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情难却,谭盛礼上前,有人帮忙拉开椅子,谭盛礼颔首道谢落座。
谭盛礼做事专注认真,在家看文章的速度很快,今日速度慢上许多,但点评却不虚言,拿起手里文章道,“过度追求立意,词不达意反而弄巧成拙,此文文笔朴实,不若以小见大,由浅入深循序渐进更引人入胜....”
鲁学政凑过去,扫了几行,确实如谭盛礼所说,又看谭盛礼点评几篇文章,字字珠玑,一针见血,虽是秀才,却有大儒之风,鲁学政甘拜下风,忍不住好奇谭盛礼看了自己的文章会如何点评。
有的人便是如此,陌生时敬而远之,熟悉后敬而生畏,多少年鲁学政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索性他把文章全推给谭盛礼,“良师难寻,我时时都在,而你难得出山,既然来了,就给他们看看吧。”
鲁学政不是妒才忌德之人,谭盛礼博学多才,他能指点学生文章对学生来说是好事,学生们考得好,作为地方学政,他亦脸上有光。
况且这段时间日日看文章,早已心生疲惫,此时能躲清闲,何乐而不为。
谭盛礼点评文章,他就在旁看着,初始谭盛礼速度慢,渐渐快了起来,整页纸的文章,他扫几眼便知问题所在,委实令人佩服。
不消半个时辰,桌上的文章就被他翻完了,不仅翻完,还提了修改方向,鲁学政看得瞪圆了眼,待回过神,神色不由得恭敬起来,朝其他人道,“三人行必有我师,今日能得谭老爷指导,是你们可遇而不可求的福气。”
他想起住在谭家的那位老童生,多年落第,这次去考上了廪生,名师出高徒,想来都是谭盛礼指导有方。
对于鲁学政的称赞,谭盛礼谦虚回答,“学政大人谬赞了。”
在场的人算是见识到案首的学识,简直心悦诚服,无话可说,连带着看赵铁生的眼神都变得敬重起来,得谭老爷这样博学的人指导,廪生无可厚非,赵铁生注意到旁人视线的变化,绷着的脸慢慢放松下来,他知道谭盛礼又帮了他,谭盛礼不说半个字,却替他消去了所有质疑和嘲笑。
怀瑾握瑜,厚德载物,他万分庆幸那天抱着试试的态度进了谭家的门......
刘明章站在鲁学政身后,内心难掩震惊,他竟然猜错了,谭盛礼有真才实学,且才高八斗满腹珠玑,只是平日里藏拙不显山露水罢了,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看他精神恍惚,谭振兴笑得难掩得意,他立在谭盛礼身后,眼睛直勾勾地向刘明章射刀子,毫不掩饰自己对刘明章的厌恶,期间,刘明章给谭盛礼添茶,他担心茶里有毒,硬是偷偷拿掉换了新茶杯再给谭盛礼满上。
这会两人视线空中交汇,又是番刀光剑影。
桌边的谭盛礼并未注意身后的谭振兴,还是刘明章突然开口引起他注意才回眸看到谭振兴在身后的。
刘明章道,“恭喜谭大公子考上秀才...”
谭振兴歪嘴,假惺惺的,谁要搭理他啊,细想不对劲,他纠正刘明章措辞,“是廪生。”
秀才好几十个,廪生只有十个,别以为他不知道刘明章故意混淆视听损他学识。
刘明章愣了下,纠正道,“是我不够严谨,恭喜谭大公子榜上有名且名列前茅。”
谭振兴扯了扯嘴角,装作耳聋,并不答话。
场面突然冷了下来。
鲁学政想起什么,道,“明章说受过你教导,如今算来,竟是我捡了便宜......”
“学政大人怕是搞错了,我父亲并未教导过刘秀才,刘秀才能考上,靠的勤学苦读日夜不辍。”谭振兴撇嘴,刘明章考的什么名次?说出去不是丢父亲的脸吗,要知道,父亲教的学生,最差的是谭生隐,院试第十三名,刘明章哪点能和谭生隐比啊。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谭盛礼皱了皱眉,谭振兴心知自己又闯祸了,懊恼不已,怎么就管不住嘴呢,说好谨言慎行的,看到刘明章就全忘了,他急忙朝鲁学政拱手,脸上略带着笑意,“学生没有别的意思,刘秀才自始自终就鲁学政您这个老师而已。”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刘明章这等背信弃义之人,没资格认谭盛礼作父亲。
明明是嫌弃急于撇清关系,听在鲁学政耳朵里却不同,认为谭振兴面面俱到,不愿和自己抢功劳,刘明章年轻,心性坚定,拜在自己门下,他日中举或中进士,众人皆知是自己教出来的而非谭盛礼,谭振兴这般说,真是为他考量呢。
有谭振兴亲自辟谣,不用担心日后有人故意诋毁他清誉了。
鲁学政收刘明章纯属看他文章好,文章即见人品,他看刘明章出身寒门,却言行有度,且心性坚定,为人孝顺,这样的人他日高中,定会懂得感恩,其实,他今日来还想将谭家父子收在门下的,如今看来,是他狂妄自大了,谭家不需要老师,有谭盛礼就够了。
如此也好,免了刘明章尴尬,他知道谭刘两家的事,刘明章休妻实属被逼无奈,任谁爹娘以死相逼做儿子的都会休妻,不过他警告过刘明章了,读书人最终品行名声,自己有错在先,遇到谭家人要好好赔罪,今天看刘明章和谭振兴相处还算融洽,他心里宽慰,有意缓和双方关系,扬声道,“明章经常在我面前夸你文采斐然......”
“什么?”谭振兴担心自己听错了,贴着耳朵往鲁学政跟前凑,“你说刘秀才夸我?”
怕不是脑子进水了吧。
见他又开始犯浑了,谭盛礼轻咳了咳,“振兴。”
声音低沉,带着浓浓警告,谭振兴立刻直起身,脸上笑出朵花来,“听说刘秀才舌灿莲花,能得他夸赞真是太难了...嘻嘻嘻...”
谭盛礼:“......”
不出意外地,谭振兴又挨打了,谭盛礼觉得打大不过瘾,这次直接打屁股,疼得谭振兴嗷惊声尖叫,“父亲啊,我错了啊。”
谁让刘明章没事去学子宴凑热闹啊,害得他又挨打,呜呜呜,谭振兴趴在凳子上,恨得牙痒痒,等着,谭盛礼在他不好多言,等两天他屁股的伤好了非要去问鲁学政说说不可,收那等不忠不义的人为学生不怕遭报应吗?
嗝...
“呜呜呜,父亲啊,我错了啊......”
谭盛礼:“......”
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谭振兴伤了屁股,后背又有伤,左手还痛,简直没有比他更惨的了,做错事的是刘明章,到头来打都让他挨了,谭振兴咽不下这口气,晚饭过后,趁谭盛礼和赵铁生在屋里说话,他偷偷溜进灶房,“小妹,小妹......”
谭佩珠回眸,看了眼门外,声音温柔,“大哥找我有事?”
“我今天碰到刘明章了。”害怕外人听见,他进屋后关上灶房的门,声音沙哑道,“他拜了学政大人为师,你帮我想想法子。”
所有兄弟姐妹,谭振兴最相信的就是谭佩珠,上次对付刘家人他做得滴水不漏,连谭盛礼也没逮着错处,都是谭佩珠教得好,他自叹不如。
“大哥,你们已经是秀才,和刘家人计较作甚,他拜名师也比不上你们的。”谭佩珠洗干净碗,又拿干净的棉布挨个挨个擦干,整整齐齐的叠好放进碗柜,垂眸望着谭振兴红肿的左手,“大哥,等你伤好再说罢。”
谭振兴:“......”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坚持,“小妹,你就教教我吧,你放心,出了事我不会供出你的。”上次谭振业问他,他什么都没说,他很有诚信的。
谭佩珠不语,偏头望了眼窗外,“大哥,三哥聪明,你让他想想办法吧。”
“他?”谭振业忙甩头,被谭振业卖了他都不知道,不敢信谭振业的鬼话,“小妹,咱们都是为长姐好,刘明章就是个混账东西,理应把他的丑事宣扬开,要他在城里混不下去。”就在刚刚,谭振业告诉他刘家买了处宅子,过几日就要搬新家了,想着和那样的人同在一座城生活他就呼吸难受喘不过气来,必须把那家子弄走。
他把刘家的搬家的事说给谭佩珠听,谁知谭佩珠坚定地回绝了他,“大哥,刘家有学政大人撑腰,咱少惹得好。”
谭振兴:“......”刚刚还说拜名师爷不如他们,现在有学政大人做靠山就了不得了?
“小妹,要大哥给你跪下吗?”
谭佩珠:“......”
不多时,谭振兴走出灶房,手里端着谭佩珠盛的糖水,笑靥如花地喊,“大丫头,大丫头,小姑给你弄糖水喝了。”
书房里,听到谭振兴声音的谭生隐完全无法静心写功课,问谭振学,“振兴哥不是伤得很重吗?”听声音不太像呢。
谭振学头也不抬道,“药膏效果好吧。”
这时,桌边的谭振业抬头,目光幽幽地看向夜色,笑了笑,“人逢喜事精神爽,约莫遇到什么好事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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