拿去算命花了。白五爷啊白五爷,肚子可一点都不白,忒黑了!不过能哄得她家老大这么高兴,算他厉害。……丑时三刻,开封府突然接到百姓报案,红线巷有一户姓马的人家可能杀人了。苏园正好穿衣妥当,准备出门操练。听说有案子后,干脆就跟当值的衙役们一起去了红线巷。报案人是这户马姓人家的邻居,一位年纪三十多岁的妇人,与她一起的还有她婆母,年纪五十出头。婆媳俩都说,她们半夜好好的睡觉,忽然听到隔壁家传来女子的惨叫声,十分瘆人。她们很想去帮忙,奈何老的老,弱的弱,又都是女子,畏惧凶手太凶狠,再把她们给伤了,所以她们就只能匆匆跑去官府报案了。“你们这样做没错。”苏园安慰俩妇人一声,便叫她们靠后,带人闯进马姓人家中。屋内点着油灯,光线昏暗,但清楚可见四处凌乱的景象,倒地的桌椅,砸碎的陶罐……地中央有一小滩血迹,血迹断断续续延伸到里屋方向。细听可闻里屋有虚弱的低哼声传出,听声音人像是快不行了一样。苏园和衙役们立刻进了里屋,刚进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男子横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苏园等正欲检查出事人是不是他的时候,听见低哼声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衙役们立刻循声去瞧,皆被吓了一跳。在这样的深夜,幽暗又略带几分光线的屋子里,一名穿着白亵衣的女子披头散发半躺在衣柜旁。她大半边脸都头发遮住了,但露出的部分都沾满了血,特别是嘴周围,血迹更重,胸口处的衣衫也有大片殷红的血迹。苏园早见惯了这种场面,没像衙役们那样第一本能是害怕。她直接凑到女子面前,撩开她的头发查看她的情况,见她还能灵活地转着眼珠子看着自己,晓得人是活着的,脑子还算清醒。随即她就为她把脉,大概扫一眼她身上被殴打的情况。苏园轻轻碰了一下女子腹部,便听她痛叫声加重。加之她身上并无伤口,嘴里吐出这么多血两量来,结合诊脉判断,应该是被殴打所致的胃出血。苏园怕自己学艺不精,断症不够准确,叫人再去请大夫来。这地上凉寒,本就胃损伤严重,若再受寒便很难恢复。苏园便搀扶女子起身,往床上看一眼。衙役们这时从惊吓中回神,晓得这女子只是受伤才这番情状。想起床上还趟着个人,正想着是不是夫妻俩在家遭了贼,那男的已经被打晕了。衙役们欲赶紧去检查男子之际,忽听床上传来男子的鼾声。众衙役:“……”原来这男子并不是晕厥了,竟是在睡大觉!由此自然就想到:莫非是这男人混账,在打自家妻子?那他这觉睡得可真够死的了,这么多人闯进他家里来,闹出的动静也不算小,竟然还死睡着没醒!衙役拍了拍这男人的脸,男人翻个身竟还要睡。衙役便一边拍脸又一边大声叫他。男人这才睁开眼,张口就骂:“你个贱妇——”当看见眼前人是衙役的时候,男人愣了,停止了叫骂。他慌忙从床上滚下来,一脸发懵,但不敢耍脾气,很谦逊地问衙役们出了什么事。苏园便在这时将妇人搀扶到床上。“她可是你妻子?是你打了她?”男人点了点头,跟衙役们解释道:“人是我打得,不过这贱妇不规矩,竟在外面勾搭男人,我打她是活该!”妇人听到这话,情绪激动起来,手微微颤抖,不服要辩解,但因为口中有血,整个人虚脱太过无力,她说不出什么话来。男人一靠近她就怕得不行,缩脖子躲闪。“怎么,还想当着我们的面打?”“不敢,不敢。”男人客气道。“且不说她是不是被你冤枉了,纵然是通奸之罪,也不过判几年徒刑,你却把人往死里打,要人命啊。”苏园道。男人瞪一眼妇人,不服辩解道:“我没冤枉她。”苏园发现男人完全无视她表达的话,只说没冤枉妇人。显然他有自己认准的东西,不愿听别人的道理。意思只要这妇人不检点,就活该被他打死。他很理直气壮,觉得这情有可原,一点都不算犯罪。这时大夫来了,苏园又让隔壁报案的婆媳俩帮忙照看一下。她则和众衙役们带着男人从屋子里退了出来。白玉堂这时候赶了过来,见苏园竟来这么早,狐疑地看她一眼。“我昨晚看书看睡着了,便忘了更衣,正好听到有报案就立刻来了。”苏园对他解释道。白玉堂‘嗯’了一声,没再多言,而是打量那男人。“小人名叫马随,是个脚夫,屋里的就是小人的娘子。我们成婚有两年了,这女人连个蛋都没下一个。前日小人不在家,听人说她去街上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被个男人给打了。诸位官爷给小人评评理,无缘无故的那男人打小人娘子干什么?还不是他们二人有见不得人的勾当,生了什么嫌隙之后,那男的气不过才会打她。小人在今日才从外人口中知道这事儿,便回来质问她,她竟还装无辜,哭着跟我说她根本不认识那男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突然跑出来打了她一巴掌就跑了。任小人怎么逼问,她就是死赖着不认,这不是欠揍是什么?小人气不过便打了她一痛,这能算犯法么?”“怎么不犯法,人打死了就是命案,自有开封府的狗头铡伺候你!”衙役吼他道。马随慌了,解释道:“可、可……我也没想杀她啊,更没想下狠手,我们不过是夫妻间的吵架,对就是吵架,不信你们问她。”马随越说话声音越大,仿佛故意说给屋里的妇人唐氏听。苏园等大夫为她诊治完毕之后,带着马随进屋,问唐氏经过。唐氏的解释如马随所述那般。她确实不认识那男子,不过以前她出门的时候,偶然会遇见那男人,打过几个照面。前天他突然冲她跑来,就打了她一巴掌,她也委屈,不明白何故。但因怕这事儿说出去,会令马随误会,所以就瞒着。却没想到他今天从外面听说了,回来就认定她挨打是与那男子有奸情,任她如何解释都不行。“你可愿意状告马随殴打你?”白玉堂直接问。唐氏还未及回答,马随就先着急了,叱骂她:“贱妇,难不成你还想送我去坐大牢?”“我是冤枉的,我不认识那人。”唐氏委屈地辩解,声音虚弱至极。马随一听这话就炸了,“不认识他会无缘无故打你?那他怎么不打我?”白玉堂抬脚便将马随踹倒在地。马随‘哎呦’一声,事情发生太快他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即,他发懵地看向白玉堂,不解询问白玉堂为何要打他。对白玉堂说话,马随可没有对唐氏那种冲劲儿,语调委委屈屈,唯唯诺诺。“我会无缘无故打你?”冰冷的目光中透着蔑视。马随立刻有一种自己渺小如蝼蚁,随时会被杀神一脚碾死的错觉,立时吓得哆嗦起来。“我怎么不打别人?”白玉堂再问,话毕,就踱步走向马随。马随怕极了,连忙求饶磕头,承认自己错了。苏园便将开封府前些日子破获的割肉案讲给马随,“……那名犯案者便专挑陌生女子下手。”马随恍然,反问苏园:“真有这样的事?”“你哪来的道理,挨揍的人就一定有罪?但凡你有点见识,都不至于干出这种事。”苏园便又对唐氏道,“他如此害你,理该受教,今日我们便抓他进开封府大牢。”马随慌了,忙求饶,也催促唐氏快帮他说话。唐氏赶紧伸手拽住苏园的衣袖,垂着脑袋小声道:“是我,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摔坏了身子……跟他无关,不是他打得我,求求你们别抓他,他毕竟是我丈夫!”白玉堂似乎早料到这般,讥笑一声后,便离开了院子。苏园其实也料到大概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只要唐氏坚持声称自己受伤,并不状告马随,他们也没办法。苏园也随后出来了,和白玉堂一起回开封府。“你跟马随解释割肉案,便希望他们夫妻就此和好?”白玉堂问苏园。“我不解释,唐氏就会状告马随?”白玉堂摇头,唐氏若真有血性,便不会是那番表现了。纵然被她打得血肉模糊,但只要不被打死,为了名声和她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状告自己的丈夫。大多女子都如此,嫁了人,便把夫家当做天,即便这‘天’连屎都不如。“别说这世道对女人不宽容,女人的日子就是不好过。便是世道好的时候,照样有一些女人也如此,觉得自己嫁了人,就要跟定这男人一辈子,不管他是不是畜牲。”白玉堂看向苏园:“你不会。”“我当然不会。”苏园自信地扬起下巴。白玉堂勾起唇角,正要问苏园这样自信是不是因为眼光好的时候,就听苏园又补充了一句。“我就是畜牲。”白玉堂沉吟道:“瞎猜无用,倒不如把那苏家老管家擒来,拷问一番。”“我们是良民,少做犯法的事。”苏园乖乖巧巧地劝道。白玉堂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便点点头应和,“有道理。”苏园:???照他一贯的脾性,不该一身反骨,肆意张扬,狂妄反驳自己,然后非要去把那苏家老管家擒来拷问一番么?苏园还想进行‘我不要,你非要,那我只好无奈接受’的剧情呢。对方突然不按套路出牌,她倒不知该怎么应对了。白玉堂话出口后,便觉得不该说。倘若真查出苏进敬夫妻确系为苏园的父母,那将来下手总要有所顾忌。而且于苏园而言,若真是她的亲生父母认定她不详才遗弃她,纵然她面上不显,心里也一定会难过,因为没人会喜欢被自己的至亲之人抛弃。所以他觉得苏园与苏家之间的关系,停留在猜测程度倒也没什么不好。人生在世,不可无防人之心,却也不必活得太通透。水至清则无鱼,人活得太透彻则容易累。尝遍人间冷暖的人,往往都会觉得人间不值得了。苏园最终也没太纠结这事儿,其实只要苏家人不烦她,什么身世不身世,她都不怎么好奇。情况再坏也不过就是她的猜测了,她都能接受。但求不要再打扰她,让她安安静静过日子就行。回了开封府,苏园却没跟白玉堂道别,一路跟他到了房间前。白玉堂疑惑地回头,望一眼自己身后的跟屁虫:“作甚?”“五爷回来也有两日了,该算账了。”讨债人苏园道。白玉堂这才想起来,他之前允诺过苏园帮他擒医不活,他就给她双倍酬劳。片刻后,白玉堂便从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桃木匣子递给了苏园。“拿好了。”声音温润,隐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苏园打开盒子一瞧,里头不仅有孙荷的那些首饰财物,另还有三千两银票。果真双倍了还不止,够大方!收人钱财,拍人马屁,这是作为一名收钱者该有的素质。苏园眉眼弯弯,不吝笑赞白玉堂:“五爷给钱的样子尤为英俊非凡,有玉山之美,仙人之姿,无法形容的俊朗潇洒,举世无双!”向来不喜听人拍马屁的白玉堂,这次倒是没打断,从头到尾听全了,最后还目送苏园离开了。可见人活得简单些才最容易获得快乐,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别扰她心烦得好。等苏园的身影消失,白玉堂才冷下脸,关上了房门。不一会儿,只听屋内传来开窗的声音,再然后屋子里便恢复了寂静,连油灯都不曾点燃过。苏园高兴地敲响孙荷的房门,把孙荷的那份儿钱还给了她。“还额外赚了三千两。”苏园将三千两银票展平,然后放回桃木匣子里。“这匣子倒精致,上面的雕花像是什么地方的风景。”孙荷稀罕的摸了摸匣子表面雕刻的花纹,“这里像是街市,还有摆摊卖东西的呢。”“嗯,这一面雕刻的好像是什么人家宅子的内景。”苏园发现这些小人儿雕刻得惟妙惟肖,虽然他们的脑袋都没有黄豆粒大,却仿若有神情一般,一举一动都皆颇有神韵。“这种手艺活儿在市面上可少见,瞧着都像是宫里的贡品了,又是桃木的,最吉利辟邪,肯定不便宜。”孙荷稀罕地摩挲着合面。苏园便把银票拿出来,盒子推给孙荷。于她而言还是钱最实在,孙荷喜欢盒子就给她,反正又不能吃。“这我可不能要!”孙荷连忙推拒,差点吓出一身冷汗。这东西一看就不普通,且还是白五爷赠给老大的东西,若是被五爷瞧见东西在她这,她怕是有命拿没命活了。“喜欢就拿着呗。”苏园不以为意地劝道。“不喜欢。”孙荷立刻违心表示。“刚才不是还说——”“我突然想起来了,我爹找人给我算过命,说我这人烂桃花多,想避开就得少接触桃木之类招桃花的东西。”孙荷胡乱扯了一个理由。“那好吧。”苏园又把三千两银票放回盒子里,都自己收着。孙荷瞧着这三张银票里,其中有一角微卷翘起,极其眼熟。她忽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老大之前给她的那三千两银票么,她紧张的时候,就用手卷银票的边角来着。合着兜兜转转,钱又回到老大那里了!却没白转一圈,白五爷那里肯定落好了,瞧现在老大高兴摆弄银票的样子就知道。孙荷又不好跟苏园讲这三千两银票就是当初那三千两,因为她之前已经扯谎跟苏园说过,那三千两银票被她拿去算命花了。白五爷啊白五爷,肚子可一点都不白,忒黑了!不过能哄得她家老大这么高兴,算他厉害。……丑时三刻,开封府突然接到百姓报案,红线巷有一户姓马的人家可能杀人了。苏园正好穿衣妥当,准备出门操练。听说有案子后,干脆就跟当值的衙役们一起去了红线巷。报案人是这户马姓人家的邻居,一位年纪三十多岁的妇人,与她一起的还有她婆母,年纪五十出头。婆媳俩都说,她们半夜好好的睡觉,忽然听到隔壁家传来女子的惨叫声,十分瘆人。她们很想去帮忙,奈何老的老,弱的弱,又都是女子,畏惧凶手太凶狠,再把她们给伤了,所以她们就只能匆匆跑去官府报案了。“你们这样做没错。”苏园安慰俩妇人一声,便叫她们靠后,带人闯进马姓人家中。屋内点着油灯,光线昏暗,但清楚可见四处凌乱的景象,倒地的桌椅,砸碎的陶罐……地中央有一小滩血迹,血迹断断续续延伸到里屋方向。细听可闻里屋有虚弱的低哼声传出,听声音人像是快不行了一样。苏园和衙役们立刻进了里屋,刚进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男子横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苏园等正欲检查出事人是不是他的时候,听见低哼声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衙役们立刻循声去瞧,皆被吓了一跳。在这样的深夜,幽暗又略带几分光线的屋子里,一名穿着白亵衣的女子披头散发半躺在衣柜旁。她大半边脸都头发遮住了,但露出的部分都沾满了血,特别是嘴周围,血迹更重,胸口处的衣衫也有大片殷红的血迹。苏园早见惯了这种场面,没像衙役们那样第一本能是害怕。她直接凑到女子面前,撩开她的头发查看她的情况,见她还能灵活地转着眼珠子看着自己,晓得人是活着的,脑子还算清醒。随即她就为她把脉,大概扫一眼她身上被殴打的情况。苏园轻轻碰了一下女子腹部,便听她痛叫声加重。加之她身上并无伤口,嘴里吐出这么多血两量来,结合诊脉判断,应该是被殴打所致的胃出血。苏园怕自己学艺不精,断症不够准确,叫人再去请大夫来。这地上凉寒,本就胃损伤严重,若再受寒便很难恢复。苏园便搀扶女子起身,往床上看一眼。衙役们这时从惊吓中回神,晓得这女子只是受伤才这番情状。想起床上还趟着个人,正想着是不是夫妻俩在家遭了贼,那男的已经被打晕了。衙役们欲赶紧去检查男子之际,忽听床上传来男子的鼾声。众衙役:“……”原来这男子并不是晕厥了,竟是在睡大觉!由此自然就想到:莫非是这男人混账,在打自家妻子?那他这觉睡得可真够死的了,这么多人闯进他家里来,闹出的动静也不算小,竟然还死睡着没醒!衙役拍了拍这男人的脸,男人翻个身竟还要睡。衙役便一边拍脸又一边大声叫他。男人这才睁开眼,张口就骂:“你个贱妇——”当看见眼前人是衙役的时候,男人愣了,停止了叫骂。他慌忙从床上滚下来,一脸发懵,但不敢耍脾气,很谦逊地问衙役们出了什么事。苏园便在这时将妇人搀扶到床上。“她可是你妻子?是你打了她?”男人点了点头,跟衙役们解释道:“人是我打得,不过这贱妇不规矩,竟在外面勾搭男人,我打她是活该!”妇人听到这话,情绪激动起来,手微微颤抖,不服要辩解,但因为口中有血,整个人虚脱太过无力,她说不出什么话来。男人一靠近她就怕得不行,缩脖子躲闪。“怎么,还想当着我们的面打?”“不敢,不敢。”男人客气道。“且不说她是不是被你冤枉了,纵然是通奸之罪,也不过判几年徒刑,你却把人往死里打,要人命啊。”苏园道。男人瞪一眼妇人,不服辩解道:“我没冤枉她。”苏园发现男人完全无视她表达的话,只说没冤枉妇人。显然他有自己认准的东西,不愿听别人的道理。意思只要这妇人不检点,就活该被他打死。他很理直气壮,觉得这情有可原,一点都不算犯罪。这时大夫来了,苏园又让隔壁报案的婆媳俩帮忙照看一下。她则和众衙役们带着男人从屋子里退了出来。白玉堂这时候赶了过来,见苏园竟来这么早,狐疑地看她一眼。“我昨晚看书看睡着了,便忘了更衣,正好听到有报案就立刻来了。”苏园对他解释道。白玉堂‘嗯’了一声,没再多言,而是打量那男人。“小人名叫马随,是个脚夫,屋里的就是小人的娘子。我们成婚有两年了,这女人连个蛋都没下一个。前日小人不在家,听人说她去街上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被个男人给打了。诸位官爷给小人评评理,无缘无故的那男人打小人娘子干什么?还不是他们二人有见不得人的勾当,生了什么嫌隙之后,那男的气不过才会打她。小人在今日才从外人口中知道这事儿,便回来质问她,她竟还装无辜,哭着跟我说她根本不认识那男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突然跑出来打了她一巴掌就跑了。任小人怎么逼问,她就是死赖着不认,这不是欠揍是什么?小人气不过便打了她一痛,这能算犯法么?”“怎么不犯法,人打死了就是命案,自有开封府的狗头铡伺候你!”衙役吼他道。马随慌了,解释道:“可、可……我也没想杀她啊,更没想下狠手,我们不过是夫妻间的吵架,对就是吵架,不信你们问她。”马随越说话声音越大,仿佛故意说给屋里的妇人唐氏听。苏园等大夫为她诊治完毕之后,带着马随进屋,问唐氏经过。唐氏的解释如马随所述那般。她确实不认识那男子,不过以前她出门的时候,偶然会遇见那男人,打过几个照面。前天他突然冲她跑来,就打了她一巴掌,她也委屈,不明白何故。但因怕这事儿说出去,会令马随误会,所以就瞒着。却没想到他今天从外面听说了,回来就认定她挨打是与那男子有奸情,任她如何解释都不行。“你可愿意状告马随殴打你?”白玉堂直接问。唐氏还未及回答,马随就先着急了,叱骂她:“贱妇,难不成你还想送我去坐大牢?”“我是冤枉的,我不认识那人。”唐氏委屈地辩解,声音虚弱至极。马随一听这话就炸了,“不认识他会无缘无故打你?那他怎么不打我?”白玉堂抬脚便将马随踹倒在地。马随‘哎呦’一声,事情发生太快他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即,他发懵地看向白玉堂,不解询问白玉堂为何要打他。对白玉堂说话,马随可没有对唐氏那种冲劲儿,语调委委屈屈,唯唯诺诺。“我会无缘无故打你?”冰冷的目光中透着蔑视。马随立刻有一种自己渺小如蝼蚁,随时会被杀神一脚碾死的错觉,立时吓得哆嗦起来。“我怎么不打别人?”白玉堂再问,话毕,就踱步走向马随。马随怕极了,连忙求饶磕头,承认自己错了。苏园便将开封府前些日子破获的割肉案讲给马随,“……那名犯案者便专挑陌生女子下手。”马随恍然,反问苏园:“真有这样的事?”“你哪来的道理,挨揍的人就一定有罪?但凡你有点见识,都不至于干出这种事。”苏园便又对唐氏道,“他如此害你,理该受教,今日我们便抓他进开封府大牢。”马随慌了,忙求饶,也催促唐氏快帮他说话。唐氏赶紧伸手拽住苏园的衣袖,垂着脑袋小声道:“是我,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摔坏了身子……跟他无关,不是他打得我,求求你们别抓他,他毕竟是我丈夫!”白玉堂似乎早料到这般,讥笑一声后,便离开了院子。苏园其实也料到大概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只要唐氏坚持声称自己受伤,并不状告马随,他们也没办法。苏园也随后出来了,和白玉堂一起回开封府。“你跟马随解释割肉案,便希望他们夫妻就此和好?”白玉堂问苏园。“我不解释,唐氏就会状告马随?”白玉堂摇头,唐氏若真有血性,便不会是那番表现了。纵然被她打得血肉模糊,但只要不被打死,为了名声和她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状告自己的丈夫。大多女子都如此,嫁了人,便把夫家当做天,即便这‘天’连屎都不如。“别说这世道对女人不宽容,女人的日子就是不好过。便是世道好的时候,照样有一些女人也如此,觉得自己嫁了人,就要跟定这男人一辈子,不管他是不是畜牲。”白玉堂看向苏园:“你不会。”“我当然不会。”苏园自信地扬起下巴。白玉堂勾起唇角,正要问苏园这样自信是不是因为眼光好的时候,就听苏园又补充了一句。“我就是畜牲。”白玉堂沉吟道:“瞎猜无用,倒不如把那苏家老管家擒来,拷问一番。”“我们是良民,少做犯法的事。”苏园乖乖巧巧地劝道。白玉堂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便点点头应和,“有道理。”苏园:???照他一贯的脾性,不该一身反骨,肆意张扬,狂妄反驳自己,然后非要去把那苏家老管家擒来拷问一番么?苏园还想进行‘我不要,你非要,那我只好无奈接受’的剧情呢。对方突然不按套路出牌,她倒不知该怎么应对了。白玉堂话出口后,便觉得不该说。倘若真查出苏进敬夫妻确系为苏园的父母,那将来下手总要有所顾忌。而且于苏园而言,若真是她的亲生父母认定她不详才遗弃她,纵然她面上不显,心里也一定会难过,因为没人会喜欢被自己的至亲之人抛弃。所以他觉得苏园与苏家之间的关系,停留在猜测程度倒也没什么不好。人生在世,不可无防人之心,却也不必活得太通透。水至清则无鱼,人活得太透彻则容易累。尝遍人间冷暖的人,往往都会觉得人间不值得了。苏园最终也没太纠结这事儿,其实只要苏家人不烦她,什么身世不身世,她都不怎么好奇。情况再坏也不过就是她的猜测了,她都能接受。但求不要再打扰她,让她安安静静过日子就行。回了开封府,苏园却没跟白玉堂道别,一路跟他到了房间前。白玉堂疑惑地回头,望一眼自己身后的跟屁虫:“作甚?”“五爷回来也有两日了,该算账了。”讨债人苏园道。白玉堂这才想起来,他之前允诺过苏园帮他擒医不活,他就给她双倍酬劳。片刻后,白玉堂便从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桃木匣子递给了苏园。“拿好了。”声音温润,隐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苏园打开盒子一瞧,里头不仅有孙荷的那些首饰财物,另还有三千两银票。果真双倍了还不止,够大方!收人钱财,拍人马屁,这是作为一名收钱者该有的素质。苏园眉眼弯弯,不吝笑赞白玉堂:“五爷给钱的样子尤为英俊非凡,有玉山之美,仙人之姿,无法形容的俊朗潇洒,举世无双!”向来不喜听人拍马屁的白玉堂,这次倒是没打断,从头到尾听全了,最后还目送苏园离开了。可见人活得简单些才最容易获得快乐,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别扰她心烦得好。等苏园的身影消失,白玉堂才冷下脸,关上了房门。不一会儿,只听屋内传来开窗的声音,再然后屋子里便恢复了寂静,连油灯都不曾点燃过。苏园高兴地敲响孙荷的房门,把孙荷的那份儿钱还给了她。“还额外赚了三千两。”苏园将三千两银票展平,然后放回桃木匣子里。“这匣子倒精致,上面的雕花像是什么地方的风景。”孙荷稀罕的摸了摸匣子表面雕刻的花纹,“这里像是街市,还有摆摊卖东西的呢。”“嗯,这一面雕刻的好像是什么人家宅子的内景。”苏园发现这些小人儿雕刻得惟妙惟肖,虽然他们的脑袋都没有黄豆粒大,却仿若有神情一般,一举一动都皆颇有神韵。“这种手艺活儿在市面上可少见,瞧着都像是宫里的贡品了,又是桃木的,最吉利辟邪,肯定不便宜。”孙荷稀罕地摩挲着合面。苏园便把银票拿出来,盒子推给孙荷。于她而言还是钱最实在,孙荷喜欢盒子就给她,反正又不能吃。“这我可不能要!”孙荷连忙推拒,差点吓出一身冷汗。这东西一看就不普通,且还是白五爷赠给老大的东西,若是被五爷瞧见东西在她这,她怕是有命拿没命活了。“喜欢就拿着呗。”苏园不以为意地劝道。“不喜欢。”孙荷立刻违心表示。“刚才不是还说——”“我突然想起来了,我爹找人给我算过命,说我这人烂桃花多,想避开就得少接触桃木之类招桃花的东西。”孙荷胡乱扯了一个理由。“那好吧。”苏园又把三千两银票放回盒子里,都自己收着。孙荷瞧着这三张银票里,其中有一角微卷翘起,极其眼熟。她忽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老大之前给她的那三千两银票么,她紧张的时候,就用手卷银票的边角来着。合着兜兜转转,钱又回到老大那里了!却没白转一圈,白五爷那里肯定落好了,瞧现在老大高兴摆弄银票的样子就知道。孙荷又不好跟苏园讲这三千两银票就是当初那三千两,因为她之前已经扯谎跟苏园说过,那三千两银票被她拿去算命花了。白五爷啊白五爷,肚子可一点都不白,忒黑了!不过能哄得她家老大这么高兴,算他厉害。……丑时三刻,开封府突然接到百姓报案,红线巷有一户姓马的人家可能杀人了。苏园正好穿衣妥当,准备出门操练。听说有案子后,干脆就跟当值的衙役们一起去了红线巷。报案人是这户马姓人家的邻居,一位年纪三十多岁的妇人,与她一起的还有她婆母,年纪五十出头。婆媳俩都说,她们半夜好好的睡觉,忽然听到隔壁家传来女子的惨叫声,十分瘆人。她们很想去帮忙,奈何老的老,弱的弱,又都是女子,畏惧凶手太凶狠,再把她们给伤了,所以她们就只能匆匆跑去官府报案了。“你们这样做没错。”苏园安慰俩妇人一声,便叫她们靠后,带人闯进马姓人家中。屋内点着油灯,光线昏暗,但清楚可见四处凌乱的景象,倒地的桌椅,砸碎的陶罐……地中央有一小滩血迹,血迹断断续续延伸到里屋方向。细听可闻里屋有虚弱的低哼声传出,听声音人像是快不行了一样。苏园和衙役们立刻进了里屋,刚进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男子横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苏园等正欲检查出事人是不是他的时候,听见低哼声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衙役们立刻循声去瞧,皆被吓了一跳。在这样的深夜,幽暗又略带几分光线的屋子里,一名穿着白亵衣的女子披头散发半躺在衣柜旁。她大半边脸都头发遮住了,但露出的部分都沾满了血,特别是嘴周围,血迹更重,胸口处的衣衫也有大片殷红的血迹。苏园早见惯了这种场面,没像衙役们那样第一本能是害怕。她直接凑到女子面前,撩开她的头发查看她的情况,见她还能灵活地转着眼珠子看着自己,晓得人是活着的,脑子还算清醒。随即她就为她把脉,大概扫一眼她身上被殴打的情况。苏园轻轻碰了一下女子腹部,便听她痛叫声加重。加之她身上并无伤口,嘴里吐出这么多血两量来,结合诊脉判断,应该是被殴打所致的胃出血。苏园怕自己学艺不精,断症不够准确,叫人再去请大夫来。这地上凉寒,本就胃损伤严重,若再受寒便很难恢复。苏园便搀扶女子起身,往床上看一眼。衙役们这时从惊吓中回神,晓得这女子只是受伤才这番情状。想起床上还趟着个人,正想着是不是夫妻俩在家遭了贼,那男的已经被打晕了。衙役们欲赶紧去检查男子之际,忽听床上传来男子的鼾声。众衙役:“……”原来这男子并不是晕厥了,竟是在睡大觉!由此自然就想到:莫非是这男人混账,在打自家妻子?那他这觉睡得可真够死的了,这么多人闯进他家里来,闹出的动静也不算小,竟然还死睡着没醒!衙役拍了拍这男人的脸,男人翻个身竟还要睡。衙役便一边拍脸又一边大声叫他。男人这才睁开眼,张口就骂:“你个贱妇——”当看见眼前人是衙役的时候,男人愣了,停止了叫骂。他慌忙从床上滚下来,一脸发懵,但不敢耍脾气,很谦逊地问衙役们出了什么事。苏园便在这时将妇人搀扶到床上。“她可是你妻子?是你打了她?”男人点了点头,跟衙役们解释道:“人是我打得,不过这贱妇不规矩,竟在外面勾搭男人,我打她是活该!”妇人听到这话,情绪激动起来,手微微颤抖,不服要辩解,但因为口中有血,整个人虚脱太过无力,她说不出什么话来。男人一靠近她就怕得不行,缩脖子躲闪。“怎么,还想当着我们的面打?”“不敢,不敢。”男人客气道。“且不说她是不是被你冤枉了,纵然是通奸之罪,也不过判几年徒刑,你却把人往死里打,要人命啊。”苏园道。男人瞪一眼妇人,不服辩解道:“我没冤枉她。”苏园发现男人完全无视她表达的话,只说没冤枉妇人。显然他有自己认准的东西,不愿听别人的道理。意思只要这妇人不检点,就活该被他打死。他很理直气壮,觉得这情有可原,一点都不算犯罪。这时大夫来了,苏园又让隔壁报案的婆媳俩帮忙照看一下。她则和众衙役们带着男人从屋子里退了出来。白玉堂这时候赶了过来,见苏园竟来这么早,狐疑地看她一眼。“我昨晚看书看睡着了,便忘了更衣,正好听到有报案就立刻来了。”苏园对他解释道。白玉堂‘嗯’了一声,没再多言,而是打量那男人。“小人名叫马随,是个脚夫,屋里的就是小人的娘子。我们成婚有两年了,这女人连个蛋都没下一个。前日小人不在家,听人说她去街上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被个男人给打了。诸位官爷给小人评评理,无缘无故的那男人打小人娘子干什么?还不是他们二人有见不得人的勾当,生了什么嫌隙之后,那男的气不过才会打她。小人在今日才从外人口中知道这事儿,便回来质问她,她竟还装无辜,哭着跟我说她根本不认识那男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突然跑出来打了她一巴掌就跑了。任小人怎么逼问,她就是死赖着不认,这不是欠揍是什么?小人气不过便打了她一痛,这能算犯法么?”“怎么不犯法,人打死了就是命案,自有开封府的狗头铡伺候你!”衙役吼他道。马随慌了,解释道:“可、可……我也没想杀她啊,更没想下狠手,我们不过是夫妻间的吵架,对就是吵架,不信你们问她。”马随越说话声音越大,仿佛故意说给屋里的妇人唐氏听。苏园等大夫为她诊治完毕之后,带着马随进屋,问唐氏经过。唐氏的解释如马随所述那般。她确实不认识那男子,不过以前她出门的时候,偶然会遇见那男人,打过几个照面。前天他突然冲她跑来,就打了她一巴掌,她也委屈,不明白何故。但因怕这事儿说出去,会令马随误会,所以就瞒着。却没想到他今天从外面听说了,回来就认定她挨打是与那男子有奸情,任她如何解释都不行。“你可愿意状告马随殴打你?”白玉堂直接问。唐氏还未及回答,马随就先着急了,叱骂她:“贱妇,难不成你还想送我去坐大牢?”“我是冤枉的,我不认识那人。”唐氏委屈地辩解,声音虚弱至极。马随一听这话就炸了,“不认识他会无缘无故打你?那他怎么不打我?”白玉堂抬脚便将马随踹倒在地。马随‘哎呦’一声,事情发生太快他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即,他发懵地看向白玉堂,不解询问白玉堂为何要打他。对白玉堂说话,马随可没有对唐氏那种冲劲儿,语调委委屈屈,唯唯诺诺。“我会无缘无故打你?”冰冷的目光中透着蔑视。马随立刻有一种自己渺小如蝼蚁,随时会被杀神一脚碾死的错觉,立时吓得哆嗦起来。“我怎么不打别人?”白玉堂再问,话毕,就踱步走向马随。马随怕极了,连忙求饶磕头,承认自己错了。苏园便将开封府前些日子破获的割肉案讲给马随,“……那名犯案者便专挑陌生女子下手。”马随恍然,反问苏园:“真有这样的事?”“你哪来的道理,挨揍的人就一定有罪?但凡你有点见识,都不至于干出这种事。”苏园便又对唐氏道,“他如此害你,理该受教,今日我们便抓他进开封府大牢。”马随慌了,忙求饶,也催促唐氏快帮他说话。唐氏赶紧伸手拽住苏园的衣袖,垂着脑袋小声道:“是我,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摔坏了身子……跟他无关,不是他打得我,求求你们别抓他,他毕竟是我丈夫!”白玉堂似乎早料到这般,讥笑一声后,便离开了院子。苏园其实也料到大概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只要唐氏坚持声称自己受伤,并不状告马随,他们也没办法。苏园也随后出来了,和白玉堂一起回开封府。“你跟马随解释割肉案,便希望他们夫妻就此和好?”白玉堂问苏园。“我不解释,唐氏就会状告马随?”白玉堂摇头,唐氏若真有血性,便不会是那番表现了。纵然被她打得血肉模糊,但只要不被打死,为了名声和她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状告自己的丈夫。大多女子都如此,嫁了人,便把夫家当做天,即便这‘天’连屎都不如。“别说这世道对女人不宽容,女人的日子就是不好过。便是世道好的时候,照样有一些女人也如此,觉得自己嫁了人,就要跟定这男人一辈子,不管他是不是畜牲。”白玉堂看向苏园:“你不会。”“我当然不会。”苏园自信地扬起下巴。白玉堂勾起唇角,正要问苏园这样自信是不是因为眼光好的时候,就听苏园又补充了一句。“我就是畜牲。”白玉堂沉吟道:“瞎猜无用,倒不如把那苏家老管家擒来,拷问一番。”“我们是良民,少做犯法的事。”苏园乖乖巧巧地劝道。白玉堂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便点点头应和,“有道理。”苏园:???照他一贯的脾性,不该一身反骨,肆意张扬,狂妄反驳自己,然后非要去把那苏家老管家擒来拷问一番么?苏园还想进行‘我不要,你非要,那我只好无奈接受’的剧情呢。对方突然不按套路出牌,她倒不知该怎么应对了。白玉堂话出口后,便觉得不该说。倘若真查出苏进敬夫妻确系为苏园的父母,那将来下手总要有所顾忌。而且于苏园而言,若真是她的亲生父母认定她不详才遗弃她,纵然她面上不显,心里也一定会难过,因为没人会喜欢被自己的至亲之人抛弃。所以他觉得苏园与苏家之间的关系,停留在猜测程度倒也没什么不好。人生在世,不可无防人之心,却也不必活得太通透。水至清则无鱼,人活得太透彻则容易累。尝遍人间冷暖的人,往往都会觉得人间不值得了。苏园最终也没太纠结这事儿,其实只要苏家人不烦她,什么身世不身世,她都不怎么好奇。情况再坏也不过就是她的猜测了,她都能接受。但求不要再打扰她,让她安安静静过日子就行。回了开封府,苏园却没跟白玉堂道别,一路跟他到了房间前。白玉堂疑惑地回头,望一眼自己身后的跟屁虫:“作甚?”“五爷回来也有两日了,该算账了。”讨债人苏园道。白玉堂这才想起来,他之前允诺过苏园帮他擒医不活,他就给她双倍酬劳。片刻后,白玉堂便从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桃木匣子递给了苏园。“拿好了。”声音温润,隐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苏园打开盒子一瞧,里头不仅有孙荷的那些首饰财物,另还有三千两银票。果真双倍了还不止,够大方!收人钱财,拍人马屁,这是作为一名收钱者该有的素质。苏园眉眼弯弯,不吝笑赞白玉堂:“五爷给钱的样子尤为英俊非凡,有玉山之美,仙人之姿,无法形容的俊朗潇洒,举世无双!”向来不喜听人拍马屁的白玉堂,这次倒是没打断,从头到尾听全了,最后还目送苏园离开了。可见人活得简单些才最容易获得快乐,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别扰她心烦得好。等苏园的身影消失,白玉堂才冷下脸,关上了房门。不一会儿,只听屋内传来开窗的声音,再然后屋子里便恢复了寂静,连油灯都不曾点燃过。苏园高兴地敲响孙荷的房门,把孙荷的那份儿钱还给了她。“还额外赚了三千两。”苏园将三千两银票展平,然后放回桃木匣子里。“这匣子倒精致,上面的雕花像是什么地方的风景。”孙荷稀罕的摸了摸匣子表面雕刻的花纹,“这里像是街市,还有摆摊卖东西的呢。”“嗯,这一面雕刻的好像是什么人家宅子的内景。”苏园发现这些小人儿雕刻得惟妙惟肖,虽然他们的脑袋都没有黄豆粒大,却仿若有神情一般,一举一动都皆颇有神韵。“这种手艺活儿在市面上可少见,瞧着都像是宫里的贡品了,又是桃木的,最吉利辟邪,肯定不便宜。”孙荷稀罕地摩挲着合面。苏园便把银票拿出来,盒子推给孙荷。于她而言还是钱最实在,孙荷喜欢盒子就给她,反正又不能吃。“这我可不能要!”孙荷连忙推拒,差点吓出一身冷汗。这东西一看就不普通,且还是白五爷赠给老大的东西,若是被五爷瞧见东西在她这,她怕是有命拿没命活了。“喜欢就拿着呗。”苏园不以为意地劝道。“不喜欢。”孙荷立刻违心表示。“刚才不是还说——”“我突然想起来了,我爹找人给我算过命,说我这人烂桃花多,想避开就得少接触桃木之类招桃花的东西。”孙荷胡乱扯了一个理由。“那好吧。”苏园又把三千两银票放回盒子里,都自己收着。孙荷瞧着这三张银票里,其中有一角微卷翘起,极其眼熟。她忽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老大之前给她的那三千两银票么,她紧张的时候,就用手卷银票的边角来着。合着兜兜转转,钱又回到老大那里了!却没白转一圈,白五爷那里肯定落好了,瞧现在老大高兴摆弄银票的样子就知道。孙荷又不好跟苏园讲这三千两银票就是当初那三千两,因为她之前已经扯谎跟苏园说过,那三千两银票被她拿去算命花了。白五爷啊白五爷,肚子可一点都不白,忒黑了!不过能哄得她家老大这么高兴,算他厉害。……丑时三刻,开封府突然接到百姓报案,红线巷有一户姓马的人家可能杀人了。苏园正好穿衣妥当,准备出门操练。听说有案子后,干脆就跟当值的衙役们一起去了红线巷。报案人是这户马姓人家的邻居,一位年纪三十多岁的妇人,与她一起的还有她婆母,年纪五十出头。婆媳俩都说,她们半夜好好的睡觉,忽然听到隔壁家传来女子的惨叫声,十分瘆人。她们很想去帮忙,奈何老的老,弱的弱,又都是女子,畏惧凶手太凶狠,再把她们给伤了,所以她们就只能匆匆跑去官府报案了。“你们这样做没错。”苏园安慰俩妇人一声,便叫她们靠后,带人闯进马姓人家中。屋内点着油灯,光线昏暗,但清楚可见四处凌乱的景象,倒地的桌椅,砸碎的陶罐……地中央有一小滩血迹,血迹断断续续延伸到里屋方向。细听可闻里屋有虚弱的低哼声传出,听声音人像是快不行了一样。苏园和衙役们立刻进了里屋,刚进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男子横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苏园等正欲检查出事人是不是他的时候,听见低哼声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衙役们立刻循声去瞧,皆被吓了一跳。在这样的深夜,幽暗又略带几分光线的屋子里,一名穿着白亵衣的女子披头散发半躺在衣柜旁。她大半边脸都头发遮住了,但露出的部分都沾满了血,特别是嘴周围,血迹更重,胸口处的衣衫也有大片殷红的血迹。苏园早见惯了这种场面,没像衙役们那样第一本能是害怕。她直接凑到女子面前,撩开她的头发查看她的情况,见她还能灵活地转着眼珠子看着自己,晓得人是活着的,脑子还算清醒。随即她就为她把脉,大概扫一眼她身上被殴打的情况。苏园轻轻碰了一下女子腹部,便听她痛叫声加重。加之她身上并无伤口,嘴里吐出这么多血两量来,结合诊脉判断,应该是被殴打所致的胃出血。苏园怕自己学艺不精,断症不够准确,叫人再去请大夫来。这地上凉寒,本就胃损伤严重,若再受寒便很难恢复。苏园便搀扶女子起身,往床上看一眼。衙役们这时从惊吓中回神,晓得这女子只是受伤才这番情状。想起床上还趟着个人,正想着是不是夫妻俩在家遭了贼,那男的已经被打晕了。衙役们欲赶紧去检查男子之际,忽听床上传来男子的鼾声。众衙役:“……”原来这男子并不是晕厥了,竟是在睡大觉!由此自然就想到:莫非是这男人混账,在打自家妻子?那他这觉睡得可真够死的了,这么多人闯进他家里来,闹出的动静也不算小,竟然还死睡着没醒!衙役拍了拍这男人的脸,男人翻个身竟还要睡。衙役便一边拍脸又一边大声叫他。男人这才睁开眼,张口就骂:“你个贱妇——”当看见眼前人是衙役的时候,男人愣了,停止了叫骂。他慌忙从床上滚下来,一脸发懵,但不敢耍脾气,很谦逊地问衙役们出了什么事。苏园便在这时将妇人搀扶到床上。“她可是你妻子?是你打了她?”男人点了点头,跟衙役们解释道:“人是我打得,不过这贱妇不规矩,竟在外面勾搭男人,我打她是活该!”妇人听到这话,情绪激动起来,手微微颤抖,不服要辩解,但因为口中有血,整个人虚脱太过无力,她说不出什么话来。男人一靠近她就怕得不行,缩脖子躲闪。“怎么,还想当着我们的面打?”“不敢,不敢。”男人客气道。“且不说她是不是被你冤枉了,纵然是通奸之罪,也不过判几年徒刑,你却把人往死里打,要人命啊。”苏园道。男人瞪一眼妇人,不服辩解道:“我没冤枉她。”苏园发现男人完全无视她表达的话,只说没冤枉妇人。显然他有自己认准的东西,不愿听别人的道理。意思只要这妇人不检点,就活该被他打死。他很理直气壮,觉得这情有可原,一点都不算犯罪。这时大夫来了,苏园又让隔壁报案的婆媳俩帮忙照看一下。她则和众衙役们带着男人从屋子里退了出来。白玉堂这时候赶了过来,见苏园竟来这么早,狐疑地看她一眼。“我昨晚看书看睡着了,便忘了更衣,正好听到有报案就立刻来了。”苏园对他解释道。白玉堂‘嗯’了一声,没再多言,而是打量那男人。“小人名叫马随,是个脚夫,屋里的就是小人的娘子。我们成婚有两年了,这女人连个蛋都没下一个。前日小人不在家,听人说她去街上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被个男人给打了。诸位官爷给小人评评理,无缘无故的那男人打小人娘子干什么?还不是他们二人有见不得人的勾当,生了什么嫌隙之后,那男的气不过才会打她。小人在今日才从外人口中知道这事儿,便回来质问她,她竟还装无辜,哭着跟我说她根本不认识那男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突然跑出来打了她一巴掌就跑了。任小人怎么逼问,她就是死赖着不认,这不是欠揍是什么?小人气不过便打了她一痛,这能算犯法么?”“怎么不犯法,人打死了就是命案,自有开封府的狗头铡伺候你!”衙役吼他道。马随慌了,解释道:“可、可……我也没想杀她啊,更没想下狠手,我们不过是夫妻间的吵架,对就是吵架,不信你们问她。”马随越说话声音越大,仿佛故意说给屋里的妇人唐氏听。苏园等大夫为她诊治完毕之后,带着马随进屋,问唐氏经过。唐氏的解释如马随所述那般。她确实不认识那男子,不过以前她出门的时候,偶然会遇见那男人,打过几个照面。前天他突然冲她跑来,就打了她一巴掌,她也委屈,不明白何故。但因怕这事儿说出去,会令马随误会,所以就瞒着。却没想到他今天从外面听说了,回来就认定她挨打是与那男子有奸情,任她如何解释都不行。“你可愿意状告马随殴打你?”白玉堂直接问。唐氏还未及回答,马随就先着急了,叱骂她:“贱妇,难不成你还想送我去坐大牢?”“我是冤枉的,我不认识那人。”唐氏委屈地辩解,声音虚弱至极。马随一听这话就炸了,“不认识他会无缘无故打你?那他怎么不打我?”白玉堂抬脚便将马随踹倒在地。马随‘哎呦’一声,事情发生太快他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即,他发懵地看向白玉堂,不解询问白玉堂为何要打他。对白玉堂说话,马随可没有对唐氏那种冲劲儿,语调委委屈屈,唯唯诺诺。“我会无缘无故打你?”冰冷的目光中透着蔑视。马随立刻有一种自己渺小如蝼蚁,随时会被杀神一脚碾死的错觉,立时吓得哆嗦起来。“我怎么不打别人?”白玉堂再问,话毕,就踱步走向马随。马随怕极了,连忙求饶磕头,承认自己错了。苏园便将开封府前些日子破获的割肉案讲给马随,“……那名犯案者便专挑陌生女子下手。”马随恍然,反问苏园:“真有这样的事?”“你哪来的道理,挨揍的人就一定有罪?但凡你有点见识,都不至于干出这种事。”苏园便又对唐氏道,“他如此害你,理该受教,今日我们便抓他进开封府大牢。”马随慌了,忙求饶,也催促唐氏快帮他说话。唐氏赶紧伸手拽住苏园的衣袖,垂着脑袋小声道:“是我,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摔坏了身子……跟他无关,不是他打得我,求求你们别抓他,他毕竟是我丈夫!”白玉堂似乎早料到这般,讥笑一声后,便离开了院子。苏园其实也料到大概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只要唐氏坚持声称自己受伤,并不状告马随,他们也没办法。苏园也随后出来了,和白玉堂一起回开封府。“你跟马随解释割肉案,便希望他们夫妻就此和好?”白玉堂问苏园。“我不解释,唐氏就会状告马随?”白玉堂摇头,唐氏若真有血性,便不会是那番表现了。纵然被她打得血肉模糊,但只要不被打死,为了名声和她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状告自己的丈夫。大多女子都如此,嫁了人,便把夫家当做天,即便这‘天’连屎都不如。“别说这世道对女人不宽容,女人的日子就是不好过。便是世道好的时候,照样有一些女人也如此,觉得自己嫁了人,就要跟定这男人一辈子,不管他是不是畜牲。”白玉堂看向苏园:“你不会。”“我当然不会。”苏园自信地扬起下巴。白玉堂勾起唇角,正要问苏园这样自信是不是因为眼光好的时候,就听苏园又补充了一句。“我就是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