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凑巧,茯苓就见过一回,三年前他们围攻翼山杀人谷谷主薛承煜时,柳晚晴曾用过这一招。若柳永权用的真是柳家嫡系的“无影针”,放眼正个武林,能破解其攻势的人也寥寥无几。可他用的偏偏不是嫡系的“无影针”,而是柳晚晴旁系传下来的简化版,并非不可破解。说来也讽刺,柳家作为武学世家,“无影针”传承至今,连必杀技都要剽窃旁支。柳永权没想到茯苓能破解针雨,不过他本来也不打算真和茯苓正面对上,趁着针雨拖住茯苓的这段时间,他吩咐剩下的人死守,自己却和儿子分两头跑下了楼。茯苓踏入阁楼,没看到柳永权的影子,柳家府邸极大,但茯苓三年前曾看过柳晚晴画的地图,当时柳晚晴为了逃出柳家,记下了柳家内部的大致布局,尤其是对于府邸里四个门的位置,记得很清楚,还特别标注了最近的路。茯苓过目不忘,仍旧记忆犹新,下了阁楼,挑了其中一条路去截杀柳永权。茯苓的轻功要比他们快得多,一路飞檐走壁,没想到先是遇见了柳天汛,茯苓握着龙牙刀,神色有些复杂,在柳天汛惊异的目光下,茯苓转身去截柳永权。他本来想着,柳永权会将最近的路留给儿子,所以他方才挑了稍远的路,以为会拦住柳永权,却没想到拦住了柳天汛。都说虎毒不食子,谁料人心隔肚皮。茯苓折回了那条最近的路,果然在门口截住了柳永权。柳永权眼见与生机只有一步之遥,他咬牙又丢出一排银针。然而柳永权已经被吓破了胆,方才的针雨又花了大半的功力,此时的银针显得绵软无力。茯苓只是挥了挥龙牙刀,那银针就被尽数挡下,落了一地。“少费力气了,你打不过我,你这点能耐和柳姑娘差远了。”“你放了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什么都好说……”柳永权抹了一把冷汗,突然他眼中一亮,看向门外道:“颜师侄!他要杀我,颜师侄救我!”茯苓冷笑一声,垫了垫手上的龙牙刀,丝毫不动摇:“拿颜烛匡我,你以为我会信么?”“茯苓。”一声极熟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茯苓一愣,接着转身。颜烛一身青衣,手提昆吾宝剑,长身玉立,正站在门口。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的章节提前更新啦!第59章“茯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茯苓反问道:“我为何要回头?你觉得我今日来此,是为了回头吗?”“那你为何要杀他?”“为何?为何?”茯苓摇了摇头,怅然道:“那你为何要来?为何要醒?你若一觉睡过去,我们就不必刀剑相向了。”颜烛皱眉道:“你一定要杀他?”茯苓轻笑道:“这天下,有谁我杀不得?”颜烛耐着性子道:“你和他有何仇怨?柳家若灭,平衡就被打破,个中关系盘根交错,颇为复杂,大局恐怕……”“柳永权为了得到秘籍、稳固柳家的江湖地位,害死了柳晚晴的家人,他难道不该死?”茯苓淡淡道,“我非君子侠士,我看不到大局,我倒想问问你,究竟什么是大局?十八年前中原武林围剿红阳教,到底是为了惩恶扬善还是了为了抢夺功法?多数人的私欲,这就是大局了?”“围剿红阳教之事,确实有待深究,但通天教害人不浅,已是无可争辩的事实,”颜烛一字一句道,“你不该与他们为伍。”“我不与他们为伍,武林中人就能放过我么?我出了这个门,就是人人喊打的红阳教余孽,是叶晟的儿子,我身体里还留着巫女的血,我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中原武林绝不会容我,”茯苓抬起龙牙刀,刀口指向柳永权,冷冷道:“今日我不杀他,日后他定会来杀我。”柳永权连滚带爬的跑到颜烛身后,闻言立即惊恐的摇头:“你放心,你放了我,我日后绝不来找你麻烦……”颜烛目光灼灼道:“你离开通天教,日后就是拼上性命,我也一定会护你周全。”茯苓心中一颤,他看向颜烛,眼里的动容一闪而过,接着他垂眸,掩去了眼中情绪:“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我自己的生死我自己掌控,我是死是活,阎王也不能多嘴。”茯苓向前走了一步,龙牙刀润泽的刀面映出衣摆上用银线绣着的黄泉花,那双美得摄人心魄的柳叶眼,此时如一潭深水,他道:“你若要拦,就提剑上来,否则就让开。”颜烛未动,昆吾剑握在手中,剑身却垂在身侧,指向地面。“你不让开,就怪不得我了。”茯苓横下心,龙牙刀带着风声挥来,颜烛这才提剑,挡下这一刀。刀剑相交,寸步不让,步法身形变化太快,来不及看对方眼中神色,与当日在院中切磋不同,肃杀中隐隐藏着凄然的无可奈何。原本不该这样的,可是世事不由人。颜烛不能看着柳永权死,纵使他能一意孤行的护着茯苓,却不能看着茯苓杀死柳永权,他是霍山派的大弟子,还是今后的九五之尊,绝不能放任通天教肆虐。可他此时也是颜烛。漆黑的刀刃再次袭来时,那银色的剑柄突然转了个弯,故意避开了刀锋,任龙牙刀向他而去。茯苓瞳孔一缩,连忙收住攻势,然而他出刀一向不留余地,龙牙刀虽然避开了要害,刀尖还是避无可避的刺入了颜烛左肋。鲜红的血液刺得茯苓眼睛生痛,他收了刀,冲过来扶住颜烛,慌乱道:“你做什么?刀过来了不知道躲吗?”“我不能不拦你,但我知道你做事一向有你的缘由,”颜烛一手用昆吾剑撑住身子,另一只手抚上茯苓的脸,他因为伤口微微蹙眉,脸上却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别哭,昨晚才哭过,今日不要再哭了,我如此做并不是想让你掉眼泪……”“那就不要这么做,”茯苓的声音有些颤抖,好在伤口不深,他扶着颜烛坐下来,简单的把伤口包起来,他手上动作极轻,声音也低低的:“颜烛,我们原不是一路人,与其日后你死我活,不如现在断干净,你不用为我受伤,我也不为你掉眼泪。”颜烛哑声问道:“你舍得?”茯苓默然,深深的看了颜烛一眼,不再回话,那柳永权方才趁二人打斗,已经向西跑了,茯苓转身,提刀向西追去。颜烛坐在原地,以剑撑地,左肋上的伤口还在向外渗血,渐渐的包在外面的布条浸湿,颜烛的背僵硬的挺着,像是支撑不住,微微向前弯,他握着剑的手发颤,伤口的疼痛麻木了,那双星眸一动不动,看着那抹黑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李忠带人找到了颜烛,他看见颜烛的伤,先是一愣:“公子,你如何会受伤?伤口可严重?”“无妨,”颜烛慢慢的站起身,问道:“柳永权还活着么?”李忠道:“在向西不到一里的林子里,已被茯苓截杀。”“知道了,”颜烛点点头,他的脸色苍白,背依旧挺得笔直,“我们回去吧。”李忠犹豫道:“可柳家被通天教袭击,半个府邸都被洗劫一空,我们回去要如何与其他门派交代?”“为何要我们交代?我们一路赶来,我还受了伤,已是仁至义尽。”颜烛淡淡道,“潼南派离此地不过十里路,若要增援早该到了,见死不救,要交代的可不是我们。”柳永权和柳天汛跑,剩下的人本来就没多少战力,失了主心骨之后,更是一盘散沙,很快便举手投降,四处逃窜了。茯苓杀死柳永权,再折回去的时候,谷浑泓已经带着通天教众人冲破了高墙,在府邸内四处搜刮财物和珍宝。“师父!”谷浑宇从丁淮身后跑出来,奔向茯苓,待看清茯苓神色之后,他吓了一跳:“师父你受伤了吗?怎么脸色这么差?”“我没事,谁能伤得了你师父?”茯苓摇了摇头,揉了一把谷浑宇的脑袋,问道:“你呢?”谷浑宇道:“我也没事。”茯苓把谷浑宇拉到身前,上下看了一遍,确实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他送了一口气,对丁淮道:“谢了。”丁淮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茯楼主不必客气。”茯苓没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似乎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带着谷浑宇很快就上了马,回西北的一路上,他都不曾再开口说话。漫漫黄沙万里,看不见前路,望不到归途。摘星楼——“茯楼主也睡不着?”丁淮提着两个酒罐,笑道:“我正好得了两坛佳酿,不知可否有幸邀茯楼主共饮?”茯苓站在栏杆边,头也不回道:“与你共饮,然后被你毒死?”丁淮自顾自地坐下来,笑道:“我要是敢此刻毒死茯楼主,我师父定然要我下去与你作伴。”“秋嵘的毒是你下的吧?”丁淮坦然的点头:“正是。”一阵沉默之后,茯苓从栏杆边转回身,在丁淮对面坐下来,龙牙刀放在身侧,随意拿起一坛酒,凑近闻了闻道:“一股子涩味儿。”丁淮笑道:“这是西北特产,后劲儿有些大。”茯苓把桌上那两坛酒挥开,从桌下又拿出两坛酒来:“要喝就喝我的。”“那丁某就不客气了,”丁淮拿起一坛,开封尝了一口,有些惊讶道:“这是桂花酿?”茯苓“嗯”了一声,拿起一坛就往嘴里送,和丁淮那种文人慢品的喝法不同,茯苓的动作带着浓浓的江湖气,但因他生得好,所以举动不显粗鲁,反而显出几分潇洒和豪气来。茯苓半倚在软垫上,道:“之前带回来的。”丁淮道:“茯楼主心情不佳?”茯苓白了他一眼,道:“废话,还不都是拜你们所赐?”这话毫不客气,丁淮听到后,也并无半分恼意,他看着手里的桂花酿,若有所思道:“曹孟德曾言,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古往今来,文人墨客饮酒吟诗作对,江湖侠客饮酒快意恩仇,富者饮佳酿,穷者饮醅糟,或是以酒寻欢,或是借酒消愁,茯门主自千里之外带几坛桂花酿,却是为何?”茯苓道:“因为好喝。”丁淮微愣,随即笑道:“有理。”“照你所言,这世上饮酒的人很多,三教九流、五行八作,”茯苓道,“不过在我看来,喝醉的人倒都是同一种。”丁淮道:“愿闻其详。”“醉鬼,”茯苓猛地灌下一口,把酒坛放在桌上,“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武林高手还是街头乞丐,喝醉了以后都是醉鬼,醉得天昏地转,不知今夕何夕,胡言乱语、手舞足蹈,醉鬼有什么分别呢?”丁淮手上的酒坛稍一停顿,问道:“茯楼主也是一样么?”“我自然……”茯苓道,“我自然有所不同,我千杯不倒,就算醉了也晓得自己姓甚名谁,丁淮,你呢?”“我?我原以为……”丁淮苦笑着摇头,“如今还是陷在这酒坛子里了。”“你读的书比我多,你们这些读书人不是都有风骨么?”茯苓放下酒坛,看向丁淮,他眼里没有半分醉意,“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君子三不朽,我看你这都朽干净了,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注)丁淮的眼神定住,他喃喃道:“君子有三不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茯苓这段话如平地惊雷,将丁淮猛地震醒,太久无人提起,他自己都忘了,他也曾读圣贤书,十年寒窗,也曾有一腔热血,他立志要以天下为己任,蹉跎至今,一事无成,反成了江湖毒瘤,他愧对祖师,枉为士子!随即丁淮霍然起身,向茯苓躬身行礼:“丁某今日不能再陪茯楼主畅饮了,改日定再携好酒拜会。”说完,他连那两坛酒也没拿,握着扇子就走了。等他走后,谷浑宇抱着一大堆书从后面出来,问道:“师父,他走了,那这些天书你还看不看?”提起那一堆史书典籍茯苓就头疼,他摆摆手道:“好不容易把他忽悠完了,不看了不看了,你拿去生火吧,烤半个羊腿当夜宵。”作者有话要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左传》呜呜呜今天好晚啊,大家早点休息呀ヾ(≧u≦*)ノ〃第60章丁月敲了敲门,半天都无人应答,她站在门口,问道:“茯苓,你在里面吗?”“砰!”屋内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丁月犹豫再三,还是推门进去,屋内烛火极暗,茯苓歪在坐垫上,桌上的酒坛空的空,翻来倒去,屋内酒味弥漫。茯苓将手里剩下半坛酒全都倒入口中,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流到衣衫上,他将空酒坛丢到一边,这才抬眼看向丁月。屋内烛火昏暗,丁月看不出他是醉是醒,茯苓很快便收回目光,依旧旁若无人的伸手,把酒坛子挨个拿起来晃了晃,又找到了半坛酒。“兄长来找你喝酒了?西北的酒极烈,喝多了后劲儿大……”“丁淮和你们不同,和你、和谷浑泓,和通天教不同,”茯苓递到嘴边的酒坛一顿,接着喝了一口,才继续道:“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不是那种恶人匪寇,他身上有种文人风骨,他不属于江湖。”丁月笑了一声,道:“也许你说得对。”茯苓自顾自的喝酒,不再言语,丁月沉默良久,问道:“茯苓,你这辈子,有没有做过后悔的事?”“后悔的事?”茯苓酒喝的多了,声音有些颤,伸手握住胸前的玉佩,喃喃道:“十年苦练武功刀法,卯时起亥时息,酷暑寒冬,未敢有一日松懈……”“噩梦缠着我,仇恨压着我,数十年如一日,我未曾喊过苦……”茯苓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他已经有了醉意,半哭半笑道:“可是如今、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个念想,终于有人愿意这样对我好,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我虽然算不得君子圣人,可我自认从没做过半点恶,我没爹娘,没亲人,没师父,天地之大我连个去处都没有,就只有这么一个人,我也不能留吗?”丁月眼圈泛红,她劝道:“茯苓,一辈子还很长,你还会遇到很多人,就非他不可吗?”“我不知道我一辈子还有多长,我也看不到以后,但我知道我现在的心,全都在他身上,也许我还会遇到别人,可是不会再遇到第二个他了。”茯苓突然转头,似乎刚发现丁月的存在,他有些出神,盯着丁月看了一会儿,苦笑着摇头:“丁月,我本来应该恨你,确实……我恨毒了你,可是我看见你的时候,却还是会想起荠麦村,想起你给我塞的半块儿蜜饯,我曾无数次梦到那一片青青的麦田,明明是这样好的梦,为什么会被血色沾染?”丁月说不出来话来,她心里刀刺一般的痛。茯苓已经转回身,摇摇晃晃的拎起酒坛,苦涩道:“我爹娘姐姐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对我失望吧?我竟然做了这么多年的梦,把仇人当好人……”等他再转过来,丁月才看见他脸上竟布满了泪痕。茯苓的眼睛盯着外面的夜空,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只能看到眼泪无声的落下来,“我不认命,可是我想要的,一样也留不住。”丁月看着他一坛接一坛的喝,桌上桌下堆满了酒坛,他竟然在屋里藏了这么多酒,似乎要在今晚把心里所有痛处和酒一起尝完,他不再说话,泪水淌下来,与酒水混杂在一起。丁月起身,给他端了一碗醒酒汤进来,茯苓只是轻轻的扫了一眼,仍旧转回头。“醒酒汤多少喝一点,酒喝太多,明日恐怕不好受。”劝了几句,茯苓依旧置若罔闻,丁月知道他不会喝,还是将醒酒汤放在了桌上,从屋里退了出去。丁淮站在外面,问道:“他还在喝酒?醒酒汤没动吗?”“没动,”丁月摇摇头,道:“让他喝吧,把从前的苦楚都发泄出来也好。”丁淮点点头,无可奈何的笑了笑,道:“我有时候都忘了,他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茯苓心里压了多少苦处,才能那般潇洒恣意?“兄长,我有一事,必须要做。”丁月笑起来,丹凤眼微微向上扬,“我已经决定好了。”丁月这样纯粹的笑容,丁淮已经很久没见过了,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眼前的人还是二八年华,穿一身粉裙,巧笑倩兮,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纪。如今的丁月,虽然依旧是花容月貌,却没有了当时的天真烂漫,岁月让她的笑容渐渐淡薄,丹凤眼尾带了点细细的皱纹。丁淮心里隐隐感到不安:“月儿,你……”“兄长,有些事情非做不可,我心里是高兴的,你不必劝我。”丁淮止住了话,他看着妹妹脸上的微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茯苓喝的酒太多,他歪倒在桌案上,半梦半醒间,他又回到了荠麦村。此时他已离家十年之久,梦里来来回回都有只有血色的夕阳和悲哀的哭嚎声。时间过去的太久,他已经记不得其他了。这一刻,他又站在那一片青青的麦田前,风吹过来,泛起层层涟漪。一切都平和宁静,他原来还有这样温柔的记忆。“茯苓?”感觉有什么人在喊他的名字,茯苓转过头,穿着一身麻衣的少女,弯起丹凤眼笑着看他。茯苓一愣:“小芸姐姐?”少女给他塞了一块蜜饯,摸了摸他的头,道:“我要走啦,来和你道别。”“去哪儿?去洗衣裳吗?”少女摇头,向他挥了挥手,等他再一抬头,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眼前只剩这一片麦田,紧接着血色铺天盖地,向他袭来。茯苓的脑中一片混沌,他猛地睁开眼,天已经大亮,头顶的房梁映入眼帘,他抹了一把冷汗,揉了揉太阳穴,一旁的谷浑宇给他倒了杯茶水,茯苓接过来喝下去,缓了一口气,摊开手,这才发现手里攥着一个小瓷瓶,打开瓷瓶,里面有几十枚小小的药丸,色泽和气味与谷浑泓之前给他的解药很像,倒出来一数,一共三十二枚。加上谷浑泓之前给他的四枚,刚好三十六枚!茯苓一个激灵,他翻身坐起来,问旁边的谷浑宇:“这东西哪儿来的?”“半个时辰之前,丁淮派人送来的,”谷浑宇被茯苓的脸色吓了一跳,“师父,你是不是喝太多酒了,你脸色好差啊。”茯苓急切的问道:“谷浑泓还在这里吗?是不是出事了?”谷浑宇没明白茯苓这是突然怎么了,他答道:“没……他好像带人出去了,像是要抓什么人,方才下面一团乱,我也不太清楚……”茯苓闻言,立即拿起龙牙刀,把要紧的东西收拾成包袱,往背上一甩,拉起谷浑宇就往外走。“茯楼主,教主吩咐了,你不能出去。”茯苓看了看门外的守卫,人还不少,虽然他不放在眼里,但难免耽误时间,略一思索后,茯苓关上门,从三楼跳窗出去,正好跳在不远的房顶上,下面的守卫轻功不济,上不来,茯苓背着谷浑宇,一路踏着屋瓦,眼睛四处搜寻,终于看到一匹正在吃着草料的黑马。那黑马膘肥体壮,毛色鲜亮,茯苓运起轻功,从房顶上跳在来,落在那马背上,黑马嘶鸣一声,飞快地向前奔去,龙牙刀势不可当,一路杀出通天教。谷浑宇坐在茯苓身后,道:“师父,往南走,我在楼上看他们往南边去了!”“好!”一路向南奔去,果然看见了一行人围在一座石丘之下,石丘之上隐约能看见三个影子。茯苓下马,把谷浑宇放下来,藏在石头后面,低声嘱咐道:“你在这里好好躲着,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若我没下来,你就往西一直走,回柔然十六部。”谷浑宇拉住茯苓,道:“师父,你要去救他们吗?他们不是你的仇人吗?”“是,”茯苓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来也以为,这世间的一切非黑即白、非善即恶,可是现在看来,是非对错还真难说清,与其纠结这些,不如随心而动。”“别怕,你师父厉害着呢!”茯苓揉了一把谷浑宇的头,飞身上马,径直向石丘而去,一个飞身,便跃上石壁,下面的通天教教徒没有这样的轻功,想拦也上不去。“你们的本事还是我教的,不知好歹的东西,竟敢背叛我?”比起丁淮、丁月二人一身狼狈,谷浑泓浑身上下毫发无伤,风轻云淡的提着剑,道:“丁淮,此事与你无关,你让开,我可以不追究。”丁淮浑身是血,他毫无惧意,仍旧挡在气若游丝的丁月身前。“你已经不是我们当日遇见的良师了,你早就不是霍山派的郑如泉了,你是通天教的魔头谷浑泓!”丁淮吐出一口血来,接着道:“我们就算有诸多错处,你也不配为师!今日就是死,也绝不再为你卖命!”“好,那我今日就成全你们。”丁淮闭了闭眼,等待死亡将临,只听一声清响,那剑刃却并没有落到他身上。“你成全不了,我倒可以送你一程。”这语气、这声音分外熟悉,丁淮猛地睁开眼,茯苓一身黑衣,正站在他身前,龙牙刀稳稳地挡住了剑刃。第61章谷浑泓看向眼前的人,阴沉道:“茯苓,看来我方才应该先杀了你。”“你方才要是先来杀我,此刻已经见了阎王,”茯苓轻笑一声,“也就没机会站在这儿同我吹风了。”“太自负可不是什么好事。”谷浑泓说罢,提剑飞身而来,茯苓立即出刀抵挡,刀剑相撞,两人同时被内力弹开。谷浑泓身形很稳,他阴沉的笑了笑道:“果真是邪刀阎王,有几分能耐。”茯苓后退半步,心里惊讶他内力竟如此强劲,面上确实不显,仍旧嗤笑道:“你就这么点能耐,你也配当人师父?”“如此低劣的激将法,是毛头小子才会上的当,”谷浑泓又是一剑凌空而来,“对我可没用。”“那你手腕抖什么抖?年纪大了中风了不成?”茯苓讥笑道,他面上漫不经心,心里却在认真回忆颜烛的剑法。谷浑泓师出霍山派,作为嫡传弟子,他学的也是《霍山剑法》,但与颜烛有所不同,谷浑泓离开霍山后,还修了许多别的功法和秘籍,他的剑法和招式不如颜烛纯粹,变化虽多,可每一种都无法用到极致。尽管谷浑泓的短处显而易见,但他在江湖上仍旧少有敌手,过人的天赋、几十年的功力、变化莫测的招式,如今还有《红阳无极功》助力,别人即便知道了短处也无从下手。茯苓可以打败他,但不是现在,可能三五年,也可能十年二十年之后,至少茯苓需要突破《三无刀法》的最后一重,要将《十二重金刀斩》运用到极致。可他如今不过十八。“茯苓!”丁淮抱着丁月,向茯苓喊了一声,绝望却坚定道:“你走吧,不要再淌这浑水了。”茯苓与谷浑泓在几座石峰之间来回穿梭,隐隐能看出茯苓已经落了下风。内力再次相撞,茯苓感觉到那雄浑霸道的内力由刀柄传上来,震得他虎口撕裂般的疼痛,接着他感到喉头一阵腥甜,努力把胸腔里翻涌的血气压下去,闻言便道:“少废话,吐血了还来啰嗦别人。”他回身一刀斩去,谷浑泓侧身躲过,龙牙刀砍在石峰上,被缝隙卡住,有一瞬间的停滞,谷浑泓的剑已经向茯苓刺来,茯苓矮身堪堪躲过,龙牙刀离开缝隙,再次横在身前面,他的黑色外袍被划开多处,好在伤口不深。谷浑泓招招狠厉,他所用的所有功法招式,都是最毒的杀招,若不是茯苓轻功好,身上就不止这点小伤了。“茯苓,”丁淮喊道,“别管我们了!走吧!”“少自作多情!我是为了替自己报仇,关你们屁事!”茯苓刚吼完这一句,还没来得及喘气,谷浑泓的剑再次袭来。剑气极胜,若要挡下来还得拼内力,然而无法,茯苓正要去提刀去挡,一柄银色的剑刃在他之前挡住了谷浑泓的剑。茯苓惊愕抬头,去看那一身青衣的人,难以置信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来,你出事了怎么办?”颜烛将谷浑泓的剑刃挥开,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意,伸出一手扶住茯苓,看到茯苓身上的伤后,他语气又软下来,问道:“没事吧?”与颜烛一起来的,还有一人,同样着青衣,手持宝剑,已经两鬓斑白,但身形挺拔,眉宇间有一点浩然之气。谷浑泓看向眼前的人,勾唇笑道:“师弟,多年未见,西北的风可真大,没想到竟能吹得动你这座大佛。”常如松提着剑,语气淡淡道:“我来替师父清理门户。”“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二十年的同门之谊,一朝反目,后来的十多年里天各一方,情谊越散越淡,终于在今日剑刃相碰之时,被全部击碎。大漠之上石峰林立,谷浑泓与常如松剑刃相交,几十年前在霍山上,他们师兄弟三人,也曾执剑,在山上大片的青松翠柏里穿梭。岁月悠悠,已是物是人非。谷浑泓看过无数的武功秘籍,以为能集百家之长,未曾想,这些功法乱七八糟的加在一起,反而适得其反,他最后还是败给了常如松的《霍山剑法》。谷浑泓半跪在地上,他内力已尽,胸腔内多处创伤,一剑撑地,口里涌出鲜血,他咳了两声,看着不远处仍旧平和淡然的人。“师兄,我六岁入门,那时你已十岁,站在霍山的台阶上看着我,”常如松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近,缓缓道:“你从来都冷着脸,但那一日祭拜师祖的时候,下了雨,山路不好走,你牵着我,背着小师弟,如竹那会儿五岁,趴在你肩头哭,你还记得么?”谷浑泓抬头看了看天,正是晴空万里,湛蓝的天幕中,零散有几片浮云,他轻笑一声:“那时雨下得可真大,天上漆黑一片,我在西北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大的雨。”谷浑泓一向冷如冰霜的脸,少见的露出一丝裂缝,眼中的阴沉竟隐隐散去些许,透出点点微不可见的光,不过这点温情很快便消失殆尽,他道:“但那又如何?霍山再好,也不属于我,我以为找到了栖身之地,但你可知门内的弟子如何在背后羞辱我?”“你知道中原人如何称呼柔然么?他们把柔然叫作蠕蠕,像蠕虫一般智力低下,呵……”谷浑泓站起身,带着讥讽冷笑一声,道:“我在西北,他们叫我杂种,到了中原,别人又叫我蠕蠕,我做错了什么呢?我凭什么永远低人一等?”常如松默然,接着道:“这并不是你残害无辜的理由。”“我后来发现,既然改变不了,我就堵了他们的嘴,”谷浑泓的身形有些不稳,他的情绪缓下来,平静道:“反正只要我够强,我说一就无人敢说二,别人心里有再多不满,面上也要以我为尊,杂种又如何?蠕蠕又如何?他们照样要跪在我面前,向我遥尾乞怜。”谷浑泓站在石峰之上,他用剑指了指下面的通天教众徒,道:“弱者不无辜,弱就是原罪。”常如松怒道:“你这是魔怔了!师父是怎么教我们的?君子上善若水……”“兄长来找你喝酒了?西北的酒极烈,喝多了后劲儿大……”“丁淮和你们不同,和你、和谷浑泓,和通天教不同,”茯苓递到嘴边的酒坛一顿,接着喝了一口,才继续道:“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不是那种恶人匪寇,他身上有种文人风骨,他不属于江湖。”丁月笑了一声,道:“也许你说得对。”茯苓自顾自的喝酒,不再言语,丁月沉默良久,问道:“茯苓,你这辈子,有没有做过后悔的事?”“后悔的事?”茯苓酒喝的多了,声音有些颤,伸手握住胸前的玉佩,喃喃道:“十年苦练武功刀法,卯时起亥时息,酷暑寒冬,未敢有一日松懈……”“噩梦缠着我,仇恨压着我,数十年如一日,我未曾喊过苦……”茯苓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他已经有了醉意,半哭半笑道:“可是如今、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个念想,终于有人愿意这样对我好,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我虽然算不得君子圣人,可我自认从没做过半点恶,我没爹娘,没亲人,没师父,天地之大我连个去处都没有,就只有这么一个人,我也不能留吗?”丁月眼圈泛红,她劝道:“茯苓,一辈子还很长,你还会遇到很多人,就非他不可吗?”“我不知道我一辈子还有多长,我也看不到以后,但我知道我现在的心,全都在他身上,也许我还会遇到别人,可是不会再遇到第二个他了。”茯苓突然转头,似乎刚发现丁月的存在,他有些出神,盯着丁月看了一会儿,苦笑着摇头:“丁月,我本来应该恨你,确实……我恨毒了你,可是我看见你的时候,却还是会想起荠麦村,想起你给我塞的半块儿蜜饯,我曾无数次梦到那一片青青的麦田,明明是这样好的梦,为什么会被血色沾染?”丁月说不出来话来,她心里刀刺一般的痛。茯苓已经转回身,摇摇晃晃的拎起酒坛,苦涩道:“我爹娘姐姐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对我失望吧?我竟然做了这么多年的梦,把仇人当好人……”等他再转过来,丁月才看见他脸上竟布满了泪痕。茯苓的眼睛盯着外面的夜空,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只能看到眼泪无声的落下来,“我不认命,可是我想要的,一样也留不住。”丁月看着他一坛接一坛的喝,桌上桌下堆满了酒坛,他竟然在屋里藏了这么多酒,似乎要在今晚把心里所有痛处和酒一起尝完,他不再说话,泪水淌下来,与酒水混杂在一起。丁月起身,给他端了一碗醒酒汤进来,茯苓只是轻轻的扫了一眼,仍旧转回头。“醒酒汤多少喝一点,酒喝太多,明日恐怕不好受。”劝了几句,茯苓依旧置若罔闻,丁月知道他不会喝,还是将醒酒汤放在了桌上,从屋里退了出去。丁淮站在外面,问道:“他还在喝酒?醒酒汤没动吗?”“没动,”丁月摇摇头,道:“让他喝吧,把从前的苦楚都发泄出来也好。”丁淮点点头,无可奈何的笑了笑,道:“我有时候都忘了,他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茯苓心里压了多少苦处,才能那般潇洒恣意?“兄长,我有一事,必须要做。”丁月笑起来,丹凤眼微微向上扬,“我已经决定好了。”丁月这样纯粹的笑容,丁淮已经很久没见过了,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眼前的人还是二八年华,穿一身粉裙,巧笑倩兮,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纪。如今的丁月,虽然依旧是花容月貌,却没有了当时的天真烂漫,岁月让她的笑容渐渐淡薄,丹凤眼尾带了点细细的皱纹。丁淮心里隐隐感到不安:“月儿,你……”“兄长,有些事情非做不可,我心里是高兴的,你不必劝我。”丁淮止住了话,他看着妹妹脸上的微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茯苓喝的酒太多,他歪倒在桌案上,半梦半醒间,他又回到了荠麦村。此时他已离家十年之久,梦里来来回回都有只有血色的夕阳和悲哀的哭嚎声。时间过去的太久,他已经记不得其他了。这一刻,他又站在那一片青青的麦田前,风吹过来,泛起层层涟漪。一切都平和宁静,他原来还有这样温柔的记忆。“茯苓?”感觉有什么人在喊他的名字,茯苓转过头,穿着一身麻衣的少女,弯起丹凤眼笑着看他。茯苓一愣:“小芸姐姐?”少女给他塞了一块蜜饯,摸了摸他的头,道:“我要走啦,来和你道别。”“去哪儿?去洗衣裳吗?”少女摇头,向他挥了挥手,等他再一抬头,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眼前只剩这一片麦田,紧接着血色铺天盖地,向他袭来。茯苓的脑中一片混沌,他猛地睁开眼,天已经大亮,头顶的房梁映入眼帘,他抹了一把冷汗,揉了揉太阳穴,一旁的谷浑宇给他倒了杯茶水,茯苓接过来喝下去,缓了一口气,摊开手,这才发现手里攥着一个小瓷瓶,打开瓷瓶,里面有几十枚小小的药丸,色泽和气味与谷浑泓之前给他的解药很像,倒出来一数,一共三十二枚。加上谷浑泓之前给他的四枚,刚好三十六枚!茯苓一个激灵,他翻身坐起来,问旁边的谷浑宇:“这东西哪儿来的?”“半个时辰之前,丁淮派人送来的,”谷浑宇被茯苓的脸色吓了一跳,“师父,你是不是喝太多酒了,你脸色好差啊。”茯苓急切的问道:“谷浑泓还在这里吗?是不是出事了?”谷浑宇没明白茯苓这是突然怎么了,他答道:“没……他好像带人出去了,像是要抓什么人,方才下面一团乱,我也不太清楚……”茯苓闻言,立即拿起龙牙刀,把要紧的东西收拾成包袱,往背上一甩,拉起谷浑宇就往外走。“茯楼主,教主吩咐了,你不能出去。”茯苓看了看门外的守卫,人还不少,虽然他不放在眼里,但难免耽误时间,略一思索后,茯苓关上门,从三楼跳窗出去,正好跳在不远的房顶上,下面的守卫轻功不济,上不来,茯苓背着谷浑宇,一路踏着屋瓦,眼睛四处搜寻,终于看到一匹正在吃着草料的黑马。那黑马膘肥体壮,毛色鲜亮,茯苓运起轻功,从房顶上跳在来,落在那马背上,黑马嘶鸣一声,飞快地向前奔去,龙牙刀势不可当,一路杀出通天教。谷浑宇坐在茯苓身后,道:“师父,往南走,我在楼上看他们往南边去了!”“好!”一路向南奔去,果然看见了一行人围在一座石丘之下,石丘之上隐约能看见三个影子。茯苓下马,把谷浑宇放下来,藏在石头后面,低声嘱咐道:“你在这里好好躲着,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若我没下来,你就往西一直走,回柔然十六部。”谷浑宇拉住茯苓,道:“师父,你要去救他们吗?他们不是你的仇人吗?”“是,”茯苓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来也以为,这世间的一切非黑即白、非善即恶,可是现在看来,是非对错还真难说清,与其纠结这些,不如随心而动。”“别怕,你师父厉害着呢!”茯苓揉了一把谷浑宇的头,飞身上马,径直向石丘而去,一个飞身,便跃上石壁,下面的通天教教徒没有这样的轻功,想拦也上不去。“你们的本事还是我教的,不知好歹的东西,竟敢背叛我?”比起丁淮、丁月二人一身狼狈,谷浑泓浑身上下毫发无伤,风轻云淡的提着剑,道:“丁淮,此事与你无关,你让开,我可以不追究。”丁淮浑身是血,他毫无惧意,仍旧挡在气若游丝的丁月身前。“你已经不是我们当日遇见的良师了,你早就不是霍山派的郑如泉了,你是通天教的魔头谷浑泓!”丁淮吐出一口血来,接着道:“我们就算有诸多错处,你也不配为师!今日就是死,也绝不再为你卖命!”“好,那我今日就成全你们。”丁淮闭了闭眼,等待死亡将临,只听一声清响,那剑刃却并没有落到他身上。“你成全不了,我倒可以送你一程。”这语气、这声音分外熟悉,丁淮猛地睁开眼,茯苓一身黑衣,正站在他身前,龙牙刀稳稳地挡住了剑刃。第61章谷浑泓看向眼前的人,阴沉道:“茯苓,看来我方才应该先杀了你。”“你方才要是先来杀我,此刻已经见了阎王,”茯苓轻笑一声,“也就没机会站在这儿同我吹风了。”“太自负可不是什么好事。”谷浑泓说罢,提剑飞身而来,茯苓立即出刀抵挡,刀剑相撞,两人同时被内力弹开。谷浑泓身形很稳,他阴沉的笑了笑道:“果真是邪刀阎王,有几分能耐。”茯苓后退半步,心里惊讶他内力竟如此强劲,面上确实不显,仍旧嗤笑道:“你就这么点能耐,你也配当人师父?”“如此低劣的激将法,是毛头小子才会上的当,”谷浑泓又是一剑凌空而来,“对我可没用。”“那你手腕抖什么抖?年纪大了中风了不成?”茯苓讥笑道,他面上漫不经心,心里却在认真回忆颜烛的剑法。谷浑泓师出霍山派,作为嫡传弟子,他学的也是《霍山剑法》,但与颜烛有所不同,谷浑泓离开霍山后,还修了许多别的功法和秘籍,他的剑法和招式不如颜烛纯粹,变化虽多,可每一种都无法用到极致。尽管谷浑泓的短处显而易见,但他在江湖上仍旧少有敌手,过人的天赋、几十年的功力、变化莫测的招式,如今还有《红阳无极功》助力,别人即便知道了短处也无从下手。茯苓可以打败他,但不是现在,可能三五年,也可能十年二十年之后,至少茯苓需要突破《三无刀法》的最后一重,要将《十二重金刀斩》运用到极致。可他如今不过十八。“茯苓!”丁淮抱着丁月,向茯苓喊了一声,绝望却坚定道:“你走吧,不要再淌这浑水了。”茯苓与谷浑泓在几座石峰之间来回穿梭,隐隐能看出茯苓已经落了下风。内力再次相撞,茯苓感觉到那雄浑霸道的内力由刀柄传上来,震得他虎口撕裂般的疼痛,接着他感到喉头一阵腥甜,努力把胸腔里翻涌的血气压下去,闻言便道:“少废话,吐血了还来啰嗦别人。”他回身一刀斩去,谷浑泓侧身躲过,龙牙刀砍在石峰上,被缝隙卡住,有一瞬间的停滞,谷浑泓的剑已经向茯苓刺来,茯苓矮身堪堪躲过,龙牙刀离开缝隙,再次横在身前面,他的黑色外袍被划开多处,好在伤口不深。谷浑泓招招狠厉,他所用的所有功法招式,都是最毒的杀招,若不是茯苓轻功好,身上就不止这点小伤了。“茯苓,”丁淮喊道,“别管我们了!走吧!”“少自作多情!我是为了替自己报仇,关你们屁事!”茯苓刚吼完这一句,还没来得及喘气,谷浑泓的剑再次袭来。剑气极胜,若要挡下来还得拼内力,然而无法,茯苓正要去提刀去挡,一柄银色的剑刃在他之前挡住了谷浑泓的剑。茯苓惊愕抬头,去看那一身青衣的人,难以置信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来,你出事了怎么办?”颜烛将谷浑泓的剑刃挥开,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意,伸出一手扶住茯苓,看到茯苓身上的伤后,他语气又软下来,问道:“没事吧?”与颜烛一起来的,还有一人,同样着青衣,手持宝剑,已经两鬓斑白,但身形挺拔,眉宇间有一点浩然之气。谷浑泓看向眼前的人,勾唇笑道:“师弟,多年未见,西北的风可真大,没想到竟能吹得动你这座大佛。”常如松提着剑,语气淡淡道:“我来替师父清理门户。”“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二十年的同门之谊,一朝反目,后来的十多年里天各一方,情谊越散越淡,终于在今日剑刃相碰之时,被全部击碎。大漠之上石峰林立,谷浑泓与常如松剑刃相交,几十年前在霍山上,他们师兄弟三人,也曾执剑,在山上大片的青松翠柏里穿梭。岁月悠悠,已是物是人非。谷浑泓看过无数的武功秘籍,以为能集百家之长,未曾想,这些功法乱七八糟的加在一起,反而适得其反,他最后还是败给了常如松的《霍山剑法》。谷浑泓半跪在地上,他内力已尽,胸腔内多处创伤,一剑撑地,口里涌出鲜血,他咳了两声,看着不远处仍旧平和淡然的人。“师兄,我六岁入门,那时你已十岁,站在霍山的台阶上看着我,”常如松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近,缓缓道:“你从来都冷着脸,但那一日祭拜师祖的时候,下了雨,山路不好走,你牵着我,背着小师弟,如竹那会儿五岁,趴在你肩头哭,你还记得么?”谷浑泓抬头看了看天,正是晴空万里,湛蓝的天幕中,零散有几片浮云,他轻笑一声:“那时雨下得可真大,天上漆黑一片,我在西北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大的雨。”谷浑泓一向冷如冰霜的脸,少见的露出一丝裂缝,眼中的阴沉竟隐隐散去些许,透出点点微不可见的光,不过这点温情很快便消失殆尽,他道:“但那又如何?霍山再好,也不属于我,我以为找到了栖身之地,但你可知门内的弟子如何在背后羞辱我?”“你知道中原人如何称呼柔然么?他们把柔然叫作蠕蠕,像蠕虫一般智力低下,呵……”谷浑泓站起身,带着讥讽冷笑一声,道:“我在西北,他们叫我杂种,到了中原,别人又叫我蠕蠕,我做错了什么呢?我凭什么永远低人一等?”常如松默然,接着道:“这并不是你残害无辜的理由。”“我后来发现,既然改变不了,我就堵了他们的嘴,”谷浑泓的身形有些不稳,他的情绪缓下来,平静道:“反正只要我够强,我说一就无人敢说二,别人心里有再多不满,面上也要以我为尊,杂种又如何?蠕蠕又如何?他们照样要跪在我面前,向我遥尾乞怜。”谷浑泓站在石峰之上,他用剑指了指下面的通天教众徒,道:“弱者不无辜,弱就是原罪。”常如松怒道:“你这是魔怔了!师父是怎么教我们的?君子上善若水……”“兄长来找你喝酒了?西北的酒极烈,喝多了后劲儿大……”“丁淮和你们不同,和你、和谷浑泓,和通天教不同,”茯苓递到嘴边的酒坛一顿,接着喝了一口,才继续道:“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不是那种恶人匪寇,他身上有种文人风骨,他不属于江湖。”丁月笑了一声,道:“也许你说得对。”茯苓自顾自的喝酒,不再言语,丁月沉默良久,问道:“茯苓,你这辈子,有没有做过后悔的事?”“后悔的事?”茯苓酒喝的多了,声音有些颤,伸手握住胸前的玉佩,喃喃道:“十年苦练武功刀法,卯时起亥时息,酷暑寒冬,未敢有一日松懈……”“噩梦缠着我,仇恨压着我,数十年如一日,我未曾喊过苦……”茯苓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他已经有了醉意,半哭半笑道:“可是如今、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个念想,终于有人愿意这样对我好,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我虽然算不得君子圣人,可我自认从没做过半点恶,我没爹娘,没亲人,没师父,天地之大我连个去处都没有,就只有这么一个人,我也不能留吗?”丁月眼圈泛红,她劝道:“茯苓,一辈子还很长,你还会遇到很多人,就非他不可吗?”“我不知道我一辈子还有多长,我也看不到以后,但我知道我现在的心,全都在他身上,也许我还会遇到别人,可是不会再遇到第二个他了。”茯苓突然转头,似乎刚发现丁月的存在,他有些出神,盯着丁月看了一会儿,苦笑着摇头:“丁月,我本来应该恨你,确实……我恨毒了你,可是我看见你的时候,却还是会想起荠麦村,想起你给我塞的半块儿蜜饯,我曾无数次梦到那一片青青的麦田,明明是这样好的梦,为什么会被血色沾染?”丁月说不出来话来,她心里刀刺一般的痛。茯苓已经转回身,摇摇晃晃的拎起酒坛,苦涩道:“我爹娘姐姐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对我失望吧?我竟然做了这么多年的梦,把仇人当好人……”等他再转过来,丁月才看见他脸上竟布满了泪痕。茯苓的眼睛盯着外面的夜空,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只能看到眼泪无声的落下来,“我不认命,可是我想要的,一样也留不住。”丁月看着他一坛接一坛的喝,桌上桌下堆满了酒坛,他竟然在屋里藏了这么多酒,似乎要在今晚把心里所有痛处和酒一起尝完,他不再说话,泪水淌下来,与酒水混杂在一起。丁月起身,给他端了一碗醒酒汤进来,茯苓只是轻轻的扫了一眼,仍旧转回头。“醒酒汤多少喝一点,酒喝太多,明日恐怕不好受。”劝了几句,茯苓依旧置若罔闻,丁月知道他不会喝,还是将醒酒汤放在了桌上,从屋里退了出去。丁淮站在外面,问道:“他还在喝酒?醒酒汤没动吗?”“没动,”丁月摇摇头,道:“让他喝吧,把从前的苦楚都发泄出来也好。”丁淮点点头,无可奈何的笑了笑,道:“我有时候都忘了,他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茯苓心里压了多少苦处,才能那般潇洒恣意?“兄长,我有一事,必须要做。”丁月笑起来,丹凤眼微微向上扬,“我已经决定好了。”丁月这样纯粹的笑容,丁淮已经很久没见过了,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眼前的人还是二八年华,穿一身粉裙,巧笑倩兮,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纪。如今的丁月,虽然依旧是花容月貌,却没有了当时的天真烂漫,岁月让她的笑容渐渐淡薄,丹凤眼尾带了点细细的皱纹。丁淮心里隐隐感到不安:“月儿,你……”“兄长,有些事情非做不可,我心里是高兴的,你不必劝我。”丁淮止住了话,他看着妹妹脸上的微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茯苓喝的酒太多,他歪倒在桌案上,半梦半醒间,他又回到了荠麦村。此时他已离家十年之久,梦里来来回回都有只有血色的夕阳和悲哀的哭嚎声。时间过去的太久,他已经记不得其他了。这一刻,他又站在那一片青青的麦田前,风吹过来,泛起层层涟漪。一切都平和宁静,他原来还有这样温柔的记忆。“茯苓?”感觉有什么人在喊他的名字,茯苓转过头,穿着一身麻衣的少女,弯起丹凤眼笑着看他。茯苓一愣:“小芸姐姐?”少女给他塞了一块蜜饯,摸了摸他的头,道:“我要走啦,来和你道别。”“去哪儿?去洗衣裳吗?”少女摇头,向他挥了挥手,等他再一抬头,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眼前只剩这一片麦田,紧接着血色铺天盖地,向他袭来。茯苓的脑中一片混沌,他猛地睁开眼,天已经大亮,头顶的房梁映入眼帘,他抹了一把冷汗,揉了揉太阳穴,一旁的谷浑宇给他倒了杯茶水,茯苓接过来喝下去,缓了一口气,摊开手,这才发现手里攥着一个小瓷瓶,打开瓷瓶,里面有几十枚小小的药丸,色泽和气味与谷浑泓之前给他的解药很像,倒出来一数,一共三十二枚。加上谷浑泓之前给他的四枚,刚好三十六枚!茯苓一个激灵,他翻身坐起来,问旁边的谷浑宇:“这东西哪儿来的?”“半个时辰之前,丁淮派人送来的,”谷浑宇被茯苓的脸色吓了一跳,“师父,你是不是喝太多酒了,你脸色好差啊。”茯苓急切的问道:“谷浑泓还在这里吗?是不是出事了?”谷浑宇没明白茯苓这是突然怎么了,他答道:“没……他好像带人出去了,像是要抓什么人,方才下面一团乱,我也不太清楚……”茯苓闻言,立即拿起龙牙刀,把要紧的东西收拾成包袱,往背上一甩,拉起谷浑宇就往外走。“茯楼主,教主吩咐了,你不能出去。”茯苓看了看门外的守卫,人还不少,虽然他不放在眼里,但难免耽误时间,略一思索后,茯苓关上门,从三楼跳窗出去,正好跳在不远的房顶上,下面的守卫轻功不济,上不来,茯苓背着谷浑宇,一路踏着屋瓦,眼睛四处搜寻,终于看到一匹正在吃着草料的黑马。那黑马膘肥体壮,毛色鲜亮,茯苓运起轻功,从房顶上跳在来,落在那马背上,黑马嘶鸣一声,飞快地向前奔去,龙牙刀势不可当,一路杀出通天教。谷浑宇坐在茯苓身后,道:“师父,往南走,我在楼上看他们往南边去了!”“好!”一路向南奔去,果然看见了一行人围在一座石丘之下,石丘之上隐约能看见三个影子。茯苓下马,把谷浑宇放下来,藏在石头后面,低声嘱咐道:“你在这里好好躲着,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若我没下来,你就往西一直走,回柔然十六部。”谷浑宇拉住茯苓,道:“师父,你要去救他们吗?他们不是你的仇人吗?”“是,”茯苓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来也以为,这世间的一切非黑即白、非善即恶,可是现在看来,是非对错还真难说清,与其纠结这些,不如随心而动。”“别怕,你师父厉害着呢!”茯苓揉了一把谷浑宇的头,飞身上马,径直向石丘而去,一个飞身,便跃上石壁,下面的通天教教徒没有这样的轻功,想拦也上不去。“你们的本事还是我教的,不知好歹的东西,竟敢背叛我?”比起丁淮、丁月二人一身狼狈,谷浑泓浑身上下毫发无伤,风轻云淡的提着剑,道:“丁淮,此事与你无关,你让开,我可以不追究。”丁淮浑身是血,他毫无惧意,仍旧挡在气若游丝的丁月身前。“你已经不是我们当日遇见的良师了,你早就不是霍山派的郑如泉了,你是通天教的魔头谷浑泓!”丁淮吐出一口血来,接着道:“我们就算有诸多错处,你也不配为师!今日就是死,也绝不再为你卖命!”“好,那我今日就成全你们。”丁淮闭了闭眼,等待死亡将临,只听一声清响,那剑刃却并没有落到他身上。“你成全不了,我倒可以送你一程。”这语气、这声音分外熟悉,丁淮猛地睁开眼,茯苓一身黑衣,正站在他身前,龙牙刀稳稳地挡住了剑刃。第61章谷浑泓看向眼前的人,阴沉道:“茯苓,看来我方才应该先杀了你。”“你方才要是先来杀我,此刻已经见了阎王,”茯苓轻笑一声,“也就没机会站在这儿同我吹风了。”“太自负可不是什么好事。”谷浑泓说罢,提剑飞身而来,茯苓立即出刀抵挡,刀剑相撞,两人同时被内力弹开。谷浑泓身形很稳,他阴沉的笑了笑道:“果真是邪刀阎王,有几分能耐。”茯苓后退半步,心里惊讶他内力竟如此强劲,面上确实不显,仍旧嗤笑道:“你就这么点能耐,你也配当人师父?”“如此低劣的激将法,是毛头小子才会上的当,”谷浑泓又是一剑凌空而来,“对我可没用。”“那你手腕抖什么抖?年纪大了中风了不成?”茯苓讥笑道,他面上漫不经心,心里却在认真回忆颜烛的剑法。谷浑泓师出霍山派,作为嫡传弟子,他学的也是《霍山剑法》,但与颜烛有所不同,谷浑泓离开霍山后,还修了许多别的功法和秘籍,他的剑法和招式不如颜烛纯粹,变化虽多,可每一种都无法用到极致。尽管谷浑泓的短处显而易见,但他在江湖上仍旧少有敌手,过人的天赋、几十年的功力、变化莫测的招式,如今还有《红阳无极功》助力,别人即便知道了短处也无从下手。茯苓可以打败他,但不是现在,可能三五年,也可能十年二十年之后,至少茯苓需要突破《三无刀法》的最后一重,要将《十二重金刀斩》运用到极致。可他如今不过十八。“茯苓!”丁淮抱着丁月,向茯苓喊了一声,绝望却坚定道:“你走吧,不要再淌这浑水了。”茯苓与谷浑泓在几座石峰之间来回穿梭,隐隐能看出茯苓已经落了下风。内力再次相撞,茯苓感觉到那雄浑霸道的内力由刀柄传上来,震得他虎口撕裂般的疼痛,接着他感到喉头一阵腥甜,努力把胸腔里翻涌的血气压下去,闻言便道:“少废话,吐血了还来啰嗦别人。”他回身一刀斩去,谷浑泓侧身躲过,龙牙刀砍在石峰上,被缝隙卡住,有一瞬间的停滞,谷浑泓的剑已经向茯苓刺来,茯苓矮身堪堪躲过,龙牙刀离开缝隙,再次横在身前面,他的黑色外袍被划开多处,好在伤口不深。谷浑泓招招狠厉,他所用的所有功法招式,都是最毒的杀招,若不是茯苓轻功好,身上就不止这点小伤了。“茯苓,”丁淮喊道,“别管我们了!走吧!”“少自作多情!我是为了替自己报仇,关你们屁事!”茯苓刚吼完这一句,还没来得及喘气,谷浑泓的剑再次袭来。剑气极胜,若要挡下来还得拼内力,然而无法,茯苓正要去提刀去挡,一柄银色的剑刃在他之前挡住了谷浑泓的剑。茯苓惊愕抬头,去看那一身青衣的人,难以置信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来,你出事了怎么办?”颜烛将谷浑泓的剑刃挥开,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意,伸出一手扶住茯苓,看到茯苓身上的伤后,他语气又软下来,问道:“没事吧?”与颜烛一起来的,还有一人,同样着青衣,手持宝剑,已经两鬓斑白,但身形挺拔,眉宇间有一点浩然之气。谷浑泓看向眼前的人,勾唇笑道:“师弟,多年未见,西北的风可真大,没想到竟能吹得动你这座大佛。”常如松提着剑,语气淡淡道:“我来替师父清理门户。”“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二十年的同门之谊,一朝反目,后来的十多年里天各一方,情谊越散越淡,终于在今日剑刃相碰之时,被全部击碎。大漠之上石峰林立,谷浑泓与常如松剑刃相交,几十年前在霍山上,他们师兄弟三人,也曾执剑,在山上大片的青松翠柏里穿梭。岁月悠悠,已是物是人非。谷浑泓看过无数的武功秘籍,以为能集百家之长,未曾想,这些功法乱七八糟的加在一起,反而适得其反,他最后还是败给了常如松的《霍山剑法》。谷浑泓半跪在地上,他内力已尽,胸腔内多处创伤,一剑撑地,口里涌出鲜血,他咳了两声,看着不远处仍旧平和淡然的人。“师兄,我六岁入门,那时你已十岁,站在霍山的台阶上看着我,”常如松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近,缓缓道:“你从来都冷着脸,但那一日祭拜师祖的时候,下了雨,山路不好走,你牵着我,背着小师弟,如竹那会儿五岁,趴在你肩头哭,你还记得么?”谷浑泓抬头看了看天,正是晴空万里,湛蓝的天幕中,零散有几片浮云,他轻笑一声:“那时雨下得可真大,天上漆黑一片,我在西北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大的雨。”谷浑泓一向冷如冰霜的脸,少见的露出一丝裂缝,眼中的阴沉竟隐隐散去些许,透出点点微不可见的光,不过这点温情很快便消失殆尽,他道:“但那又如何?霍山再好,也不属于我,我以为找到了栖身之地,但你可知门内的弟子如何在背后羞辱我?”“你知道中原人如何称呼柔然么?他们把柔然叫作蠕蠕,像蠕虫一般智力低下,呵……”谷浑泓站起身,带着讥讽冷笑一声,道:“我在西北,他们叫我杂种,到了中原,别人又叫我蠕蠕,我做错了什么呢?我凭什么永远低人一等?”常如松默然,接着道:“这并不是你残害无辜的理由。”“我后来发现,既然改变不了,我就堵了他们的嘴,”谷浑泓的身形有些不稳,他的情绪缓下来,平静道:“反正只要我够强,我说一就无人敢说二,别人心里有再多不满,面上也要以我为尊,杂种又如何?蠕蠕又如何?他们照样要跪在我面前,向我遥尾乞怜。”谷浑泓站在石峰之上,他用剑指了指下面的通天教众徒,道:“弱者不无辜,弱就是原罪。”常如松怒道:“你这是魔怔了!师父是怎么教我们的?君子上善若水……”“兄长来找你喝酒了?西北的酒极烈,喝多了后劲儿大……”“丁淮和你们不同,和你、和谷浑泓,和通天教不同,”茯苓递到嘴边的酒坛一顿,接着喝了一口,才继续道:“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不是那种恶人匪寇,他身上有种文人风骨,他不属于江湖。”丁月笑了一声,道:“也许你说得对。”茯苓自顾自的喝酒,不再言语,丁月沉默良久,问道:“茯苓,你这辈子,有没有做过后悔的事?”“后悔的事?”茯苓酒喝的多了,声音有些颤,伸手握住胸前的玉佩,喃喃道:“十年苦练武功刀法,卯时起亥时息,酷暑寒冬,未敢有一日松懈……”“噩梦缠着我,仇恨压着我,数十年如一日,我未曾喊过苦……”茯苓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他已经有了醉意,半哭半笑道:“可是如今、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个念想,终于有人愿意这样对我好,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我虽然算不得君子圣人,可我自认从没做过半点恶,我没爹娘,没亲人,没师父,天地之大我连个去处都没有,就只有这么一个人,我也不能留吗?”丁月眼圈泛红,她劝道:“茯苓,一辈子还很长,你还会遇到很多人,就非他不可吗?”“我不知道我一辈子还有多长,我也看不到以后,但我知道我现在的心,全都在他身上,也许我还会遇到别人,可是不会再遇到第二个他了。”茯苓突然转头,似乎刚发现丁月的存在,他有些出神,盯着丁月看了一会儿,苦笑着摇头:“丁月,我本来应该恨你,确实……我恨毒了你,可是我看见你的时候,却还是会想起荠麦村,想起你给我塞的半块儿蜜饯,我曾无数次梦到那一片青青的麦田,明明是这样好的梦,为什么会被血色沾染?”丁月说不出来话来,她心里刀刺一般的痛。茯苓已经转回身,摇摇晃晃的拎起酒坛,苦涩道:“我爹娘姐姐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对我失望吧?我竟然做了这么多年的梦,把仇人当好人……”等他再转过来,丁月才看见他脸上竟布满了泪痕。茯苓的眼睛盯着外面的夜空,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只能看到眼泪无声的落下来,“我不认命,可是我想要的,一样也留不住。”丁月看着他一坛接一坛的喝,桌上桌下堆满了酒坛,他竟然在屋里藏了这么多酒,似乎要在今晚把心里所有痛处和酒一起尝完,他不再说话,泪水淌下来,与酒水混杂在一起。丁月起身,给他端了一碗醒酒汤进来,茯苓只是轻轻的扫了一眼,仍旧转回头。“醒酒汤多少喝一点,酒喝太多,明日恐怕不好受。”劝了几句,茯苓依旧置若罔闻,丁月知道他不会喝,还是将醒酒汤放在了桌上,从屋里退了出去。丁淮站在外面,问道:“他还在喝酒?醒酒汤没动吗?”“没动,”丁月摇摇头,道:“让他喝吧,把从前的苦楚都发泄出来也好。”丁淮点点头,无可奈何的笑了笑,道:“我有时候都忘了,他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茯苓心里压了多少苦处,才能那般潇洒恣意?“兄长,我有一事,必须要做。”丁月笑起来,丹凤眼微微向上扬,“我已经决定好了。”丁月这样纯粹的笑容,丁淮已经很久没见过了,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眼前的人还是二八年华,穿一身粉裙,巧笑倩兮,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纪。如今的丁月,虽然依旧是花容月貌,却没有了当时的天真烂漫,岁月让她的笑容渐渐淡薄,丹凤眼尾带了点细细的皱纹。丁淮心里隐隐感到不安:“月儿,你……”“兄长,有些事情非做不可,我心里是高兴的,你不必劝我。”丁淮止住了话,他看着妹妹脸上的微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茯苓喝的酒太多,他歪倒在桌案上,半梦半醒间,他又回到了荠麦村。此时他已离家十年之久,梦里来来回回都有只有血色的夕阳和悲哀的哭嚎声。时间过去的太久,他已经记不得其他了。这一刻,他又站在那一片青青的麦田前,风吹过来,泛起层层涟漪。一切都平和宁静,他原来还有这样温柔的记忆。“茯苓?”感觉有什么人在喊他的名字,茯苓转过头,穿着一身麻衣的少女,弯起丹凤眼笑着看他。茯苓一愣:“小芸姐姐?”少女给他塞了一块蜜饯,摸了摸他的头,道:“我要走啦,来和你道别。”“去哪儿?去洗衣裳吗?”少女摇头,向他挥了挥手,等他再一抬头,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眼前只剩这一片麦田,紧接着血色铺天盖地,向他袭来。茯苓的脑中一片混沌,他猛地睁开眼,天已经大亮,头顶的房梁映入眼帘,他抹了一把冷汗,揉了揉太阳穴,一旁的谷浑宇给他倒了杯茶水,茯苓接过来喝下去,缓了一口气,摊开手,这才发现手里攥着一个小瓷瓶,打开瓷瓶,里面有几十枚小小的药丸,色泽和气味与谷浑泓之前给他的解药很像,倒出来一数,一共三十二枚。加上谷浑泓之前给他的四枚,刚好三十六枚!茯苓一个激灵,他翻身坐起来,问旁边的谷浑宇:“这东西哪儿来的?”“半个时辰之前,丁淮派人送来的,”谷浑宇被茯苓的脸色吓了一跳,“师父,你是不是喝太多酒了,你脸色好差啊。”茯苓急切的问道:“谷浑泓还在这里吗?是不是出事了?”谷浑宇没明白茯苓这是突然怎么了,他答道:“没……他好像带人出去了,像是要抓什么人,方才下面一团乱,我也不太清楚……”茯苓闻言,立即拿起龙牙刀,把要紧的东西收拾成包袱,往背上一甩,拉起谷浑宇就往外走。“茯楼主,教主吩咐了,你不能出去。”茯苓看了看门外的守卫,人还不少,虽然他不放在眼里,但难免耽误时间,略一思索后,茯苓关上门,从三楼跳窗出去,正好跳在不远的房顶上,下面的守卫轻功不济,上不来,茯苓背着谷浑宇,一路踏着屋瓦,眼睛四处搜寻,终于看到一匹正在吃着草料的黑马。那黑马膘肥体壮,毛色鲜亮,茯苓运起轻功,从房顶上跳在来,落在那马背上,黑马嘶鸣一声,飞快地向前奔去,龙牙刀势不可当,一路杀出通天教。谷浑宇坐在茯苓身后,道:“师父,往南走,我在楼上看他们往南边去了!”“好!”一路向南奔去,果然看见了一行人围在一座石丘之下,石丘之上隐约能看见三个影子。茯苓下马,把谷浑宇放下来,藏在石头后面,低声嘱咐道:“你在这里好好躲着,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若我没下来,你就往西一直走,回柔然十六部。”谷浑宇拉住茯苓,道:“师父,你要去救他们吗?他们不是你的仇人吗?”“是,”茯苓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来也以为,这世间的一切非黑即白、非善即恶,可是现在看来,是非对错还真难说清,与其纠结这些,不如随心而动。”“别怕,你师父厉害着呢!”茯苓揉了一把谷浑宇的头,飞身上马,径直向石丘而去,一个飞身,便跃上石壁,下面的通天教教徒没有这样的轻功,想拦也上不去。“你们的本事还是我教的,不知好歹的东西,竟敢背叛我?”比起丁淮、丁月二人一身狼狈,谷浑泓浑身上下毫发无伤,风轻云淡的提着剑,道:“丁淮,此事与你无关,你让开,我可以不追究。”丁淮浑身是血,他毫无惧意,仍旧挡在气若游丝的丁月身前。“你已经不是我们当日遇见的良师了,你早就不是霍山派的郑如泉了,你是通天教的魔头谷浑泓!”丁淮吐出一口血来,接着道:“我们就算有诸多错处,你也不配为师!今日就是死,也绝不再为你卖命!”“好,那我今日就成全你们。”丁淮闭了闭眼,等待死亡将临,只听一声清响,那剑刃却并没有落到他身上。“你成全不了,我倒可以送你一程。”这语气、这声音分外熟悉,丁淮猛地睁开眼,茯苓一身黑衣,正站在他身前,龙牙刀稳稳地挡住了剑刃。第61章谷浑泓看向眼前的人,阴沉道:“茯苓,看来我方才应该先杀了你。”“你方才要是先来杀我,此刻已经见了阎王,”茯苓轻笑一声,“也就没机会站在这儿同我吹风了。”“太自负可不是什么好事。”谷浑泓说罢,提剑飞身而来,茯苓立即出刀抵挡,刀剑相撞,两人同时被内力弹开。谷浑泓身形很稳,他阴沉的笑了笑道:“果真是邪刀阎王,有几分能耐。”茯苓后退半步,心里惊讶他内力竟如此强劲,面上确实不显,仍旧嗤笑道:“你就这么点能耐,你也配当人师父?”“如此低劣的激将法,是毛头小子才会上的当,”谷浑泓又是一剑凌空而来,“对我可没用。”“那你手腕抖什么抖?年纪大了中风了不成?”茯苓讥笑道,他面上漫不经心,心里却在认真回忆颜烛的剑法。谷浑泓师出霍山派,作为嫡传弟子,他学的也是《霍山剑法》,但与颜烛有所不同,谷浑泓离开霍山后,还修了许多别的功法和秘籍,他的剑法和招式不如颜烛纯粹,变化虽多,可每一种都无法用到极致。尽管谷浑泓的短处显而易见,但他在江湖上仍旧少有敌手,过人的天赋、几十年的功力、变化莫测的招式,如今还有《红阳无极功》助力,别人即便知道了短处也无从下手。茯苓可以打败他,但不是现在,可能三五年,也可能十年二十年之后,至少茯苓需要突破《三无刀法》的最后一重,要将《十二重金刀斩》运用到极致。可他如今不过十八。“茯苓!”丁淮抱着丁月,向茯苓喊了一声,绝望却坚定道:“你走吧,不要再淌这浑水了。”茯苓与谷浑泓在几座石峰之间来回穿梭,隐隐能看出茯苓已经落了下风。内力再次相撞,茯苓感觉到那雄浑霸道的内力由刀柄传上来,震得他虎口撕裂般的疼痛,接着他感到喉头一阵腥甜,努力把胸腔里翻涌的血气压下去,闻言便道:“少废话,吐血了还来啰嗦别人。”他回身一刀斩去,谷浑泓侧身躲过,龙牙刀砍在石峰上,被缝隙卡住,有一瞬间的停滞,谷浑泓的剑已经向茯苓刺来,茯苓矮身堪堪躲过,龙牙刀离开缝隙,再次横在身前面,他的黑色外袍被划开多处,好在伤口不深。谷浑泓招招狠厉,他所用的所有功法招式,都是最毒的杀招,若不是茯苓轻功好,身上就不止这点小伤了。“茯苓,”丁淮喊道,“别管我们了!走吧!”“少自作多情!我是为了替自己报仇,关你们屁事!”茯苓刚吼完这一句,还没来得及喘气,谷浑泓的剑再次袭来。剑气极胜,若要挡下来还得拼内力,然而无法,茯苓正要去提刀去挡,一柄银色的剑刃在他之前挡住了谷浑泓的剑。茯苓惊愕抬头,去看那一身青衣的人,难以置信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来,你出事了怎么办?”颜烛将谷浑泓的剑刃挥开,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意,伸出一手扶住茯苓,看到茯苓身上的伤后,他语气又软下来,问道:“没事吧?”与颜烛一起来的,还有一人,同样着青衣,手持宝剑,已经两鬓斑白,但身形挺拔,眉宇间有一点浩然之气。谷浑泓看向眼前的人,勾唇笑道:“师弟,多年未见,西北的风可真大,没想到竟能吹得动你这座大佛。”常如松提着剑,语气淡淡道:“我来替师父清理门户。”“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二十年的同门之谊,一朝反目,后来的十多年里天各一方,情谊越散越淡,终于在今日剑刃相碰之时,被全部击碎。大漠之上石峰林立,谷浑泓与常如松剑刃相交,几十年前在霍山上,他们师兄弟三人,也曾执剑,在山上大片的青松翠柏里穿梭。岁月悠悠,已是物是人非。谷浑泓看过无数的武功秘籍,以为能集百家之长,未曾想,这些功法乱七八糟的加在一起,反而适得其反,他最后还是败给了常如松的《霍山剑法》。谷浑泓半跪在地上,他内力已尽,胸腔内多处创伤,一剑撑地,口里涌出鲜血,他咳了两声,看着不远处仍旧平和淡然的人。“师兄,我六岁入门,那时你已十岁,站在霍山的台阶上看着我,”常如松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近,缓缓道:“你从来都冷着脸,但那一日祭拜师祖的时候,下了雨,山路不好走,你牵着我,背着小师弟,如竹那会儿五岁,趴在你肩头哭,你还记得么?”谷浑泓抬头看了看天,正是晴空万里,湛蓝的天幕中,零散有几片浮云,他轻笑一声:“那时雨下得可真大,天上漆黑一片,我在西北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大的雨。”谷浑泓一向冷如冰霜的脸,少见的露出一丝裂缝,眼中的阴沉竟隐隐散去些许,透出点点微不可见的光,不过这点温情很快便消失殆尽,他道:“但那又如何?霍山再好,也不属于我,我以为找到了栖身之地,但你可知门内的弟子如何在背后羞辱我?”“你知道中原人如何称呼柔然么?他们把柔然叫作蠕蠕,像蠕虫一般智力低下,呵……”谷浑泓站起身,带着讥讽冷笑一声,道:“我在西北,他们叫我杂种,到了中原,别人又叫我蠕蠕,我做错了什么呢?我凭什么永远低人一等?”常如松默然,接着道:“这并不是你残害无辜的理由。”“我后来发现,既然改变不了,我就堵了他们的嘴,”谷浑泓的身形有些不稳,他的情绪缓下来,平静道:“反正只要我够强,我说一就无人敢说二,别人心里有再多不满,面上也要以我为尊,杂种又如何?蠕蠕又如何?他们照样要跪在我面前,向我遥尾乞怜。”谷浑泓站在石峰之上,他用剑指了指下面的通天教众徒,道:“弱者不无辜,弱就是原罪。”常如松怒道:“你这是魔怔了!师父是怎么教我们的?君子上善若水……”“兄长来找你喝酒了?西北的酒极烈,喝多了后劲儿大……”“丁淮和你们不同,和你、和谷浑泓,和通天教不同,”茯苓递到嘴边的酒坛一顿,接着喝了一口,才继续道:“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不是那种恶人匪寇,他身上有种文人风骨,他不属于江湖。”丁月笑了一声,道:“也许你说得对。”茯苓自顾自的喝酒,不再言语,丁月沉默良久,问道:“茯苓,你这辈子,有没有做过后悔的事?”“后悔的事?”茯苓酒喝的多了,声音有些颤,伸手握住胸前的玉佩,喃喃道:“十年苦练武功刀法,卯时起亥时息,酷暑寒冬,未敢有一日松懈……”“噩梦缠着我,仇恨压着我,数十年如一日,我未曾喊过苦……”茯苓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他已经有了醉意,半哭半笑道:“可是如今、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个念想,终于有人愿意这样对我好,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我虽然算不得君子圣人,可我自认从没做过半点恶,我没爹娘,没亲人,没师父,天地之大我连个去处都没有,就只有这么一个人,我也不能留吗?”丁月眼圈泛红,她劝道:“茯苓,一辈子还很长,你还会遇到很多人,就非他不可吗?”“我不知道我一辈子还有多长,我也看不到以后,但我知道我现在的心,全都在他身上,也许我还会遇到别人,可是不会再遇到第二个他了。”茯苓突然转头,似乎刚发现丁月的存在,他有些出神,盯着丁月看了一会儿,苦笑着摇头:“丁月,我本来应该恨你,确实……我恨毒了你,可是我看见你的时候,却还是会想起荠麦村,想起你给我塞的半块儿蜜饯,我曾无数次梦到那一片青青的麦田,明明是这样好的梦,为什么会被血色沾染?”丁月说不出来话来,她心里刀刺一般的痛。茯苓已经转回身,摇摇晃晃的拎起酒坛,苦涩道:“我爹娘姐姐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对我失望吧?我竟然做了这么多年的梦,把仇人当好人……”等他再转过来,丁月才看见他脸上竟布满了泪痕。茯苓的眼睛盯着外面的夜空,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只能看到眼泪无声的落下来,“我不认命,可是我想要的,一样也留不住。”丁月看着他一坛接一坛的喝,桌上桌下堆满了酒坛,他竟然在屋里藏了这么多酒,似乎要在今晚把心里所有痛处和酒一起尝完,他不再说话,泪水淌下来,与酒水混杂在一起。丁月起身,给他端了一碗醒酒汤进来,茯苓只是轻轻的扫了一眼,仍旧转回头。“醒酒汤多少喝一点,酒喝太多,明日恐怕不好受。”劝了几句,茯苓依旧置若罔闻,丁月知道他不会喝,还是将醒酒汤放在了桌上,从屋里退了出去。丁淮站在外面,问道:“他还在喝酒?醒酒汤没动吗?”“没动,”丁月摇摇头,道:“让他喝吧,把从前的苦楚都发泄出来也好。”丁淮点点头,无可奈何的笑了笑,道:“我有时候都忘了,他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茯苓心里压了多少苦处,才能那般潇洒恣意?“兄长,我有一事,必须要做。”丁月笑起来,丹凤眼微微向上扬,“我已经决定好了。”丁月这样纯粹的笑容,丁淮已经很久没见过了,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眼前的人还是二八年华,穿一身粉裙,巧笑倩兮,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纪。如今的丁月,虽然依旧是花容月貌,却没有了当时的天真烂漫,岁月让她的笑容渐渐淡薄,丹凤眼尾带了点细细的皱纹。丁淮心里隐隐感到不安:“月儿,你……”“兄长,有些事情非做不可,我心里是高兴的,你不必劝我。”丁淮止住了话,他看着妹妹脸上的微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茯苓喝的酒太多,他歪倒在桌案上,半梦半醒间,他又回到了荠麦村。此时他已离家十年之久,梦里来来回回都有只有血色的夕阳和悲哀的哭嚎声。时间过去的太久,他已经记不得其他了。这一刻,他又站在那一片青青的麦田前,风吹过来,泛起层层涟漪。一切都平和宁静,他原来还有这样温柔的记忆。“茯苓?”感觉有什么人在喊他的名字,茯苓转过头,穿着一身麻衣的少女,弯起丹凤眼笑着看他。茯苓一愣:“小芸姐姐?”少女给他塞了一块蜜饯,摸了摸他的头,道:“我要走啦,来和你道别。”“去哪儿?去洗衣裳吗?”少女摇头,向他挥了挥手,等他再一抬头,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眼前只剩这一片麦田,紧接着血色铺天盖地,向他袭来。茯苓的脑中一片混沌,他猛地睁开眼,天已经大亮,头顶的房梁映入眼帘,他抹了一把冷汗,揉了揉太阳穴,一旁的谷浑宇给他倒了杯茶水,茯苓接过来喝下去,缓了一口气,摊开手,这才发现手里攥着一个小瓷瓶,打开瓷瓶,里面有几十枚小小的药丸,色泽和气味与谷浑泓之前给他的解药很像,倒出来一数,一共三十二枚。加上谷浑泓之前给他的四枚,刚好三十六枚!茯苓一个激灵,他翻身坐起来,问旁边的谷浑宇:“这东西哪儿来的?”“半个时辰之前,丁淮派人送来的,”谷浑宇被茯苓的脸色吓了一跳,“师父,你是不是喝太多酒了,你脸色好差啊。”茯苓急切的问道:“谷浑泓还在这里吗?是不是出事了?”谷浑宇没明白茯苓这是突然怎么了,他答道:“没……他好像带人出去了,像是要抓什么人,方才下面一团乱,我也不太清楚……”茯苓闻言,立即拿起龙牙刀,把要紧的东西收拾成包袱,往背上一甩,拉起谷浑宇就往外走。“茯楼主,教主吩咐了,你不能出去。”茯苓看了看门外的守卫,人还不少,虽然他不放在眼里,但难免耽误时间,略一思索后,茯苓关上门,从三楼跳窗出去,正好跳在不远的房顶上,下面的守卫轻功不济,上不来,茯苓背着谷浑宇,一路踏着屋瓦,眼睛四处搜寻,终于看到一匹正在吃着草料的黑马。那黑马膘肥体壮,毛色鲜亮,茯苓运起轻功,从房顶上跳在来,落在那马背上,黑马嘶鸣一声,飞快地向前奔去,龙牙刀势不可当,一路杀出通天教。谷浑宇坐在茯苓身后,道:“师父,往南走,我在楼上看他们往南边去了!”“好!”一路向南奔去,果然看见了一行人围在一座石丘之下,石丘之上隐约能看见三个影子。茯苓下马,把谷浑宇放下来,藏在石头后面,低声嘱咐道:“你在这里好好躲着,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若我没下来,你就往西一直走,回柔然十六部。”谷浑宇拉住茯苓,道:“师父,你要去救他们吗?他们不是你的仇人吗?”“是,”茯苓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来也以为,这世间的一切非黑即白、非善即恶,可是现在看来,是非对错还真难说清,与其纠结这些,不如随心而动。”“别怕,你师父厉害着呢!”茯苓揉了一把谷浑宇的头,飞身上马,径直向石丘而去,一个飞身,便跃上石壁,下面的通天教教徒没有这样的轻功,想拦也上不去。“你们的本事还是我教的,不知好歹的东西,竟敢背叛我?”比起丁淮、丁月二人一身狼狈,谷浑泓浑身上下毫发无伤,风轻云淡的提着剑,道:“丁淮,此事与你无关,你让开,我可以不追究。”丁淮浑身是血,他毫无惧意,仍旧挡在气若游丝的丁月身前。“你已经不是我们当日遇见的良师了,你早就不是霍山派的郑如泉了,你是通天教的魔头谷浑泓!”丁淮吐出一口血来,接着道:“我们就算有诸多错处,你也不配为师!今日就是死,也绝不再为你卖命!”“好,那我今日就成全你们。”丁淮闭了闭眼,等待死亡将临,只听一声清响,那剑刃却并没有落到他身上。“你成全不了,我倒可以送你一程。”这语气、这声音分外熟悉,丁淮猛地睁开眼,茯苓一身黑衣,正站在他身前,龙牙刀稳稳地挡住了剑刃。第61章谷浑泓看向眼前的人,阴沉道:“茯苓,看来我方才应该先杀了你。”“你方才要是先来杀我,此刻已经见了阎王,”茯苓轻笑一声,“也就没机会站在这儿同我吹风了。”“太自负可不是什么好事。”谷浑泓说罢,提剑飞身而来,茯苓立即出刀抵挡,刀剑相撞,两人同时被内力弹开。谷浑泓身形很稳,他阴沉的笑了笑道:“果真是邪刀阎王,有几分能耐。”茯苓后退半步,心里惊讶他内力竟如此强劲,面上确实不显,仍旧嗤笑道:“你就这么点能耐,你也配当人师父?”“如此低劣的激将法,是毛头小子才会上的当,”谷浑泓又是一剑凌空而来,“对我可没用。”“那你手腕抖什么抖?年纪大了中风了不成?”茯苓讥笑道,他面上漫不经心,心里却在认真回忆颜烛的剑法。谷浑泓师出霍山派,作为嫡传弟子,他学的也是《霍山剑法》,但与颜烛有所不同,谷浑泓离开霍山后,还修了许多别的功法和秘籍,他的剑法和招式不如颜烛纯粹,变化虽多,可每一种都无法用到极致。尽管谷浑泓的短处显而易见,但他在江湖上仍旧少有敌手,过人的天赋、几十年的功力、变化莫测的招式,如今还有《红阳无极功》助力,别人即便知道了短处也无从下手。茯苓可以打败他,但不是现在,可能三五年,也可能十年二十年之后,至少茯苓需要突破《三无刀法》的最后一重,要将《十二重金刀斩》运用到极致。可他如今不过十八。“茯苓!”丁淮抱着丁月,向茯苓喊了一声,绝望却坚定道:“你走吧,不要再淌这浑水了。”茯苓与谷浑泓在几座石峰之间来回穿梭,隐隐能看出茯苓已经落了下风。内力再次相撞,茯苓感觉到那雄浑霸道的内力由刀柄传上来,震得他虎口撕裂般的疼痛,接着他感到喉头一阵腥甜,努力把胸腔里翻涌的血气压下去,闻言便道:“少废话,吐血了还来啰嗦别人。”他回身一刀斩去,谷浑泓侧身躲过,龙牙刀砍在石峰上,被缝隙卡住,有一瞬间的停滞,谷浑泓的剑已经向茯苓刺来,茯苓矮身堪堪躲过,龙牙刀离开缝隙,再次横在身前面,他的黑色外袍被划开多处,好在伤口不深。谷浑泓招招狠厉,他所用的所有功法招式,都是最毒的杀招,若不是茯苓轻功好,身上就不止这点小伤了。“茯苓,”丁淮喊道,“别管我们了!走吧!”“少自作多情!我是为了替自己报仇,关你们屁事!”茯苓刚吼完这一句,还没来得及喘气,谷浑泓的剑再次袭来。剑气极胜,若要挡下来还得拼内力,然而无法,茯苓正要去提刀去挡,一柄银色的剑刃在他之前挡住了谷浑泓的剑。茯苓惊愕抬头,去看那一身青衣的人,难以置信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来,你出事了怎么办?”颜烛将谷浑泓的剑刃挥开,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意,伸出一手扶住茯苓,看到茯苓身上的伤后,他语气又软下来,问道:“没事吧?”与颜烛一起来的,还有一人,同样着青衣,手持宝剑,已经两鬓斑白,但身形挺拔,眉宇间有一点浩然之气。谷浑泓看向眼前的人,勾唇笑道:“师弟,多年未见,西北的风可真大,没想到竟能吹得动你这座大佛。”常如松提着剑,语气淡淡道:“我来替师父清理门户。”“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二十年的同门之谊,一朝反目,后来的十多年里天各一方,情谊越散越淡,终于在今日剑刃相碰之时,被全部击碎。大漠之上石峰林立,谷浑泓与常如松剑刃相交,几十年前在霍山上,他们师兄弟三人,也曾执剑,在山上大片的青松翠柏里穿梭。岁月悠悠,已是物是人非。谷浑泓看过无数的武功秘籍,以为能集百家之长,未曾想,这些功法乱七八糟的加在一起,反而适得其反,他最后还是败给了常如松的《霍山剑法》。谷浑泓半跪在地上,他内力已尽,胸腔内多处创伤,一剑撑地,口里涌出鲜血,他咳了两声,看着不远处仍旧平和淡然的人。“师兄,我六岁入门,那时你已十岁,站在霍山的台阶上看着我,”常如松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近,缓缓道:“你从来都冷着脸,但那一日祭拜师祖的时候,下了雨,山路不好走,你牵着我,背着小师弟,如竹那会儿五岁,趴在你肩头哭,你还记得么?”谷浑泓抬头看了看天,正是晴空万里,湛蓝的天幕中,零散有几片浮云,他轻笑一声:“那时雨下得可真大,天上漆黑一片,我在西北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大的雨。”谷浑泓一向冷如冰霜的脸,少见的露出一丝裂缝,眼中的阴沉竟隐隐散去些许,透出点点微不可见的光,不过这点温情很快便消失殆尽,他道:“但那又如何?霍山再好,也不属于我,我以为找到了栖身之地,但你可知门内的弟子如何在背后羞辱我?”“你知道中原人如何称呼柔然么?他们把柔然叫作蠕蠕,像蠕虫一般智力低下,呵……”谷浑泓站起身,带着讥讽冷笑一声,道:“我在西北,他们叫我杂种,到了中原,别人又叫我蠕蠕,我做错了什么呢?我凭什么永远低人一等?”常如松默然,接着道:“这并不是你残害无辜的理由。”“我后来发现,既然改变不了,我就堵了他们的嘴,”谷浑泓的身形有些不稳,他的情绪缓下来,平静道:“反正只要我够强,我说一就无人敢说二,别人心里有再多不满,面上也要以我为尊,杂种又如何?蠕蠕又如何?他们照样要跪在我面前,向我遥尾乞怜。”谷浑泓站在石峰之上,他用剑指了指下面的通天教众徒,道:“弱者不无辜,弱就是原罪。”常如松怒道:“你这是魔怔了!师父是怎么教我们的?君子上善若水……”“兄长来找你喝酒了?西北的酒极烈,喝多了后劲儿大……”“丁淮和你们不同,和你、和谷浑泓,和通天教不同,”茯苓递到嘴边的酒坛一顿,接着喝了一口,才继续道:“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不是那种恶人匪寇,他身上有种文人风骨,他不属于江湖。”丁月笑了一声,道:“也许你说得对。”茯苓自顾自的喝酒,不再言语,丁月沉默良久,问道:“茯苓,你这辈子,有没有做过后悔的事?”“后悔的事?”茯苓酒喝的多了,声音有些颤,伸手握住胸前的玉佩,喃喃道:“十年苦练武功刀法,卯时起亥时息,酷暑寒冬,未敢有一日松懈……”“噩梦缠着我,仇恨压着我,数十年如一日,我未曾喊过苦……”茯苓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他已经有了醉意,半哭半笑道:“可是如今、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个念想,终于有人愿意这样对我好,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我虽然算不得君子圣人,可我自认从没做过半点恶,我没爹娘,没亲人,没师父,天地之大我连个去处都没有,就只有这么一个人,我也不能留吗?”丁月眼圈泛红,她劝道:“茯苓,一辈子还很长,你还会遇到很多人,就非他不可吗?”“我不知道我一辈子还有多长,我也看不到以后,但我知道我现在的心,全都在他身上,也许我还会遇到别人,可是不会再遇到第二个他了。”茯苓突然转头,似乎刚发现丁月的存在,他有些出神,盯着丁月看了一会儿,苦笑着摇头:“丁月,我本来应该恨你,确实……我恨毒了你,可是我看见你的时候,却还是会想起荠麦村,想起你给我塞的半块儿蜜饯,我曾无数次梦到那一片青青的麦田,明明是这样好的梦,为什么会被血色沾染?”丁月说不出来话来,她心里刀刺一般的痛。茯苓已经转回身,摇摇晃晃的拎起酒坛,苦涩道:“我爹娘姐姐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对我失望吧?我竟然做了这么多年的梦,把仇人当好人……”等他再转过来,丁月才看见他脸上竟布满了泪痕。茯苓的眼睛盯着外面的夜空,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只能看到眼泪无声的落下来,“我不认命,可是我想要的,一样也留不住。”丁月看着他一坛接一坛的喝,桌上桌下堆满了酒坛,他竟然在屋里藏了这么多酒,似乎要在今晚把心里所有痛处和酒一起尝完,他不再说话,泪水淌下来,与酒水混杂在一起。丁月起身,给他端了一碗醒酒汤进来,茯苓只是轻轻的扫了一眼,仍旧转回头。“醒酒汤多少喝一点,酒喝太多,明日恐怕不好受。”劝了几句,茯苓依旧置若罔闻,丁月知道他不会喝,还是将醒酒汤放在了桌上,从屋里退了出去。丁淮站在外面,问道:“他还在喝酒?醒酒汤没动吗?”“没动,”丁月摇摇头,道:“让他喝吧,把从前的苦楚都发泄出来也好。”丁淮点点头,无可奈何的笑了笑,道:“我有时候都忘了,他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茯苓心里压了多少苦处,才能那般潇洒恣意?“兄长,我有一事,必须要做。”丁月笑起来,丹凤眼微微向上扬,“我已经决定好了。”丁月这样纯粹的笑容,丁淮已经很久没见过了,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眼前的人还是二八年华,穿一身粉裙,巧笑倩兮,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纪。如今的丁月,虽然依旧是花容月貌,却没有了当时的天真烂漫,岁月让她的笑容渐渐淡薄,丹凤眼尾带了点细细的皱纹。丁淮心里隐隐感到不安:“月儿,你……”“兄长,有些事情非做不可,我心里是高兴的,你不必劝我。”丁淮止住了话,他看着妹妹脸上的微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茯苓喝的酒太多,他歪倒在桌案上,半梦半醒间,他又回到了荠麦村。此时他已离家十年之久,梦里来来回回都有只有血色的夕阳和悲哀的哭嚎声。时间过去的太久,他已经记不得其他了。这一刻,他又站在那一片青青的麦田前,风吹过来,泛起层层涟漪。一切都平和宁静,他原来还有这样温柔的记忆。“茯苓?”感觉有什么人在喊他的名字,茯苓转过头,穿着一身麻衣的少女,弯起丹凤眼笑着看他。茯苓一愣:“小芸姐姐?”少女给他塞了一块蜜饯,摸了摸他的头,道:“我要走啦,来和你道别。”“去哪儿?去洗衣裳吗?”少女摇头,向他挥了挥手,等他再一抬头,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眼前只剩这一片麦田,紧接着血色铺天盖地,向他袭来。茯苓的脑中一片混沌,他猛地睁开眼,天已经大亮,头顶的房梁映入眼帘,他抹了一把冷汗,揉了揉太阳穴,一旁的谷浑宇给他倒了杯茶水,茯苓接过来喝下去,缓了一口气,摊开手,这才发现手里攥着一个小瓷瓶,打开瓷瓶,里面有几十枚小小的药丸,色泽和气味与谷浑泓之前给他的解药很像,倒出来一数,一共三十二枚。加上谷浑泓之前给他的四枚,刚好三十六枚!茯苓一个激灵,他翻身坐起来,问旁边的谷浑宇:“这东西哪儿来的?”“半个时辰之前,丁淮派人送来的,”谷浑宇被茯苓的脸色吓了一跳,“师父,你是不是喝太多酒了,你脸色好差啊。”茯苓急切的问道:“谷浑泓还在这里吗?是不是出事了?”谷浑宇没明白茯苓这是突然怎么了,他答道:“没……他好像带人出去了,像是要抓什么人,方才下面一团乱,我也不太清楚……”茯苓闻言,立即拿起龙牙刀,把要紧的东西收拾成包袱,往背上一甩,拉起谷浑宇就往外走。“茯楼主,教主吩咐了,你不能出去。”茯苓看了看门外的守卫,人还不少,虽然他不放在眼里,但难免耽误时间,略一思索后,茯苓关上门,从三楼跳窗出去,正好跳在不远的房顶上,下面的守卫轻功不济,上不来,茯苓背着谷浑宇,一路踏着屋瓦,眼睛四处搜寻,终于看到一匹正在吃着草料的黑马。那黑马膘肥体壮,毛色鲜亮,茯苓运起轻功,从房顶上跳在来,落在那马背上,黑马嘶鸣一声,飞快地向前奔去,龙牙刀势不可当,一路杀出通天教。谷浑宇坐在茯苓身后,道:“师父,往南走,我在楼上看他们往南边去了!”“好!”一路向南奔去,果然看见了一行人围在一座石丘之下,石丘之上隐约能看见三个影子。茯苓下马,把谷浑宇放下来,藏在石头后面,低声嘱咐道:“你在这里好好躲着,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若我没下来,你就往西一直走,回柔然十六部。”谷浑宇拉住茯苓,道:“师父,你要去救他们吗?他们不是你的仇人吗?”“是,”茯苓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来也以为,这世间的一切非黑即白、非善即恶,可是现在看来,是非对错还真难说清,与其纠结这些,不如随心而动。”“别怕,你师父厉害着呢!”茯苓揉了一把谷浑宇的头,飞身上马,径直向石丘而去,一个飞身,便跃上石壁,下面的通天教教徒没有这样的轻功,想拦也上不去。“你们的本事还是我教的,不知好歹的东西,竟敢背叛我?”比起丁淮、丁月二人一身狼狈,谷浑泓浑身上下毫发无伤,风轻云淡的提着剑,道:“丁淮,此事与你无关,你让开,我可以不追究。”丁淮浑身是血,他毫无惧意,仍旧挡在气若游丝的丁月身前。“你已经不是我们当日遇见的良师了,你早就不是霍山派的郑如泉了,你是通天教的魔头谷浑泓!”丁淮吐出一口血来,接着道:“我们就算有诸多错处,你也不配为师!今日就是死,也绝不再为你卖命!”“好,那我今日就成全你们。”丁淮闭了闭眼,等待死亡将临,只听一声清响,那剑刃却并没有落到他身上。“你成全不了,我倒可以送你一程。”这语气、这声音分外熟悉,丁淮猛地睁开眼,茯苓一身黑衣,正站在他身前,龙牙刀稳稳地挡住了剑刃。第61章谷浑泓看向眼前的人,阴沉道:“茯苓,看来我方才应该先杀了你。”“你方才要是先来杀我,此刻已经见了阎王,”茯苓轻笑一声,“也就没机会站在这儿同我吹风了。”“太自负可不是什么好事。”谷浑泓说罢,提剑飞身而来,茯苓立即出刀抵挡,刀剑相撞,两人同时被内力弹开。谷浑泓身形很稳,他阴沉的笑了笑道:“果真是邪刀阎王,有几分能耐。”茯苓后退半步,心里惊讶他内力竟如此强劲,面上确实不显,仍旧嗤笑道:“你就这么点能耐,你也配当人师父?”“如此低劣的激将法,是毛头小子才会上的当,”谷浑泓又是一剑凌空而来,“对我可没用。”“那你手腕抖什么抖?年纪大了中风了不成?”茯苓讥笑道,他面上漫不经心,心里却在认真回忆颜烛的剑法。谷浑泓师出霍山派,作为嫡传弟子,他学的也是《霍山剑法》,但与颜烛有所不同,谷浑泓离开霍山后,还修了许多别的功法和秘籍,他的剑法和招式不如颜烛纯粹,变化虽多,可每一种都无法用到极致。尽管谷浑泓的短处显而易见,但他在江湖上仍旧少有敌手,过人的天赋、几十年的功力、变化莫测的招式,如今还有《红阳无极功》助力,别人即便知道了短处也无从下手。茯苓可以打败他,但不是现在,可能三五年,也可能十年二十年之后,至少茯苓需要突破《三无刀法》的最后一重,要将《十二重金刀斩》运用到极致。可他如今不过十八。“茯苓!”丁淮抱着丁月,向茯苓喊了一声,绝望却坚定道:“你走吧,不要再淌这浑水了。”茯苓与谷浑泓在几座石峰之间来回穿梭,隐隐能看出茯苓已经落了下风。内力再次相撞,茯苓感觉到那雄浑霸道的内力由刀柄传上来,震得他虎口撕裂般的疼痛,接着他感到喉头一阵腥甜,努力把胸腔里翻涌的血气压下去,闻言便道:“少废话,吐血了还来啰嗦别人。”他回身一刀斩去,谷浑泓侧身躲过,龙牙刀砍在石峰上,被缝隙卡住,有一瞬间的停滞,谷浑泓的剑已经向茯苓刺来,茯苓矮身堪堪躲过,龙牙刀离开缝隙,再次横在身前面,他的黑色外袍被划开多处,好在伤口不深。谷浑泓招招狠厉,他所用的所有功法招式,都是最毒的杀招,若不是茯苓轻功好,身上就不止这点小伤了。“茯苓,”丁淮喊道,“别管我们了!走吧!”“少自作多情!我是为了替自己报仇,关你们屁事!”茯苓刚吼完这一句,还没来得及喘气,谷浑泓的剑再次袭来。剑气极胜,若要挡下来还得拼内力,然而无法,茯苓正要去提刀去挡,一柄银色的剑刃在他之前挡住了谷浑泓的剑。茯苓惊愕抬头,去看那一身青衣的人,难以置信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来,你出事了怎么办?”颜烛将谷浑泓的剑刃挥开,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意,伸出一手扶住茯苓,看到茯苓身上的伤后,他语气又软下来,问道:“没事吧?”与颜烛一起来的,还有一人,同样着青衣,手持宝剑,已经两鬓斑白,但身形挺拔,眉宇间有一点浩然之气。谷浑泓看向眼前的人,勾唇笑道:“师弟,多年未见,西北的风可真大,没想到竟能吹得动你这座大佛。”常如松提着剑,语气淡淡道:“我来替师父清理门户。”“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二十年的同门之谊,一朝反目,后来的十多年里天各一方,情谊越散越淡,终于在今日剑刃相碰之时,被全部击碎。大漠之上石峰林立,谷浑泓与常如松剑刃相交,几十年前在霍山上,他们师兄弟三人,也曾执剑,在山上大片的青松翠柏里穿梭。岁月悠悠,已是物是人非。谷浑泓看过无数的武功秘籍,以为能集百家之长,未曾想,这些功法乱七八糟的加在一起,反而适得其反,他最后还是败给了常如松的《霍山剑法》。谷浑泓半跪在地上,他内力已尽,胸腔内多处创伤,一剑撑地,口里涌出鲜血,他咳了两声,看着不远处仍旧平和淡然的人。“师兄,我六岁入门,那时你已十岁,站在霍山的台阶上看着我,”常如松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近,缓缓道:“你从来都冷着脸,但那一日祭拜师祖的时候,下了雨,山路不好走,你牵着我,背着小师弟,如竹那会儿五岁,趴在你肩头哭,你还记得么?”谷浑泓抬头看了看天,正是晴空万里,湛蓝的天幕中,零散有几片浮云,他轻笑一声:“那时雨下得可真大,天上漆黑一片,我在西北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大的雨。”谷浑泓一向冷如冰霜的脸,少见的露出一丝裂缝,眼中的阴沉竟隐隐散去些许,透出点点微不可见的光,不过这点温情很快便消失殆尽,他道:“但那又如何?霍山再好,也不属于我,我以为找到了栖身之地,但你可知门内的弟子如何在背后羞辱我?”“你知道中原人如何称呼柔然么?他们把柔然叫作蠕蠕,像蠕虫一般智力低下,呵……”谷浑泓站起身,带着讥讽冷笑一声,道:“我在西北,他们叫我杂种,到了中原,别人又叫我蠕蠕,我做错了什么呢?我凭什么永远低人一等?”常如松默然,接着道:“这并不是你残害无辜的理由。”“我后来发现,既然改变不了,我就堵了他们的嘴,”谷浑泓的身形有些不稳,他的情绪缓下来,平静道:“反正只要我够强,我说一就无人敢说二,别人心里有再多不满,面上也要以我为尊,杂种又如何?蠕蠕又如何?他们照样要跪在我面前,向我遥尾乞怜。”谷浑泓站在石峰之上,他用剑指了指下面的通天教众徒,道:“弱者不无辜,弱就是原罪。”常如松怒道:“你这是魔怔了!师父是怎么教我们的?君子上善若水……”“兄长来找你喝酒了?西北的酒极烈,喝多了后劲儿大……”“丁淮和你们不同,和你、和谷浑泓,和通天教不同,”茯苓递到嘴边的酒坛一顿,接着喝了一口,才继续道:“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不是那种恶人匪寇,他身上有种文人风骨,他不属于江湖。”丁月笑了一声,道:“也许你说得对。”茯苓自顾自的喝酒,不再言语,丁月沉默良久,问道:“茯苓,你这辈子,有没有做过后悔的事?”“后悔的事?”茯苓酒喝的多了,声音有些颤,伸手握住胸前的玉佩,喃喃道:“十年苦练武功刀法,卯时起亥时息,酷暑寒冬,未敢有一日松懈……”“噩梦缠着我,仇恨压着我,数十年如一日,我未曾喊过苦……”茯苓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他已经有了醉意,半哭半笑道:“可是如今、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个念想,终于有人愿意这样对我好,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我虽然算不得君子圣人,可我自认从没做过半点恶,我没爹娘,没亲人,没师父,天地之大我连个去处都没有,就只有这么一个人,我也不能留吗?”丁月眼圈泛红,她劝道:“茯苓,一辈子还很长,你还会遇到很多人,就非他不可吗?”“我不知道我一辈子还有多长,我也看不到以后,但我知道我现在的心,全都在他身上,也许我还会遇到别人,可是不会再遇到第二个他了。”茯苓突然转头,似乎刚发现丁月的存在,他有些出神,盯着丁月看了一会儿,苦笑着摇头:“丁月,我本来应该恨你,确实……我恨毒了你,可是我看见你的时候,却还是会想起荠麦村,想起你给我塞的半块儿蜜饯,我曾无数次梦到那一片青青的麦田,明明是这样好的梦,为什么会被血色沾染?”丁月说不出来话来,她心里刀刺一般的痛。茯苓已经转回身,摇摇晃晃的拎起酒坛,苦涩道:“我爹娘姐姐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对我失望吧?我竟然做了这么多年的梦,把仇人当好人……”等他再转过来,丁月才看见他脸上竟布满了泪痕。茯苓的眼睛盯着外面的夜空,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只能看到眼泪无声的落下来,“我不认命,可是我想要的,一样也留不住。”丁月看着他一坛接一坛的喝,桌上桌下堆满了酒坛,他竟然在屋里藏了这么多酒,似乎要在今晚把心里所有痛处和酒一起尝完,他不再说话,泪水淌下来,与酒水混杂在一起。丁月起身,给他端了一碗醒酒汤进来,茯苓只是轻轻的扫了一眼,仍旧转回头。“醒酒汤多少喝一点,酒喝太多,明日恐怕不好受。”劝了几句,茯苓依旧置若罔闻,丁月知道他不会喝,还是将醒酒汤放在了桌上,从屋里退了出去。丁淮站在外面,问道:“他还在喝酒?醒酒汤没动吗?”“没动,”丁月摇摇头,道:“让他喝吧,把从前的苦楚都发泄出来也好。”丁淮点点头,无可奈何的笑了笑,道:“我有时候都忘了,他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茯苓心里压了多少苦处,才能那般潇洒恣意?“兄长,我有一事,必须要做。”丁月笑起来,丹凤眼微微向上扬,“我已经决定好了。”丁月这样纯粹的笑容,丁淮已经很久没见过了,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眼前的人还是二八年华,穿一身粉裙,巧笑倩兮,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纪。如今的丁月,虽然依旧是花容月貌,却没有了当时的天真烂漫,岁月让她的笑容渐渐淡薄,丹凤眼尾带了点细细的皱纹。丁淮心里隐隐感到不安:“月儿,你……”“兄长,有些事情非做不可,我心里是高兴的,你不必劝我。”丁淮止住了话,他看着妹妹脸上的微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茯苓喝的酒太多,他歪倒在桌案上,半梦半醒间,他又回到了荠麦村。此时他已离家十年之久,梦里来来回回都有只有血色的夕阳和悲哀的哭嚎声。时间过去的太久,他已经记不得其他了。这一刻,他又站在那一片青青的麦田前,风吹过来,泛起层层涟漪。一切都平和宁静,他原来还有这样温柔的记忆。“茯苓?”感觉有什么人在喊他的名字,茯苓转过头,穿着一身麻衣的少女,弯起丹凤眼笑着看他。茯苓一愣:“小芸姐姐?”少女给他塞了一块蜜饯,摸了摸他的头,道:“我要走啦,来和你道别。”“去哪儿?去洗衣裳吗?”少女摇头,向他挥了挥手,等他再一抬头,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眼前只剩这一片麦田,紧接着血色铺天盖地,向他袭来。茯苓的脑中一片混沌,他猛地睁开眼,天已经大亮,头顶的房梁映入眼帘,他抹了一把冷汗,揉了揉太阳穴,一旁的谷浑宇给他倒了杯茶水,茯苓接过来喝下去,缓了一口气,摊开手,这才发现手里攥着一个小瓷瓶,打开瓷瓶,里面有几十枚小小的药丸,色泽和气味与谷浑泓之前给他的解药很像,倒出来一数,一共三十二枚。加上谷浑泓之前给他的四枚,刚好三十六枚!茯苓一个激灵,他翻身坐起来,问旁边的谷浑宇:“这东西哪儿来的?”“半个时辰之前,丁淮派人送来的,”谷浑宇被茯苓的脸色吓了一跳,“师父,你是不是喝太多酒了,你脸色好差啊。”茯苓急切的问道:“谷浑泓还在这里吗?是不是出事了?”谷浑宇没明白茯苓这是突然怎么了,他答道:“没……他好像带人出去了,像是要抓什么人,方才下面一团乱,我也不太清楚……”茯苓闻言,立即拿起龙牙刀,把要紧的东西收拾成包袱,往背上一甩,拉起谷浑宇就往外走。“茯楼主,教主吩咐了,你不能出去。”茯苓看了看门外的守卫,人还不少,虽然他不放在眼里,但难免耽误时间,略一思索后,茯苓关上门,从三楼跳窗出去,正好跳在不远的房顶上,下面的守卫轻功不济,上不来,茯苓背着谷浑宇,一路踏着屋瓦,眼睛四处搜寻,终于看到一匹正在吃着草料的黑马。那黑马膘肥体壮,毛色鲜亮,茯苓运起轻功,从房顶上跳在来,落在那马背上,黑马嘶鸣一声,飞快地向前奔去,龙牙刀势不可当,一路杀出通天教。谷浑宇坐在茯苓身后,道:“师父,往南走,我在楼上看他们往南边去了!”“好!”一路向南奔去,果然看见了一行人围在一座石丘之下,石丘之上隐约能看见三个影子。茯苓下马,把谷浑宇放下来,藏在石头后面,低声嘱咐道:“你在这里好好躲着,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若我没下来,你就往西一直走,回柔然十六部。”谷浑宇拉住茯苓,道:“师父,你要去救他们吗?他们不是你的仇人吗?”“是,”茯苓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来也以为,这世间的一切非黑即白、非善即恶,可是现在看来,是非对错还真难说清,与其纠结这些,不如随心而动。”“别怕,你师父厉害着呢!”茯苓揉了一把谷浑宇的头,飞身上马,径直向石丘而去,一个飞身,便跃上石壁,下面的通天教教徒没有这样的轻功,想拦也上不去。“你们的本事还是我教的,不知好歹的东西,竟敢背叛我?”比起丁淮、丁月二人一身狼狈,谷浑泓浑身上下毫发无伤,风轻云淡的提着剑,道:“丁淮,此事与你无关,你让开,我可以不追究。”丁淮浑身是血,他毫无惧意,仍旧挡在气若游丝的丁月身前。“你已经不是我们当日遇见的良师了,你早就不是霍山派的郑如泉了,你是通天教的魔头谷浑泓!”丁淮吐出一口血来,接着道:“我们就算有诸多错处,你也不配为师!今日就是死,也绝不再为你卖命!”“好,那我今日就成全你们。”丁淮闭了闭眼,等待死亡将临,只听一声清响,那剑刃却并没有落到他身上。“你成全不了,我倒可以送你一程。”这语气、这声音分外熟悉,丁淮猛地睁开眼,茯苓一身黑衣,正站在他身前,龙牙刀稳稳地挡住了剑刃。第61章谷浑泓看向眼前的人,阴沉道:“茯苓,看来我方才应该先杀了你。”“你方才要是先来杀我,此刻已经见了阎王,”茯苓轻笑一声,“也就没机会站在这儿同我吹风了。”“太自负可不是什么好事。”谷浑泓说罢,提剑飞身而来,茯苓立即出刀抵挡,刀剑相撞,两人同时被内力弹开。谷浑泓身形很稳,他阴沉的笑了笑道:“果真是邪刀阎王,有几分能耐。”茯苓后退半步,心里惊讶他内力竟如此强劲,面上确实不显,仍旧嗤笑道:“你就这么点能耐,你也配当人师父?”“如此低劣的激将法,是毛头小子才会上的当,”谷浑泓又是一剑凌空而来,“对我可没用。”“那你手腕抖什么抖?年纪大了中风了不成?”茯苓讥笑道,他面上漫不经心,心里却在认真回忆颜烛的剑法。谷浑泓师出霍山派,作为嫡传弟子,他学的也是《霍山剑法》,但与颜烛有所不同,谷浑泓离开霍山后,还修了许多别的功法和秘籍,他的剑法和招式不如颜烛纯粹,变化虽多,可每一种都无法用到极致。尽管谷浑泓的短处显而易见,但他在江湖上仍旧少有敌手,过人的天赋、几十年的功力、变化莫测的招式,如今还有《红阳无极功》助力,别人即便知道了短处也无从下手。茯苓可以打败他,但不是现在,可能三五年,也可能十年二十年之后,至少茯苓需要突破《三无刀法》的最后一重,要将《十二重金刀斩》运用到极致。可他如今不过十八。“茯苓!”丁淮抱着丁月,向茯苓喊了一声,绝望却坚定道:“你走吧,不要再淌这浑水了。”茯苓与谷浑泓在几座石峰之间来回穿梭,隐隐能看出茯苓已经落了下风。内力再次相撞,茯苓感觉到那雄浑霸道的内力由刀柄传上来,震得他虎口撕裂般的疼痛,接着他感到喉头一阵腥甜,努力把胸腔里翻涌的血气压下去,闻言便道:“少废话,吐血了还来啰嗦别人。”他回身一刀斩去,谷浑泓侧身躲过,龙牙刀砍在石峰上,被缝隙卡住,有一瞬间的停滞,谷浑泓的剑已经向茯苓刺来,茯苓矮身堪堪躲过,龙牙刀离开缝隙,再次横在身前面,他的黑色外袍被划开多处,好在伤口不深。谷浑泓招招狠厉,他所用的所有功法招式,都是最毒的杀招,若不是茯苓轻功好,身上就不止这点小伤了。“茯苓,”丁淮喊道,“别管我们了!走吧!”“少自作多情!我是为了替自己报仇,关你们屁事!”茯苓刚吼完这一句,还没来得及喘气,谷浑泓的剑再次袭来。剑气极胜,若要挡下来还得拼内力,然而无法,茯苓正要去提刀去挡,一柄银色的剑刃在他之前挡住了谷浑泓的剑。茯苓惊愕抬头,去看那一身青衣的人,难以置信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来,你出事了怎么办?”颜烛将谷浑泓的剑刃挥开,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意,伸出一手扶住茯苓,看到茯苓身上的伤后,他语气又软下来,问道:“没事吧?”与颜烛一起来的,还有一人,同样着青衣,手持宝剑,已经两鬓斑白,但身形挺拔,眉宇间有一点浩然之气。谷浑泓看向眼前的人,勾唇笑道:“师弟,多年未见,西北的风可真大,没想到竟能吹得动你这座大佛。”常如松提着剑,语气淡淡道:“我来替师父清理门户。”“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二十年的同门之谊,一朝反目,后来的十多年里天各一方,情谊越散越淡,终于在今日剑刃相碰之时,被全部击碎。大漠之上石峰林立,谷浑泓与常如松剑刃相交,几十年前在霍山上,他们师兄弟三人,也曾执剑,在山上大片的青松翠柏里穿梭。岁月悠悠,已是物是人非。谷浑泓看过无数的武功秘籍,以为能集百家之长,未曾想,这些功法乱七八糟的加在一起,反而适得其反,他最后还是败给了常如松的《霍山剑法》。谷浑泓半跪在地上,他内力已尽,胸腔内多处创伤,一剑撑地,口里涌出鲜血,他咳了两声,看着不远处仍旧平和淡然的人。“师兄,我六岁入门,那时你已十岁,站在霍山的台阶上看着我,”常如松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近,缓缓道:“你从来都冷着脸,但那一日祭拜师祖的时候,下了雨,山路不好走,你牵着我,背着小师弟,如竹那会儿五岁,趴在你肩头哭,你还记得么?”谷浑泓抬头看了看天,正是晴空万里,湛蓝的天幕中,零散有几片浮云,他轻笑一声:“那时雨下得可真大,天上漆黑一片,我在西北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大的雨。”谷浑泓一向冷如冰霜的脸,少见的露出一丝裂缝,眼中的阴沉竟隐隐散去些许,透出点点微不可见的光,不过这点温情很快便消失殆尽,他道:“但那又如何?霍山再好,也不属于我,我以为找到了栖身之地,但你可知门内的弟子如何在背后羞辱我?”“你知道中原人如何称呼柔然么?他们把柔然叫作蠕蠕,像蠕虫一般智力低下,呵……”谷浑泓站起身,带着讥讽冷笑一声,道:“我在西北,他们叫我杂种,到了中原,别人又叫我蠕蠕,我做错了什么呢?我凭什么永远低人一等?”常如松默然,接着道:“这并不是你残害无辜的理由。”“我后来发现,既然改变不了,我就堵了他们的嘴,”谷浑泓的身形有些不稳,他的情绪缓下来,平静道:“反正只要我够强,我说一就无人敢说二,别人心里有再多不满,面上也要以我为尊,杂种又如何?蠕蠕又如何?他们照样要跪在我面前,向我遥尾乞怜。”谷浑泓站在石峰之上,他用剑指了指下面的通天教众徒,道:“弱者不无辜,弱就是原罪。”常如松怒道:“你这是魔怔了!师父是怎么教我们的?君子上善若水……”“兄长来找你喝酒了?西北的酒极烈,喝多了后劲儿大……”“丁淮和你们不同,和你、和谷浑泓,和通天教不同,”茯苓递到嘴边的酒坛一顿,接着喝了一口,才继续道:“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不是那种恶人匪寇,他身上有种文人风骨,他不属于江湖。”丁月笑了一声,道:“也许你说得对。”茯苓自顾自的喝酒,不再言语,丁月沉默良久,问道:“茯苓,你这辈子,有没有做过后悔的事?”“后悔的事?”茯苓酒喝的多了,声音有些颤,伸手握住胸前的玉佩,喃喃道:“十年苦练武功刀法,卯时起亥时息,酷暑寒冬,未敢有一日松懈……”“噩梦缠着我,仇恨压着我,数十年如一日,我未曾喊过苦……”茯苓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他已经有了醉意,半哭半笑道:“可是如今、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个念想,终于有人愿意这样对我好,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我虽然算不得君子圣人,可我自认从没做过半点恶,我没爹娘,没亲人,没师父,天地之大我连个去处都没有,就只有这么一个人,我也不能留吗?”丁月眼圈泛红,她劝道:“茯苓,一辈子还很长,你还会遇到很多人,就非他不可吗?”“我不知道我一辈子还有多长,我也看不到以后,但我知道我现在的心,全都在他身上,也许我还会遇到别人,可是不会再遇到第二个他了。”茯苓突然转头,似乎刚发现丁月的存在,他有些出神,盯着丁月看了一会儿,苦笑着摇头:“丁月,我本来应该恨你,确实……我恨毒了你,可是我看见你的时候,却还是会想起荠麦村,想起你给我塞的半块儿蜜饯,我曾无数次梦到那一片青青的麦田,明明是这样好的梦,为什么会被血色沾染?”丁月说不出来话来,她心里刀刺一般的痛。茯苓已经转回身,摇摇晃晃的拎起酒坛,苦涩道:“我爹娘姐姐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对我失望吧?我竟然做了这么多年的梦,把仇人当好人……”等他再转过来,丁月才看见他脸上竟布满了泪痕。茯苓的眼睛盯着外面的夜空,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只能看到眼泪无声的落下来,“我不认命,可是我想要的,一样也留不住。”丁月看着他一坛接一坛的喝,桌上桌下堆满了酒坛,他竟然在屋里藏了这么多酒,似乎要在今晚把心里所有痛处和酒一起尝完,他不再说话,泪水淌下来,与酒水混杂在一起。丁月起身,给他端了一碗醒酒汤进来,茯苓只是轻轻的扫了一眼,仍旧转回头。“醒酒汤多少喝一点,酒喝太多,明日恐怕不好受。”劝了几句,茯苓依旧置若罔闻,丁月知道他不会喝,还是将醒酒汤放在了桌上,从屋里退了出去。丁淮站在外面,问道:“他还在喝酒?醒酒汤没动吗?”“没动,”丁月摇摇头,道:“让他喝吧,把从前的苦楚都发泄出来也好。”丁淮点点头,无可奈何的笑了笑,道:“我有时候都忘了,他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茯苓心里压了多少苦处,才能那般潇洒恣意?“兄长,我有一事,必须要做。”丁月笑起来,丹凤眼微微向上扬,“我已经决定好了。”丁月这样纯粹的笑容,丁淮已经很久没见过了,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眼前的人还是二八年华,穿一身粉裙,巧笑倩兮,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纪。如今的丁月,虽然依旧是花容月貌,却没有了当时的天真烂漫,岁月让她的笑容渐渐淡薄,丹凤眼尾带了点细细的皱纹。丁淮心里隐隐感到不安:“月儿,你……”“兄长,有些事情非做不可,我心里是高兴的,你不必劝我。”丁淮止住了话,他看着妹妹脸上的微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茯苓喝的酒太多,他歪倒在桌案上,半梦半醒间,他又回到了荠麦村。此时他已离家十年之久,梦里来来回回都有只有血色的夕阳和悲哀的哭嚎声。时间过去的太久,他已经记不得其他了。这一刻,他又站在那一片青青的麦田前,风吹过来,泛起层层涟漪。一切都平和宁静,他原来还有这样温柔的记忆。“茯苓?”感觉有什么人在喊他的名字,茯苓转过头,穿着一身麻衣的少女,弯起丹凤眼笑着看他。茯苓一愣:“小芸姐姐?”少女给他塞了一块蜜饯,摸了摸他的头,道:“我要走啦,来和你道别。”“去哪儿?去洗衣裳吗?”少女摇头,向他挥了挥手,等他再一抬头,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眼前只剩这一片麦田,紧接着血色铺天盖地,向他袭来。茯苓的脑中一片混沌,他猛地睁开眼,天已经大亮,头顶的房梁映入眼帘,他抹了一把冷汗,揉了揉太阳穴,一旁的谷浑宇给他倒了杯茶水,茯苓接过来喝下去,缓了一口气,摊开手,这才发现手里攥着一个小瓷瓶,打开瓷瓶,里面有几十枚小小的药丸,色泽和气味与谷浑泓之前给他的解药很像,倒出来一数,一共三十二枚。加上谷浑泓之前给他的四枚,刚好三十六枚!茯苓一个激灵,他翻身坐起来,问旁边的谷浑宇:“这东西哪儿来的?”“半个时辰之前,丁淮派人送来的,”谷浑宇被茯苓的脸色吓了一跳,“师父,你是不是喝太多酒了,你脸色好差啊。”茯苓急切的问道:“谷浑泓还在这里吗?是不是出事了?”谷浑宇没明白茯苓这是突然怎么了,他答道:“没……他好像带人出去了,像是要抓什么人,方才下面一团乱,我也不太清楚……”茯苓闻言,立即拿起龙牙刀,把要紧的东西收拾成包袱,往背上一甩,拉起谷浑宇就往外走。“茯楼主,教主吩咐了,你不能出去。”茯苓看了看门外的守卫,人还不少,虽然他不放在眼里,但难免耽误时间,略一思索后,茯苓关上门,从三楼跳窗出去,正好跳在不远的房顶上,下面的守卫轻功不济,上不来,茯苓背着谷浑宇,一路踏着屋瓦,眼睛四处搜寻,终于看到一匹正在吃着草料的黑马。那黑马膘肥体壮,毛色鲜亮,茯苓运起轻功,从房顶上跳在来,落在那马背上,黑马嘶鸣一声,飞快地向前奔去,龙牙刀势不可当,一路杀出通天教。谷浑宇坐在茯苓身后,道:“师父,往南走,我在楼上看他们往南边去了!”“好!”一路向南奔去,果然看见了一行人围在一座石丘之下,石丘之上隐约能看见三个影子。茯苓下马,把谷浑宇放下来,藏在石头后面,低声嘱咐道:“你在这里好好躲着,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若我没下来,你就往西一直走,回柔然十六部。”谷浑宇拉住茯苓,道:“师父,你要去救他们吗?他们不是你的仇人吗?”“是,”茯苓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来也以为,这世间的一切非黑即白、非善即恶,可是现在看来,是非对错还真难说清,与其纠结这些,不如随心而动。”“别怕,你师父厉害着呢!”茯苓揉了一把谷浑宇的头,飞身上马,径直向石丘而去,一个飞身,便跃上石壁,下面的通天教教徒没有这样的轻功,想拦也上不去。“你们的本事还是我教的,不知好歹的东西,竟敢背叛我?”比起丁淮、丁月二人一身狼狈,谷浑泓浑身上下毫发无伤,风轻云淡的提着剑,道:“丁淮,此事与你无关,你让开,我可以不追究。”丁淮浑身是血,他毫无惧意,仍旧挡在气若游丝的丁月身前。“你已经不是我们当日遇见的良师了,你早就不是霍山派的郑如泉了,你是通天教的魔头谷浑泓!”丁淮吐出一口血来,接着道:“我们就算有诸多错处,你也不配为师!今日就是死,也绝不再为你卖命!”“好,那我今日就成全你们。”丁淮闭了闭眼,等待死亡将临,只听一声清响,那剑刃却并没有落到他身上。“你成全不了,我倒可以送你一程。”这语气、这声音分外熟悉,丁淮猛地睁开眼,茯苓一身黑衣,正站在他身前,龙牙刀稳稳地挡住了剑刃。第61章谷浑泓看向眼前的人,阴沉道:“茯苓,看来我方才应该先杀了你。”“你方才要是先来杀我,此刻已经见了阎王,”茯苓轻笑一声,“也就没机会站在这儿同我吹风了。”“太自负可不是什么好事。”谷浑泓说罢,提剑飞身而来,茯苓立即出刀抵挡,刀剑相撞,两人同时被内力弹开。谷浑泓身形很稳,他阴沉的笑了笑道:“果真是邪刀阎王,有几分能耐。”茯苓后退半步,心里惊讶他内力竟如此强劲,面上确实不显,仍旧嗤笑道:“你就这么点能耐,你也配当人师父?”“如此低劣的激将法,是毛头小子才会上的当,”谷浑泓又是一剑凌空而来,“对我可没用。”“那你手腕抖什么抖?年纪大了中风了不成?”茯苓讥笑道,他面上漫不经心,心里却在认真回忆颜烛的剑法。谷浑泓师出霍山派,作为嫡传弟子,他学的也是《霍山剑法》,但与颜烛有所不同,谷浑泓离开霍山后,还修了许多别的功法和秘籍,他的剑法和招式不如颜烛纯粹,变化虽多,可每一种都无法用到极致。尽管谷浑泓的短处显而易见,但他在江湖上仍旧少有敌手,过人的天赋、几十年的功力、变化莫测的招式,如今还有《红阳无极功》助力,别人即便知道了短处也无从下手。茯苓可以打败他,但不是现在,可能三五年,也可能十年二十年之后,至少茯苓需要突破《三无刀法》的最后一重,要将《十二重金刀斩》运用到极致。可他如今不过十八。“茯苓!”丁淮抱着丁月,向茯苓喊了一声,绝望却坚定道:“你走吧,不要再淌这浑水了。”茯苓与谷浑泓在几座石峰之间来回穿梭,隐隐能看出茯苓已经落了下风。内力再次相撞,茯苓感觉到那雄浑霸道的内力由刀柄传上来,震得他虎口撕裂般的疼痛,接着他感到喉头一阵腥甜,努力把胸腔里翻涌的血气压下去,闻言便道:“少废话,吐血了还来啰嗦别人。”他回身一刀斩去,谷浑泓侧身躲过,龙牙刀砍在石峰上,被缝隙卡住,有一瞬间的停滞,谷浑泓的剑已经向茯苓刺来,茯苓矮身堪堪躲过,龙牙刀离开缝隙,再次横在身前面,他的黑色外袍被划开多处,好在伤口不深。谷浑泓招招狠厉,他所用的所有功法招式,都是最毒的杀招,若不是茯苓轻功好,身上就不止这点小伤了。“茯苓,”丁淮喊道,“别管我们了!走吧!”“少自作多情!我是为了替自己报仇,关你们屁事!”茯苓刚吼完这一句,还没来得及喘气,谷浑泓的剑再次袭来。剑气极胜,若要挡下来还得拼内力,然而无法,茯苓正要去提刀去挡,一柄银色的剑刃在他之前挡住了谷浑泓的剑。茯苓惊愕抬头,去看那一身青衣的人,难以置信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来,你出事了怎么办?”颜烛将谷浑泓的剑刃挥开,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意,伸出一手扶住茯苓,看到茯苓身上的伤后,他语气又软下来,问道:“没事吧?”与颜烛一起来的,还有一人,同样着青衣,手持宝剑,已经两鬓斑白,但身形挺拔,眉宇间有一点浩然之气。谷浑泓看向眼前的人,勾唇笑道:“师弟,多年未见,西北的风可真大,没想到竟能吹得动你这座大佛。”常如松提着剑,语气淡淡道:“我来替师父清理门户。”“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二十年的同门之谊,一朝反目,后来的十多年里天各一方,情谊越散越淡,终于在今日剑刃相碰之时,被全部击碎。大漠之上石峰林立,谷浑泓与常如松剑刃相交,几十年前在霍山上,他们师兄弟三人,也曾执剑,在山上大片的青松翠柏里穿梭。岁月悠悠,已是物是人非。谷浑泓看过无数的武功秘籍,以为能集百家之长,未曾想,这些功法乱七八糟的加在一起,反而适得其反,他最后还是败给了常如松的《霍山剑法》。谷浑泓半跪在地上,他内力已尽,胸腔内多处创伤,一剑撑地,口里涌出鲜血,他咳了两声,看着不远处仍旧平和淡然的人。“师兄,我六岁入门,那时你已十岁,站在霍山的台阶上看着我,”常如松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近,缓缓道:“你从来都冷着脸,但那一日祭拜师祖的时候,下了雨,山路不好走,你牵着我,背着小师弟,如竹那会儿五岁,趴在你肩头哭,你还记得么?”谷浑泓抬头看了看天,正是晴空万里,湛蓝的天幕中,零散有几片浮云,他轻笑一声:“那时雨下得可真大,天上漆黑一片,我在西北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大的雨。”谷浑泓一向冷如冰霜的脸,少见的露出一丝裂缝,眼中的阴沉竟隐隐散去些许,透出点点微不可见的光,不过这点温情很快便消失殆尽,他道:“但那又如何?霍山再好,也不属于我,我以为找到了栖身之地,但你可知门内的弟子如何在背后羞辱我?”“你知道中原人如何称呼柔然么?他们把柔然叫作蠕蠕,像蠕虫一般智力低下,呵……”谷浑泓站起身,带着讥讽冷笑一声,道:“我在西北,他们叫我杂种,到了中原,别人又叫我蠕蠕,我做错了什么呢?我凭什么永远低人一等?”常如松默然,接着道:“这并不是你残害无辜的理由。”“我后来发现,既然改变不了,我就堵了他们的嘴,”谷浑泓的身形有些不稳,他的情绪缓下来,平静道:“反正只要我够强,我说一就无人敢说二,别人心里有再多不满,面上也要以我为尊,杂种又如何?蠕蠕又如何?他们照样要跪在我面前,向我遥尾乞怜。”谷浑泓站在石峰之上,他用剑指了指下面的通天教众徒,道:“弱者不无辜,弱就是原罪。”常如松怒道:“你这是魔怔了!师父是怎么教我们的?君子上善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