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会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堂屋传来谭盛礼的冷喝,“振业,到堂屋来。”
谭振业浑身僵住,谭振学投以同情的目光,他就料到会有今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早,谭振兴还真是...招得迅速啊,出卖兄弟,他永远是最快的......谭振学都能想象待会堂屋里会发生怎样惨绝人寰的场面,今日的谭家,势必是要响起惊天动地的哭声的。
堂屋里,谭振兴面朝墙跪着,谭盛礼没有打他,但他太怕了,怕得就忍不住呜呜大哭,谭盛礼懒得多言,打发他去跪着,谭振兴眼泪如倾盆暴雨,哗哗哗的落在地上,兄弟友恭,谦让和睦,他给谭振学甩脸色不对,更不该指责他,呜呜呜,他哭哑着嗓子高喊,“父亲,我错了啊...”
谭盛礼:“......”
任何时候,但凡谭振兴哭,就能哭出天崩地裂的绝望来,谭盛礼皱着眉,轻轻揉着太阳穴,而看不清他表情的谭振兴哭得愈发大声,“啊啊啊...呜呜呜...”
男儿有泪不轻弹,谭振兴哭声高低起伏,比茶馆说书的还有张力,谭盛礼冷斥,“住嘴。”
嗝,谭振兴打了个嗝,不哭了。
堂屋安静下来。
谭振业就在这时进的门,绷着脸,浑身僵硬,“父亲。”
“你长姐的铺子怎么样了?”谭盛礼淡然出声。
谭振业敛目,低头道“出了点问题,此事还未和父亲详说。”任谭振业机关算尽也没算到布庄动作迅速,等不及这两日就请人来装潢筹备开业事宜,谭振业脑子快速动着,而地上跪着的谭振兴听到铺子两字,吓得肝胆欲裂,别说哭,连呼吸都忘了。
“无事,你慢慢说,为父有时间。”
谭振业站着没动,而谭振兴心知完了,虽不知谭盛礼从哪儿听来的风声,秉着坦白从宽的道理,他大声道,“父亲,我知道,我来说。”
谭振业:“......”
不等谭振业找好说辞,谭振兴已经把他出卖了个彻底,从开头到结尾,连他喝连几杯茶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且没有半点添油加醋的成分,语气真挚感人,不知道的以为他声泪俱下地讲故事,谭振业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谭振兴说得起劲,把谭振业要他扮账房先生帮忙算账的事交代得彻彻底底,想他怎么也是个举人,人前低声下气不是不委屈的,说到难过处,呜呜呜啜泣了好几声。
谭振业:“......”
他哭得伤心,谭盛礼面上却没什么情绪,“你说你扮作振业的账房先生?”
谭振兴剧烈地点头,是啊,你说委屈不委屈。
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谭振业又投机取巧坑人钱财,违背家风,确实该好好教训教训,天知道这件事后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做梦都是谭盛礼握着木棍居高临下地要打他,为此,他差点摔到床下去,今时把这番话说出来,他可算松了口气。
人哪,不能做坏事,否则心惊胆战就容易睡不着。
自己虽是从犯,至少要比谭振业轻吧。
可是最后,他发现自己想错了,谭盛礼没有揍谭振业,而是冷若冰霜地望着他,如梦境里那般冷目森然,谭振兴打了个哆嗦,呜呜呜痛哭不止...
谭盛礼不与他多言,指了指旁边长凳,要他趴上去挨打。
谭振兴:“......”
呜呜呜,整个院子,再次充斥起谭振兴嘹亮的哭声,声音凄厉,吓得笼里的兔子缩着身体躲到了角落,任大丫头怎么拿青草逗它都不肯张嘴,大丫头晃了晃兔笼,嫩声嫩气道,“别怕啊,祖父打父亲呢,父亲不听话,该打,你乖乖吃草,我不打你哦。”
旁边还蹲着粉雕玉琢的二丫头,也司空见惯的样子,伸长手里的草,喂到兔子嘴边,“吃草草啊,好吃。”
谭振兴这顿打挨地有点重,谭盛礼收了木棍他翻身下凳,屁股像烧红的铁烫过似的,痛得他直吸冷气,眼泪如汪洋大海没有止尽,好在谭振业有点人性,扶着他站起身,因着疼痛他弯着腰,不敢伸手摸屁股,害怕摸到黏哒哒的血,呜呜呜。
“父亲啊,儿子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他就知道,和谭振业混逃不掉挨打的命运,可恨他明明知道却还往里跳,呜呜呜,他委屈,告状道,“是徐冬山,徐冬山也是帮凶。”要不是看徐冬山纵容谭振业,他也不至于被善良和嫉妒冲昏头脑就从了谭振业,他可是时刻谨记谭盛礼教诲不曾忘的啊。
呜呜呜,他挨得冤啊。
闻言,收了木棍的谭盛礼再次沉了脸,怒道,“伸手。”
谭振兴莫名,乖乖伸出左手,结果又挨了一棍。
至此,他啥也不敢说了。
呜呜呜。
此时,躲过一劫的谭振业并不觉得轻松,甭管怎样,谭振兴终是受他连累,他屈膝跪地主动认错,“父亲,儿子亦有错。”
“你以为你逃得了?”谭盛礼喘了口气,放下木棍,端起桌上还有余温的茶抿了小口,沉沉道。
谭振业:“......”
谭振兴心里平衡了,他就说嘛,始作俑者是谭振业,没理由自己挨了打他没事,他忍着疼痛,把长凳挪到谭振业跟前,痛哭流涕道,“自己趴着吧。”谁让自己是亲哥呢,帮着挪长凳,弟弟能少走两步路,瞧瞧,到这时他都是体贴的兄长。
谭振业:“......”
谭振业主动趴上去,双手紧紧抱着凳子,谁知,谭盛礼的木棍迟迟不落下,等待受刑的滋味太难熬了,他唤了声,“父亲?”
“你自幼天资过人,心思却不用在正道上。”谭盛礼站起身,握住棍子,狠狠地挥下,“借你兄长为自己造势,和坑蒙拐骗有什么区别?”
几个孩子,性情不同,谭振业深谙钻营之术,谭盛礼最不喜欢他这点,真想做事,光明正大地和人打交道,非耍小聪明,还把徐冬山和谭振兴拉去为自己造势,谭振兴是账房先生,徐冬山怕是侍从护卫,真以为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出门左拥右护?
谭振业这种行为他是坚决不能容忍的。
谭振兴在边上为谭振业数着,十棍子,比他多两棍,心里舒畅了,待谭盛礼停下,急急上前搀扶谭振业,不知谭振业是不是疼懵了,抓着他手腕不放,谭振兴使劲扶他起身,却因用力过猛,身体直直后退,屁股撞到了墙上,“哎哟...”谭振业怕不是故意的哦。
谭盛礼罚他们半个月不准出门,就在家抄书,不抄他们自己的文章,而是抄《中庸》,反反复复的抄,抄到最后谭振兴手都抽筋了。
而谭振学照样出门挑水,有读书人递文章过来,他就提了两句平安书铺的事,谭家的文章是诗册在平安书铺有,能直接卖,也能自己找纸笔抄,也供众人借阅,不过数量不多,借了后四日得归还。
听闻此话的读书人急不可耐的奔向书铺,问了价格后,眼睛都瞪直了,平安书铺藏书不少,再问其他书,价格极为便宜,整个绵州,恐怕没有比平安书铺更便宜的书了,争先恐后的要掏钱买,不知谁说了句“谭老爷把文章放到书铺是希望众人都有好文章好诗读,振学公子说数量有限,咱们哄抢光了,后来的人怎么办?”
世上存有良知的人多,谭盛礼拒绝云尖书铺分成的提议,转身以这么低的价格放到书铺来,其意不言而喻,既然这样,他们怎么好意思占人便宜。
那人走向柜台里的徐冬山,拱手问纸笔的价格,买了纸笔,借了书桌,直接自己抄起来。
见他这样,其他人倒是不好太过分,斟酌过后,都纷纷学那人买纸笔自己抄。
以谭盛礼的声望,徐冬山以为片刻就会在城里传开,读书人会蜂拥而至,实则不然,等傍晚,平安书铺的读书人才多了起来,但多是自己带了纸笔,甚至有抬了桌椅过来自己抄书的。
其中有几岁大的孩童,穿着半旧的衣衫,坐下后就不说话了,抄得尤为认真,徐冬山注意到,埋头抄书的多穿着这样的衣衫,素净长衫,有些颜色洗得泛白了,看着他们,徐冬山生出几分感慨来。
天渐渐暗下,他掌了灯,挨个给他们倒茶。
“劳烦掌柜了,不用管我们,我们抄完就走。”有少年不好意思地冲徐冬山笑。
肯自己抄书的多家境贫寒,且不是绵州书院的,绵州书院束脩高,普通老百姓根本承受不起,听说平安书铺有谭老爷的文章,价格便宜能借阅,抱着瞧瞧的态度来的,不成想所言非虚。
“慢慢来,不着急,书铺今晚不打烊。”徐冬山平日多是自己在书铺抄书,突然多出几个人陪着,竟有些不习惯,时不时抬头望着光下专心致志抄书的脸,消瘦柔和,那双眼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这样的光芒,许久不曾在绵州见到了。
他隐隐明白谭盛礼为什么拒绝云尖书铺的条件了,想为寒门学子开条路,便宜也能读到好书,踏踏实实做学问,终有天会成材。
烛火明亮,犹如他们眼底的光。
谭家人的文章和诗册在平安书铺有卖的事不日就传开了,涌入平安街的学子不计其数,人人都买的话早就供货不足了,然而不曾有那样的事儿发生,多是来抄书借阅的,借阅也不离铺,就在铺子里看,看完后就走,有那少数离家远的,又或者帮朋友捎的,不得已买了书离店。
或许是读书人多了,平安街热闹了些,有推着车来卖包子的,也有挑着桌椅板凳来开茶铺的,时不时有走街串巷的吆喝叫卖声响起,便是那南飞的燕子,都在屋檐下筑了巢,叽叽叽叽的叫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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