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悄然降临。
从午后时开始,上头下令军队就地停歇,养精蓄锐,所有的士兵都十分疑惑,不过也都识相没有多加过问。
营帐外,满天星斗下,有人仰躺于地上,看着万千繁星发呆。
江九思夜里无事,又睡不着,心中繁杂的很。便仰躺在营帐外的火堆旁。
经过尸堆一事后,整个军队的守卫都更加严苛,不仅在驿站四周围了三圈哨兵,就连他们伙食营这也不例外。
胖子拿着个馒头走来,乐呵呵的凑近江九思旁。
“狗子,你每天夜里都要来看星星,话说这星星有啥好看的啊俺咋就看不出来啥呢。”
江九思笑了笑,觉得心中挺羡慕胖子这傻头傻脑的性子,不会遇到什么烦恼,多好啊。
“怎么就你一人,胡子呢”她坐起身,目光环视一圈,问道。
平日这两人可谓是像连体婴儿一样,简直形影不离。
胖子嘴里包馒头,本来就肥嘟嘟的脸立即又大了一圈,他含糊不清嘟囔。
“胡子啊,他去解手了。”
江九思嗯了一声,似无意又问了句,“去了多久”
胖子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馒头,道。
“好像也有小半个时辰了,哎俺忘了刚刚来找你正想说这事儿呢,胡子去解手,这么久不回来。可能是上大的,他估计是着急忙慌的没带草纸,俺一个人有点怕黑,正想找你陪我一道去看看。”
他说完最后一句时,还特别不好意思的抓抓头。
听到这时,江九思心中一沉,某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蔓延。
“他去哪儿解手了快带我去看看”
胖子指着营帐后方的土丘,“就在那儿那里平日里没啥人去,火头兵的兄弟经常都是去哪里解手来着。”
江九思抿紧唇,看向营帐后方。没有多说什么,她一步一步朝土丘踏去。
不足半刻,两人很快来到了土丘近处。
站在这个地方,刚好可以看到黑夜中孤零零悬挂着的圆月,光影暗淡,如深闺女人眼底的怨泪。
站在这,江九思突然不动了,她是不敢再动了。因为,灵敏的她已经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胖子还没察觉到江九思异常,一边往土堆后走一边张嘴就开始吆喝。
“胡子勒,俺知道你忘了带草纸,俺给你送来了”
正于此时,胖子的吆喝声戛然而止,江九思只看到,月光下,胖子的身躯就如突然入定了般,不动了。
她急急上前,“胖子怎么了”
胖子的脸已经僵硬,嘴唇蠕动,字不成句,而他的手正在慢慢抬起,颤抖着指着他的前方。
“胡胡子”
江九思一转头,瞳孔猛地张大。
土丘后。正跪着个人。
不那不是人,那是个没有头颅的躯体
月色零零散散洒在那人断了一半的脖子,照亮了里面血肉模糊的腔口。
那躯体的身上正穿着和江九思一模一样的火头兵服。
胖子再也控制不住,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飞奔那已是僵硬的躯体而去
“胡子这是胡子”
他颤抖着手拉着那躯体的衣袖,胖子抖动着唇瓣,十分不可置信道,“这是他的衣服他的衣服里有个洞,俺还经常笑话他胡子胡子”
胖子眼睛已经血红,江九思连忙上前阻止了他继续摇晃。现在她的心里也不好受,之前还活生生站在面前和自己说话的人,此时正以这样的形态和自己见面
江九思这边的动静很快就被周围守夜的士兵发现,立即就有好几人靠过来。
看到那失去头颅的尸体时,都惧是一惊,他们虽然都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儿郎,可在夜里,突然见到这副场景。还真有点瘆得慌。
江九思冷声对着士兵道,“去快禀告将军。”
士兵还有些迟疑,可是在看到江九思的冷眸注视后,都急急跑去了驿站。
待人去通报后,江九思转头,看着胖子已经满是泪的脸。
两人如亲人的好兄弟,如今便天人永隔,老天真是不公啊
战北烈闻讯后很快就赶来,他没有惊动太多人,身旁只是跟了两个亲信。
看着土丘后对月而跪的无头尸体时,着实一惊
他看向江九思,“什么时候发现的”
“约在半炷香前。”
“好,你开始吧。”
这句话的意思,只有他们彼此两个人懂,江九思并不打算避讳胖子,也没让他回避,只是道。
“胖子,来。帮我把胡子的身体放下来。”
虽然不知道江九思要干什么,可以看到她这副严肃的神情,胖子就从心底信服她,擦擦脸上的泪道,“好”
放倒尸体后,江九思并没有着急开始查看尸体,而是环顾四周。
随意在地上捡了一个木棍,环绕着尸体四周约摸三丈距离,开始画圈。
“任何人不可踏进圈内半步。”
夜很凉,月很静。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怕打扰了此时那个沉静的“少年”。
江九思蹲下,手翻开尸身的衣服,细瞧。
只听她冷声道。
“男尸,年纪二十岁,身体表皮无明显伤痕。指甲盖中有些残余的沙粒。”她的手滑到尸身膝盖处,刺啦一扯裤子,膝盖面上有些明显红肿和细形伤口。
“来个人,去看看四周地上有没有滑行的痕迹。”
战北烈对着身旁亲信点点头,那士兵会意,立即去到土丘周围查探。
很快,那士兵立即返回,躬身禀告道。
“尸体的西北方向的确有两道滑痕。”
江九思点头,表示了解。
而一旁站着的胖子却是眼睛瞪得老大,他咋不知道这狗子兄怎么这么厉害,随便一瞧,三两下就知道了这么多
江九思没有理周围人的异样眼神,她的目光看向那没有了头颅的脖子上,腔口中的血污早已凝固,她伸手摸了下那脖子处的伤口。
“切口整齐,应该是一刀斩下头颅不对。”
她眼神一凝,看着腔口下的一道红色勒痕,手轻微触了上去。
触上那已冰冷的肌肤时的一刻,女子心中忽地一凉,眼睛猛地一闭。
她没有想到,胡子死前还受了那般非人的折磨。
脖上的红色勒痕,加上膝盖处的细长伤口,无一不都说明在他死前,凶手为了不让他发出声音,先用麻绳将他脖子勒住,在拖行用猛力拖行一段距离,在胡子奋力抓扯却毫无作用的情况下,一刀斩下其头颅
然,凶手抽掉麻绳,让尸体保持这个跪姿静静地死去。
女子眼眸霍然睁开眸色异光灼灼
她看向战北烈,“找。”
战北烈露出不解的神色,不知道她突然冒出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找,头,颅。”
三个字,掷地有声,铿锵骇人。
没错,尸体在这里,而头颅呢,不可能不翼而飞江九思也不会让胡子身首异处
战北烈立即大声一喝
“来人搜”
这是一个不宁夜。
在战北烈下达命令后,前后派出了五队人马,围绕着营帐四周各处,皆没有发现异常。
而正在此时,驿站二楼的某处,一个玄衣男子正立在窗前,看着远处亮着火把的地方,眸色淡淡,看不清里面所包含的韵味。
“爷,要不要我去帮江姑娘。”
男子斜清风一眼,“多管闲事。”
语罢,男子便回到床榻上,不再理他人。
清风抿抿唇,心想爷你怎么还在怄气啊。
他望着远处的那个渺小人影,心中忽地一叹。
天渐渐破晓,一夜也欲将过去。
江九思依旧立在土丘旁,挺直着背脊站了一夜,而在她身后,还有一个人影作陪。
胖子已经承受不住压力,昨夜就哭得晕了过去,现在已经在营帐里休息。
此时,最后一批搜寻的士兵回来。
“将军,属下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江九思沉沉闭眸,心中无限哀痛,找了足足一夜了,依旧没有头颅的线索。那会意味着什么。
战北烈冷声对着士兵,“找继续找”
江九思却在这时抬眸,“不用了。”
战北烈不解地看着她,“为何”
“找不到了。”
在所有人不解得目光下,江九思又缓缓看着那无头尸。
她俯身,再一次摸索着无头尸脖上的腔口,女子露着侧脸,目光沉静晶莹,柔和氤氲。
“切口,乃从上而下,一刀斩断。创口清晰平整,两头略尖,中间是深,呈圆弧形状。”
所有人都静静看着江九思,看着她静静的述说。
“战将军,不知你可熟悉这切口。”
战北烈皱紧眉头。手中拳头骤然捏紧,抬头看着江九思,“又是弯刀。”
此时,在他们身旁只站了为数不多的士兵,皆是战北烈之前带着的亲信,也是同他上了几次与漠北胡人的战场。
这一听战北烈轻吐出来的二字,弯刀。
那几名士兵顿时沉下了脸
军营中有人被弯刀所杀,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凶手就是胡人,并且已经潜伏在他们身边,而没一个人有所察觉。
弯刀对于所有在上次与漠北一战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噩梦,上一场战役,虽是南越取胜,那也是牺牲了万千将领才赢得的荣誉。
战北烈冷声道,“为何你昨夜不说凶器为弯刀。”
江九思没有回答他。
凶手胆大,用如此容易暴露身份的凶器杀人。而且手法又是那么干脆,残暴。
这,不是仅仅是虐杀,或者可以说是某种形式的复仇
默了一瞬,她看着战北烈,“借一步说话。”
战北烈点头,随她来到了土丘后的一处斜坡顶。
晨风起,卷着尘沙吹拂着女子看起来柔和的脸庞,可她的目光却是冷极。
江九思手抬起,指着那个空中某个方向,目光幽深。
“那个地方,是漠北吗。”
男子的目光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先是一怔,随之心中就是一凉,是那种从内心深处弥漫出来的凉意。
他自问自己从不会为他人所哀,所喜。
可以。此时,这个铁血男儿的周身却是弥漫着无限悲凉。
因为,他们所望的地方,正是漠北。
心中尤记起昨夜看到无头尸的第一眼,那尸体正是以跪姿,对着漠北这面。
“昨夜我以发现了切口上的端倪。”江九思声音冷淡,“只是想验证是否为自己所想那般,想知道头颅在何处,只是寻了一夜,终无果,我便知道了,凶手杀了人后,并且带走了他这个完美的作品,也就是dashdash头颅。”
暮边,朝霞的日色有些昏暗,打在女子脸上,浮现一层朦胧的光影。
“战北烈,你准备好了吗。他,来复仇了。”
之前的尸堆只是那个人送来的见面礼,而昨夜惊现的无头尸,只是个开始。
没错,是开始。
正在这时,远处一个战北烈的亲卫急急往他们的方向奔来。
江九思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同战北烈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亲卫脸色发黑,直指驿站处。
“将军,快去看看吧”
战北烈心中尤是一惊看着江九思。
“走一同去。”
来到驿站时,在驿站大门口已经围住了许多士兵,从江九思来时的角度刚刚可以看到在那驿站大门上,正悬吊着一个东西。
有人见战北烈来了,都识趣的没有在说话,纷纷为来人让出了一条道。
而江九思咽了下口水。脚步突然如被寒冰冻住,无法向前移动半寸。
她知道那个悬吊着的东西是什么,所有事情都如她猜想那般
就像是她推动着整个案情的顺序,不知道为什么,江九思十分厌恶这种感觉。
副将急急出来,对着战北烈道。
“将军早间晨起时都没有这个东西,就在刚才,突然有一个头颅悬吊在这。”
昨夜出现无头尸的事情,没几人知道,看来战北烈做的很隐密,或许此时凶手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尸体。
忽闻一道嗤笑声。
“我说战将军,你手下的兵也太没用了吧,敌人都潜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觉。”
只见,三皇子依旧穿着一身盔甲从驿站内出来,看一眼着在场的兵。眼中鄙夷之色十分明显。
听到他这话,许多人心中都极为不愤,不过又忌惮他皇子的身份,因此都只是把那抹不愤藏在心里,不敢发作。
战北烈是个倔脾气,本来遇到此等事他心中就很是不舒服,三皇子又在这档口上看他笑话,就见他紧握腰间大刀的手轻微颤抖。
三皇子注意到了他腰间的大刀,哈哈一笑。
“战将军莫不是要在这万千士兵面前杀本皇子不成”
不得不说,这个三皇子还真是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只有一点说对了,敌人潜伏在我们身边,大家更应该同仇敌忾,而不是一味的内斗,这不明摆着闹笑话给别人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