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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1 / 1)

和张幼双一样, 张衍他一落笔,就完全投入进了画中的世界。搁下笔,收起画板, 正欲起身离开, 一转身,面前却多了道人影,瘦劲如铁, 身披着斜阳, 高峻疏朗。顺着这青袍白履往上看, 首先对上的是一双冷淡的凤眸,如月沉碧海, 又有些冷涩沉郁的意味。乍一眼, 人很难想象, 现实生活中竟然真的有人会有这般冷峭的眸子。虽衣衫俭朴, 其清姿难摹, 似是那拂景云、拊惠风的青竹化身。这不是之前那个下棋的……先生么?张衍微感诧异。俞峻那两道清冷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小友可还记得我?”张衍不卑不亢地深深一揖:“先生风姿, 晚辈记忆犹新。”俞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两粒黝黑的瞳仁就像是白水银里头养着的两丸黑水银。“你知道我是谁吗?”张衍在脑子里迅速思索了一圈儿,却没任何印象,老老实实地回答:“晚辈不知。”俞峻道:“我是九皋书院的夫子, 九皋书院你听说过么?”张衍一讶。身后, 周夫子和赵良脸色本来就不好了。俞峻又道:“你可想去九皋书院念书?”此言一出,更是齐齐又变了脸色。周夫子那古板的脸上更是浮现出了些显而易见的慌乱之意。他可没忘记他刚刚可当着这位俞先生的面骂张衍是个不学无术之辈。赵良怔怔地看向了张衍。少年既未露出欣喜也未露出慌乱, 如冰似玉般无暇的脸庞上微露迟疑之色:“晚辈……不明。”俞峻略一沉吟:“令堂何在?可愿带我一会令堂?”张衍不假思索道:“先生,请。”俞峻微微颔首,而陶汝衡更是大笑了三声,在众人复杂的视线中, 主动上前挽起了张衍的手,并肩离开了河岸。张衍出去写生一趟,把九皋书院的山长和先生给带回来了,这是张幼双始料未及的。这是什么恶俗的巧遇贵人的起点剧情?面前的男人清瘦冷冽,凤眸如月沉碧海,锐利如玉刃秋霜,这位先生看上去都将近四十了,竟然还是个帅得惊天动地的帅逼!看到面前这位先生的一瞬间,张幼双十分没出息地一个哆嗦,手抖了,当场就呆掉了,不淡定了。废话!类比一下,就是哪个姑娘看到吴彦祖站在自己家门口还能淡定的!也就是看到这先生的第一眼,张幼双猛然惊觉到自己原来还有少女心这玩意儿,要是她身边儿还有闺蜜,她肯定要给自己闺蜜发一串“啊啊啊啊啊我在家门口遇到个大帅比”来表示自己的激动之心,顺便面子上装作若无其事倍儿冷漠矜持淡定,实际上眼角余光悄悄扫帅逼一眼又一眼。然而她如今没有闺蜜,只有张猫猫,而她悲催地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少妇老阿姨了!看了眼一脸正直,毫无所觉的张猫猫,张幼双嘴角一抽。难道张猫猫的真实身份是……龙傲天?!而她其实是龙傲天的穿越者亲妈?!年约花甲的陶巨巨本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个什么布衣荆钗的贤妇,就是那种辛辛苦苦拉扯孩子长大,各种贤良淑德知礼明礼能上《列女传》的英雄母亲。结果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个长得倍儿年轻,心态也倍儿年轻的女郎。眼睛很大,富有光彩,精神奕奕,看人的时候不卑也不亢。在张幼双身上,陶汝衡竟然莫名地感觉到了隐隐一股与年龄无关的少年风流,不禁微笑着捋着精心保养过的美须,赞道:“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于是各自落座,分茶闲话。然而俞峻却没有动,他脚步一转,恪守着礼节,止步在了屋檐下,垂着眼帘儿,并不多看她。张幼双:……“先生要不要……呃,进来说话。”俞峻眼睫一颤,婉拒道:“礼不可废。”这嗓音极为动听,像一柄刚出炉的宝剑,浸入了冰水里,有点儿冷,有点儿硬,又含着点儿碎玉琳琅的质感。这位俞先生生得好看,就像是个玉雕出来的人儿,使人忍不住想上手戳一下,看看这肌肤是不是也是这么冰凉沁人。这还是张幼双第一次遇到这种,如此完美地恪守了儒家礼节的士大夫。张幼双默默擦了把冷汗。“寡妇”门前是非多,张幼双也理解这位俞先生的禁欲与冷淡,不过对方站在门口,让她只觉得头皮都要炸开了,型社恐选择性发作,浑身上下压力山大。“先生这样站着我总觉得招待不周,压力很大……”俞峻:“……”张幼双突然灵光一现:“这样吧,我去搬两把凳子出来,就在院子里说话。”于是,赶紧回头支使张衍和自己一块儿屁颠屁颠地搬了四把凳子,顺便把棋盘拿了出来,翻出家里最好的茶叶,果断冲了四杯茶。你一杯我一杯,恭敬有礼地请这位俞先生和陶山长坐下。张猫猫乖巧地帮忙把凳子给她搬了过来,张幼双随口就说了一声“谢谢”。听到她说谢谢这位俞先生却好似微微怔了一下,旋即又垂下眼。……是惊讶她这个当妈的对儿子说谢谢?张幼双胡思乱想道。像是终于被她给说服了,这回这位俞先生终于撩起衣摆,坐了下来。张幼双落落大方,说起话来嗓音不高不低,也不卑不亢。俞峻和陶汝衡是个儒家士大夫,张幼双她爹妈这两口子也都是搞学术的。和这些知识分子相处,张幼双没带怕的,几乎是驾轻就熟。她也没有什么扮猪吃老虎,藏着掖着的意思。思而不学,则事无征验,疑不能定。学思当交修并行,最重要的是,在这过程中,自然而然就有朋(志同道合者)自远方来了。她读的书或许没这位俞先生深,但绝对比俞先生广而杂。陶汝衡对她也有几分好奇,几分欣赏,忍不住莞尔,问起张幼双育儿心得。三人你一言我一句,说话间张幼双旁征博引,又融汇了不少后世的思想精粹,其落落大方,才思敏捷,口齿清晰,给两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不知不觉间,俞峻也多说了几句话。张幼双的一些言论,令他又惊又喜,谈性甚浓,说了一阵子,陶汝衡笑道:“我听闻娘子善弈?不知可有兴趣陪我这老头子……不,哈哈哈我定是下不过娘子的,娘子有没有兴趣,与这位俞先生手谈一局?”“擅长算不上,勉强粗通。”张幼双也没推辞,大大方方地站起身,躬身行了一礼,双目平视俞峻:“请先生赐教。”和俞峻分座停当后,俞峻以为她是晚辈,让她坐了东首,执白。张幼双也没推辞,先手落了一子。其间,三人继续方才这未尽之言,陶汝衡已经不知道是第几番感叹了:“娘子当真是教出了个好学生。”张幼双谦虚地说:“晚辈愧不敢当。”“不知娘子对于‘教育’有何见解?”张幼双想了想,整理了一下语言,紧跟着黑棋落子。“私以为,现如今的教育,讲究的是“修身治国平天下”讲求的是社会价值和社会责任感,难免失于了对个人之健全人格的培养,失去了对自我的发掘。”陶汝衡轻轻颔首:“娘子说得不无道理。”俞峻也将那有些冷涩的,如岩溜冰封般的目光投向了她。张幼双顿了顿继续说:“晚辈认为,教育宗旨在身育与心育,心育又可分智育、德育、美育。”“身育,心育、智育、德育、美育?”陶汝衡微感诧异,饶有兴趣道,“的确是前所未闻的观点。”现代人或许都听说过王国维是写《人间词话》的那位巨巨,却不知道王国维同时也是一名教育学家,更是中国近代教育的开创者之一。“身育、心育、智育、德育、美育”即是王国维巨巨在《论教育之宗旨》一文中率先提出。见状,张幼双又细细地解释了一遍。“晚辈还认为,如今天下这学校教育,过于重视这文质之间的讨论,却忽略了身体的重要性。“古今论治者皆知相为国之辅,而不知将亦国之辅也。”俞峻似乎也认同了她的看法,他冷涩的眼底掠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欣赏之意,却还是恪守着礼节未曾与她有什么直接性的目光接触。“国之有将相如人之有两手、鸟之有两翼,阙一不可,相得其人则国体正而安,将得其人则国势强而固。”张幼双接着道:“是故治忽在乎文,文之所以备,相之辅也;强弱由乎武,武之所以周,将之辅也。陶汝衡看了眼张幼双,又看了眼俞峻,莞尔笑道:“是。国家之文武缺一不可,人之文武也缺一不可。”受到鼓励,张幼双又接着道:“身体是革……身体是建功立业的本钱,若无健康之身体,健全之人格,如王弼早夭,又如何谈得上将自己这一身才学于报效国家与百姓?”这其实就不单单是在说教育了。这一番议论,俞峻和陶汝衡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新奇之余,似有所悟。一转神的功夫,棋盘上这黑五子已被白子团团包围。此时天色已黑,银蟾欲上,星斗灿烂。张衍见室内昏暗,转身点起了灯。和这位俞先生相对而坐,张幼双低头看了眼棋盘。方圆之间棋子纵横星点乱。收起目光,谈性大发,她继续朗朗而谈:“晚辈以为如今这世上的教书先生,多分外以下三种。第一种,是只会教书,照本宣科。第二种是,比上一种好一点儿,不是在教书,是在教学生,不过还不是最好。”俞峻拈了颗棋子,沉声说:“七之十四,扳,那第三种呢?张幼双:“八之十四。”“第三种不是在教学生,而是在教学生学,将学习的方法传授给学生。是教学生学会举一反三,是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俞峻:“七之十五,长。”先后在七之十四,七之十五,一扳三长,欲要救出这黑五子出囹圄。张幼双不假思索:“五之十五。”“好的先生应当是将学习的主动□□给学生。“好的先生应当善于因材施教。正如昔日先师门下弟子问仁,先师根据弟子每个人的不同,给出了不同的回答。“好的先生还应当是善于一面教一面学的。学海无涯,学无止境。”只张幼双这一手,如此一来,黑棋立刻便成滞重之形。张幼双将手从棋盘上抽开,轻轻吁出一口气,低声道:“先生承让,晚辈险胜一局。”陶汝衡凝视着棋盘,忍不住朗声大笑。“娘子这一番讲解,非但使人醍醐灌顶,就连这棋艺也使人深为叹服,甘拜下风。你这不是险胜,你这是把三妮儿打了个落花流水啊!”三、三妮儿?在场就她、猫猫、陶山长、俞先生四个人,三妮儿只能指的是俞先生了。张幼双没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俞峻,瞬间目瞪口呆。这位俞巨巨小名竟然是三妮儿?不过这位俞先生表情太过沉静,他坐姿极为挺拔,正低眸看眼前的棋盘。那冷峭的,似瘦劲老梅般的手指搭在膝上,衣衫几乎无一褶皱。若无常年累月极佳的修养几乎难以做到。对方的反应以至于张幼双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了,张幼双赶紧坐直,强迫自己转回了视线。此时陶汝衡简直是越看张幼双越喜欢了。他这几年来归隐田园,身边儿也没个说话的伴儿,如今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对胃口的母子俩,这一问一弈,过足了棋瘾。眼下更是爱才心切,以至于替张幼双可惜了,忍不住感慨:“若娘子是男子,该有多好。”张幼双是个男子,他这便聘她到书院教书去了!“不,”张幼双脸上没见任何失落之色,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说,双眼明亮而锐利,“能生为女子我很高兴。”俞峻似乎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没有。这一番言论酣畅淋漓,星光在他高空燃烧颤动,将这火星洒落在他心上,他心中若有一簇火苗,足将骨肉烧成灰屑。这等气量,言笑昂然,好似胸吞百川流,难怪能教出张衍这般若初升之朝阳,试翼之雏鹰,不卑不亢,若川渎之泻於海般的少年郎。她如今虽藉藉无名,但凭着这一身才学早晚也有出头之日。若她是个男子,投身举业,早晚也定然能进士及第。俞峻不再开口多说,只垂眸道:“方才这一手,我想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知娘子有何高见?”张幼双闻言,眨眨眼,也不推辞,立刻探出半截身子,指着棋盘夸夸其谈:“先生不妨改在此处落子。”“先生于此处扳,”手指顺着棋盘一点,“我必在此处应。”“届时,先生可先后在七之十四,七之十落子……”“这样就能巧妙脱身了……”两人的嗓音高高低低,渐渐地也都融化在了这暮春暖意融融的微风之中了。张幼双和张衍亲自送俞峻和陶汝衡离开时,已然月上中天。鼓起勇气,将手上的灯笼递给了这位俞先生,张幼双转身叫张衍去送:“天色已晚,夜路难走,我叫衍儿送两位先生。”俞峻袖中曲蜷的手指一动,垂下眼接过了灯笼,望向了垂袖静立在朗朗月色下的少年。张衍一揖到底,“容晚辈相送。”这句话正合了陶汝衡他的心意,他微微一笑,也没再推辞。月光洒落在这青石板上。俞峻将目光投向了远方。远方如轻纱覆地,夜色中传来些许虫鸣,此时街头巷尾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烛,唯余灯笼这拳头大小的一团,照亮了去时的归路。是难得的香风微熏景气熏,阡陌巷里乐融融的太平无事。陶汝衡似有所觉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这般太平盛世可是你求之不得。”俞峻几乎是不动感情地说:“还不够。”“我朝上上下下,所求者无非黎民不饥不寒。”陶汝衡怪道:“这还不够?”俞峻的嗓音低沉了下来:“这只是最低标准的下限。”百姓有粮食吃不至于挨饿,有衣服穿不至于受冻。帝国上上下下唯求如此,这样他们便已心满意足。至于仓廪实而知礼节,他们不讲求。不讲求如今海外的发展日新月异,不讲求这个社会或许还可以往前更进一步。人人只想着守成,只想着含糊度日。只要文武百官各司其职,尸位素餐,保证其治下不至于有那人相食的惨剧,便也能习于苟安,异口同声地高呼一声是太平盛世。更何况连这一点他们都做不到。“这只是越县。”俞峻面色冷峭道,“你我目光所不及之处,仍有无数饥寒交迫,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黎民百姓。”陶汝衡闻言也沉默了下来。没有人比俞峻更清楚这个帝国官僚机构的低能、僵化、含糊与敷衍。人们围着官署筑起一具又一具庞大、笨重的、死气沉沉的棺椁。他这么多年来如何尽心尽力也不过只能修补那些个边边角角。闭上眼,俞峻心中仿佛有一簇火苗在静默地燃烧,他心里无不赞同今日这张娘子的所说所想,只是他为人内敛,鲜少有表现出来的时候。少年若朝阳之初生,若雏鹰之试翼。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唯有少年才有这般挟山超海,抛头颅洒热血,力挽乾坤之意气,唯有少年才能使这暮霭沉沉的国,焕发出一副全新的精神与力量。“古今论治者皆知相为国之辅,而不知将亦国之辅也。”俞峻似乎也认同了她的看法,他冷涩的眼底掠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欣赏之意,却还是恪守着礼节未曾与她有什么直接性的目光接触。“国之有将相如人之有两手、鸟之有两翼,阙一不可,相得其人则国体正而安,将得其人则国势强而固。”张幼双接着道:“是故治忽在乎文,文之所以备,相之辅也;强弱由乎武,武之所以周,将之辅也。陶汝衡看了眼张幼双,又看了眼俞峻,莞尔笑道:“是。国家之文武缺一不可,人之文武也缺一不可。”受到鼓励,张幼双又接着道:“身体是革……身体是建功立业的本钱,若无健康之身体,健全之人格,如王弼早夭,又如何谈得上将自己这一身才学于报效国家与百姓?”这其实就不单单是在说教育了。这一番议论,俞峻和陶汝衡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新奇之余,似有所悟。一转神的功夫,棋盘上这黑五子已被白子团团包围。此时天色已黑,银蟾欲上,星斗灿烂。张衍见室内昏暗,转身点起了灯。和这位俞先生相对而坐,张幼双低头看了眼棋盘。方圆之间棋子纵横星点乱。收起目光,谈性大发,她继续朗朗而谈:“晚辈以为如今这世上的教书先生,多分外以下三种。第一种,是只会教书,照本宣科。第二种是,比上一种好一点儿,不是在教书,是在教学生,不过还不是最好。”俞峻拈了颗棋子,沉声说:“七之十四,扳,那第三种呢?张幼双:“八之十四。”“第三种不是在教学生,而是在教学生学,将学习的方法传授给学生。是教学生学会举一反三,是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俞峻:“七之十五,长。”先后在七之十四,七之十五,一扳三长,欲要救出这黑五子出囹圄。张幼双不假思索:“五之十五。”“好的先生应当是将学习的主动□□给学生。“好的先生应当善于因材施教。正如昔日先师门下弟子问仁,先师根据弟子每个人的不同,给出了不同的回答。“好的先生还应当是善于一面教一面学的。学海无涯,学无止境。”只张幼双这一手,如此一来,黑棋立刻便成滞重之形。张幼双将手从棋盘上抽开,轻轻吁出一口气,低声道:“先生承让,晚辈险胜一局。”陶汝衡凝视着棋盘,忍不住朗声大笑。“娘子这一番讲解,非但使人醍醐灌顶,就连这棋艺也使人深为叹服,甘拜下风。你这不是险胜,你这是把三妮儿打了个落花流水啊!”三、三妮儿?在场就她、猫猫、陶山长、俞先生四个人,三妮儿只能指的是俞先生了。张幼双没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俞峻,瞬间目瞪口呆。这位俞巨巨小名竟然是三妮儿?不过这位俞先生表情太过沉静,他坐姿极为挺拔,正低眸看眼前的棋盘。那冷峭的,似瘦劲老梅般的手指搭在膝上,衣衫几乎无一褶皱。若无常年累月极佳的修养几乎难以做到。对方的反应以至于张幼双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了,张幼双赶紧坐直,强迫自己转回了视线。此时陶汝衡简直是越看张幼双越喜欢了。他这几年来归隐田园,身边儿也没个说话的伴儿,如今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对胃口的母子俩,这一问一弈,过足了棋瘾。眼下更是爱才心切,以至于替张幼双可惜了,忍不住感慨:“若娘子是男子,该有多好。”张幼双是个男子,他这便聘她到书院教书去了!“不,”张幼双脸上没见任何失落之色,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说,双眼明亮而锐利,“能生为女子我很高兴。”俞峻似乎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没有。这一番言论酣畅淋漓,星光在他高空燃烧颤动,将这火星洒落在他心上,他心中若有一簇火苗,足将骨肉烧成灰屑。这等气量,言笑昂然,好似胸吞百川流,难怪能教出张衍这般若初升之朝阳,试翼之雏鹰,不卑不亢,若川渎之泻於海般的少年郎。她如今虽藉藉无名,但凭着这一身才学早晚也有出头之日。若她是个男子,投身举业,早晚也定然能进士及第。俞峻不再开口多说,只垂眸道:“方才这一手,我想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知娘子有何高见?”张幼双闻言,眨眨眼,也不推辞,立刻探出半截身子,指着棋盘夸夸其谈:“先生不妨改在此处落子。”“先生于此处扳,”手指顺着棋盘一点,“我必在此处应。”“届时,先生可先后在七之十四,七之十落子……”“这样就能巧妙脱身了……”两人的嗓音高高低低,渐渐地也都融化在了这暮春暖意融融的微风之中了。张幼双和张衍亲自送俞峻和陶汝衡离开时,已然月上中天。鼓起勇气,将手上的灯笼递给了这位俞先生,张幼双转身叫张衍去送:“天色已晚,夜路难走,我叫衍儿送两位先生。”俞峻袖中曲蜷的手指一动,垂下眼接过了灯笼,望向了垂袖静立在朗朗月色下的少年。张衍一揖到底,“容晚辈相送。”这句话正合了陶汝衡他的心意,他微微一笑,也没再推辞。月光洒落在这青石板上。俞峻将目光投向了远方。远方如轻纱覆地,夜色中传来些许虫鸣,此时街头巷尾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烛,唯余灯笼这拳头大小的一团,照亮了去时的归路。是难得的香风微熏景气熏,阡陌巷里乐融融的太平无事。陶汝衡似有所觉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这般太平盛世可是你求之不得。”俞峻几乎是不动感情地说:“还不够。”“我朝上上下下,所求者无非黎民不饥不寒。”陶汝衡怪道:“这还不够?”俞峻的嗓音低沉了下来:“这只是最低标准的下限。”百姓有粮食吃不至于挨饿,有衣服穿不至于受冻。帝国上上下下唯求如此,这样他们便已心满意足。至于仓廪实而知礼节,他们不讲求。不讲求如今海外的发展日新月异,不讲求这个社会或许还可以往前更进一步。人人只想着守成,只想着含糊度日。只要文武百官各司其职,尸位素餐,保证其治下不至于有那人相食的惨剧,便也能习于苟安,异口同声地高呼一声是太平盛世。更何况连这一点他们都做不到。“这只是越县。”俞峻面色冷峭道,“你我目光所不及之处,仍有无数饥寒交迫,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黎民百姓。”陶汝衡闻言也沉默了下来。没有人比俞峻更清楚这个帝国官僚机构的低能、僵化、含糊与敷衍。人们围着官署筑起一具又一具庞大、笨重的、死气沉沉的棺椁。他这么多年来如何尽心尽力也不过只能修补那些个边边角角。闭上眼,俞峻心中仿佛有一簇火苗在静默地燃烧,他心里无不赞同今日这张娘子的所说所想,只是他为人内敛,鲜少有表现出来的时候。少年若朝阳之初生,若雏鹰之试翼。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唯有少年才有这般挟山超海,抛头颅洒热血,力挽乾坤之意气,唯有少年才能使这暮霭沉沉的国,焕发出一副全新的精神与力量。“古今论治者皆知相为国之辅,而不知将亦国之辅也。”俞峻似乎也认同了她的看法,他冷涩的眼底掠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欣赏之意,却还是恪守着礼节未曾与她有什么直接性的目光接触。“国之有将相如人之有两手、鸟之有两翼,阙一不可,相得其人则国体正而安,将得其人则国势强而固。”张幼双接着道:“是故治忽在乎文,文之所以备,相之辅也;强弱由乎武,武之所以周,将之辅也。陶汝衡看了眼张幼双,又看了眼俞峻,莞尔笑道:“是。国家之文武缺一不可,人之文武也缺一不可。”受到鼓励,张幼双又接着道:“身体是革……身体是建功立业的本钱,若无健康之身体,健全之人格,如王弼早夭,又如何谈得上将自己这一身才学于报效国家与百姓?”这其实就不单单是在说教育了。这一番议论,俞峻和陶汝衡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新奇之余,似有所悟。一转神的功夫,棋盘上这黑五子已被白子团团包围。此时天色已黑,银蟾欲上,星斗灿烂。张衍见室内昏暗,转身点起了灯。和这位俞先生相对而坐,张幼双低头看了眼棋盘。方圆之间棋子纵横星点乱。收起目光,谈性大发,她继续朗朗而谈:“晚辈以为如今这世上的教书先生,多分外以下三种。第一种,是只会教书,照本宣科。第二种是,比上一种好一点儿,不是在教书,是在教学生,不过还不是最好。”俞峻拈了颗棋子,沉声说:“七之十四,扳,那第三种呢?张幼双:“八之十四。”“第三种不是在教学生,而是在教学生学,将学习的方法传授给学生。是教学生学会举一反三,是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俞峻:“七之十五,长。”先后在七之十四,七之十五,一扳三长,欲要救出这黑五子出囹圄。张幼双不假思索:“五之十五。”“好的先生应当是将学习的主动□□给学生。“好的先生应当善于因材施教。正如昔日先师门下弟子问仁,先师根据弟子每个人的不同,给出了不同的回答。“好的先生还应当是善于一面教一面学的。学海无涯,学无止境。”只张幼双这一手,如此一来,黑棋立刻便成滞重之形。张幼双将手从棋盘上抽开,轻轻吁出一口气,低声道:“先生承让,晚辈险胜一局。”陶汝衡凝视着棋盘,忍不住朗声大笑。“娘子这一番讲解,非但使人醍醐灌顶,就连这棋艺也使人深为叹服,甘拜下风。你这不是险胜,你这是把三妮儿打了个落花流水啊!”三、三妮儿?在场就她、猫猫、陶山长、俞先生四个人,三妮儿只能指的是俞先生了。张幼双没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俞峻,瞬间目瞪口呆。这位俞巨巨小名竟然是三妮儿?不过这位俞先生表情太过沉静,他坐姿极为挺拔,正低眸看眼前的棋盘。那冷峭的,似瘦劲老梅般的手指搭在膝上,衣衫几乎无一褶皱。若无常年累月极佳的修养几乎难以做到。对方的反应以至于张幼双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了,张幼双赶紧坐直,强迫自己转回了视线。此时陶汝衡简直是越看张幼双越喜欢了。他这几年来归隐田园,身边儿也没个说话的伴儿,如今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对胃口的母子俩,这一问一弈,过足了棋瘾。眼下更是爱才心切,以至于替张幼双可惜了,忍不住感慨:“若娘子是男子,该有多好。”张幼双是个男子,他这便聘她到书院教书去了!“不,”张幼双脸上没见任何失落之色,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说,双眼明亮而锐利,“能生为女子我很高兴。”俞峻似乎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没有。这一番言论酣畅淋漓,星光在他高空燃烧颤动,将这火星洒落在他心上,他心中若有一簇火苗,足将骨肉烧成灰屑。这等气量,言笑昂然,好似胸吞百川流,难怪能教出张衍这般若初升之朝阳,试翼之雏鹰,不卑不亢,若川渎之泻於海般的少年郎。她如今虽藉藉无名,但凭着这一身才学早晚也有出头之日。若她是个男子,投身举业,早晚也定然能进士及第。俞峻不再开口多说,只垂眸道:“方才这一手,我想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知娘子有何高见?”张幼双闻言,眨眨眼,也不推辞,立刻探出半截身子,指着棋盘夸夸其谈:“先生不妨改在此处落子。”“先生于此处扳,”手指顺着棋盘一点,“我必在此处应。”“届时,先生可先后在七之十四,七之十落子……”“这样就能巧妙脱身了……”两人的嗓音高高低低,渐渐地也都融化在了这暮春暖意融融的微风之中了。张幼双和张衍亲自送俞峻和陶汝衡离开时,已然月上中天。鼓起勇气,将手上的灯笼递给了这位俞先生,张幼双转身叫张衍去送:“天色已晚,夜路难走,我叫衍儿送两位先生。”俞峻袖中曲蜷的手指一动,垂下眼接过了灯笼,望向了垂袖静立在朗朗月色下的少年。张衍一揖到底,“容晚辈相送。”这句话正合了陶汝衡他的心意,他微微一笑,也没再推辞。月光洒落在这青石板上。俞峻将目光投向了远方。远方如轻纱覆地,夜色中传来些许虫鸣,此时街头巷尾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烛,唯余灯笼这拳头大小的一团,照亮了去时的归路。是难得的香风微熏景气熏,阡陌巷里乐融融的太平无事。陶汝衡似有所觉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这般太平盛世可是你求之不得。”俞峻几乎是不动感情地说:“还不够。”“我朝上上下下,所求者无非黎民不饥不寒。”陶汝衡怪道:“这还不够?”俞峻的嗓音低沉了下来:“这只是最低标准的下限。”百姓有粮食吃不至于挨饿,有衣服穿不至于受冻。帝国上上下下唯求如此,这样他们便已心满意足。至于仓廪实而知礼节,他们不讲求。不讲求如今海外的发展日新月异,不讲求这个社会或许还可以往前更进一步。人人只想着守成,只想着含糊度日。只要文武百官各司其职,尸位素餐,保证其治下不至于有那人相食的惨剧,便也能习于苟安,异口同声地高呼一声是太平盛世。更何况连这一点他们都做不到。“这只是越县。”俞峻面色冷峭道,“你我目光所不及之处,仍有无数饥寒交迫,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黎民百姓。”陶汝衡闻言也沉默了下来。没有人比俞峻更清楚这个帝国官僚机构的低能、僵化、含糊与敷衍。人们围着官署筑起一具又一具庞大、笨重的、死气沉沉的棺椁。他这么多年来如何尽心尽力也不过只能修补那些个边边角角。闭上眼,俞峻心中仿佛有一簇火苗在静默地燃烧,他心里无不赞同今日这张娘子的所说所想,只是他为人内敛,鲜少有表现出来的时候。少年若朝阳之初生,若雏鹰之试翼。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唯有少年才有这般挟山超海,抛头颅洒热血,力挽乾坤之意气,唯有少年才能使这暮霭沉沉的国,焕发出一副全新的精神与力量。“古今论治者皆知相为国之辅,而不知将亦国之辅也。”俞峻似乎也认同了她的看法,他冷涩的眼底掠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欣赏之意,却还是恪守着礼节未曾与她有什么直接性的目光接触。“国之有将相如人之有两手、鸟之有两翼,阙一不可,相得其人则国体正而安,将得其人则国势强而固。”张幼双接着道:“是故治忽在乎文,文之所以备,相之辅也;强弱由乎武,武之所以周,将之辅也。陶汝衡看了眼张幼双,又看了眼俞峻,莞尔笑道:“是。国家之文武缺一不可,人之文武也缺一不可。”受到鼓励,张幼双又接着道:“身体是革……身体是建功立业的本钱,若无健康之身体,健全之人格,如王弼早夭,又如何谈得上将自己这一身才学于报效国家与百姓?”这其实就不单单是在说教育了。这一番议论,俞峻和陶汝衡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新奇之余,似有所悟。一转神的功夫,棋盘上这黑五子已被白子团团包围。此时天色已黑,银蟾欲上,星斗灿烂。张衍见室内昏暗,转身点起了灯。和这位俞先生相对而坐,张幼双低头看了眼棋盘。方圆之间棋子纵横星点乱。收起目光,谈性大发,她继续朗朗而谈:“晚辈以为如今这世上的教书先生,多分外以下三种。第一种,是只会教书,照本宣科。第二种是,比上一种好一点儿,不是在教书,是在教学生,不过还不是最好。”俞峻拈了颗棋子,沉声说:“七之十四,扳,那第三种呢?张幼双:“八之十四。”“第三种不是在教学生,而是在教学生学,将学习的方法传授给学生。是教学生学会举一反三,是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俞峻:“七之十五,长。”先后在七之十四,七之十五,一扳三长,欲要救出这黑五子出囹圄。张幼双不假思索:“五之十五。”“好的先生应当是将学习的主动□□给学生。“好的先生应当善于因材施教。正如昔日先师门下弟子问仁,先师根据弟子每个人的不同,给出了不同的回答。“好的先生还应当是善于一面教一面学的。学海无涯,学无止境。”只张幼双这一手,如此一来,黑棋立刻便成滞重之形。张幼双将手从棋盘上抽开,轻轻吁出一口气,低声道:“先生承让,晚辈险胜一局。”陶汝衡凝视着棋盘,忍不住朗声大笑。“娘子这一番讲解,非但使人醍醐灌顶,就连这棋艺也使人深为叹服,甘拜下风。你这不是险胜,你这是把三妮儿打了个落花流水啊!”三、三妮儿?在场就她、猫猫、陶山长、俞先生四个人,三妮儿只能指的是俞先生了。张幼双没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俞峻,瞬间目瞪口呆。这位俞巨巨小名竟然是三妮儿?不过这位俞先生表情太过沉静,他坐姿极为挺拔,正低眸看眼前的棋盘。那冷峭的,似瘦劲老梅般的手指搭在膝上,衣衫几乎无一褶皱。若无常年累月极佳的修养几乎难以做到。对方的反应以至于张幼双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了,张幼双赶紧坐直,强迫自己转回了视线。此时陶汝衡简直是越看张幼双越喜欢了。他这几年来归隐田园,身边儿也没个说话的伴儿,如今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对胃口的母子俩,这一问一弈,过足了棋瘾。眼下更是爱才心切,以至于替张幼双可惜了,忍不住感慨:“若娘子是男子,该有多好。”张幼双是个男子,他这便聘她到书院教书去了!“不,”张幼双脸上没见任何失落之色,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说,双眼明亮而锐利,“能生为女子我很高兴。”俞峻似乎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没有。这一番言论酣畅淋漓,星光在他高空燃烧颤动,将这火星洒落在他心上,他心中若有一簇火苗,足将骨肉烧成灰屑。这等气量,言笑昂然,好似胸吞百川流,难怪能教出张衍这般若初升之朝阳,试翼之雏鹰,不卑不亢,若川渎之泻於海般的少年郎。她如今虽藉藉无名,但凭着这一身才学早晚也有出头之日。若她是个男子,投身举业,早晚也定然能进士及第。俞峻不再开口多说,只垂眸道:“方才这一手,我想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知娘子有何高见?”张幼双闻言,眨眨眼,也不推辞,立刻探出半截身子,指着棋盘夸夸其谈:“先生不妨改在此处落子。”“先生于此处扳,”手指顺着棋盘一点,“我必在此处应。”“届时,先生可先后在七之十四,七之十落子……”“这样就能巧妙脱身了……”两人的嗓音高高低低,渐渐地也都融化在了这暮春暖意融融的微风之中了。张幼双和张衍亲自送俞峻和陶汝衡离开时,已然月上中天。鼓起勇气,将手上的灯笼递给了这位俞先生,张幼双转身叫张衍去送:“天色已晚,夜路难走,我叫衍儿送两位先生。”俞峻袖中曲蜷的手指一动,垂下眼接过了灯笼,望向了垂袖静立在朗朗月色下的少年。张衍一揖到底,“容晚辈相送。”这句话正合了陶汝衡他的心意,他微微一笑,也没再推辞。月光洒落在这青石板上。俞峻将目光投向了远方。远方如轻纱覆地,夜色中传来些许虫鸣,此时街头巷尾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烛,唯余灯笼这拳头大小的一团,照亮了去时的归路。是难得的香风微熏景气熏,阡陌巷里乐融融的太平无事。陶汝衡似有所觉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这般太平盛世可是你求之不得。”俞峻几乎是不动感情地说:“还不够。”“我朝上上下下,所求者无非黎民不饥不寒。”陶汝衡怪道:“这还不够?”俞峻的嗓音低沉了下来:“这只是最低标准的下限。”百姓有粮食吃不至于挨饿,有衣服穿不至于受冻。帝国上上下下唯求如此,这样他们便已心满意足。至于仓廪实而知礼节,他们不讲求。不讲求如今海外的发展日新月异,不讲求这个社会或许还可以往前更进一步。人人只想着守成,只想着含糊度日。只要文武百官各司其职,尸位素餐,保证其治下不至于有那人相食的惨剧,便也能习于苟安,异口同声地高呼一声是太平盛世。更何况连这一点他们都做不到。“这只是越县。”俞峻面色冷峭道,“你我目光所不及之处,仍有无数饥寒交迫,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黎民百姓。”陶汝衡闻言也沉默了下来。没有人比俞峻更清楚这个帝国官僚机构的低能、僵化、含糊与敷衍。人们围着官署筑起一具又一具庞大、笨重的、死气沉沉的棺椁。他这么多年来如何尽心尽力也不过只能修补那些个边边角角。闭上眼,俞峻心中仿佛有一簇火苗在静默地燃烧,他心里无不赞同今日这张娘子的所说所想,只是他为人内敛,鲜少有表现出来的时候。少年若朝阳之初生,若雏鹰之试翼。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唯有少年才有这般挟山超海,抛头颅洒热血,力挽乾坤之意气,唯有少年才能使这暮霭沉沉的国,焕发出一副全新的精神与力量。“古今论治者皆知相为国之辅,而不知将亦国之辅也。”俞峻似乎也认同了她的看法,他冷涩的眼底掠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欣赏之意,却还是恪守着礼节未曾与她有什么直接性的目光接触。“国之有将相如人之有两手、鸟之有两翼,阙一不可,相得其人则国体正而安,将得其人则国势强而固。”张幼双接着道:“是故治忽在乎文,文之所以备,相之辅也;强弱由乎武,武之所以周,将之辅也。陶汝衡看了眼张幼双,又看了眼俞峻,莞尔笑道:“是。国家之文武缺一不可,人之文武也缺一不可。”受到鼓励,张幼双又接着道:“身体是革……身体是建功立业的本钱,若无健康之身体,健全之人格,如王弼早夭,又如何谈得上将自己这一身才学于报效国家与百姓?”这其实就不单单是在说教育了。这一番议论,俞峻和陶汝衡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新奇之余,似有所悟。一转神的功夫,棋盘上这黑五子已被白子团团包围。此时天色已黑,银蟾欲上,星斗灿烂。张衍见室内昏暗,转身点起了灯。和这位俞先生相对而坐,张幼双低头看了眼棋盘。方圆之间棋子纵横星点乱。收起目光,谈性大发,她继续朗朗而谈:“晚辈以为如今这世上的教书先生,多分外以下三种。第一种,是只会教书,照本宣科。第二种是,比上一种好一点儿,不是在教书,是在教学生,不过还不是最好。”俞峻拈了颗棋子,沉声说:“七之十四,扳,那第三种呢?张幼双:“八之十四。”“第三种不是在教学生,而是在教学生学,将学习的方法传授给学生。是教学生学会举一反三,是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俞峻:“七之十五,长。”先后在七之十四,七之十五,一扳三长,欲要救出这黑五子出囹圄。张幼双不假思索:“五之十五。”“好的先生应当是将学习的主动□□给学生。“好的先生应当善于因材施教。正如昔日先师门下弟子问仁,先师根据弟子每个人的不同,给出了不同的回答。“好的先生还应当是善于一面教一面学的。学海无涯,学无止境。”只张幼双这一手,如此一来,黑棋立刻便成滞重之形。张幼双将手从棋盘上抽开,轻轻吁出一口气,低声道:“先生承让,晚辈险胜一局。”陶汝衡凝视着棋盘,忍不住朗声大笑。“娘子这一番讲解,非但使人醍醐灌顶,就连这棋艺也使人深为叹服,甘拜下风。你这不是险胜,你这是把三妮儿打了个落花流水啊!”三、三妮儿?在场就她、猫猫、陶山长、俞先生四个人,三妮儿只能指的是俞先生了。张幼双没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俞峻,瞬间目瞪口呆。这位俞巨巨小名竟然是三妮儿?不过这位俞先生表情太过沉静,他坐姿极为挺拔,正低眸看眼前的棋盘。那冷峭的,似瘦劲老梅般的手指搭在膝上,衣衫几乎无一褶皱。若无常年累月极佳的修养几乎难以做到。对方的反应以至于张幼双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了,张幼双赶紧坐直,强迫自己转回了视线。此时陶汝衡简直是越看张幼双越喜欢了。他这几年来归隐田园,身边儿也没个说话的伴儿,如今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对胃口的母子俩,这一问一弈,过足了棋瘾。眼下更是爱才心切,以至于替张幼双可惜了,忍不住感慨:“若娘子是男子,该有多好。”张幼双是个男子,他这便聘她到书院教书去了!“不,”张幼双脸上没见任何失落之色,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说,双眼明亮而锐利,“能生为女子我很高兴。”俞峻似乎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没有。这一番言论酣畅淋漓,星光在他高空燃烧颤动,将这火星洒落在他心上,他心中若有一簇火苗,足将骨肉烧成灰屑。这等气量,言笑昂然,好似胸吞百川流,难怪能教出张衍这般若初升之朝阳,试翼之雏鹰,不卑不亢,若川渎之泻於海般的少年郎。她如今虽藉藉无名,但凭着这一身才学早晚也有出头之日。若她是个男子,投身举业,早晚也定然能进士及第。俞峻不再开口多说,只垂眸道:“方才这一手,我想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知娘子有何高见?”张幼双闻言,眨眨眼,也不推辞,立刻探出半截身子,指着棋盘夸夸其谈:“先生不妨改在此处落子。”“先生于此处扳,”手指顺着棋盘一点,“我必在此处应。”“届时,先生可先后在七之十四,七之十落子……”“这样就能巧妙脱身了……”两人的嗓音高高低低,渐渐地也都融化在了这暮春暖意融融的微风之中了。张幼双和张衍亲自送俞峻和陶汝衡离开时,已然月上中天。鼓起勇气,将手上的灯笼递给了这位俞先生,张幼双转身叫张衍去送:“天色已晚,夜路难走,我叫衍儿送两位先生。”俞峻袖中曲蜷的手指一动,垂下眼接过了灯笼,望向了垂袖静立在朗朗月色下的少年。张衍一揖到底,“容晚辈相送。”这句话正合了陶汝衡他的心意,他微微一笑,也没再推辞。月光洒落在这青石板上。俞峻将目光投向了远方。远方如轻纱覆地,夜色中传来些许虫鸣,此时街头巷尾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烛,唯余灯笼这拳头大小的一团,照亮了去时的归路。是难得的香风微熏景气熏,阡陌巷里乐融融的太平无事。陶汝衡似有所觉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这般太平盛世可是你求之不得。”俞峻几乎是不动感情地说:“还不够。”“我朝上上下下,所求者无非黎民不饥不寒。”陶汝衡怪道:“这还不够?”俞峻的嗓音低沉了下来:“这只是最低标准的下限。”百姓有粮食吃不至于挨饿,有衣服穿不至于受冻。帝国上上下下唯求如此,这样他们便已心满意足。至于仓廪实而知礼节,他们不讲求。不讲求如今海外的发展日新月异,不讲求这个社会或许还可以往前更进一步。人人只想着守成,只想着含糊度日。只要文武百官各司其职,尸位素餐,保证其治下不至于有那人相食的惨剧,便也能习于苟安,异口同声地高呼一声是太平盛世。更何况连这一点他们都做不到。“这只是越县。”俞峻面色冷峭道,“你我目光所不及之处,仍有无数饥寒交迫,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黎民百姓。”陶汝衡闻言也沉默了下来。没有人比俞峻更清楚这个帝国官僚机构的低能、僵化、含糊与敷衍。人们围着官署筑起一具又一具庞大、笨重的、死气沉沉的棺椁。他这么多年来如何尽心尽力也不过只能修补那些个边边角角。闭上眼,俞峻心中仿佛有一簇火苗在静默地燃烧,他心里无不赞同今日这张娘子的所说所想,只是他为人内敛,鲜少有表现出来的时候。少年若朝阳之初生,若雏鹰之试翼。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唯有少年才有这般挟山超海,抛头颅洒热血,力挽乾坤之意气,唯有少年才能使这暮霭沉沉的国,焕发出一副全新的精神与力量。“古今论治者皆知相为国之辅,而不知将亦国之辅也。”俞峻似乎也认同了她的看法,他冷涩的眼底掠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欣赏之意,却还是恪守着礼节未曾与她有什么直接性的目光接触。“国之有将相如人之有两手、鸟之有两翼,阙一不可,相得其人则国体正而安,将得其人则国势强而固。”张幼双接着道:“是故治忽在乎文,文之所以备,相之辅也;强弱由乎武,武之所以周,将之辅也。陶汝衡看了眼张幼双,又看了眼俞峻,莞尔笑道:“是。国家之文武缺一不可,人之文武也缺一不可。”受到鼓励,张幼双又接着道:“身体是革……身体是建功立业的本钱,若无健康之身体,健全之人格,如王弼早夭,又如何谈得上将自己这一身才学于报效国家与百姓?”这其实就不单单是在说教育了。这一番议论,俞峻和陶汝衡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新奇之余,似有所悟。一转神的功夫,棋盘上这黑五子已被白子团团包围。此时天色已黑,银蟾欲上,星斗灿烂。张衍见室内昏暗,转身点起了灯。和这位俞先生相对而坐,张幼双低头看了眼棋盘。方圆之间棋子纵横星点乱。收起目光,谈性大发,她继续朗朗而谈:“晚辈以为如今这世上的教书先生,多分外以下三种。第一种,是只会教书,照本宣科。第二种是,比上一种好一点儿,不是在教书,是在教学生,不过还不是最好。”俞峻拈了颗棋子,沉声说:“七之十四,扳,那第三种呢?张幼双:“八之十四。”“第三种不是在教学生,而是在教学生学,将学习的方法传授给学生。是教学生学会举一反三,是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俞峻:“七之十五,长。”先后在七之十四,七之十五,一扳三长,欲要救出这黑五子出囹圄。张幼双不假思索:“五之十五。”“好的先生应当是将学习的主动□□给学生。“好的先生应当善于因材施教。正如昔日先师门下弟子问仁,先师根据弟子每个人的不同,给出了不同的回答。“好的先生还应当是善于一面教一面学的。学海无涯,学无止境。”只张幼双这一手,如此一来,黑棋立刻便成滞重之形。张幼双将手从棋盘上抽开,轻轻吁出一口气,低声道:“先生承让,晚辈险胜一局。”陶汝衡凝视着棋盘,忍不住朗声大笑。“娘子这一番讲解,非但使人醍醐灌顶,就连这棋艺也使人深为叹服,甘拜下风。你这不是险胜,你这是把三妮儿打了个落花流水啊!”三、三妮儿?在场就她、猫猫、陶山长、俞先生四个人,三妮儿只能指的是俞先生了。张幼双没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俞峻,瞬间目瞪口呆。这位俞巨巨小名竟然是三妮儿?不过这位俞先生表情太过沉静,他坐姿极为挺拔,正低眸看眼前的棋盘。那冷峭的,似瘦劲老梅般的手指搭在膝上,衣衫几乎无一褶皱。若无常年累月极佳的修养几乎难以做到。对方的反应以至于张幼双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了,张幼双赶紧坐直,强迫自己转回了视线。此时陶汝衡简直是越看张幼双越喜欢了。他这几年来归隐田园,身边儿也没个说话的伴儿,如今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对胃口的母子俩,这一问一弈,过足了棋瘾。眼下更是爱才心切,以至于替张幼双可惜了,忍不住感慨:“若娘子是男子,该有多好。”张幼双是个男子,他这便聘她到书院教书去了!“不,”张幼双脸上没见任何失落之色,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说,双眼明亮而锐利,“能生为女子我很高兴。”俞峻似乎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没有。这一番言论酣畅淋漓,星光在他高空燃烧颤动,将这火星洒落在他心上,他心中若有一簇火苗,足将骨肉烧成灰屑。这等气量,言笑昂然,好似胸吞百川流,难怪能教出张衍这般若初升之朝阳,试翼之雏鹰,不卑不亢,若川渎之泻於海般的少年郎。她如今虽藉藉无名,但凭着这一身才学早晚也有出头之日。若她是个男子,投身举业,早晚也定然能进士及第。俞峻不再开口多说,只垂眸道:“方才这一手,我想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知娘子有何高见?”张幼双闻言,眨眨眼,也不推辞,立刻探出半截身子,指着棋盘夸夸其谈:“先生不妨改在此处落子。”“先生于此处扳,”手指顺着棋盘一点,“我必在此处应。”“届时,先生可先后在七之十四,七之十落子……”“这样就能巧妙脱身了……”两人的嗓音高高低低,渐渐地也都融化在了这暮春暖意融融的微风之中了。张幼双和张衍亲自送俞峻和陶汝衡离开时,已然月上中天。鼓起勇气,将手上的灯笼递给了这位俞先生,张幼双转身叫张衍去送:“天色已晚,夜路难走,我叫衍儿送两位先生。”俞峻袖中曲蜷的手指一动,垂下眼接过了灯笼,望向了垂袖静立在朗朗月色下的少年。张衍一揖到底,“容晚辈相送。”这句话正合了陶汝衡他的心意,他微微一笑,也没再推辞。月光洒落在这青石板上。俞峻将目光投向了远方。远方如轻纱覆地,夜色中传来些许虫鸣,此时街头巷尾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烛,唯余灯笼这拳头大小的一团,照亮了去时的归路。是难得的香风微熏景气熏,阡陌巷里乐融融的太平无事。陶汝衡似有所觉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这般太平盛世可是你求之不得。”俞峻几乎是不动感情地说:“还不够。”“我朝上上下下,所求者无非黎民不饥不寒。”陶汝衡怪道:“这还不够?”俞峻的嗓音低沉了下来:“这只是最低标准的下限。”百姓有粮食吃不至于挨饿,有衣服穿不至于受冻。帝国上上下下唯求如此,这样他们便已心满意足。至于仓廪实而知礼节,他们不讲求。不讲求如今海外的发展日新月异,不讲求这个社会或许还可以往前更进一步。人人只想着守成,只想着含糊度日。只要文武百官各司其职,尸位素餐,保证其治下不至于有那人相食的惨剧,便也能习于苟安,异口同声地高呼一声是太平盛世。更何况连这一点他们都做不到。“这只是越县。”俞峻面色冷峭道,“你我目光所不及之处,仍有无数饥寒交迫,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黎民百姓。”陶汝衡闻言也沉默了下来。没有人比俞峻更清楚这个帝国官僚机构的低能、僵化、含糊与敷衍。人们围着官署筑起一具又一具庞大、笨重的、死气沉沉的棺椁。他这么多年来如何尽心尽力也不过只能修补那些个边边角角。闭上眼,俞峻心中仿佛有一簇火苗在静默地燃烧,他心里无不赞同今日这张娘子的所说所想,只是他为人内敛,鲜少有表现出来的时候。少年若朝阳之初生,若雏鹰之试翼。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唯有少年才有这般挟山超海,抛头颅洒热血,力挽乾坤之意气,唯有少年才能使这暮霭沉沉的国,焕发出一副全新的精神与力量。“古今论治者皆知相为国之辅,而不知将亦国之辅也。”俞峻似乎也认同了她的看法,他冷涩的眼底掠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欣赏之意,却还是恪守着礼节未曾与她有什么直接性的目光接触。“国之有将相如人之有两手、鸟之有两翼,阙一不可,相得其人则国体正而安,将得其人则国势强而固。”张幼双接着道:“是故治忽在乎文,文之所以备,相之辅也;强弱由乎武,武之所以周,将之辅也。陶汝衡看了眼张幼双,又看了眼俞峻,莞尔笑道:“是。国家之文武缺一不可,人之文武也缺一不可。”受到鼓励,张幼双又接着道:“身体是革……身体是建功立业的本钱,若无健康之身体,健全之人格,如王弼早夭,又如何谈得上将自己这一身才学于报效国家与百姓?”这其实就不单单是在说教育了。这一番议论,俞峻和陶汝衡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新奇之余,似有所悟。一转神的功夫,棋盘上这黑五子已被白子团团包围。此时天色已黑,银蟾欲上,星斗灿烂。张衍见室内昏暗,转身点起了灯。和这位俞先生相对而坐,张幼双低头看了眼棋盘。方圆之间棋子纵横星点乱。收起目光,谈性大发,她继续朗朗而谈:“晚辈以为如今这世上的教书先生,多分外以下三种。第一种,是只会教书,照本宣科。第二种是,比上一种好一点儿,不是在教书,是在教学生,不过还不是最好。”俞峻拈了颗棋子,沉声说:“七之十四,扳,那第三种呢?张幼双:“八之十四。”“第三种不是在教学生,而是在教学生学,将学习的方法传授给学生。是教学生学会举一反三,是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俞峻:“七之十五,长。”先后在七之十四,七之十五,一扳三长,欲要救出这黑五子出囹圄。张幼双不假思索:“五之十五。”“好的先生应当是将学习的主动□□给学生。“好的先生应当善于因材施教。正如昔日先师门下弟子问仁,先师根据弟子每个人的不同,给出了不同的回答。“好的先生还应当是善于一面教一面学的。学海无涯,学无止境。”只张幼双这一手,如此一来,黑棋立刻便成滞重之形。张幼双将手从棋盘上抽开,轻轻吁出一口气,低声道:“先生承让,晚辈险胜一局。”陶汝衡凝视着棋盘,忍不住朗声大笑。“娘子这一番讲解,非但使人醍醐灌顶,就连这棋艺也使人深为叹服,甘拜下风。你这不是险胜,你这是把三妮儿打了个落花流水啊!”三、三妮儿?在场就她、猫猫、陶山长、俞先生四个人,三妮儿只能指的是俞先生了。张幼双没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俞峻,瞬间目瞪口呆。这位俞巨巨小名竟然是三妮儿?不过这位俞先生表情太过沉静,他坐姿极为挺拔,正低眸看眼前的棋盘。那冷峭的,似瘦劲老梅般的手指搭在膝上,衣衫几乎无一褶皱。若无常年累月极佳的修养几乎难以做到。对方的反应以至于张幼双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了,张幼双赶紧坐直,强迫自己转回了视线。此时陶汝衡简直是越看张幼双越喜欢了。他这几年来归隐田园,身边儿也没个说话的伴儿,如今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对胃口的母子俩,这一问一弈,过足了棋瘾。眼下更是爱才心切,以至于替张幼双可惜了,忍不住感慨:“若娘子是男子,该有多好。”张幼双是个男子,他这便聘她到书院教书去了!“不,”张幼双脸上没见任何失落之色,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说,双眼明亮而锐利,“能生为女子我很高兴。”俞峻似乎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没有。这一番言论酣畅淋漓,星光在他高空燃烧颤动,将这火星洒落在他心上,他心中若有一簇火苗,足将骨肉烧成灰屑。这等气量,言笑昂然,好似胸吞百川流,难怪能教出张衍这般若初升之朝阳,试翼之雏鹰,不卑不亢,若川渎之泻於海般的少年郎。她如今虽藉藉无名,但凭着这一身才学早晚也有出头之日。若她是个男子,投身举业,早晚也定然能进士及第。俞峻不再开口多说,只垂眸道:“方才这一手,我想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知娘子有何高见?”张幼双闻言,眨眨眼,也不推辞,立刻探出半截身子,指着棋盘夸夸其谈:“先生不妨改在此处落子。”“先生于此处扳,”手指顺着棋盘一点,“我必在此处应。”“届时,先生可先后在七之十四,七之十落子……”“这样就能巧妙脱身了……”两人的嗓音高高低低,渐渐地也都融化在了这暮春暖意融融的微风之中了。张幼双和张衍亲自送俞峻和陶汝衡离开时,已然月上中天。鼓起勇气,将手上的灯笼递给了这位俞先生,张幼双转身叫张衍去送:“天色已晚,夜路难走,我叫衍儿送两位先生。”俞峻袖中曲蜷的手指一动,垂下眼接过了灯笼,望向了垂袖静立在朗朗月色下的少年。张衍一揖到底,“容晚辈相送。”这句话正合了陶汝衡他的心意,他微微一笑,也没再推辞。月光洒落在这青石板上。俞峻将目光投向了远方。远方如轻纱覆地,夜色中传来些许虫鸣,此时街头巷尾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烛,唯余灯笼这拳头大小的一团,照亮了去时的归路。是难得的香风微熏景气熏,阡陌巷里乐融融的太平无事。陶汝衡似有所觉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这般太平盛世可是你求之不得。”俞峻几乎是不动感情地说:“还不够。”“我朝上上下下,所求者无非黎民不饥不寒。”陶汝衡怪道:“这还不够?”俞峻的嗓音低沉了下来:“这只是最低标准的下限。”百姓有粮食吃不至于挨饿,有衣服穿不至于受冻。帝国上上下下唯求如此,这样他们便已心满意足。至于仓廪实而知礼节,他们不讲求。不讲求如今海外的发展日新月异,不讲求这个社会或许还可以往前更进一步。人人只想着守成,只想着含糊度日。只要文武百官各司其职,尸位素餐,保证其治下不至于有那人相食的惨剧,便也能习于苟安,异口同声地高呼一声是太平盛世。更何况连这一点他们都做不到。“这只是越县。”俞峻面色冷峭道,“你我目光所不及之处,仍有无数饥寒交迫,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黎民百姓。”陶汝衡闻言也沉默了下来。没有人比俞峻更清楚这个帝国官僚机构的低能、僵化、含糊与敷衍。人们围着官署筑起一具又一具庞大、笨重的、死气沉沉的棺椁。他这么多年来如何尽心尽力也不过只能修补那些个边边角角。闭上眼,俞峻心中仿佛有一簇火苗在静默地燃烧,他心里无不赞同今日这张娘子的所说所想,只是他为人内敛,鲜少有表现出来的时候。少年若朝阳之初生,若雏鹰之试翼。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唯有少年才有这般挟山超海,抛头颅洒热血,力挽乾坤之意气,唯有少年才能使这暮霭沉沉的国,焕发出一副全新的精神与力量。“古今论治者皆知相为国之辅,而不知将亦国之辅也。”俞峻似乎也认同了她的看法,他冷涩的眼底掠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欣赏之意,却还是恪守着礼节未曾与她有什么直接性的目光接触。“国之有将相如人之有两手、鸟之有两翼,阙一不可,相得其人则国体正而安,将得其人则国势强而固。”张幼双接着道:“是故治忽在乎文,文之所以备,相之辅也;强弱由乎武,武之所以周,将之辅也。陶汝衡看了眼张幼双,又看了眼俞峻,莞尔笑道:“是。国家之文武缺一不可,人之文武也缺一不可。”受到鼓励,张幼双又接着道:“身体是革……身体是建功立业的本钱,若无健康之身体,健全之人格,如王弼早夭,又如何谈得上将自己这一身才学于报效国家与百姓?”这其实就不单单是在说教育了。这一番议论,俞峻和陶汝衡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新奇之余,似有所悟。一转神的功夫,棋盘上这黑五子已被白子团团包围。此时天色已黑,银蟾欲上,星斗灿烂。张衍见室内昏暗,转身点起了灯。和这位俞先生相对而坐,张幼双低头看了眼棋盘。方圆之间棋子纵横星点乱。收起目光,谈性大发,她继续朗朗而谈:“晚辈以为如今这世上的教书先生,多分外以下三种。第一种,是只会教书,照本宣科。第二种是,比上一种好一点儿,不是在教书,是在教学生,不过还不是最好。”俞峻拈了颗棋子,沉声说:“七之十四,扳,那第三种呢?张幼双:“八之十四。”“第三种不是在教学生,而是在教学生学,将学习的方法传授给学生。是教学生学会举一反三,是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俞峻:“七之十五,长。”先后在七之十四,七之十五,一扳三长,欲要救出这黑五子出囹圄。张幼双不假思索:“五之十五。”“好的先生应当是将学习的主动□□给学生。“好的先生应当善于因材施教。正如昔日先师门下弟子问仁,先师根据弟子每个人的不同,给出了不同的回答。“好的先生还应当是善于一面教一面学的。学海无涯,学无止境。”只张幼双这一手,如此一来,黑棋立刻便成滞重之形。张幼双将手从棋盘上抽开,轻轻吁出一口气,低声道:“先生承让,晚辈险胜一局。”陶汝衡凝视着棋盘,忍不住朗声大笑。“娘子这一番讲解,非但使人醍醐灌顶,就连这棋艺也使人深为叹服,甘拜下风。你这不是险胜,你这是把三妮儿打了个落花流水啊!”三、三妮儿?在场就她、猫猫、陶山长、俞先生四个人,三妮儿只能指的是俞先生了。张幼双没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俞峻,瞬间目瞪口呆。这位俞巨巨小名竟然是三妮儿?不过这位俞先生表情太过沉静,他坐姿极为挺拔,正低眸看眼前的棋盘。那冷峭的,似瘦劲老梅般的手指搭在膝上,衣衫几乎无一褶皱。若无常年累月极佳的修养几乎难以做到。对方的反应以至于张幼双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了,张幼双赶紧坐直,强迫自己转回了视线。此时陶汝衡简直是越看张幼双越喜欢了。他这几年来归隐田园,身边儿也没个说话的伴儿,如今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对胃口的母子俩,这一问一弈,过足了棋瘾。眼下更是爱才心切,以至于替张幼双可惜了,忍不住感慨:“若娘子是男子,该有多好。”张幼双是个男子,他这便聘她到书院教书去了!“不,”张幼双脸上没见任何失落之色,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说,双眼明亮而锐利,“能生为女子我很高兴。”俞峻似乎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没有。这一番言论酣畅淋漓,星光在他高空燃烧颤动,将这火星洒落在他心上,他心中若有一簇火苗,足将骨肉烧成灰屑。这等气量,言笑昂然,好似胸吞百川流,难怪能教出张衍这般若初升之朝阳,试翼之雏鹰,不卑不亢,若川渎之泻於海般的少年郎。她如今虽藉藉无名,但凭着这一身才学早晚也有出头之日。若她是个男子,投身举业,早晚也定然能进士及第。俞峻不再开口多说,只垂眸道:“方才这一手,我想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知娘子有何高见?”张幼双闻言,眨眨眼,也不推辞,立刻探出半截身子,指着棋盘夸夸其谈:“先生不妨改在此处落子。”“先生于此处扳,”手指顺着棋盘一点,“我必在此处应。”“届时,先生可先后在七之十四,七之十落子……”“这样就能巧妙脱身了……”两人的嗓音高高低低,渐渐地也都融化在了这暮春暖意融融的微风之中了。张幼双和张衍亲自送俞峻和陶汝衡离开时,已然月上中天。鼓起勇气,将手上的灯笼递给了这位俞先生,张幼双转身叫张衍去送:“天色已晚,夜路难走,我叫衍儿送两位先生。”俞峻袖中曲蜷的手指一动,垂下眼接过了灯笼,望向了垂袖静立在朗朗月色下的少年。张衍一揖到底,“容晚辈相送。”这句话正合了陶汝衡他的心意,他微微一笑,也没再推辞。月光洒落在这青石板上。俞峻将目光投向了远方。远方如轻纱覆地,夜色中传来些许虫鸣,此时街头巷尾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烛,唯余灯笼这拳头大小的一团,照亮了去时的归路。是难得的香风微熏景气熏,阡陌巷里乐融融的太平无事。陶汝衡似有所觉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这般太平盛世可是你求之不得。”俞峻几乎是不动感情地说:“还不够。”“我朝上上下下,所求者无非黎民不饥不寒。”陶汝衡怪道:“这还不够?”俞峻的嗓音低沉了下来:“这只是最低标准的下限。”百姓有粮食吃不至于挨饿,有衣服穿不至于受冻。帝国上上下下唯求如此,这样他们便已心满意足。至于仓廪实而知礼节,他们不讲求。不讲求如今海外的发展日新月异,不讲求这个社会或许还可以往前更进一步。人人只想着守成,只想着含糊度日。只要文武百官各司其职,尸位素餐,保证其治下不至于有那人相食的惨剧,便也能习于苟安,异口同声地高呼一声是太平盛世。更何况连这一点他们都做不到。“这只是越县。”俞峻面色冷峭道,“你我目光所不及之处,仍有无数饥寒交迫,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黎民百姓。”陶汝衡闻言也沉默了下来。没有人比俞峻更清楚这个帝国官僚机构的低能、僵化、含糊与敷衍。人们围着官署筑起一具又一具庞大、笨重的、死气沉沉的棺椁。他这么多年来如何尽心尽力也不过只能修补那些个边边角角。闭上眼,俞峻心中仿佛有一簇火苗在静默地燃烧,他心里无不赞同今日这张娘子的所说所想,只是他为人内敛,鲜少有表现出来的时候。少年若朝阳之初生,若雏鹰之试翼。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唯有少年才有这般挟山超海,抛头颅洒热血,力挽乾坤之意气,唯有少年才能使这暮霭沉沉的国,焕发出一副全新的精神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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