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那是陈欧刚把陆纪华带回去的时候,他劝方嘉容留下陈欧,因为肖丽已经疯了,只有陈欧在方嘉容身边,他才能抓到方嘉容教唆杀人的把柄。方嘉容留下了陈欧,但这把柄却没有那么好抓住。方嘉容从不亲自接触陆纪华和陈欧,只派许月去,许月只好装出一副因为对方嘉容的遗产垂涎而尽心尽力的样子。他以为方嘉容并没有信他,自然不敢冒险去救陆纪华。尤其是最后的时刻,方嘉容把安非他命加到了接近致死的高剂量,所以许月一直深信,方嘉容并不信任他。他唯有靠着这一点深信,才能不致让自己的良心太受煎熬。可直到袁望告诉他,方嘉容确实指定了他为遗产继承人,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许月方才突然意识到,那个时候,他也许是有机会,只是他不敢尝试失败的风险罢了。更何况,无论那个时候方嘉容信或不信,一个正直的人,比如叶潮生这样的人,大概都会尽全力尝试营救陆纪华,哪怕冒着卧底任务失败的风险。而他却没有。他只是冷静地估算了一下方嘉容对他的信任和成功的可能性,继而冷静地否决了这个想法。某种程度上来说,陆纪华的死的的确确是我造成,因为我原本有机会救她。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叶潮生解释这其中复杂的过程。更遑论即使解释,也是苍白无力。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把陆纪华的性命当成一回事。或者说,他从头到尾,都不觉得一个人可以活下去这件事本身,会比拯救更多的受害者,或是捉住一个潜藏的连环杀手更有价值。而这是让他最害怕的地方他并不觉得生命有多么无可比拟的贵重。一个正常人,不应该是这样想的。他因此而不敢凝视自己的内心,生怕多看一眼,潜伏在深渊下的恶龙就会一跃而起,将他整个地吞噬掉。叶潮生在红灯前停下车。他侧头看了许月一眼:你有机会救她,和有没有救到她,并不能相提并论。不是你有机会,就一定能救到她。即便有机会救,也有可能救不了,最后你们两个人一起折进去。许月很快抬头:那不一样,至少我尝试了叶潮生又看他一眼,紧接着挂挡踩下油门,打着方向盘左转:但我此刻庆幸你没有救。你说什么? 许月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叶潮生放缓车速,在停车场的电子门禁前停下。嘀 自动识别设备检测到车牌,障碍杆抬起。叶潮生再次踩下油门,缓缓驶入斜坡。对我来说,这根本没有什么可选的。 叶潮生一边缓缓驶入地下停车场,一边说,你救她,你们两都可能折进去,你不救她,你好好地活下来。你问我选哪个?大吉普稳稳地停进车位。叶潮生关掉引擎,松了安全带,转身:陆纪华是谁?我认识吗?我连她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对我来说,我只谢天谢地你当时没有脑子一热背起她就跑。阿生你 许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许月,我终于发现一个问题。 叶潮生抹一把脸,哭笑不得。许月有些紧张:什么?叶潮生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你对‘正常人’这三个字有误解。你知道为什么把圣人叫做圣人吗?就是因为正常人他不是圣人。只有圣人才不考虑自己,只想着别人。但凡是个正常人,他就会自私,就会把自己的利益,自己的得失放在第一位。叶潮生知道许月一直以来深受许之尧的影响。谁有这么个爹能没影响?但他决没有想到这种影响竟会是这样的。许月经过一系列看似合理的逻辑推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即他不正常,他做的事也多半不正常。而他在他的专业内前进得越深,就越是加固了他的这种认知。这个结论的荒谬和讽刺之处在于,如果许月只是个大字不识的莽夫,他今天就不会有这样的困扰。叶潮生啼笑皆非,又隐约觉得放松了那么点,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好解决了。如果我要二选一,在这个世界和你之间选一个,我会毫不犹豫地选你。叶潮生说着冷血无情的话,笑得却很好看。一双眼睛闪闪地发着亮,嘴角的笑意满得要溢出来。我只要你,我只想要你好好的。 叶潮生说,所有的正常人,都会这样选择。许月看着他诚恳的脸,良久,还是点了点头。他心里清楚叶潮生在偷换概念,只是不想张口反驳。他不想辜负这份好意。只是,我还是想听徐静萍说一下陆琴生前的事。 许月仍旧端着那点笑意。叶潮生看了他一会:好。第二天一上班,叶潮生溜达到廖永信的办公室。廖永信听过原委,脸上闪过一种非常微妙的表情,一种混合着疑惑和惊诧的心虚表情。叶潮生正坐在他对面,看得清清楚楚。廖局,有什么问题吗? 叶潮生问。廖永信连忙拿起手边的杯子,遮掩似的递到嘴边,这才发现杯子是空的。叶潮生微微一笑,顺手拿过那杯子,走到饮水机跟前接了杯水,又踱回来,将杯子放回廖永信的手边。廖永信干咳一声,这才开腔道:你家既然有亲属涉案,那这个案子你确实不宜再参与。回头你把工作和马勤交接一下吧。再让马勤来一趟我办公室。叶潮生回到办公室,正赶上汪旭到处找他。叶队,我查了给方利发信息的那个号码,匿名发信人,来自一个匿名站点。叶潮生眉头一皱:又匿名?是的。发信人是无法追查的。 汪旭说,但有一点很奇怪。你还记得当时发给苗季手机的那条信息吗?使用的是同一个匿名发送站。叶潮生眯了一下眼:你的意思是这两条信息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发的?汪旭点头:我觉得一个案子里同时存在两个匿名人,且恰好使用同一匿名站给涉案人发信息,这个概率恐怕有点太小了。叶潮生想了想:行,我知道了。他又嘱咐汪旭,这个事情你先不要声张。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9037215 2枚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昨日重现 一方利的案子一交走,叶潮生立刻成了整个刑侦队里相对最闲的那个。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围着方利吐出来的名单转悠,忙起来的时候连许月也要去帮个忙。叶潮生不用转悠,只在办公室里给徐静萍的案子收尾。每天去一趟拘留所,核证一些细节。叶潮生觉得不踏实。徐静萍这个案子,眼瞅着好像是人抓到了,也开口了,可以结了,可又总感觉有什么还在后面缀着。我也有这种感觉。许月坐在黑色大吉普的副驾驶上。他今天和叶潮生一起去拘留所,想找徐静萍谈谈陆琴。叶潮生开着车:可能是扯出福利院的案子,可偏偏方利现在不过我的手,操心病犯了吧。许月侧头,语气里有些意外:你这么想?我还以为是因为他说着,自己不说了。因为是什么?匿名短信和照片?叶潮生单手扶着方向盘,闲着的那只越过中隔抓住许月的手,无奈地拍了拍,我也想啊,可查不到,怎么办?他说着,又想起一事,又说:不过那天小汪倒是说了,发给苗季的信息和发给方利的信息,都是从同一个匿名站出来的。许月把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你还记得张庆业那个案子里,也有个查不到的人吗?叶潮生正好开到一个没有转向绿灯的路口,专注路况,一时没说话。等他转过去了,才说:你说的是哪一个?你们怀疑张庆业有人指挥的那一个?许月摇头:另一个,和齐红丽聊天的那个网友。叶潮生经他提醒,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个人: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当时不知道齐红丽的身份,并没有往深里想,后来也没再顾得上这个人。许月说,现在回想一下,以齐红丽的身份和心智,不该是那种在网上被人拿好听话一哄,就会动心的小女孩吧?叶潮生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许月:我只是觉得,能让齐红丽萌生退出乞讨的生意,甚至动了卖房念头的一段关系,应该不只是网恋这么浅。叶潮生想了想:就像你说的,这只是你‘觉得’而已,甚至对案子的结果没有任何影响。他拍拍许月的手,别想了。许月没说话,反手握住他的手。看守所灰蓝的大门在不远处。围墙高耸,将天空和空气都割裂成内外两部分。两个大红灯笼不尴不尬地垂在门口。,这个被遗忘鄙夷的角落,也被按头庆贺人世间的新年。许月和叶潮生在会客室里略等一会,徐静萍就被带进来了。女犯人进看守所的第一遭是剪发。看守所剪发没什么技巧,更没有审美可言。被剪发的狱警一把薅起的头发,不论是精心保养的,或是经专人设计过颜色和长度的,这些头发的命运都是左一剪子再右一剪子,沿着脖子根齐齐地被剪下来。剪掉的不只是头发,尊严,还有生命,即将付诸于此处的那一截子生命。徐静萍原本就是短发,省了这一遭,倒仿佛占了什么便宜似的。叶潮生在对面坐着,想起见过徐静萍的那些人,人人都夸她那根黑亮的大辫子。他一时间无法想象这样的东西出现在徐静萍身上,会是什么样子。苗季的案子破了后,市局按照流程对外发通告。媒体硬是从不足一百二十字,连个多余形容词都没有,完全公事公办口吻的通告中,造出一个经历过惨痛童年后走上歧路的杀人女魔头的形象。和许月嘴里那个自救而不得法的可怜人,又相去甚远。许月没注意叶潮生的走神,抓紧时间开始这场谈话。我姓许,在市局刑侦队工作。你接受审讯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他以自我介绍开始,自若地提起两人唯一见过的那一次。徐静萍的目光抬起,在他白皙的脖颈上转了一圈,没做声。许月继续说:我们查封了你的办公室,在里面找到一份名单。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推到徐静萍面前,这应该是在你那里做过咨询的客户名单。上面有个叫做陆琴的人,你还记得吗?徐静萍的目光黏在那张纸上,许久才说:我记得,怎么了?许月点点头:记得就好。我们没有找到关于她的咨询记录。徐静萍:她严格意义上说不是我的客户。许月轻轻皱起眉:什么意思?徐静萍在椅子里挪了几下,寻到一个舒服姿势,才靠住,开口:她是海公大项目的被试者。不过我听说已经死了,还闹得挺大的。许月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漫不经心,眼神不由得冷下了几分:什么项目,说清楚。徐静萍靠在椅子里,再次漫不经心地开口:一个偏差行为矫正的项目。海公大弄了十来个人,都是那种有点行为问题,从没看过医生的人。这个陆琴有什么问题?许月问。偏执吧,有点被害妄想。徐静萍说,她是社区送来的,每次都有一个社区的人陪着她来。社区的人说,她总是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原因,深更半夜去砸邻居家的门,邻居就报警。可派出所的人来了也没用,她好像是一个人,没人管。许月听到没人管三个字,心里坠坠的。他垂下眼,又说:说说你给她做咨询的过程吧。徐静萍还未说话,一直坐在旁边神游太虚的叶潮生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会客室内的几个人不由得都看向他。叶潮生大爷一样抱着手坐在旁边,徐徐开了口:你达不到正规咨询师的资质,是怎么参与进海公大的项目里的?徐静萍被人戳穿咨询资质不足,也不见心虚,不高不低的声音接着叶潮生的话响起:虽然我的专业背景达不到科班的要求,但要从受咨询者的满意度来说,并不输给那些科班出身的。叶潮生嗤笑一声,从口袋摸出一根笔,扔过去:海公大的负责人是谁,写吧。这回她却迟疑了。许月侧头飞快地看了眼叶潮生,转过来说:这种事,上海公大一查就知道了。徐静萍听了这话,这才伸手摸到桌上的那支笔,按着许月方才推过来的那张纸,犹犹豫豫地写下三个字。秦海平。有什么东西从许月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模糊得抓不住。回程的路上,许月一直锁着眉头不说话。叶潮生把车开到市局,在停车场停好,熄了火,才摇下窗户,摸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你怎么想?许月脑子里混乱得很。他看到徐静萍写下的这个名字时,就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但这感觉却又不能清楚地说出来。就像妻子觉察出丈夫隐秘的变化,却翻遍对方的手机也找不出一个能具体怀疑的对象。这厢许月不说话,叶潮生自己便说起来:徐静萍说参与这个项目的受试者的咨询记录都被统一交走了,你不然找那个秦教授去问问?许月慢慢摇了一下头。叶潮生转念一想:也是。回头他问起来为什么要看这个,你也不好解释。算了。许月终于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看看而已。现在看来,她生前那段时间过得也不怎么好。方利的案子一交走,叶潮生立刻成了整个刑侦队里相对最闲的那个。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围着方利吐出来的名单转悠,忙起来的时候连许月也要去帮个忙。叶潮生不用转悠,只在办公室里给徐静萍的案子收尾。每天去一趟拘留所,核证一些细节。叶潮生觉得不踏实。徐静萍这个案子,眼瞅着好像是人抓到了,也开口了,可以结了,可又总感觉有什么还在后面缀着。我也有这种感觉。许月坐在黑色大吉普的副驾驶上。他今天和叶潮生一起去拘留所,想找徐静萍谈谈陆琴。叶潮生开着车:可能是扯出福利院的案子,可偏偏方利现在不过我的手,操心病犯了吧。许月侧头,语气里有些意外:你这么想?我还以为是因为他说着,自己不说了。因为是什么?匿名短信和照片?叶潮生单手扶着方向盘,闲着的那只越过中隔抓住许月的手,无奈地拍了拍,我也想啊,可查不到,怎么办?他说着,又想起一事,又说:不过那天小汪倒是说了,发给苗季的信息和发给方利的信息,都是从同一个匿名站出来的。许月把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你还记得张庆业那个案子里,也有个查不到的人吗?叶潮生正好开到一个没有转向绿灯的路口,专注路况,一时没说话。等他转过去了,才说:你说的是哪一个?你们怀疑张庆业有人指挥的那一个?许月摇头:另一个,和齐红丽聊天的那个网友。叶潮生经他提醒,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个人: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当时不知道齐红丽的身份,并没有往深里想,后来也没再顾得上这个人。许月说,现在回想一下,以齐红丽的身份和心智,不该是那种在网上被人拿好听话一哄,就会动心的小女孩吧?叶潮生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许月:我只是觉得,能让齐红丽萌生退出乞讨的生意,甚至动了卖房念头的一段关系,应该不只是网恋这么浅。叶潮生想了想:就像你说的,这只是你‘觉得’而已,甚至对案子的结果没有任何影响。他拍拍许月的手,别想了。许月没说话,反手握住他的手。看守所灰蓝的大门在不远处。围墙高耸,将天空和空气都割裂成内外两部分。两个大红灯笼不尴不尬地垂在门口。,这个被遗忘鄙夷的角落,也被按头庆贺人世间的新年。许月和叶潮生在会客室里略等一会,徐静萍就被带进来了。女犯人进看守所的第一遭是剪发。看守所剪发没什么技巧,更没有审美可言。被剪发的狱警一把薅起的头发,不论是精心保养的,或是经专人设计过颜色和长度的,这些头发的命运都是左一剪子再右一剪子,沿着脖子根齐齐地被剪下来。剪掉的不只是头发,尊严,还有生命,即将付诸于此处的那一截子生命。徐静萍原本就是短发,省了这一遭,倒仿佛占了什么便宜似的。叶潮生在对面坐着,想起见过徐静萍的那些人,人人都夸她那根黑亮的大辫子。他一时间无法想象这样的东西出现在徐静萍身上,会是什么样子。苗季的案子破了后,市局按照流程对外发通告。媒体硬是从不足一百二十字,连个多余形容词都没有,完全公事公办口吻的通告中,造出一个经历过惨痛童年后走上歧路的杀人女魔头的形象。和许月嘴里那个自救而不得法的可怜人,又相去甚远。许月没注意叶潮生的走神,抓紧时间开始这场谈话。我姓许,在市局刑侦队工作。你接受审讯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他以自我介绍开始,自若地提起两人唯一见过的那一次。徐静萍的目光抬起,在他白皙的脖颈上转了一圈,没做声。许月继续说:我们查封了你的办公室,在里面找到一份名单。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推到徐静萍面前,这应该是在你那里做过咨询的客户名单。上面有个叫做陆琴的人,你还记得吗?徐静萍的目光黏在那张纸上,许久才说:我记得,怎么了?许月点点头:记得就好。我们没有找到关于她的咨询记录。徐静萍:她严格意义上说不是我的客户。许月轻轻皱起眉:什么意思?徐静萍在椅子里挪了几下,寻到一个舒服姿势,才靠住,开口:她是海公大项目的被试者。不过我听说已经死了,还闹得挺大的。许月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漫不经心,眼神不由得冷下了几分:什么项目,说清楚。徐静萍靠在椅子里,再次漫不经心地开口:一个偏差行为矫正的项目。海公大弄了十来个人,都是那种有点行为问题,从没看过医生的人。这个陆琴有什么问题?许月问。偏执吧,有点被害妄想。徐静萍说,她是社区送来的,每次都有一个社区的人陪着她来。社区的人说,她总是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原因,深更半夜去砸邻居家的门,邻居就报警。可派出所的人来了也没用,她好像是一个人,没人管。许月听到没人管三个字,心里坠坠的。他垂下眼,又说:说说你给她做咨询的过程吧。徐静萍还未说话,一直坐在旁边神游太虚的叶潮生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会客室内的几个人不由得都看向他。叶潮生大爷一样抱着手坐在旁边,徐徐开了口:你达不到正规咨询师的资质,是怎么参与进海公大的项目里的?徐静萍被人戳穿咨询资质不足,也不见心虚,不高不低的声音接着叶潮生的话响起:虽然我的专业背景达不到科班的要求,但要从受咨询者的满意度来说,并不输给那些科班出身的。叶潮生嗤笑一声,从口袋摸出一根笔,扔过去:海公大的负责人是谁,写吧。这回她却迟疑了。许月侧头飞快地看了眼叶潮生,转过来说:这种事,上海公大一查就知道了。徐静萍听了这话,这才伸手摸到桌上的那支笔,按着许月方才推过来的那张纸,犹犹豫豫地写下三个字。秦海平。有什么东西从许月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模糊得抓不住。回程的路上,许月一直锁着眉头不说话。叶潮生把车开到市局,在停车场停好,熄了火,才摇下窗户,摸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你怎么想?许月脑子里混乱得很。他看到徐静萍写下的这个名字时,就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但这感觉却又不能清楚地说出来。就像妻子觉察出丈夫隐秘的变化,却翻遍对方的手机也找不出一个能具体怀疑的对象。这厢许月不说话,叶潮生自己便说起来:徐静萍说参与这个项目的受试者的咨询记录都被统一交走了,你不然找那个秦教授去问问?许月慢慢摇了一下头。叶潮生转念一想:也是。回头他问起来为什么要看这个,你也不好解释。算了。许月终于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看看而已。现在看来,她生前那段时间过得也不怎么好。方利的案子一交走,叶潮生立刻成了整个刑侦队里相对最闲的那个。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围着方利吐出来的名单转悠,忙起来的时候连许月也要去帮个忙。叶潮生不用转悠,只在办公室里给徐静萍的案子收尾。每天去一趟拘留所,核证一些细节。叶潮生觉得不踏实。徐静萍这个案子,眼瞅着好像是人抓到了,也开口了,可以结了,可又总感觉有什么还在后面缀着。我也有这种感觉。许月坐在黑色大吉普的副驾驶上。他今天和叶潮生一起去拘留所,想找徐静萍谈谈陆琴。叶潮生开着车:可能是扯出福利院的案子,可偏偏方利现在不过我的手,操心病犯了吧。许月侧头,语气里有些意外:你这么想?我还以为是因为他说着,自己不说了。因为是什么?匿名短信和照片?叶潮生单手扶着方向盘,闲着的那只越过中隔抓住许月的手,无奈地拍了拍,我也想啊,可查不到,怎么办?他说着,又想起一事,又说:不过那天小汪倒是说了,发给苗季的信息和发给方利的信息,都是从同一个匿名站出来的。许月把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你还记得张庆业那个案子里,也有个查不到的人吗?叶潮生正好开到一个没有转向绿灯的路口,专注路况,一时没说话。等他转过去了,才说:你说的是哪一个?你们怀疑张庆业有人指挥的那一个?许月摇头:另一个,和齐红丽聊天的那个网友。叶潮生经他提醒,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个人: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当时不知道齐红丽的身份,并没有往深里想,后来也没再顾得上这个人。许月说,现在回想一下,以齐红丽的身份和心智,不该是那种在网上被人拿好听话一哄,就会动心的小女孩吧?叶潮生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许月:我只是觉得,能让齐红丽萌生退出乞讨的生意,甚至动了卖房念头的一段关系,应该不只是网恋这么浅。叶潮生想了想:就像你说的,这只是你‘觉得’而已,甚至对案子的结果没有任何影响。他拍拍许月的手,别想了。许月没说话,反手握住他的手。看守所灰蓝的大门在不远处。围墙高耸,将天空和空气都割裂成内外两部分。两个大红灯笼不尴不尬地垂在门口。,这个被遗忘鄙夷的角落,也被按头庆贺人世间的新年。许月和叶潮生在会客室里略等一会,徐静萍就被带进来了。女犯人进看守所的第一遭是剪发。看守所剪发没什么技巧,更没有审美可言。被剪发的狱警一把薅起的头发,不论是精心保养的,或是经专人设计过颜色和长度的,这些头发的命运都是左一剪子再右一剪子,沿着脖子根齐齐地被剪下来。剪掉的不只是头发,尊严,还有生命,即将付诸于此处的那一截子生命。徐静萍原本就是短发,省了这一遭,倒仿佛占了什么便宜似的。叶潮生在对面坐着,想起见过徐静萍的那些人,人人都夸她那根黑亮的大辫子。他一时间无法想象这样的东西出现在徐静萍身上,会是什么样子。苗季的案子破了后,市局按照流程对外发通告。媒体硬是从不足一百二十字,连个多余形容词都没有,完全公事公办口吻的通告中,造出一个经历过惨痛童年后走上歧路的杀人女魔头的形象。和许月嘴里那个自救而不得法的可怜人,又相去甚远。许月没注意叶潮生的走神,抓紧时间开始这场谈话。我姓许,在市局刑侦队工作。你接受审讯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他以自我介绍开始,自若地提起两人唯一见过的那一次。徐静萍的目光抬起,在他白皙的脖颈上转了一圈,没做声。许月继续说:我们查封了你的办公室,在里面找到一份名单。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推到徐静萍面前,这应该是在你那里做过咨询的客户名单。上面有个叫做陆琴的人,你还记得吗?徐静萍的目光黏在那张纸上,许久才说:我记得,怎么了?许月点点头:记得就好。我们没有找到关于她的咨询记录。徐静萍:她严格意义上说不是我的客户。许月轻轻皱起眉:什么意思?徐静萍在椅子里挪了几下,寻到一个舒服姿势,才靠住,开口:她是海公大项目的被试者。不过我听说已经死了,还闹得挺大的。许月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漫不经心,眼神不由得冷下了几分:什么项目,说清楚。徐静萍靠在椅子里,再次漫不经心地开口:一个偏差行为矫正的项目。海公大弄了十来个人,都是那种有点行为问题,从没看过医生的人。这个陆琴有什么问题?许月问。偏执吧,有点被害妄想。徐静萍说,她是社区送来的,每次都有一个社区的人陪着她来。社区的人说,她总是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原因,深更半夜去砸邻居家的门,邻居就报警。可派出所的人来了也没用,她好像是一个人,没人管。许月听到没人管三个字,心里坠坠的。他垂下眼,又说:说说你给她做咨询的过程吧。徐静萍还未说话,一直坐在旁边神游太虚的叶潮生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会客室内的几个人不由得都看向他。叶潮生大爷一样抱着手坐在旁边,徐徐开了口:你达不到正规咨询师的资质,是怎么参与进海公大的项目里的?徐静萍被人戳穿咨询资质不足,也不见心虚,不高不低的声音接着叶潮生的话响起:虽然我的专业背景达不到科班的要求,但要从受咨询者的满意度来说,并不输给那些科班出身的。叶潮生嗤笑一声,从口袋摸出一根笔,扔过去:海公大的负责人是谁,写吧。这回她却迟疑了。许月侧头飞快地看了眼叶潮生,转过来说:这种事,上海公大一查就知道了。徐静萍听了这话,这才伸手摸到桌上的那支笔,按着许月方才推过来的那张纸,犹犹豫豫地写下三个字。秦海平。有什么东西从许月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模糊得抓不住。回程的路上,许月一直锁着眉头不说话。叶潮生把车开到市局,在停车场停好,熄了火,才摇下窗户,摸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你怎么想?许月脑子里混乱得很。他看到徐静萍写下的这个名字时,就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但这感觉却又不能清楚地说出来。就像妻子觉察出丈夫隐秘的变化,却翻遍对方的手机也找不出一个能具体怀疑的对象。这厢许月不说话,叶潮生自己便说起来:徐静萍说参与这个项目的受试者的咨询记录都被统一交走了,你不然找那个秦教授去问问?许月慢慢摇了一下头。叶潮生转念一想:也是。回头他问起来为什么要看这个,你也不好解释。算了。许月终于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看看而已。现在看来,她生前那段时间过得也不怎么好。方利的案子一交走,叶潮生立刻成了整个刑侦队里相对最闲的那个。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围着方利吐出来的名单转悠,忙起来的时候连许月也要去帮个忙。叶潮生不用转悠,只在办公室里给徐静萍的案子收尾。每天去一趟拘留所,核证一些细节。叶潮生觉得不踏实。徐静萍这个案子,眼瞅着好像是人抓到了,也开口了,可以结了,可又总感觉有什么还在后面缀着。我也有这种感觉。许月坐在黑色大吉普的副驾驶上。他今天和叶潮生一起去拘留所,想找徐静萍谈谈陆琴。叶潮生开着车:可能是扯出福利院的案子,可偏偏方利现在不过我的手,操心病犯了吧。许月侧头,语气里有些意外:你这么想?我还以为是因为他说着,自己不说了。因为是什么?匿名短信和照片?叶潮生单手扶着方向盘,闲着的那只越过中隔抓住许月的手,无奈地拍了拍,我也想啊,可查不到,怎么办?他说着,又想起一事,又说:不过那天小汪倒是说了,发给苗季的信息和发给方利的信息,都是从同一个匿名站出来的。许月把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你还记得张庆业那个案子里,也有个查不到的人吗?叶潮生正好开到一个没有转向绿灯的路口,专注路况,一时没说话。等他转过去了,才说:你说的是哪一个?你们怀疑张庆业有人指挥的那一个?许月摇头:另一个,和齐红丽聊天的那个网友。叶潮生经他提醒,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个人: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当时不知道齐红丽的身份,并没有往深里想,后来也没再顾得上这个人。许月说,现在回想一下,以齐红丽的身份和心智,不该是那种在网上被人拿好听话一哄,就会动心的小女孩吧?叶潮生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许月:我只是觉得,能让齐红丽萌生退出乞讨的生意,甚至动了卖房念头的一段关系,应该不只是网恋这么浅。叶潮生想了想:就像你说的,这只是你‘觉得’而已,甚至对案子的结果没有任何影响。他拍拍许月的手,别想了。许月没说话,反手握住他的手。看守所灰蓝的大门在不远处。围墙高耸,将天空和空气都割裂成内外两部分。两个大红灯笼不尴不尬地垂在门口。,这个被遗忘鄙夷的角落,也被按头庆贺人世间的新年。许月和叶潮生在会客室里略等一会,徐静萍就被带进来了。女犯人进看守所的第一遭是剪发。看守所剪发没什么技巧,更没有审美可言。被剪发的狱警一把薅起的头发,不论是精心保养的,或是经专人设计过颜色和长度的,这些头发的命运都是左一剪子再右一剪子,沿着脖子根齐齐地被剪下来。剪掉的不只是头发,尊严,还有生命,即将付诸于此处的那一截子生命。徐静萍原本就是短发,省了这一遭,倒仿佛占了什么便宜似的。叶潮生在对面坐着,想起见过徐静萍的那些人,人人都夸她那根黑亮的大辫子。他一时间无法想象这样的东西出现在徐静萍身上,会是什么样子。苗季的案子破了后,市局按照流程对外发通告。媒体硬是从不足一百二十字,连个多余形容词都没有,完全公事公办口吻的通告中,造出一个经历过惨痛童年后走上歧路的杀人女魔头的形象。和许月嘴里那个自救而不得法的可怜人,又相去甚远。许月没注意叶潮生的走神,抓紧时间开始这场谈话。我姓许,在市局刑侦队工作。你接受审讯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他以自我介绍开始,自若地提起两人唯一见过的那一次。徐静萍的目光抬起,在他白皙的脖颈上转了一圈,没做声。许月继续说:我们查封了你的办公室,在里面找到一份名单。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推到徐静萍面前,这应该是在你那里做过咨询的客户名单。上面有个叫做陆琴的人,你还记得吗?徐静萍的目光黏在那张纸上,许久才说:我记得,怎么了?许月点点头:记得就好。我们没有找到关于她的咨询记录。徐静萍:她严格意义上说不是我的客户。许月轻轻皱起眉:什么意思?徐静萍在椅子里挪了几下,寻到一个舒服姿势,才靠住,开口:她是海公大项目的被试者。不过我听说已经死了,还闹得挺大的。许月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漫不经心,眼神不由得冷下了几分:什么项目,说清楚。徐静萍靠在椅子里,再次漫不经心地开口:一个偏差行为矫正的项目。海公大弄了十来个人,都是那种有点行为问题,从没看过医生的人。这个陆琴有什么问题?许月问。偏执吧,有点被害妄想。徐静萍说,她是社区送来的,每次都有一个社区的人陪着她来。社区的人说,她总是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原因,深更半夜去砸邻居家的门,邻居就报警。可派出所的人来了也没用,她好像是一个人,没人管。许月听到没人管三个字,心里坠坠的。他垂下眼,又说:说说你给她做咨询的过程吧。徐静萍还未说话,一直坐在旁边神游太虚的叶潮生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会客室内的几个人不由得都看向他。叶潮生大爷一样抱着手坐在旁边,徐徐开了口:你达不到正规咨询师的资质,是怎么参与进海公大的项目里的?徐静萍被人戳穿咨询资质不足,也不见心虚,不高不低的声音接着叶潮生的话响起:虽然我的专业背景达不到科班的要求,但要从受咨询者的满意度来说,并不输给那些科班出身的。叶潮生嗤笑一声,从口袋摸出一根笔,扔过去:海公大的负责人是谁,写吧。这回她却迟疑了。许月侧头飞快地看了眼叶潮生,转过来说:这种事,上海公大一查就知道了。徐静萍听了这话,这才伸手摸到桌上的那支笔,按着许月方才推过来的那张纸,犹犹豫豫地写下三个字。秦海平。有什么东西从许月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模糊得抓不住。回程的路上,许月一直锁着眉头不说话。叶潮生把车开到市局,在停车场停好,熄了火,才摇下窗户,摸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你怎么想?许月脑子里混乱得很。他看到徐静萍写下的这个名字时,就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但这感觉却又不能清楚地说出来。就像妻子觉察出丈夫隐秘的变化,却翻遍对方的手机也找不出一个能具体怀疑的对象。这厢许月不说话,叶潮生自己便说起来:徐静萍说参与这个项目的受试者的咨询记录都被统一交走了,你不然找那个秦教授去问问?许月慢慢摇了一下头。叶潮生转念一想:也是。回头他问起来为什么要看这个,你也不好解释。算了。许月终于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看看而已。现在看来,她生前那段时间过得也不怎么好。方利的案子一交走,叶潮生立刻成了整个刑侦队里相对最闲的那个。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围着方利吐出来的名单转悠,忙起来的时候连许月也要去帮个忙。叶潮生不用转悠,只在办公室里给徐静萍的案子收尾。每天去一趟拘留所,核证一些细节。叶潮生觉得不踏实。徐静萍这个案子,眼瞅着好像是人抓到了,也开口了,可以结了,可又总感觉有什么还在后面缀着。我也有这种感觉。许月坐在黑色大吉普的副驾驶上。他今天和叶潮生一起去拘留所,想找徐静萍谈谈陆琴。叶潮生开着车:可能是扯出福利院的案子,可偏偏方利现在不过我的手,操心病犯了吧。许月侧头,语气里有些意外:你这么想?我还以为是因为他说着,自己不说了。因为是什么?匿名短信和照片?叶潮生单手扶着方向盘,闲着的那只越过中隔抓住许月的手,无奈地拍了拍,我也想啊,可查不到,怎么办?他说着,又想起一事,又说:不过那天小汪倒是说了,发给苗季的信息和发给方利的信息,都是从同一个匿名站出来的。许月把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你还记得张庆业那个案子里,也有个查不到的人吗?叶潮生正好开到一个没有转向绿灯的路口,专注路况,一时没说话。等他转过去了,才说:你说的是哪一个?你们怀疑张庆业有人指挥的那一个?许月摇头:另一个,和齐红丽聊天的那个网友。叶潮生经他提醒,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个人: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当时不知道齐红丽的身份,并没有往深里想,后来也没再顾得上这个人。许月说,现在回想一下,以齐红丽的身份和心智,不该是那种在网上被人拿好听话一哄,就会动心的小女孩吧?叶潮生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许月:我只是觉得,能让齐红丽萌生退出乞讨的生意,甚至动了卖房念头的一段关系,应该不只是网恋这么浅。叶潮生想了想:就像你说的,这只是你‘觉得’而已,甚至对案子的结果没有任何影响。他拍拍许月的手,别想了。许月没说话,反手握住他的手。看守所灰蓝的大门在不远处。围墙高耸,将天空和空气都割裂成内外两部分。两个大红灯笼不尴不尬地垂在门口。,这个被遗忘鄙夷的角落,也被按头庆贺人世间的新年。许月和叶潮生在会客室里略等一会,徐静萍就被带进来了。女犯人进看守所的第一遭是剪发。看守所剪发没什么技巧,更没有审美可言。被剪发的狱警一把薅起的头发,不论是精心保养的,或是经专人设计过颜色和长度的,这些头发的命运都是左一剪子再右一剪子,沿着脖子根齐齐地被剪下来。剪掉的不只是头发,尊严,还有生命,即将付诸于此处的那一截子生命。徐静萍原本就是短发,省了这一遭,倒仿佛占了什么便宜似的。叶潮生在对面坐着,想起见过徐静萍的那些人,人人都夸她那根黑亮的大辫子。他一时间无法想象这样的东西出现在徐静萍身上,会是什么样子。苗季的案子破了后,市局按照流程对外发通告。媒体硬是从不足一百二十字,连个多余形容词都没有,完全公事公办口吻的通告中,造出一个经历过惨痛童年后走上歧路的杀人女魔头的形象。和许月嘴里那个自救而不得法的可怜人,又相去甚远。许月没注意叶潮生的走神,抓紧时间开始这场谈话。我姓许,在市局刑侦队工作。你接受审讯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他以自我介绍开始,自若地提起两人唯一见过的那一次。徐静萍的目光抬起,在他白皙的脖颈上转了一圈,没做声。许月继续说:我们查封了你的办公室,在里面找到一份名单。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推到徐静萍面前,这应该是在你那里做过咨询的客户名单。上面有个叫做陆琴的人,你还记得吗?徐静萍的目光黏在那张纸上,许久才说:我记得,怎么了?许月点点头:记得就好。我们没有找到关于她的咨询记录。徐静萍:她严格意义上说不是我的客户。许月轻轻皱起眉:什么意思?徐静萍在椅子里挪了几下,寻到一个舒服姿势,才靠住,开口:她是海公大项目的被试者。不过我听说已经死了,还闹得挺大的。许月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漫不经心,眼神不由得冷下了几分:什么项目,说清楚。徐静萍靠在椅子里,再次漫不经心地开口:一个偏差行为矫正的项目。海公大弄了十来个人,都是那种有点行为问题,从没看过医生的人。这个陆琴有什么问题?许月问。偏执吧,有点被害妄想。徐静萍说,她是社区送来的,每次都有一个社区的人陪着她来。社区的人说,她总是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原因,深更半夜去砸邻居家的门,邻居就报警。可派出所的人来了也没用,她好像是一个人,没人管。许月听到没人管三个字,心里坠坠的。他垂下眼,又说:说说你给她做咨询的过程吧。徐静萍还未说话,一直坐在旁边神游太虚的叶潮生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会客室内的几个人不由得都看向他。叶潮生大爷一样抱着手坐在旁边,徐徐开了口:你达不到正规咨询师的资质,是怎么参与进海公大的项目里的?徐静萍被人戳穿咨询资质不足,也不见心虚,不高不低的声音接着叶潮生的话响起:虽然我的专业背景达不到科班的要求,但要从受咨询者的满意度来说,并不输给那些科班出身的。叶潮生嗤笑一声,从口袋摸出一根笔,扔过去:海公大的负责人是谁,写吧。这回她却迟疑了。许月侧头飞快地看了眼叶潮生,转过来说:这种事,上海公大一查就知道了。徐静萍听了这话,这才伸手摸到桌上的那支笔,按着许月方才推过来的那张纸,犹犹豫豫地写下三个字。秦海平。有什么东西从许月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模糊得抓不住。回程的路上,许月一直锁着眉头不说话。叶潮生把车开到市局,在停车场停好,熄了火,才摇下窗户,摸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你怎么想?许月脑子里混乱得很。他看到徐静萍写下的这个名字时,就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但这感觉却又不能清楚地说出来。就像妻子觉察出丈夫隐秘的变化,却翻遍对方的手机也找不出一个能具体怀疑的对象。这厢许月不说话,叶潮生自己便说起来:徐静萍说参与这个项目的受试者的咨询记录都被统一交走了,你不然找那个秦教授去问问?许月慢慢摇了一下头。叶潮生转念一想:也是。回头他问起来为什么要看这个,你也不好解释。算了。许月终于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看看而已。现在看来,她生前那段时间过得也不怎么好。方利的案子一交走,叶潮生立刻成了整个刑侦队里相对最闲的那个。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围着方利吐出来的名单转悠,忙起来的时候连许月也要去帮个忙。叶潮生不用转悠,只在办公室里给徐静萍的案子收尾。每天去一趟拘留所,核证一些细节。叶潮生觉得不踏实。徐静萍这个案子,眼瞅着好像是人抓到了,也开口了,可以结了,可又总感觉有什么还在后面缀着。我也有这种感觉。许月坐在黑色大吉普的副驾驶上。他今天和叶潮生一起去拘留所,想找徐静萍谈谈陆琴。叶潮生开着车:可能是扯出福利院的案子,可偏偏方利现在不过我的手,操心病犯了吧。许月侧头,语气里有些意外:你这么想?我还以为是因为他说着,自己不说了。因为是什么?匿名短信和照片?叶潮生单手扶着方向盘,闲着的那只越过中隔抓住许月的手,无奈地拍了拍,我也想啊,可查不到,怎么办?他说着,又想起一事,又说:不过那天小汪倒是说了,发给苗季的信息和发给方利的信息,都是从同一个匿名站出来的。许月把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你还记得张庆业那个案子里,也有个查不到的人吗?叶潮生正好开到一个没有转向绿灯的路口,专注路况,一时没说话。等他转过去了,才说:你说的是哪一个?你们怀疑张庆业有人指挥的那一个?许月摇头:另一个,和齐红丽聊天的那个网友。叶潮生经他提醒,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个人: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当时不知道齐红丽的身份,并没有往深里想,后来也没再顾得上这个人。许月说,现在回想一下,以齐红丽的身份和心智,不该是那种在网上被人拿好听话一哄,就会动心的小女孩吧?叶潮生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许月:我只是觉得,能让齐红丽萌生退出乞讨的生意,甚至动了卖房念头的一段关系,应该不只是网恋这么浅。叶潮生想了想:就像你说的,这只是你‘觉得’而已,甚至对案子的结果没有任何影响。他拍拍许月的手,别想了。许月没说话,反手握住他的手。看守所灰蓝的大门在不远处。围墙高耸,将天空和空气都割裂成内外两部分。两个大红灯笼不尴不尬地垂在门口。,这个被遗忘鄙夷的角落,也被按头庆贺人世间的新年。许月和叶潮生在会客室里略等一会,徐静萍就被带进来了。女犯人进看守所的第一遭是剪发。看守所剪发没什么技巧,更没有审美可言。被剪发的狱警一把薅起的头发,不论是精心保养的,或是经专人设计过颜色和长度的,这些头发的命运都是左一剪子再右一剪子,沿着脖子根齐齐地被剪下来。剪掉的不只是头发,尊严,还有生命,即将付诸于此处的那一截子生命。徐静萍原本就是短发,省了这一遭,倒仿佛占了什么便宜似的。叶潮生在对面坐着,想起见过徐静萍的那些人,人人都夸她那根黑亮的大辫子。他一时间无法想象这样的东西出现在徐静萍身上,会是什么样子。苗季的案子破了后,市局按照流程对外发通告。媒体硬是从不足一百二十字,连个多余形容词都没有,完全公事公办口吻的通告中,造出一个经历过惨痛童年后走上歧路的杀人女魔头的形象。和许月嘴里那个自救而不得法的可怜人,又相去甚远。许月没注意叶潮生的走神,抓紧时间开始这场谈话。我姓许,在市局刑侦队工作。你接受审讯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他以自我介绍开始,自若地提起两人唯一见过的那一次。徐静萍的目光抬起,在他白皙的脖颈上转了一圈,没做声。许月继续说:我们查封了你的办公室,在里面找到一份名单。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推到徐静萍面前,这应该是在你那里做过咨询的客户名单。上面有个叫做陆琴的人,你还记得吗?徐静萍的目光黏在那张纸上,许久才说:我记得,怎么了?许月点点头:记得就好。我们没有找到关于她的咨询记录。徐静萍:她严格意义上说不是我的客户。许月轻轻皱起眉:什么意思?徐静萍在椅子里挪了几下,寻到一个舒服姿势,才靠住,开口:她是海公大项目的被试者。不过我听说已经死了,还闹得挺大的。许月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漫不经心,眼神不由得冷下了几分:什么项目,说清楚。徐静萍靠在椅子里,再次漫不经心地开口:一个偏差行为矫正的项目。海公大弄了十来个人,都是那种有点行为问题,从没看过医生的人。这个陆琴有什么问题?许月问。偏执吧,有点被害妄想。徐静萍说,她是社区送来的,每次都有一个社区的人陪着她来。社区的人说,她总是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原因,深更半夜去砸邻居家的门,邻居就报警。可派出所的人来了也没用,她好像是一个人,没人管。许月听到没人管三个字,心里坠坠的。他垂下眼,又说:说说你给她做咨询的过程吧。徐静萍还未说话,一直坐在旁边神游太虚的叶潮生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会客室内的几个人不由得都看向他。叶潮生大爷一样抱着手坐在旁边,徐徐开了口:你达不到正规咨询师的资质,是怎么参与进海公大的项目里的?徐静萍被人戳穿咨询资质不足,也不见心虚,不高不低的声音接着叶潮生的话响起:虽然我的专业背景达不到科班的要求,但要从受咨询者的满意度来说,并不输给那些科班出身的。叶潮生嗤笑一声,从口袋摸出一根笔,扔过去:海公大的负责人是谁,写吧。这回她却迟疑了。许月侧头飞快地看了眼叶潮生,转过来说:这种事,上海公大一查就知道了。徐静萍听了这话,这才伸手摸到桌上的那支笔,按着许月方才推过来的那张纸,犹犹豫豫地写下三个字。秦海平。有什么东西从许月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模糊得抓不住。回程的路上,许月一直锁着眉头不说话。叶潮生把车开到市局,在停车场停好,熄了火,才摇下窗户,摸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你怎么想?许月脑子里混乱得很。他看到徐静萍写下的这个名字时,就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但这感觉却又不能清楚地说出来。就像妻子觉察出丈夫隐秘的变化,却翻遍对方的手机也找不出一个能具体怀疑的对象。这厢许月不说话,叶潮生自己便说起来:徐静萍说参与这个项目的受试者的咨询记录都被统一交走了,你不然找那个秦教授去问问?许月慢慢摇了一下头。叶潮生转念一想:也是。回头他问起来为什么要看这个,你也不好解释。算了。许月终于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看看而已。现在看来,她生前那段时间过得也不怎么好。方利的案子一交走,叶潮生立刻成了整个刑侦队里相对最闲的那个。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围着方利吐出来的名单转悠,忙起来的时候连许月也要去帮个忙。叶潮生不用转悠,只在办公室里给徐静萍的案子收尾。每天去一趟拘留所,核证一些细节。叶潮生觉得不踏实。徐静萍这个案子,眼瞅着好像是人抓到了,也开口了,可以结了,可又总感觉有什么还在后面缀着。我也有这种感觉。许月坐在黑色大吉普的副驾驶上。他今天和叶潮生一起去拘留所,想找徐静萍谈谈陆琴。叶潮生开着车:可能是扯出福利院的案子,可偏偏方利现在不过我的手,操心病犯了吧。许月侧头,语气里有些意外:你这么想?我还以为是因为他说着,自己不说了。因为是什么?匿名短信和照片?叶潮生单手扶着方向盘,闲着的那只越过中隔抓住许月的手,无奈地拍了拍,我也想啊,可查不到,怎么办?他说着,又想起一事,又说:不过那天小汪倒是说了,发给苗季的信息和发给方利的信息,都是从同一个匿名站出来的。许月把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你还记得张庆业那个案子里,也有个查不到的人吗?叶潮生正好开到一个没有转向绿灯的路口,专注路况,一时没说话。等他转过去了,才说:你说的是哪一个?你们怀疑张庆业有人指挥的那一个?许月摇头:另一个,和齐红丽聊天的那个网友。叶潮生经他提醒,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个人: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当时不知道齐红丽的身份,并没有往深里想,后来也没再顾得上这个人。许月说,现在回想一下,以齐红丽的身份和心智,不该是那种在网上被人拿好听话一哄,就会动心的小女孩吧?叶潮生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许月:我只是觉得,能让齐红丽萌生退出乞讨的生意,甚至动了卖房念头的一段关系,应该不只是网恋这么浅。叶潮生想了想:就像你说的,这只是你‘觉得’而已,甚至对案子的结果没有任何影响。他拍拍许月的手,别想了。许月没说话,反手握住他的手。看守所灰蓝的大门在不远处。围墙高耸,将天空和空气都割裂成内外两部分。两个大红灯笼不尴不尬地垂在门口。,这个被遗忘鄙夷的角落,也被按头庆贺人世间的新年。许月和叶潮生在会客室里略等一会,徐静萍就被带进来了。女犯人进看守所的第一遭是剪发。看守所剪发没什么技巧,更没有审美可言。被剪发的狱警一把薅起的头发,不论是精心保养的,或是经专人设计过颜色和长度的,这些头发的命运都是左一剪子再右一剪子,沿着脖子根齐齐地被剪下来。剪掉的不只是头发,尊严,还有生命,即将付诸于此处的那一截子生命。徐静萍原本就是短发,省了这一遭,倒仿佛占了什么便宜似的。叶潮生在对面坐着,想起见过徐静萍的那些人,人人都夸她那根黑亮的大辫子。他一时间无法想象这样的东西出现在徐静萍身上,会是什么样子。苗季的案子破了后,市局按照流程对外发通告。媒体硬是从不足一百二十字,连个多余形容词都没有,完全公事公办口吻的通告中,造出一个经历过惨痛童年后走上歧路的杀人女魔头的形象。和许月嘴里那个自救而不得法的可怜人,又相去甚远。许月没注意叶潮生的走神,抓紧时间开始这场谈话。我姓许,在市局刑侦队工作。你接受审讯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他以自我介绍开始,自若地提起两人唯一见过的那一次。徐静萍的目光抬起,在他白皙的脖颈上转了一圈,没做声。许月继续说:我们查封了你的办公室,在里面找到一份名单。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推到徐静萍面前,这应该是在你那里做过咨询的客户名单。上面有个叫做陆琴的人,你还记得吗?徐静萍的目光黏在那张纸上,许久才说:我记得,怎么了?许月点点头:记得就好。我们没有找到关于她的咨询记录。徐静萍:她严格意义上说不是我的客户。许月轻轻皱起眉:什么意思?徐静萍在椅子里挪了几下,寻到一个舒服姿势,才靠住,开口:她是海公大项目的被试者。不过我听说已经死了,还闹得挺大的。许月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漫不经心,眼神不由得冷下了几分:什么项目,说清楚。徐静萍靠在椅子里,再次漫不经心地开口:一个偏差行为矫正的项目。海公大弄了十来个人,都是那种有点行为问题,从没看过医生的人。这个陆琴有什么问题?许月问。偏执吧,有点被害妄想。徐静萍说,她是社区送来的,每次都有一个社区的人陪着她来。社区的人说,她总是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原因,深更半夜去砸邻居家的门,邻居就报警。可派出所的人来了也没用,她好像是一个人,没人管。许月听到没人管三个字,心里坠坠的。他垂下眼,又说:说说你给她做咨询的过程吧。徐静萍还未说话,一直坐在旁边神游太虚的叶潮生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会客室内的几个人不由得都看向他。叶潮生大爷一样抱着手坐在旁边,徐徐开了口:你达不到正规咨询师的资质,是怎么参与进海公大的项目里的?徐静萍被人戳穿咨询资质不足,也不见心虚,不高不低的声音接着叶潮生的话响起:虽然我的专业背景达不到科班的要求,但要从受咨询者的满意度来说,并不输给那些科班出身的。叶潮生嗤笑一声,从口袋摸出一根笔,扔过去:海公大的负责人是谁,写吧。这回她却迟疑了。许月侧头飞快地看了眼叶潮生,转过来说:这种事,上海公大一查就知道了。徐静萍听了这话,这才伸手摸到桌上的那支笔,按着许月方才推过来的那张纸,犹犹豫豫地写下三个字。秦海平。有什么东西从许月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模糊得抓不住。回程的路上,许月一直锁着眉头不说话。叶潮生把车开到市局,在停车场停好,熄了火,才摇下窗户,摸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你怎么想?许月脑子里混乱得很。他看到徐静萍写下的这个名字时,就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但这感觉却又不能清楚地说出来。就像妻子觉察出丈夫隐秘的变化,却翻遍对方的手机也找不出一个能具体怀疑的对象。这厢许月不说话,叶潮生自己便说起来:徐静萍说参与这个项目的受试者的咨询记录都被统一交走了,你不然找那个秦教授去问问?许月慢慢摇了一下头。叶潮生转念一想:也是。回头他问起来为什么要看这个,你也不好解释。算了。许月终于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看看而已。现在看来,她生前那段时间过得也不怎么好。方利的案子一交走,叶潮生立刻成了整个刑侦队里相对最闲的那个。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围着方利吐出来的名单转悠,忙起来的时候连许月也要去帮个忙。叶潮生不用转悠,只在办公室里给徐静萍的案子收尾。每天去一趟拘留所,核证一些细节。叶潮生觉得不踏实。徐静萍这个案子,眼瞅着好像是人抓到了,也开口了,可以结了,可又总感觉有什么还在后面缀着。我也有这种感觉。许月坐在黑色大吉普的副驾驶上。他今天和叶潮生一起去拘留所,想找徐静萍谈谈陆琴。叶潮生开着车:可能是扯出福利院的案子,可偏偏方利现在不过我的手,操心病犯了吧。许月侧头,语气里有些意外:你这么想?我还以为是因为他说着,自己不说了。因为是什么?匿名短信和照片?叶潮生单手扶着方向盘,闲着的那只越过中隔抓住许月的手,无奈地拍了拍,我也想啊,可查不到,怎么办?他说着,又想起一事,又说:不过那天小汪倒是说了,发给苗季的信息和发给方利的信息,都是从同一个匿名站出来的。许月把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你还记得张庆业那个案子里,也有个查不到的人吗?叶潮生正好开到一个没有转向绿灯的路口,专注路况,一时没说话。等他转过去了,才说:你说的是哪一个?你们怀疑张庆业有人指挥的那一个?许月摇头:另一个,和齐红丽聊天的那个网友。叶潮生经他提醒,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个人: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当时不知道齐红丽的身份,并没有往深里想,后来也没再顾得上这个人。许月说,现在回想一下,以齐红丽的身份和心智,不该是那种在网上被人拿好听话一哄,就会动心的小女孩吧?叶潮生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许月:我只是觉得,能让齐红丽萌生退出乞讨的生意,甚至动了卖房念头的一段关系,应该不只是网恋这么浅。叶潮生想了想:就像你说的,这只是你‘觉得’而已,甚至对案子的结果没有任何影响。他拍拍许月的手,别想了。许月没说话,反手握住他的手。看守所灰蓝的大门在不远处。围墙高耸,将天空和空气都割裂成内外两部分。两个大红灯笼不尴不尬地垂在门口。,这个被遗忘鄙夷的角落,也被按头庆贺人世间的新年。许月和叶潮生在会客室里略等一会,徐静萍就被带进来了。女犯人进看守所的第一遭是剪发。看守所剪发没什么技巧,更没有审美可言。被剪发的狱警一把薅起的头发,不论是精心保养的,或是经专人设计过颜色和长度的,这些头发的命运都是左一剪子再右一剪子,沿着脖子根齐齐地被剪下来。剪掉的不只是头发,尊严,还有生命,即将付诸于此处的那一截子生命。徐静萍原本就是短发,省了这一遭,倒仿佛占了什么便宜似的。叶潮生在对面坐着,想起见过徐静萍的那些人,人人都夸她那根黑亮的大辫子。他一时间无法想象这样的东西出现在徐静萍身上,会是什么样子。苗季的案子破了后,市局按照流程对外发通告。媒体硬是从不足一百二十字,连个多余形容词都没有,完全公事公办口吻的通告中,造出一个经历过惨痛童年后走上歧路的杀人女魔头的形象。和许月嘴里那个自救而不得法的可怜人,又相去甚远。许月没注意叶潮生的走神,抓紧时间开始这场谈话。我姓许,在市局刑侦队工作。你接受审讯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他以自我介绍开始,自若地提起两人唯一见过的那一次。徐静萍的目光抬起,在他白皙的脖颈上转了一圈,没做声。许月继续说:我们查封了你的办公室,在里面找到一份名单。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推到徐静萍面前,这应该是在你那里做过咨询的客户名单。上面有个叫做陆琴的人,你还记得吗?徐静萍的目光黏在那张纸上,许久才说:我记得,怎么了?许月点点头:记得就好。我们没有找到关于她的咨询记录。徐静萍:她严格意义上说不是我的客户。许月轻轻皱起眉:什么意思?徐静萍在椅子里挪了几下,寻到一个舒服姿势,才靠住,开口:她是海公大项目的被试者。不过我听说已经死了,还闹得挺大的。许月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漫不经心,眼神不由得冷下了几分:什么项目,说清楚。徐静萍靠在椅子里,再次漫不经心地开口:一个偏差行为矫正的项目。海公大弄了十来个人,都是那种有点行为问题,从没看过医生的人。这个陆琴有什么问题?许月问。偏执吧,有点被害妄想。徐静萍说,她是社区送来的,每次都有一个社区的人陪着她来。社区的人说,她总是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原因,深更半夜去砸邻居家的门,邻居就报警。可派出所的人来了也没用,她好像是一个人,没人管。许月听到没人管三个字,心里坠坠的。他垂下眼,又说:说说你给她做咨询的过程吧。徐静萍还未说话,一直坐在旁边神游太虚的叶潮生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会客室内的几个人不由得都看向他。叶潮生大爷一样抱着手坐在旁边,徐徐开了口:你达不到正规咨询师的资质,是怎么参与进海公大的项目里的?徐静萍被人戳穿咨询资质不足,也不见心虚,不高不低的声音接着叶潮生的话响起:虽然我的专业背景达不到科班的要求,但要从受咨询者的满意度来说,并不输给那些科班出身的。叶潮生嗤笑一声,从口袋摸出一根笔,扔过去:海公大的负责人是谁,写吧。这回她却迟疑了。许月侧头飞快地看了眼叶潮生,转过来说:这种事,上海公大一查就知道了。徐静萍听了这话,这才伸手摸到桌上的那支笔,按着许月方才推过来的那张纸,犹犹豫豫地写下三个字。秦海平。有什么东西从许月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模糊得抓不住。回程的路上,许月一直锁着眉头不说话。叶潮生把车开到市局,在停车场停好,熄了火,才摇下窗户,摸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你怎么想?许月脑子里混乱得很。他看到徐静萍写下的这个名字时,就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但这感觉却又不能清楚地说出来。就像妻子觉察出丈夫隐秘的变化,却翻遍对方的手机也找不出一个能具体怀疑的对象。这厢许月不说话,叶潮生自己便说起来:徐静萍说参与这个项目的受试者的咨询记录都被统一交走了,你不然找那个秦教授去问问?许月慢慢摇了一下头。叶潮生转念一想:也是。回头他问起来为什么要看这个,你也不好解释。算了。许月终于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看看而已。现在看来,她生前那段时间过得也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