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璧的脸先是一红,又是一白,最后黑了下去。福伯的重点抓的稳,准,狠。“这般恶意中伤本侯的,除了他,你还能想到第二个人?”沈璧语毕,不等福伯回答,迫不及待地挥手将人打发走了。他缩回藤椅里,睡意全无。原来所谓的和过去一刀两断,不过是众人皆醒,我独醉的自欺欺人。那些纵横交错,千丝万缕的联系如藕丝般,怎么也拉不断,不但不断,如今根根藕丝皆已化作无数雪白幽亮的银针,汇集于他的胸口。建宁二十二年春末,距京城百里之遥的桑庄新来了一户人家。这家的大门一直紧闭着,没多久,村里便有各种各样的猜测,有说是个失去孩子的独居老人,有说是为了躲债的赌徒,还有的甚至暗自疑心是不是逃亡的犯人。直到两个月后,村里人第一次见到这户人家打开门,门后走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女子怀里还抱着个三岁左右的女娃。那女子生的端庄面善,若不是脸颊上有道可怖的刀疤,应是个绝色佳人无疑。村里的妇人很快与她相熟,知道她夫家姓沈,因自己容貌被毁,无颜再在夫家待下去,便带着孩子来到此地。搬家途中染了风寒,加之体弱,闭门休养了两个月方痊愈。村民们见她身段消瘦,弱不禁风,不似劳作之人,且衣着并不寒酸,皆以为她必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妻妾,受了委屈,躲到这里。至于什么样的委屈,每人心中都有一种推断。沈娘子虽看着娇贵,却十分聪明好学。播种,种菜这些农活,看上几遍就能学会。她作农活时,总会将女娃安置在田埂上,抬头就能瞧见。一日,沈娘子正向赵大娘请教如何给豇豆搭架子,女娃脆生生道:“娘,阿璧要尿尿……”说着便自己站在田头小解起来。赵大娘一拍大腿,急忙上前,“这娃娃,快蹲下,裤子要尿湿了……”她的声音在走到沈璧面前时,戛然而止,“阿璧……阿璧是个男娃娃?”沈娘子没有答话,低头继续绑绳子,只是那裂了不少口子的手,在微微地抖着。赵大娘见她不想多说,也不好再问。毕竟在云楚有些地方,孩子三岁之前是有这样养的,可阿璧已经四岁了。后来,村民都知道了这件事,再不久,村里的孩子也知道了,于是,他们便想方设法地验证沈璧到底是男是女……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鞠躬!(#^.^#)第4章 往事“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哼唱歌谣的孩子年纪尚小,吐字不清,调子虽对,唱词却囫囵吞枣的模糊。他一边咿呀着,一边踮起脚尖摘那越过墙头的青梅。“哎吆,这小美人是谁呀!”赵大娘提着刚从王麻子那买来的烧饼往家赶,遇到路边的沈璧,停下来跟他打了个招呼,“阿璧,你怎地一个人在这?”她拿出香喷喷的烧饼塞到沈璧手里,又点点他肉呼呼的小鼻头,“阿璧嘴馋了?这青梅还没熟,酸得很呢!”沈璧原是觉得青梅色泽碧绿,犹如翡翠,一串串挂在枝头,煞是好看,想摘几颗回去送给阿娘。他觉得好看的东西,阿娘也一定会喜欢。烧饼的香气直扑入鼻,勾起了孩子肚子里的馋虫,沈璧咬了一大口,含糊道谢。赵大娘拢着袖子,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笑眯眯道:“阿璧,这是你阿娘给你裁的新衣裳?”“嗯!赵奶奶,漂亮吗?”他腾出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提着镶有金丝海棠的绿裙摆,在赵大娘面前转了两圈,又把腰间挂着的一块白玉也拿给赵大娘看,“还有这个玉佩,坠子也是阿娘做的!她说白玉一定要配绿流苏,还说阿璧穿绿色特别好看!”新衣用的料子不是很好,玉的成色也一般,街上花个几十文钱就能买到的那种。经过沈娘子的手,档次就不一样了,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这玉佩价值不菲。“阿璧,你娘的手可真巧,这金丝海棠绣的竟像真的。还有这玉,配你这身新衣,就像……就像……”赵大娘连说了几个就像,却因胸中无墨,比喻不出。沈璧脆生生地接下话,“像白鹅浮于春水。”“对对对!”赵大娘含笑揉揉他的软发,“就是这么说的!这衣裳把阿璧的小脸衬得更白了!阿璧长大了呀,一定是个大美人!”“真的吗?”沈璧笑弯了眼睛,这个夸奖显然比手里的烧饼更让他开心。赵大娘连连点头,“真的!快回去吧!别叫你阿娘担心。”“多好的孩子!”赵大娘惋惜摇头,“可惜了!”“可惜什么?”李二娘举着一把青梅,从院里探出头,“阿璧走了?我给他揪了梅子……”赵大娘叹气,“这么可爱的男娃娃,你说这沈家娘子怎么偏要照着女娃子养?唉……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李二娘亦跟着叹气,“深闺大院里的事,谁知道呢?许是为了躲避……”她欲言又止,“算了,不说了。沈家娘子人挺好的,咱不能背后嚼人家舌根子。”赵大娘点点头,又想起沈璧那粉嘟嘟的小脸,忍不住多说一句,“只是苦了阿璧这娃子。”“人各有命,说不定以后……就好了。”两人感慨一番,各自散去。且说沈璧,晃着小脑袋,又哼又唱地往家走,刚转个弯,就被人拦住了。那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六七岁的男孩,站在路中央,双手叉腰,脸上却是与年龄不相称的凶狠,“不许走!”将沈璧拦住后,他回头招呼同伴,“我阿娘说沈璧是男娃,你们信不信?我拦住他了,你们快将他的裙子脱下,看看他到底是男的是女的!”几个孩子哄然大笑,朝沈璧聚拢过来。彼时,沈璧尚只有四岁,哪是一群孩子的对手?推攘间就被摁到了地上。新裙子弄脏了,阿娘会生气的。这是他当下唯一的念头。这个念头让他一瞬间有了极大的爆发力,居然短暂地挣开几个孩子的束缚,“你们走开!我要告诉阿娘你们欺负我!”带头的孩子哈哈大笑,“你们怕吗?”“怕!特别怕!”几个孩子嘴里说着怕,动作却毫不迟疑,七手八脚地将沈璧的裙子撕了下来。明明已是四月,春红方谢,微风轻暖。可沈璧却冷地打颤,尖锐的石子擦着他柔嫩的双腿,挣扎中很快便见了血。在过度的恐慌和害怕中,他哭出声,“阿娘,阿娘……”始作俑者们举着他的绿裙子,像在摇晃着一面胜利旗帜,他们指着沈璧,细声尖叫,故作惊讶,“哇!快来看啊!那是什么!”“哎吆,沈璧!你也是有小鸡鸡的嘛!还整天穿裙子扮小姑娘,羞不羞?”“你这么喜欢女娃娃的花裙子,以后就嫁给街上讨不到媳妇的赵裁缝做老婆吧!叫他天天给你做裙子,哈哈……”沈璧垂下眼帘,大颗的泪珠挂在腮边。眉宇间的清净纯粹第一次有了裂痕。“咚”的一声,一根红缨长|枪浓墨重彩地斜插过来,没入地面,半截漏在外面的银枪头泛着幽冷逼人的光。嘲笑声戛然而止,孩子们一瞬间跑的没了影儿。“来!”一只不大,却布满茧子的手伸了过来。沈璧瑟缩着伸出手,触到一块块坚硬和粗糙时,下意识地想缩回去,却被那只手极迅速地反握住,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手的主人比沈璧高出不少,束发银冠,劲衣箭袖,拿着比自身还高的军用长|枪,竟丝毫不显突兀,反衬的他英姿飒飒,出类不凡。少年解下斗篷,包住衣衫不整的沈璧,眸色温和,“快回去吧!”斗篷轻便又暖和,还带着股令人安心的气息。沈璧攥着斗篷,仰起头,奶声道:“哥哥,我叫阿璧,你呢?”黄昏薄暮,云影无光,少年的笑却如阴沉酿雪天的一炉火,“季北城。”“季哥哥,等阿璧长大了,嫁给你好不好?”他眼中泛出一抹亮色,好似在看一尊天神,“这样他们就不会欺负我了。”季北城愣怔了一下,低头看看单纯无邪的幼童,涌上嘴边的道理又被他咽了下去。半大点的孩子懂什么?他笑着点点头,“好。”官道上的马车里传出女子的呼唤,季北城回头应了一声,随即与沈璧道别,“我该走了,你快快回去吧!”沈璧颇是不舍。邻里的孩子不愿跟他玩,娘亲也极少许他出门,头一回遇到会保护他的哥哥,却还没说两句话又要走了。“哥哥,你还会来吗?”“嗯。”这种回答也就骗骗沈璧这么大的孩子。季北城走出数丈,转身见沈璧还在原地,一双幽亮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个孩子怎么会有那么孤单无依的眼神?他心底一软,重又走到沈璧面前,为他将宽大的斗篷裹得紧了些,再摸摸他的软发,像抚慰一只受伤的幼兽,“不想被别人欺负,就要变得比他们都强,这样才能保护自己,知道吗?”沈璧似懂非懂,恋恋不舍地点头,目送他上了马车。晚风送来风铃声,清脆悦耳。那辆马车载着季北城在叮咚声中越行越远,直到看不见。天黑了下来,夜色困顿。那辆马车仿佛带走了所有的光。“季哥哥!季哥哥,等等阿璧!”小小的孩子跟着马车一直哭一直跑,直到最后一点光消失,马车都不曾慢下一刻。沈璧脚下一空,整个人坠了下去——原来是场梦啊!他将手背放于额上,闭着眼,羽睫微颤。梦里小小的身影如薄雾般消弭无踪。那些年的经历,真像梦里漆黑的夜,没有光,没有温暖。他一个人在那片黑暗中摸爬滚打,跌跌撞撞。不断受伤,不断流血。看不到尽头,也没有退路。四岁到十五岁。整整十一年。沈璧掩面,呜咽声极低极轻的从指缝中断断续续地溢出。他真的很多年都没有哭过了,如果不是梦到那个小小的可怜的孩子,他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曾有过怎样可怕的不堪回首的过去。而这一切,皆因季北城。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鞠躬!(#^.^#)第5章 朱门绣球招亲一事让高骈受尽了羞辱。那日,沈璧走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屠夫赶走,明明白白地悔了婚。户部尚书位高权重,背后没个靠山的,谁敢站出来置喙高骈这种仗势欺人的行径?吃了这么大的血亏,若放在往日,高骈岂是能善罢甘休的主?如今偃旗息鼓,不过是忌惮朱承轩他爹的那张嘴。云楚的这些御史大夫们,下至九品芝麻官,上到当今圣上,他们可是都敢弹劾,跟你试上一试的。再说这次本就是他理亏,万一被参一本,他还真吃不消。高骈权衡了利弊,将此事压下,只等将来有机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没想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朱潜并不想就这么白白便宜他,没过多久就呈上奏折,罗列他数条罪状。其中一条就是他恃势凌人,出尔反尔,当众悔婚。不仅如此,朱潜还把屠夫带到明德殿外。高骈的计划原本毫无破绽,只要绣球落到沈璧怀里,就算沈璧有一百张嘴也赖不掉这门亲事了。谁料会出现如此大的变数?且这变数还不止一个,他没料到屠夫会出现,没料到沈璧已定亲,也没料到对面还有个朱承轩。此事上达天听,已无退路,高骈唯有应下婚事,老泪纵横地带着屠夫女婿回家跟高溶月拜堂。沈璧听福伯讲完,笑得直不起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高骈真是活该!”福伯许久未见他如此开怀,感触颇深,“侯爷这样高兴,还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么好笑的事,也不是经常能遇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沈璧的笑意渐渐散去。福伯知他今日心情不错,又苦口婆心地劝上了,“侯爷年纪也不小了,按说是该成亲了。这件事之后,谁还敢上门提亲?侯爷以后行事万不可如此鲁莽!”堂堂侯爷,外出时身边竟一个侍卫都没有。还好高骈不是想杀他,否则,他有多少条命也不够交代的。福伯想想都深感后怕,听闻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又是哭笑不得,“我们和高骈结下这么大的梁子,以后侯爷在朝中更要小心谨慎才是。”“若不是顾忌高溶月是个女子,本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堪,高骈以为他今天能全身而退?”沈璧说着又往榻上躺去。他自小便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福伯对此早已见惯不怪。“说起亲事,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尚未。”就算沈璧有嫌疑人,可眼下季北城人在西南,距京城千里之遥,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件事不好妄下定论。更别说福伯一点儿也不想把季北城拖进来。他这边话音刚落地,家中仆人来报,朱御史之子朱承轩来了,此刻正在偏厅候着。“怎么,嫌银子给少了还是当我忠义侯府是冤大头呢?”沈璧不悦,言辞冷淡。仆人一副有话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怕惹沈璧不快,只能看着福伯。福伯道:“还有什么事?一次说清吧。”“朱公子不但没收银子,还悉数退回来了,”他道,“朱公子说他知道事情的始末,愿前来禀报侯爷。”沈璧清清凉凉地扫了眼看福伯,意思十分明显——为何他都知道了,你却还没有查出一星半点的消息?福伯权当没看见,吩咐仆人下去,“老奴伺候侯爷更衣。”他取来一套白色的箭袖长衫和云纹刺绣腰带给沈璧换上,且在他的一再嘱咐下,沈璧被迫又加了件斗篷。好歹已是人间四月天,暖风和煦,毫无凉意,哪有福伯说得那么夸张?沈璧虽不情愿,却领了他的一片情。刚走到偏厅,朱承轩就“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仿佛那椅子下燃烧着烈火一般。远远看到玉树临风的白衣少年,朱承轩便已心如鼓敲,掌心、后背皆是汗渍。他记得沈璧被封为大将军,策马游街的那天,他正与同伴高谈这位年轻的侯爷不过是仗着祖上的功勋,得荫袭官受爵而已,如今不知有用了何种办法,找皇上要了个大将军的职位……正说话间,不经意地抬了头,那银甲白马,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就这样闯入眼底。“侯爷。”朱承轩低头,感觉心要从胸腔里跃出去了。“嗯。”沈璧入了座,接过婢女呈上的茶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听说你把银子退了,怎么,嫌少?”“不不不!”朱承轩摆手,嗓子一紧,语无伦次起来,“是侯爷,哦,不,是家父的意思。”沈璧明白了,朱潜不肯要。他一向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既然对方不收,此事也就不用再提。“你都知道什么?”从进门、落座到开口说话,沈璧始终不曾看朱承轩一眼,甚至不曾认真地看过一样东西,一个人。仿佛这世间没有事物能入了他的眼,他的心。朱承轩黯然,悄悄抬头,极快地打量了沈璧一眼, “昨日夜里,我路过父亲的房间,听到他房中有人说话……”“说了什么?”沈璧侧眸,眼里有了一丝兴致。“那人让父亲今日务必弹劾高骈,还说高溶月一定要嫁给程六。”朱承轩虽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那个人、他父亲,甚至沈璧,应当是一条船上的人,至少在面对高骈时,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哦?”沈璧放下茶盏,看了眼朱承轩,“程六就是那个屠夫?”朱承轩点头。“这么说来,你刚巧同一天在对面的酒楼喝酒,也是你父亲同那人安排的?”“侯爷果然聪慧。”想到自己那颇为丢人的出场,朱承轩的脸烧得厉害,“那人还提到了季将军。他说,季将军交代的事,务必要办妥。”朱承轩猜测沈璧定急于知晓此事的前因后果。如果能帮到他,说不定会被另眼相看。他没有别的奢望,只求能跟在沈璧身边,为他鞍前马后。且不说父亲受了谁的指示,出面弹劾高骈,今日朝堂之事,算为沈璧报了仇,他应该很开心。但朱承轩万万没想到,沈璧听到季将军这三个字后,竟摔了茶盏。“如此说来,造谣我定亲的,是季北城无疑了!”瓷器的碎裂声将朱承轩吓得够呛。别说他,连福伯都没料到沈璧会如此动怒。许是这么多年,他与季北城鲜少有交集,彼此相安无事,以至于福伯几乎要忘记了两人的那些陈年旧事。“侯爷并未定亲么?”朱承轩欢喜抬头,一时情难自禁,“太好了!”沈璧眼风一扫,脸色冷了几分。“朱公子,今日就到这吧,老奴送你出门。”福伯赶紧将人打发走,免得这位官家公子无辜受到池鱼之殃,为侯爷平白添个政敌。待福伯回来,沈璧已进书房的密室。密室里的很多东西都是福伯在老侯爷沈秋泓过世后一点点收集起来的。沈秋泓一生战功无数,可也得罪人无数。他战死时,沈璧不过十六岁。树倒不仅猢狲散,昔日的仇敌自然也蠢蠢欲动。为了沈璧能在群狼环伺,危机四伏中平安长大,福伯操碎了心。他私下收集所有朝中官员的信息,花高价购买,找人暗中调查,不管有用没用,统统来者不拒。收集后再将它们一一筛选、甄别,无用的毁去,有用的就留下,放在这密室中,以防万一——这是忠义侯府的底牌。沈璧从密室里出来没多久,就去了朱潜家。进门见到朱潜,劈头一句,“你和季北城勾结?”御史大夫向来自觉自己为社稷、为百姓发声,涉及私利及政治争斗的事,他们一概不屑参与。朱潜想弹劾高骈久矣,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如今别人把把柄送到他手边,他岂能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各取所得,岂不美哉?听了沈璧的质问,朱潜的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没见过这般不知好歹的人。“侯爷,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朱潜弹劾高骈,最直接的受益人可是他沈璧,不曾前来道谢就算了,居然还上门兴师问罪!沈璧扫了眼堂中下人,“朱大人,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不爱听,本侯建议你屏退左右。”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鞠躬!(#^.^#)第6章 甲械朱潜虽不大喜欢沈璧这个人的自以为是,目空一切,但知道他行事光明磊落,不会胡乱攀咬。他既然敢这么说,定是知道些什么。朱潜略一思忖,便打发了左右。“侯爷方才那话是何意思?”沈璧坐了主位,指尖点着桌面,反客为主道:“不知朱大人还记不记得,你姐姐有个儿子曾失手将人打死,被判流放西南一事,后来……”沈璧拖长了调子,“听说在流放的路上,不幸染病身亡。”朱潜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却强自镇定道:“没错,那孩子早就死了,侯爷重提旧事,到底想说什么?”朱潜的反应被沈璧看在眼里,他失去耐心,无意迂回,“本侯最讨厌事事都要说清楚,讲明白,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如果没有证据,本侯就不会来。难道非要我把他的名字说出来,朱大人才死心?”闻的此言,又见沈璧神色笃定,朱潜跌坐在椅子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颗颗滚下。这件事已过去了近十年,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当年姐姐哭着求他救孩子,他一时心软,求师出同门的老季将军能照拂照拂自己的外甥。老季将军悄悄将那孩子接了回去,因觉得他颇有军事才能,便将人收到麾下,让朱潜对外声称其染病身亡。时隔多年,那孩子跟他姐姐的联系少之又少,朱潜不知沈璧从何处寻到了蛛丝马迹。见他面如菜色,沈璧好心地适可而止,“朱御史,本侯若想将这件事说出去,就不会等到现在。”七寸被人拿捏着,朱潜只能听凭吩咐。只是一则心有不甘,二则颇不齿沈璧的小人作为,所以不仅面上不好看,语气也不怎么好听,“侯爷希望我做什么?”“很简单,我想知道季北城在西南如何?你可以办的到,对么?”“季将军?”朱潜愕然。他原以为沈璧会提出更为过分的要求,或者是违背良心、道义,需要九死一生才能办得到的。抓着如此大的把柄,却只为这般小事,朱潜不解。“侯府跟季家不是世交么?侯爷如果想知道季将军的事,只需开口,他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何须从我这里探听?”关于季北城和沈璧之间,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都道两家是世交,即便平素往来甚少,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哪里又晓得,季北城在沈璧这里早成了排名前三的仇敌?“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没必要跟你解释。”沈璧皱眉,似乎一提及季北城,他就格外焦躁,“御史大人可要想清楚,切莫一时糊涂,连累季家,再搭上你一门十几口人的性命。我与季北城并无深仇大恨,绝不会害他,这你大可放心。”朱潜纠结半晌,才讷讷开口,“你想知道什么?”沈璧微微扬起唇角,“你能查到的——所有。”五日后,沈璧很是难得地上了早朝,还呈上一封奏折。奏折上说,福州一带的军队因去年一整年几乎都在海上作战,铠甲遭海水侵蚀,损坏的厉害,希望皇上能下令将这一季的军械物资提前发放。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兵部本就会备着一批粮草、军物,以备不时之需,且原就打算五月底往福州调去一批,提前一个月发放不成问题,所以蔺容宸大手一挥同意了。巧得很,当天晚上,季北城的奏折送进了宫。奏折上的内容虽不同,结果却是一样的,要求兵部重调一批盔甲到西南。蔺容宸觉得事情不太对,立即召了沈璧入宫询问。沈璧早有准备,端端正正地跪着,全身上下武装到了表情,无辜的让人看一眼都忍不住心疼。蔺容宸却不吃他这一套,“行了,你别在我这里装,你的奏折和季北城的奏折放在一起,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上次高骈来告状,说你四岁就定了亲,这事跟季北城有关,所以,你才故意在他之前要走甲械。”定亲这话听得沈璧整个人都不好了,本想反驳,一想这位皇帝心思深的很,没什么事能瞒得住他,索性连否认都免了。“皇上已答应过我,会将甲械送到福州。这回叫我入宫,该不会要反悔吧?”“君无戏言。朕说出的话,自然不会反悔。沈璧。”年轻的皇帝笑了,“朕知你为何不喜季北城。但他对你却是一片赤诚,朕希望你能放下过去。你在朝中根基不稳,若有他帮衬,朕也不必为你担心。”当年,沈璧离开忠义侯府才一年,沈秋泓就战死海上,他重回沈家,从一个小小士兵做到如今的大将军,靠的不是运气和忠义侯这个爵位的庇护,而是一步一个血印走出来的。蔺容宸惜才,自然希望他好。沈璧笑道:“皇上多虑了,甲械一事,实属巧合。微臣怎么可能知道西南那边的明光铠出了问题,还赶在他之前抢走?而且微臣觉得,铠甲的事,兵部要负全责。”“行了,追责不是你的事,既然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且回去吧!”蔺容宸就知道,叫他进宫也是白来。不仅白来,还为自己平添烦恼,赶紧将人打发走了。两日后,这件事传回西南。季北城刚看完信函,元起和卢策就来了。两人进门时的脸色都不大好,尤其是卢策,粗犷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红的像在喷火。元起一直在旁喋喋不休地劝着,生怕他这个莽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季北城见了他就开始头疼。这个卢策,脑子轴得很,还听不进去劝。“明光铠一事,皇上已经应允让兵部尽快解决。你们若为此事而来,可以回去了。”卢策窝着一肚子的火气还没发泄,岂会离去?“这分明是沈璧故意为之!将军,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住口!”季北城拉下脸,厉喝呵斥,“这件事沈璧并不知情,何来故意为之?这种话岂能乱说!”卢策没料到季北城如此震怒,愤然不平地闭了口。别说卢策,元起亦极少见季北城发这么大的火,“咱们之前的那批凑合着再用半年,不成问题。卢副将,将军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若说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早日发现,也不至于跟他们撞到一起。”卢策腹诽,哪有那么巧的事,分明是人家算计好的!他们西南军被沈璧打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古人善被人欺,还不是因为将军顾忌季、沈两家的关系,一味退让,否则何至于遭人这般欺负?元起拽拽他的袖子,“既然兵部会解决,咱们就别难为将军了。这是皇上的旨意,我等听令便好。”都搬出天子了,卢策就算一百二十个不甘愿,也不敢再反驳半个字,只能咽下愤懑,黑着脸离去。元起不是傻子。上次进京,他就发现沈璧和季北城的关系并不像季北城之前跟他描述的那么两小无猜,兄友弟恭。起先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涉嫌挑拨,出了铠甲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沈璧从中作梗。他想不明白为何季北城如此诚心诚意地帮沈璧,他还要恩将仇报?不过,这话就算问出来也得不到回答,说不定还会得到俩白眼。忆起沈璧那日在绣楼前蒙眼的举动,元起多了句嘴,“将军,侯爷是否十分厌恶污秽之物?”“何出此言?”季北城的目光瞬间凝固,看得元起心底生出寒意。说来难以相信,眼前这位征战无数,杀人无数的将军,一旦离开战场,眼里就不会再有杀伐果决和狠厉无情。哪怕是点兵操练,他也一脸温煦随和,春风化雨。脱下铠甲,换上便服,季北城就是无论走到哪里,都牵动着女子目光的淑人君子,龙章凤姿,温文尔雅。元起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有如此大的反差。他十五岁入伍,跟着季北城已有五年,这是他在战场之外,第一次从季北城的眼睛里看到……杀意。“将军原要我找个铁匠混在人群里,可属下在京城寻了许久,未找到合适的人选,加之时间紧迫,正巧遇见一个屠夫……”“元起,你竟违背我的命令!”季北城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他霍然抬头,敛起神色,眼神比那冰川缝隙里溢出的风还要冷。元起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属……属下只当随便找个人,只要能让高骈丢人就行……”季北城的目光,像扼在咽喉处的手掌,一股难言的压迫感和窒息感扑面而来。有那么一瞬间,元起甚至觉得季北城可能会对他动手。“属下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大约是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季北城收敛起方才的锋利,“此次便算了。再擅改军令,本将军可要依法处置了。”元起连连点头,抹掉额角的汗,道:“……侯爷似乎并不感激我们出手相助。”季北城对此早有所料,他淡淡一笑,不甚在意,“他会感激就怪了。他定觉得,就算没有屠夫,没有朱潜,高骈也拿他没办法。他沈璧不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强迫的了……行了,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下去吧!”周管家端了安神香进来,见元起急步离去,仿佛身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追着,忍不住笑道:“将军方才说了什么,把元将军吓成那样?”季北城吐了口气,“我以为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一时没忍住……”“说起亲事,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尚未。”就算沈璧有嫌疑人,可眼下季北城人在西南,距京城千里之遥,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件事不好妄下定论。更别说福伯一点儿也不想把季北城拖进来。他这边话音刚落地,家中仆人来报,朱御史之子朱承轩来了,此刻正在偏厅候着。“怎么,嫌银子给少了还是当我忠义侯府是冤大头呢?”沈璧不悦,言辞冷淡。仆人一副有话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怕惹沈璧不快,只能看着福伯。福伯道:“还有什么事?一次说清吧。”“朱公子不但没收银子,还悉数退回来了,”他道,“朱公子说他知道事情的始末,愿前来禀报侯爷。”沈璧清清凉凉地扫了眼看福伯,意思十分明显——为何他都知道了,你却还没有查出一星半点的消息?福伯权当没看见,吩咐仆人下去,“老奴伺候侯爷更衣。”他取来一套白色的箭袖长衫和云纹刺绣腰带给沈璧换上,且在他的一再嘱咐下,沈璧被迫又加了件斗篷。好歹已是人间四月天,暖风和煦,毫无凉意,哪有福伯说得那么夸张?沈璧虽不情愿,却领了他的一片情。刚走到偏厅,朱承轩就“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仿佛那椅子下燃烧着烈火一般。远远看到玉树临风的白衣少年,朱承轩便已心如鼓敲,掌心、后背皆是汗渍。他记得沈璧被封为大将军,策马游街的那天,他正与同伴高谈这位年轻的侯爷不过是仗着祖上的功勋,得荫袭官受爵而已,如今不知有用了何种办法,找皇上要了个大将军的职位……正说话间,不经意地抬了头,那银甲白马,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就这样闯入眼底。“侯爷。”朱承轩低头,感觉心要从胸腔里跃出去了。“嗯。”沈璧入了座,接过婢女呈上的茶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听说你把银子退了,怎么,嫌少?”“不不不!”朱承轩摆手,嗓子一紧,语无伦次起来,“是侯爷,哦,不,是家父的意思。”沈璧明白了,朱潜不肯要。他一向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既然对方不收,此事也就不用再提。“你都知道什么?”从进门、落座到开口说话,沈璧始终不曾看朱承轩一眼,甚至不曾认真地看过一样东西,一个人。仿佛这世间没有事物能入了他的眼,他的心。朱承轩黯然,悄悄抬头,极快地打量了沈璧一眼, “昨日夜里,我路过父亲的房间,听到他房中有人说话……”“说了什么?”沈璧侧眸,眼里有了一丝兴致。“那人让父亲今日务必弹劾高骈,还说高溶月一定要嫁给程六。”朱承轩虽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那个人、他父亲,甚至沈璧,应当是一条船上的人,至少在面对高骈时,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哦?”沈璧放下茶盏,看了眼朱承轩,“程六就是那个屠夫?”朱承轩点头。“这么说来,你刚巧同一天在对面的酒楼喝酒,也是你父亲同那人安排的?”“侯爷果然聪慧。”想到自己那颇为丢人的出场,朱承轩的脸烧得厉害,“那人还提到了季将军。他说,季将军交代的事,务必要办妥。”朱承轩猜测沈璧定急于知晓此事的前因后果。如果能帮到他,说不定会被另眼相看。他没有别的奢望,只求能跟在沈璧身边,为他鞍前马后。且不说父亲受了谁的指示,出面弹劾高骈,今日朝堂之事,算为沈璧报了仇,他应该很开心。但朱承轩万万没想到,沈璧听到季将军这三个字后,竟摔了茶盏。“如此说来,造谣我定亲的,是季北城无疑了!”瓷器的碎裂声将朱承轩吓得够呛。别说他,连福伯都没料到沈璧会如此动怒。许是这么多年,他与季北城鲜少有交集,彼此相安无事,以至于福伯几乎要忘记了两人的那些陈年旧事。“侯爷并未定亲么?”朱承轩欢喜抬头,一时情难自禁,“太好了!”沈璧眼风一扫,脸色冷了几分。“朱公子,今日就到这吧,老奴送你出门。”福伯赶紧将人打发走,免得这位官家公子无辜受到池鱼之殃,为侯爷平白添个政敌。待福伯回来,沈璧已进书房的密室。密室里的很多东西都是福伯在老侯爷沈秋泓过世后一点点收集起来的。沈秋泓一生战功无数,可也得罪人无数。他战死时,沈璧不过十六岁。树倒不仅猢狲散,昔日的仇敌自然也蠢蠢欲动。为了沈璧能在群狼环伺,危机四伏中平安长大,福伯操碎了心。他私下收集所有朝中官员的信息,花高价购买,找人暗中调查,不管有用没用,统统来者不拒。收集后再将它们一一筛选、甄别,无用的毁去,有用的就留下,放在这密室中,以防万一——这是忠义侯府的底牌。沈璧从密室里出来没多久,就去了朱潜家。进门见到朱潜,劈头一句,“你和季北城勾结?”御史大夫向来自觉自己为社稷、为百姓发声,涉及私利及政治争斗的事,他们一概不屑参与。朱潜想弹劾高骈久矣,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如今别人把把柄送到他手边,他岂能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各取所得,岂不美哉?听了沈璧的质问,朱潜的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没见过这般不知好歹的人。“侯爷,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朱潜弹劾高骈,最直接的受益人可是他沈璧,不曾前来道谢就算了,居然还上门兴师问罪!沈璧扫了眼堂中下人,“朱大人,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不爱听,本侯建议你屏退左右。”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鞠躬!(#^.^#)第6章 甲械朱潜虽不大喜欢沈璧这个人的自以为是,目空一切,但知道他行事光明磊落,不会胡乱攀咬。他既然敢这么说,定是知道些什么。朱潜略一思忖,便打发了左右。“侯爷方才那话是何意思?”沈璧坐了主位,指尖点着桌面,反客为主道:“不知朱大人还记不记得,你姐姐有个儿子曾失手将人打死,被判流放西南一事,后来……”沈璧拖长了调子,“听说在流放的路上,不幸染病身亡。”朱潜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却强自镇定道:“没错,那孩子早就死了,侯爷重提旧事,到底想说什么?”朱潜的反应被沈璧看在眼里,他失去耐心,无意迂回,“本侯最讨厌事事都要说清楚,讲明白,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如果没有证据,本侯就不会来。难道非要我把他的名字说出来,朱大人才死心?”闻的此言,又见沈璧神色笃定,朱潜跌坐在椅子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颗颗滚下。这件事已过去了近十年,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当年姐姐哭着求他救孩子,他一时心软,求师出同门的老季将军能照拂照拂自己的外甥。老季将军悄悄将那孩子接了回去,因觉得他颇有军事才能,便将人收到麾下,让朱潜对外声称其染病身亡。时隔多年,那孩子跟他姐姐的联系少之又少,朱潜不知沈璧从何处寻到了蛛丝马迹。见他面如菜色,沈璧好心地适可而止,“朱御史,本侯若想将这件事说出去,就不会等到现在。”七寸被人拿捏着,朱潜只能听凭吩咐。只是一则心有不甘,二则颇不齿沈璧的小人作为,所以不仅面上不好看,语气也不怎么好听,“侯爷希望我做什么?”“很简单,我想知道季北城在西南如何?你可以办的到,对么?”“季将军?”朱潜愕然。他原以为沈璧会提出更为过分的要求,或者是违背良心、道义,需要九死一生才能办得到的。抓着如此大的把柄,却只为这般小事,朱潜不解。“侯府跟季家不是世交么?侯爷如果想知道季将军的事,只需开口,他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何须从我这里探听?”关于季北城和沈璧之间,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都道两家是世交,即便平素往来甚少,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哪里又晓得,季北城在沈璧这里早成了排名前三的仇敌?“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没必要跟你解释。”沈璧皱眉,似乎一提及季北城,他就格外焦躁,“御史大人可要想清楚,切莫一时糊涂,连累季家,再搭上你一门十几口人的性命。我与季北城并无深仇大恨,绝不会害他,这你大可放心。”朱潜纠结半晌,才讷讷开口,“你想知道什么?”沈璧微微扬起唇角,“你能查到的——所有。”五日后,沈璧很是难得地上了早朝,还呈上一封奏折。奏折上说,福州一带的军队因去年一整年几乎都在海上作战,铠甲遭海水侵蚀,损坏的厉害,希望皇上能下令将这一季的军械物资提前发放。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兵部本就会备着一批粮草、军物,以备不时之需,且原就打算五月底往福州调去一批,提前一个月发放不成问题,所以蔺容宸大手一挥同意了。巧得很,当天晚上,季北城的奏折送进了宫。奏折上的内容虽不同,结果却是一样的,要求兵部重调一批盔甲到西南。蔺容宸觉得事情不太对,立即召了沈璧入宫询问。沈璧早有准备,端端正正地跪着,全身上下武装到了表情,无辜的让人看一眼都忍不住心疼。蔺容宸却不吃他这一套,“行了,你别在我这里装,你的奏折和季北城的奏折放在一起,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上次高骈来告状,说你四岁就定了亲,这事跟季北城有关,所以,你才故意在他之前要走甲械。”定亲这话听得沈璧整个人都不好了,本想反驳,一想这位皇帝心思深的很,没什么事能瞒得住他,索性连否认都免了。“皇上已答应过我,会将甲械送到福州。这回叫我入宫,该不会要反悔吧?”“君无戏言。朕说出的话,自然不会反悔。沈璧。”年轻的皇帝笑了,“朕知你为何不喜季北城。但他对你却是一片赤诚,朕希望你能放下过去。你在朝中根基不稳,若有他帮衬,朕也不必为你担心。”当年,沈璧离开忠义侯府才一年,沈秋泓就战死海上,他重回沈家,从一个小小士兵做到如今的大将军,靠的不是运气和忠义侯这个爵位的庇护,而是一步一个血印走出来的。蔺容宸惜才,自然希望他好。沈璧笑道:“皇上多虑了,甲械一事,实属巧合。微臣怎么可能知道西南那边的明光铠出了问题,还赶在他之前抢走?而且微臣觉得,铠甲的事,兵部要负全责。”“行了,追责不是你的事,既然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且回去吧!”蔺容宸就知道,叫他进宫也是白来。不仅白来,还为自己平添烦恼,赶紧将人打发走了。两日后,这件事传回西南。季北城刚看完信函,元起和卢策就来了。两人进门时的脸色都不大好,尤其是卢策,粗犷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红的像在喷火。元起一直在旁喋喋不休地劝着,生怕他这个莽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季北城见了他就开始头疼。这个卢策,脑子轴得很,还听不进去劝。“明光铠一事,皇上已经应允让兵部尽快解决。你们若为此事而来,可以回去了。”卢策窝着一肚子的火气还没发泄,岂会离去?“这分明是沈璧故意为之!将军,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住口!”季北城拉下脸,厉喝呵斥,“这件事沈璧并不知情,何来故意为之?这种话岂能乱说!”卢策没料到季北城如此震怒,愤然不平地闭了口。别说卢策,元起亦极少见季北城发这么大的火,“咱们之前的那批凑合着再用半年,不成问题。卢副将,将军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若说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早日发现,也不至于跟他们撞到一起。”卢策腹诽,哪有那么巧的事,分明是人家算计好的!他们西南军被沈璧打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古人善被人欺,还不是因为将军顾忌季、沈两家的关系,一味退让,否则何至于遭人这般欺负?元起拽拽他的袖子,“既然兵部会解决,咱们就别难为将军了。这是皇上的旨意,我等听令便好。”都搬出天子了,卢策就算一百二十个不甘愿,也不敢再反驳半个字,只能咽下愤懑,黑着脸离去。元起不是傻子。上次进京,他就发现沈璧和季北城的关系并不像季北城之前跟他描述的那么两小无猜,兄友弟恭。起先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涉嫌挑拨,出了铠甲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沈璧从中作梗。他想不明白为何季北城如此诚心诚意地帮沈璧,他还要恩将仇报?不过,这话就算问出来也得不到回答,说不定还会得到俩白眼。忆起沈璧那日在绣楼前蒙眼的举动,元起多了句嘴,“将军,侯爷是否十分厌恶污秽之物?”“何出此言?”季北城的目光瞬间凝固,看得元起心底生出寒意。说来难以相信,眼前这位征战无数,杀人无数的将军,一旦离开战场,眼里就不会再有杀伐果决和狠厉无情。哪怕是点兵操练,他也一脸温煦随和,春风化雨。脱下铠甲,换上便服,季北城就是无论走到哪里,都牵动着女子目光的淑人君子,龙章凤姿,温文尔雅。元起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有如此大的反差。他十五岁入伍,跟着季北城已有五年,这是他在战场之外,第一次从季北城的眼睛里看到……杀意。“将军原要我找个铁匠混在人群里,可属下在京城寻了许久,未找到合适的人选,加之时间紧迫,正巧遇见一个屠夫……”“元起,你竟违背我的命令!”季北城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他霍然抬头,敛起神色,眼神比那冰川缝隙里溢出的风还要冷。元起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属……属下只当随便找个人,只要能让高骈丢人就行……”季北城的目光,像扼在咽喉处的手掌,一股难言的压迫感和窒息感扑面而来。有那么一瞬间,元起甚至觉得季北城可能会对他动手。“属下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大约是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季北城收敛起方才的锋利,“此次便算了。再擅改军令,本将军可要依法处置了。”元起连连点头,抹掉额角的汗,道:“……侯爷似乎并不感激我们出手相助。”季北城对此早有所料,他淡淡一笑,不甚在意,“他会感激就怪了。他定觉得,就算没有屠夫,没有朱潜,高骈也拿他没办法。他沈璧不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强迫的了……行了,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下去吧!”周管家端了安神香进来,见元起急步离去,仿佛身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追着,忍不住笑道:“将军方才说了什么,把元将军吓成那样?”季北城吐了口气,“我以为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一时没忍住……”“说起亲事,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尚未。”就算沈璧有嫌疑人,可眼下季北城人在西南,距京城千里之遥,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件事不好妄下定论。更别说福伯一点儿也不想把季北城拖进来。他这边话音刚落地,家中仆人来报,朱御史之子朱承轩来了,此刻正在偏厅候着。“怎么,嫌银子给少了还是当我忠义侯府是冤大头呢?”沈璧不悦,言辞冷淡。仆人一副有话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怕惹沈璧不快,只能看着福伯。福伯道:“还有什么事?一次说清吧。”“朱公子不但没收银子,还悉数退回来了,”他道,“朱公子说他知道事情的始末,愿前来禀报侯爷。”沈璧清清凉凉地扫了眼看福伯,意思十分明显——为何他都知道了,你却还没有查出一星半点的消息?福伯权当没看见,吩咐仆人下去,“老奴伺候侯爷更衣。”他取来一套白色的箭袖长衫和云纹刺绣腰带给沈璧换上,且在他的一再嘱咐下,沈璧被迫又加了件斗篷。好歹已是人间四月天,暖风和煦,毫无凉意,哪有福伯说得那么夸张?沈璧虽不情愿,却领了他的一片情。刚走到偏厅,朱承轩就“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仿佛那椅子下燃烧着烈火一般。远远看到玉树临风的白衣少年,朱承轩便已心如鼓敲,掌心、后背皆是汗渍。他记得沈璧被封为大将军,策马游街的那天,他正与同伴高谈这位年轻的侯爷不过是仗着祖上的功勋,得荫袭官受爵而已,如今不知有用了何种办法,找皇上要了个大将军的职位……正说话间,不经意地抬了头,那银甲白马,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就这样闯入眼底。“侯爷。”朱承轩低头,感觉心要从胸腔里跃出去了。“嗯。”沈璧入了座,接过婢女呈上的茶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听说你把银子退了,怎么,嫌少?”“不不不!”朱承轩摆手,嗓子一紧,语无伦次起来,“是侯爷,哦,不,是家父的意思。”沈璧明白了,朱潜不肯要。他一向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既然对方不收,此事也就不用再提。“你都知道什么?”从进门、落座到开口说话,沈璧始终不曾看朱承轩一眼,甚至不曾认真地看过一样东西,一个人。仿佛这世间没有事物能入了他的眼,他的心。朱承轩黯然,悄悄抬头,极快地打量了沈璧一眼, “昨日夜里,我路过父亲的房间,听到他房中有人说话……”“说了什么?”沈璧侧眸,眼里有了一丝兴致。“那人让父亲今日务必弹劾高骈,还说高溶月一定要嫁给程六。”朱承轩虽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那个人、他父亲,甚至沈璧,应当是一条船上的人,至少在面对高骈时,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哦?”沈璧放下茶盏,看了眼朱承轩,“程六就是那个屠夫?”朱承轩点头。“这么说来,你刚巧同一天在对面的酒楼喝酒,也是你父亲同那人安排的?”“侯爷果然聪慧。”想到自己那颇为丢人的出场,朱承轩的脸烧得厉害,“那人还提到了季将军。他说,季将军交代的事,务必要办妥。”朱承轩猜测沈璧定急于知晓此事的前因后果。如果能帮到他,说不定会被另眼相看。他没有别的奢望,只求能跟在沈璧身边,为他鞍前马后。且不说父亲受了谁的指示,出面弹劾高骈,今日朝堂之事,算为沈璧报了仇,他应该很开心。但朱承轩万万没想到,沈璧听到季将军这三个字后,竟摔了茶盏。“如此说来,造谣我定亲的,是季北城无疑了!”瓷器的碎裂声将朱承轩吓得够呛。别说他,连福伯都没料到沈璧会如此动怒。许是这么多年,他与季北城鲜少有交集,彼此相安无事,以至于福伯几乎要忘记了两人的那些陈年旧事。“侯爷并未定亲么?”朱承轩欢喜抬头,一时情难自禁,“太好了!”沈璧眼风一扫,脸色冷了几分。“朱公子,今日就到这吧,老奴送你出门。”福伯赶紧将人打发走,免得这位官家公子无辜受到池鱼之殃,为侯爷平白添个政敌。待福伯回来,沈璧已进书房的密室。密室里的很多东西都是福伯在老侯爷沈秋泓过世后一点点收集起来的。沈秋泓一生战功无数,可也得罪人无数。他战死时,沈璧不过十六岁。树倒不仅猢狲散,昔日的仇敌自然也蠢蠢欲动。为了沈璧能在群狼环伺,危机四伏中平安长大,福伯操碎了心。他私下收集所有朝中官员的信息,花高价购买,找人暗中调查,不管有用没用,统统来者不拒。收集后再将它们一一筛选、甄别,无用的毁去,有用的就留下,放在这密室中,以防万一——这是忠义侯府的底牌。沈璧从密室里出来没多久,就去了朱潜家。进门见到朱潜,劈头一句,“你和季北城勾结?”御史大夫向来自觉自己为社稷、为百姓发声,涉及私利及政治争斗的事,他们一概不屑参与。朱潜想弹劾高骈久矣,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如今别人把把柄送到他手边,他岂能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各取所得,岂不美哉?听了沈璧的质问,朱潜的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没见过这般不知好歹的人。“侯爷,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朱潜弹劾高骈,最直接的受益人可是他沈璧,不曾前来道谢就算了,居然还上门兴师问罪!沈璧扫了眼堂中下人,“朱大人,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不爱听,本侯建议你屏退左右。”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鞠躬!(#^.^#)第6章 甲械朱潜虽不大喜欢沈璧这个人的自以为是,目空一切,但知道他行事光明磊落,不会胡乱攀咬。他既然敢这么说,定是知道些什么。朱潜略一思忖,便打发了左右。“侯爷方才那话是何意思?”沈璧坐了主位,指尖点着桌面,反客为主道:“不知朱大人还记不记得,你姐姐有个儿子曾失手将人打死,被判流放西南一事,后来……”沈璧拖长了调子,“听说在流放的路上,不幸染病身亡。”朱潜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却强自镇定道:“没错,那孩子早就死了,侯爷重提旧事,到底想说什么?”朱潜的反应被沈璧看在眼里,他失去耐心,无意迂回,“本侯最讨厌事事都要说清楚,讲明白,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如果没有证据,本侯就不会来。难道非要我把他的名字说出来,朱大人才死心?”闻的此言,又见沈璧神色笃定,朱潜跌坐在椅子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颗颗滚下。这件事已过去了近十年,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当年姐姐哭着求他救孩子,他一时心软,求师出同门的老季将军能照拂照拂自己的外甥。老季将军悄悄将那孩子接了回去,因觉得他颇有军事才能,便将人收到麾下,让朱潜对外声称其染病身亡。时隔多年,那孩子跟他姐姐的联系少之又少,朱潜不知沈璧从何处寻到了蛛丝马迹。见他面如菜色,沈璧好心地适可而止,“朱御史,本侯若想将这件事说出去,就不会等到现在。”七寸被人拿捏着,朱潜只能听凭吩咐。只是一则心有不甘,二则颇不齿沈璧的小人作为,所以不仅面上不好看,语气也不怎么好听,“侯爷希望我做什么?”“很简单,我想知道季北城在西南如何?你可以办的到,对么?”“季将军?”朱潜愕然。他原以为沈璧会提出更为过分的要求,或者是违背良心、道义,需要九死一生才能办得到的。抓着如此大的把柄,却只为这般小事,朱潜不解。“侯府跟季家不是世交么?侯爷如果想知道季将军的事,只需开口,他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何须从我这里探听?”关于季北城和沈璧之间,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都道两家是世交,即便平素往来甚少,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哪里又晓得,季北城在沈璧这里早成了排名前三的仇敌?“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没必要跟你解释。”沈璧皱眉,似乎一提及季北城,他就格外焦躁,“御史大人可要想清楚,切莫一时糊涂,连累季家,再搭上你一门十几口人的性命。我与季北城并无深仇大恨,绝不会害他,这你大可放心。”朱潜纠结半晌,才讷讷开口,“你想知道什么?”沈璧微微扬起唇角,“你能查到的——所有。”五日后,沈璧很是难得地上了早朝,还呈上一封奏折。奏折上说,福州一带的军队因去年一整年几乎都在海上作战,铠甲遭海水侵蚀,损坏的厉害,希望皇上能下令将这一季的军械物资提前发放。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兵部本就会备着一批粮草、军物,以备不时之需,且原就打算五月底往福州调去一批,提前一个月发放不成问题,所以蔺容宸大手一挥同意了。巧得很,当天晚上,季北城的奏折送进了宫。奏折上的内容虽不同,结果却是一样的,要求兵部重调一批盔甲到西南。蔺容宸觉得事情不太对,立即召了沈璧入宫询问。沈璧早有准备,端端正正地跪着,全身上下武装到了表情,无辜的让人看一眼都忍不住心疼。蔺容宸却不吃他这一套,“行了,你别在我这里装,你的奏折和季北城的奏折放在一起,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上次高骈来告状,说你四岁就定了亲,这事跟季北城有关,所以,你才故意在他之前要走甲械。”定亲这话听得沈璧整个人都不好了,本想反驳,一想这位皇帝心思深的很,没什么事能瞒得住他,索性连否认都免了。“皇上已答应过我,会将甲械送到福州。这回叫我入宫,该不会要反悔吧?”“君无戏言。朕说出的话,自然不会反悔。沈璧。”年轻的皇帝笑了,“朕知你为何不喜季北城。但他对你却是一片赤诚,朕希望你能放下过去。你在朝中根基不稳,若有他帮衬,朕也不必为你担心。”当年,沈璧离开忠义侯府才一年,沈秋泓就战死海上,他重回沈家,从一个小小士兵做到如今的大将军,靠的不是运气和忠义侯这个爵位的庇护,而是一步一个血印走出来的。蔺容宸惜才,自然希望他好。沈璧笑道:“皇上多虑了,甲械一事,实属巧合。微臣怎么可能知道西南那边的明光铠出了问题,还赶在他之前抢走?而且微臣觉得,铠甲的事,兵部要负全责。”“行了,追责不是你的事,既然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且回去吧!”蔺容宸就知道,叫他进宫也是白来。不仅白来,还为自己平添烦恼,赶紧将人打发走了。两日后,这件事传回西南。季北城刚看完信函,元起和卢策就来了。两人进门时的脸色都不大好,尤其是卢策,粗犷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红的像在喷火。元起一直在旁喋喋不休地劝着,生怕他这个莽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季北城见了他就开始头疼。这个卢策,脑子轴得很,还听不进去劝。“明光铠一事,皇上已经应允让兵部尽快解决。你们若为此事而来,可以回去了。”卢策窝着一肚子的火气还没发泄,岂会离去?“这分明是沈璧故意为之!将军,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住口!”季北城拉下脸,厉喝呵斥,“这件事沈璧并不知情,何来故意为之?这种话岂能乱说!”卢策没料到季北城如此震怒,愤然不平地闭了口。别说卢策,元起亦极少见季北城发这么大的火,“咱们之前的那批凑合着再用半年,不成问题。卢副将,将军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若说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早日发现,也不至于跟他们撞到一起。”卢策腹诽,哪有那么巧的事,分明是人家算计好的!他们西南军被沈璧打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古人善被人欺,还不是因为将军顾忌季、沈两家的关系,一味退让,否则何至于遭人这般欺负?元起拽拽他的袖子,“既然兵部会解决,咱们就别难为将军了。这是皇上的旨意,我等听令便好。”都搬出天子了,卢策就算一百二十个不甘愿,也不敢再反驳半个字,只能咽下愤懑,黑着脸离去。元起不是傻子。上次进京,他就发现沈璧和季北城的关系并不像季北城之前跟他描述的那么两小无猜,兄友弟恭。起先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涉嫌挑拨,出了铠甲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沈璧从中作梗。他想不明白为何季北城如此诚心诚意地帮沈璧,他还要恩将仇报?不过,这话就算问出来也得不到回答,说不定还会得到俩白眼。忆起沈璧那日在绣楼前蒙眼的举动,元起多了句嘴,“将军,侯爷是否十分厌恶污秽之物?”“何出此言?”季北城的目光瞬间凝固,看得元起心底生出寒意。说来难以相信,眼前这位征战无数,杀人无数的将军,一旦离开战场,眼里就不会再有杀伐果决和狠厉无情。哪怕是点兵操练,他也一脸温煦随和,春风化雨。脱下铠甲,换上便服,季北城就是无论走到哪里,都牵动着女子目光的淑人君子,龙章凤姿,温文尔雅。元起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有如此大的反差。他十五岁入伍,跟着季北城已有五年,这是他在战场之外,第一次从季北城的眼睛里看到……杀意。“将军原要我找个铁匠混在人群里,可属下在京城寻了许久,未找到合适的人选,加之时间紧迫,正巧遇见一个屠夫……”“元起,你竟违背我的命令!”季北城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他霍然抬头,敛起神色,眼神比那冰川缝隙里溢出的风还要冷。元起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属……属下只当随便找个人,只要能让高骈丢人就行……”季北城的目光,像扼在咽喉处的手掌,一股难言的压迫感和窒息感扑面而来。有那么一瞬间,元起甚至觉得季北城可能会对他动手。“属下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大约是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季北城收敛起方才的锋利,“此次便算了。再擅改军令,本将军可要依法处置了。”元起连连点头,抹掉额角的汗,道:“……侯爷似乎并不感激我们出手相助。”季北城对此早有所料,他淡淡一笑,不甚在意,“他会感激就怪了。他定觉得,就算没有屠夫,没有朱潜,高骈也拿他没办法。他沈璧不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强迫的了……行了,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下去吧!”周管家端了安神香进来,见元起急步离去,仿佛身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追着,忍不住笑道:“将军方才说了什么,把元将军吓成那样?”季北城吐了口气,“我以为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一时没忍住……”“说起亲事,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尚未。”就算沈璧有嫌疑人,可眼下季北城人在西南,距京城千里之遥,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件事不好妄下定论。更别说福伯一点儿也不想把季北城拖进来。他这边话音刚落地,家中仆人来报,朱御史之子朱承轩来了,此刻正在偏厅候着。“怎么,嫌银子给少了还是当我忠义侯府是冤大头呢?”沈璧不悦,言辞冷淡。仆人一副有话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怕惹沈璧不快,只能看着福伯。福伯道:“还有什么事?一次说清吧。”“朱公子不但没收银子,还悉数退回来了,”他道,“朱公子说他知道事情的始末,愿前来禀报侯爷。”沈璧清清凉凉地扫了眼看福伯,意思十分明显——为何他都知道了,你却还没有查出一星半点的消息?福伯权当没看见,吩咐仆人下去,“老奴伺候侯爷更衣。”他取来一套白色的箭袖长衫和云纹刺绣腰带给沈璧换上,且在他的一再嘱咐下,沈璧被迫又加了件斗篷。好歹已是人间四月天,暖风和煦,毫无凉意,哪有福伯说得那么夸张?沈璧虽不情愿,却领了他的一片情。刚走到偏厅,朱承轩就“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仿佛那椅子下燃烧着烈火一般。远远看到玉树临风的白衣少年,朱承轩便已心如鼓敲,掌心、后背皆是汗渍。他记得沈璧被封为大将军,策马游街的那天,他正与同伴高谈这位年轻的侯爷不过是仗着祖上的功勋,得荫袭官受爵而已,如今不知有用了何种办法,找皇上要了个大将军的职位……正说话间,不经意地抬了头,那银甲白马,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就这样闯入眼底。“侯爷。”朱承轩低头,感觉心要从胸腔里跃出去了。“嗯。”沈璧入了座,接过婢女呈上的茶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听说你把银子退了,怎么,嫌少?”“不不不!”朱承轩摆手,嗓子一紧,语无伦次起来,“是侯爷,哦,不,是家父的意思。”沈璧明白了,朱潜不肯要。他一向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既然对方不收,此事也就不用再提。“你都知道什么?”从进门、落座到开口说话,沈璧始终不曾看朱承轩一眼,甚至不曾认真地看过一样东西,一个人。仿佛这世间没有事物能入了他的眼,他的心。朱承轩黯然,悄悄抬头,极快地打量了沈璧一眼, “昨日夜里,我路过父亲的房间,听到他房中有人说话……”“说了什么?”沈璧侧眸,眼里有了一丝兴致。“那人让父亲今日务必弹劾高骈,还说高溶月一定要嫁给程六。”朱承轩虽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那个人、他父亲,甚至沈璧,应当是一条船上的人,至少在面对高骈时,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哦?”沈璧放下茶盏,看了眼朱承轩,“程六就是那个屠夫?”朱承轩点头。“这么说来,你刚巧同一天在对面的酒楼喝酒,也是你父亲同那人安排的?”“侯爷果然聪慧。”想到自己那颇为丢人的出场,朱承轩的脸烧得厉害,“那人还提到了季将军。他说,季将军交代的事,务必要办妥。”朱承轩猜测沈璧定急于知晓此事的前因后果。如果能帮到他,说不定会被另眼相看。他没有别的奢望,只求能跟在沈璧身边,为他鞍前马后。且不说父亲受了谁的指示,出面弹劾高骈,今日朝堂之事,算为沈璧报了仇,他应该很开心。但朱承轩万万没想到,沈璧听到季将军这三个字后,竟摔了茶盏。“如此说来,造谣我定亲的,是季北城无疑了!”瓷器的碎裂声将朱承轩吓得够呛。别说他,连福伯都没料到沈璧会如此动怒。许是这么多年,他与季北城鲜少有交集,彼此相安无事,以至于福伯几乎要忘记了两人的那些陈年旧事。“侯爷并未定亲么?”朱承轩欢喜抬头,一时情难自禁,“太好了!”沈璧眼风一扫,脸色冷了几分。“朱公子,今日就到这吧,老奴送你出门。”福伯赶紧将人打发走,免得这位官家公子无辜受到池鱼之殃,为侯爷平白添个政敌。待福伯回来,沈璧已进书房的密室。密室里的很多东西都是福伯在老侯爷沈秋泓过世后一点点收集起来的。沈秋泓一生战功无数,可也得罪人无数。他战死时,沈璧不过十六岁。树倒不仅猢狲散,昔日的仇敌自然也蠢蠢欲动。为了沈璧能在群狼环伺,危机四伏中平安长大,福伯操碎了心。他私下收集所有朝中官员的信息,花高价购买,找人暗中调查,不管有用没用,统统来者不拒。收集后再将它们一一筛选、甄别,无用的毁去,有用的就留下,放在这密室中,以防万一——这是忠义侯府的底牌。沈璧从密室里出来没多久,就去了朱潜家。进门见到朱潜,劈头一句,“你和季北城勾结?”御史大夫向来自觉自己为社稷、为百姓发声,涉及私利及政治争斗的事,他们一概不屑参与。朱潜想弹劾高骈久矣,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如今别人把把柄送到他手边,他岂能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各取所得,岂不美哉?听了沈璧的质问,朱潜的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没见过这般不知好歹的人。“侯爷,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朱潜弹劾高骈,最直接的受益人可是他沈璧,不曾前来道谢就算了,居然还上门兴师问罪!沈璧扫了眼堂中下人,“朱大人,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不爱听,本侯建议你屏退左右。”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鞠躬!(#^.^#)第6章 甲械朱潜虽不大喜欢沈璧这个人的自以为是,目空一切,但知道他行事光明磊落,不会胡乱攀咬。他既然敢这么说,定是知道些什么。朱潜略一思忖,便打发了左右。“侯爷方才那话是何意思?”沈璧坐了主位,指尖点着桌面,反客为主道:“不知朱大人还记不记得,你姐姐有个儿子曾失手将人打死,被判流放西南一事,后来……”沈璧拖长了调子,“听说在流放的路上,不幸染病身亡。”朱潜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却强自镇定道:“没错,那孩子早就死了,侯爷重提旧事,到底想说什么?”朱潜的反应被沈璧看在眼里,他失去耐心,无意迂回,“本侯最讨厌事事都要说清楚,讲明白,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如果没有证据,本侯就不会来。难道非要我把他的名字说出来,朱大人才死心?”闻的此言,又见沈璧神色笃定,朱潜跌坐在椅子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颗颗滚下。这件事已过去了近十年,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当年姐姐哭着求他救孩子,他一时心软,求师出同门的老季将军能照拂照拂自己的外甥。老季将军悄悄将那孩子接了回去,因觉得他颇有军事才能,便将人收到麾下,让朱潜对外声称其染病身亡。时隔多年,那孩子跟他姐姐的联系少之又少,朱潜不知沈璧从何处寻到了蛛丝马迹。见他面如菜色,沈璧好心地适可而止,“朱御史,本侯若想将这件事说出去,就不会等到现在。”七寸被人拿捏着,朱潜只能听凭吩咐。只是一则心有不甘,二则颇不齿沈璧的小人作为,所以不仅面上不好看,语气也不怎么好听,“侯爷希望我做什么?”“很简单,我想知道季北城在西南如何?你可以办的到,对么?”“季将军?”朱潜愕然。他原以为沈璧会提出更为过分的要求,或者是违背良心、道义,需要九死一生才能办得到的。抓着如此大的把柄,却只为这般小事,朱潜不解。“侯府跟季家不是世交么?侯爷如果想知道季将军的事,只需开口,他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何须从我这里探听?”关于季北城和沈璧之间,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都道两家是世交,即便平素往来甚少,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哪里又晓得,季北城在沈璧这里早成了排名前三的仇敌?“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没必要跟你解释。”沈璧皱眉,似乎一提及季北城,他就格外焦躁,“御史大人可要想清楚,切莫一时糊涂,连累季家,再搭上你一门十几口人的性命。我与季北城并无深仇大恨,绝不会害他,这你大可放心。”朱潜纠结半晌,才讷讷开口,“你想知道什么?”沈璧微微扬起唇角,“你能查到的——所有。”五日后,沈璧很是难得地上了早朝,还呈上一封奏折。奏折上说,福州一带的军队因去年一整年几乎都在海上作战,铠甲遭海水侵蚀,损坏的厉害,希望皇上能下令将这一季的军械物资提前发放。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兵部本就会备着一批粮草、军物,以备不时之需,且原就打算五月底往福州调去一批,提前一个月发放不成问题,所以蔺容宸大手一挥同意了。巧得很,当天晚上,季北城的奏折送进了宫。奏折上的内容虽不同,结果却是一样的,要求兵部重调一批盔甲到西南。蔺容宸觉得事情不太对,立即召了沈璧入宫询问。沈璧早有准备,端端正正地跪着,全身上下武装到了表情,无辜的让人看一眼都忍不住心疼。蔺容宸却不吃他这一套,“行了,你别在我这里装,你的奏折和季北城的奏折放在一起,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上次高骈来告状,说你四岁就定了亲,这事跟季北城有关,所以,你才故意在他之前要走甲械。”定亲这话听得沈璧整个人都不好了,本想反驳,一想这位皇帝心思深的很,没什么事能瞒得住他,索性连否认都免了。“皇上已答应过我,会将甲械送到福州。这回叫我入宫,该不会要反悔吧?”“君无戏言。朕说出的话,自然不会反悔。沈璧。”年轻的皇帝笑了,“朕知你为何不喜季北城。但他对你却是一片赤诚,朕希望你能放下过去。你在朝中根基不稳,若有他帮衬,朕也不必为你担心。”当年,沈璧离开忠义侯府才一年,沈秋泓就战死海上,他重回沈家,从一个小小士兵做到如今的大将军,靠的不是运气和忠义侯这个爵位的庇护,而是一步一个血印走出来的。蔺容宸惜才,自然希望他好。沈璧笑道:“皇上多虑了,甲械一事,实属巧合。微臣怎么可能知道西南那边的明光铠出了问题,还赶在他之前抢走?而且微臣觉得,铠甲的事,兵部要负全责。”“行了,追责不是你的事,既然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且回去吧!”蔺容宸就知道,叫他进宫也是白来。不仅白来,还为自己平添烦恼,赶紧将人打发走了。两日后,这件事传回西南。季北城刚看完信函,元起和卢策就来了。两人进门时的脸色都不大好,尤其是卢策,粗犷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红的像在喷火。元起一直在旁喋喋不休地劝着,生怕他这个莽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季北城见了他就开始头疼。这个卢策,脑子轴得很,还听不进去劝。“明光铠一事,皇上已经应允让兵部尽快解决。你们若为此事而来,可以回去了。”卢策窝着一肚子的火气还没发泄,岂会离去?“这分明是沈璧故意为之!将军,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住口!”季北城拉下脸,厉喝呵斥,“这件事沈璧并不知情,何来故意为之?这种话岂能乱说!”卢策没料到季北城如此震怒,愤然不平地闭了口。别说卢策,元起亦极少见季北城发这么大的火,“咱们之前的那批凑合着再用半年,不成问题。卢副将,将军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若说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早日发现,也不至于跟他们撞到一起。”卢策腹诽,哪有那么巧的事,分明是人家算计好的!他们西南军被沈璧打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古人善被人欺,还不是因为将军顾忌季、沈两家的关系,一味退让,否则何至于遭人这般欺负?元起拽拽他的袖子,“既然兵部会解决,咱们就别难为将军了。这是皇上的旨意,我等听令便好。”都搬出天子了,卢策就算一百二十个不甘愿,也不敢再反驳半个字,只能咽下愤懑,黑着脸离去。元起不是傻子。上次进京,他就发现沈璧和季北城的关系并不像季北城之前跟他描述的那么两小无猜,兄友弟恭。起先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涉嫌挑拨,出了铠甲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沈璧从中作梗。他想不明白为何季北城如此诚心诚意地帮沈璧,他还要恩将仇报?不过,这话就算问出来也得不到回答,说不定还会得到俩白眼。忆起沈璧那日在绣楼前蒙眼的举动,元起多了句嘴,“将军,侯爷是否十分厌恶污秽之物?”“何出此言?”季北城的目光瞬间凝固,看得元起心底生出寒意。说来难以相信,眼前这位征战无数,杀人无数的将军,一旦离开战场,眼里就不会再有杀伐果决和狠厉无情。哪怕是点兵操练,他也一脸温煦随和,春风化雨。脱下铠甲,换上便服,季北城就是无论走到哪里,都牵动着女子目光的淑人君子,龙章凤姿,温文尔雅。元起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有如此大的反差。他十五岁入伍,跟着季北城已有五年,这是他在战场之外,第一次从季北城的眼睛里看到……杀意。“将军原要我找个铁匠混在人群里,可属下在京城寻了许久,未找到合适的人选,加之时间紧迫,正巧遇见一个屠夫……”“元起,你竟违背我的命令!”季北城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他霍然抬头,敛起神色,眼神比那冰川缝隙里溢出的风还要冷。元起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属……属下只当随便找个人,只要能让高骈丢人就行……”季北城的目光,像扼在咽喉处的手掌,一股难言的压迫感和窒息感扑面而来。有那么一瞬间,元起甚至觉得季北城可能会对他动手。“属下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大约是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季北城收敛起方才的锋利,“此次便算了。再擅改军令,本将军可要依法处置了。”元起连连点头,抹掉额角的汗,道:“……侯爷似乎并不感激我们出手相助。”季北城对此早有所料,他淡淡一笑,不甚在意,“他会感激就怪了。他定觉得,就算没有屠夫,没有朱潜,高骈也拿他没办法。他沈璧不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强迫的了……行了,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下去吧!”周管家端了安神香进来,见元起急步离去,仿佛身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追着,忍不住笑道:“将军方才说了什么,把元将军吓成那样?”季北城吐了口气,“我以为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一时没忍住……”“说起亲事,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尚未。”就算沈璧有嫌疑人,可眼下季北城人在西南,距京城千里之遥,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件事不好妄下定论。更别说福伯一点儿也不想把季北城拖进来。他这边话音刚落地,家中仆人来报,朱御史之子朱承轩来了,此刻正在偏厅候着。“怎么,嫌银子给少了还是当我忠义侯府是冤大头呢?”沈璧不悦,言辞冷淡。仆人一副有话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怕惹沈璧不快,只能看着福伯。福伯道:“还有什么事?一次说清吧。”“朱公子不但没收银子,还悉数退回来了,”他道,“朱公子说他知道事情的始末,愿前来禀报侯爷。”沈璧清清凉凉地扫了眼看福伯,意思十分明显——为何他都知道了,你却还没有查出一星半点的消息?福伯权当没看见,吩咐仆人下去,“老奴伺候侯爷更衣。”他取来一套白色的箭袖长衫和云纹刺绣腰带给沈璧换上,且在他的一再嘱咐下,沈璧被迫又加了件斗篷。好歹已是人间四月天,暖风和煦,毫无凉意,哪有福伯说得那么夸张?沈璧虽不情愿,却领了他的一片情。刚走到偏厅,朱承轩就“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仿佛那椅子下燃烧着烈火一般。远远看到玉树临风的白衣少年,朱承轩便已心如鼓敲,掌心、后背皆是汗渍。他记得沈璧被封为大将军,策马游街的那天,他正与同伴高谈这位年轻的侯爷不过是仗着祖上的功勋,得荫袭官受爵而已,如今不知有用了何种办法,找皇上要了个大将军的职位……正说话间,不经意地抬了头,那银甲白马,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就这样闯入眼底。“侯爷。”朱承轩低头,感觉心要从胸腔里跃出去了。“嗯。”沈璧入了座,接过婢女呈上的茶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听说你把银子退了,怎么,嫌少?”“不不不!”朱承轩摆手,嗓子一紧,语无伦次起来,“是侯爷,哦,不,是家父的意思。”沈璧明白了,朱潜不肯要。他一向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既然对方不收,此事也就不用再提。“你都知道什么?”从进门、落座到开口说话,沈璧始终不曾看朱承轩一眼,甚至不曾认真地看过一样东西,一个人。仿佛这世间没有事物能入了他的眼,他的心。朱承轩黯然,悄悄抬头,极快地打量了沈璧一眼, “昨日夜里,我路过父亲的房间,听到他房中有人说话……”“说了什么?”沈璧侧眸,眼里有了一丝兴致。“那人让父亲今日务必弹劾高骈,还说高溶月一定要嫁给程六。”朱承轩虽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那个人、他父亲,甚至沈璧,应当是一条船上的人,至少在面对高骈时,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哦?”沈璧放下茶盏,看了眼朱承轩,“程六就是那个屠夫?”朱承轩点头。“这么说来,你刚巧同一天在对面的酒楼喝酒,也是你父亲同那人安排的?”“侯爷果然聪慧。”想到自己那颇为丢人的出场,朱承轩的脸烧得厉害,“那人还提到了季将军。他说,季将军交代的事,务必要办妥。”朱承轩猜测沈璧定急于知晓此事的前因后果。如果能帮到他,说不定会被另眼相看。他没有别的奢望,只求能跟在沈璧身边,为他鞍前马后。且不说父亲受了谁的指示,出面弹劾高骈,今日朝堂之事,算为沈璧报了仇,他应该很开心。但朱承轩万万没想到,沈璧听到季将军这三个字后,竟摔了茶盏。“如此说来,造谣我定亲的,是季北城无疑了!”瓷器的碎裂声将朱承轩吓得够呛。别说他,连福伯都没料到沈璧会如此动怒。许是这么多年,他与季北城鲜少有交集,彼此相安无事,以至于福伯几乎要忘记了两人的那些陈年旧事。“侯爷并未定亲么?”朱承轩欢喜抬头,一时情难自禁,“太好了!”沈璧眼风一扫,脸色冷了几分。“朱公子,今日就到这吧,老奴送你出门。”福伯赶紧将人打发走,免得这位官家公子无辜受到池鱼之殃,为侯爷平白添个政敌。待福伯回来,沈璧已进书房的密室。密室里的很多东西都是福伯在老侯爷沈秋泓过世后一点点收集起来的。沈秋泓一生战功无数,可也得罪人无数。他战死时,沈璧不过十六岁。树倒不仅猢狲散,昔日的仇敌自然也蠢蠢欲动。为了沈璧能在群狼环伺,危机四伏中平安长大,福伯操碎了心。他私下收集所有朝中官员的信息,花高价购买,找人暗中调查,不管有用没用,统统来者不拒。收集后再将它们一一筛选、甄别,无用的毁去,有用的就留下,放在这密室中,以防万一——这是忠义侯府的底牌。沈璧从密室里出来没多久,就去了朱潜家。进门见到朱潜,劈头一句,“你和季北城勾结?”御史大夫向来自觉自己为社稷、为百姓发声,涉及私利及政治争斗的事,他们一概不屑参与。朱潜想弹劾高骈久矣,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如今别人把把柄送到他手边,他岂能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各取所得,岂不美哉?听了沈璧的质问,朱潜的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没见过这般不知好歹的人。“侯爷,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朱潜弹劾高骈,最直接的受益人可是他沈璧,不曾前来道谢就算了,居然还上门兴师问罪!沈璧扫了眼堂中下人,“朱大人,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不爱听,本侯建议你屏退左右。”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鞠躬!(#^.^#)第6章 甲械朱潜虽不大喜欢沈璧这个人的自以为是,目空一切,但知道他行事光明磊落,不会胡乱攀咬。他既然敢这么说,定是知道些什么。朱潜略一思忖,便打发了左右。“侯爷方才那话是何意思?”沈璧坐了主位,指尖点着桌面,反客为主道:“不知朱大人还记不记得,你姐姐有个儿子曾失手将人打死,被判流放西南一事,后来……”沈璧拖长了调子,“听说在流放的路上,不幸染病身亡。”朱潜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却强自镇定道:“没错,那孩子早就死了,侯爷重提旧事,到底想说什么?”朱潜的反应被沈璧看在眼里,他失去耐心,无意迂回,“本侯最讨厌事事都要说清楚,讲明白,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如果没有证据,本侯就不会来。难道非要我把他的名字说出来,朱大人才死心?”闻的此言,又见沈璧神色笃定,朱潜跌坐在椅子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颗颗滚下。这件事已过去了近十年,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当年姐姐哭着求他救孩子,他一时心软,求师出同门的老季将军能照拂照拂自己的外甥。老季将军悄悄将那孩子接了回去,因觉得他颇有军事才能,便将人收到麾下,让朱潜对外声称其染病身亡。时隔多年,那孩子跟他姐姐的联系少之又少,朱潜不知沈璧从何处寻到了蛛丝马迹。见他面如菜色,沈璧好心地适可而止,“朱御史,本侯若想将这件事说出去,就不会等到现在。”七寸被人拿捏着,朱潜只能听凭吩咐。只是一则心有不甘,二则颇不齿沈璧的小人作为,所以不仅面上不好看,语气也不怎么好听,“侯爷希望我做什么?”“很简单,我想知道季北城在西南如何?你可以办的到,对么?”“季将军?”朱潜愕然。他原以为沈璧会提出更为过分的要求,或者是违背良心、道义,需要九死一生才能办得到的。抓着如此大的把柄,却只为这般小事,朱潜不解。“侯府跟季家不是世交么?侯爷如果想知道季将军的事,只需开口,他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何须从我这里探听?”关于季北城和沈璧之间,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都道两家是世交,即便平素往来甚少,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哪里又晓得,季北城在沈璧这里早成了排名前三的仇敌?“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没必要跟你解释。”沈璧皱眉,似乎一提及季北城,他就格外焦躁,“御史大人可要想清楚,切莫一时糊涂,连累季家,再搭上你一门十几口人的性命。我与季北城并无深仇大恨,绝不会害他,这你大可放心。”朱潜纠结半晌,才讷讷开口,“你想知道什么?”沈璧微微扬起唇角,“你能查到的——所有。”五日后,沈璧很是难得地上了早朝,还呈上一封奏折。奏折上说,福州一带的军队因去年一整年几乎都在海上作战,铠甲遭海水侵蚀,损坏的厉害,希望皇上能下令将这一季的军械物资提前发放。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兵部本就会备着一批粮草、军物,以备不时之需,且原就打算五月底往福州调去一批,提前一个月发放不成问题,所以蔺容宸大手一挥同意了。巧得很,当天晚上,季北城的奏折送进了宫。奏折上的内容虽不同,结果却是一样的,要求兵部重调一批盔甲到西南。蔺容宸觉得事情不太对,立即召了沈璧入宫询问。沈璧早有准备,端端正正地跪着,全身上下武装到了表情,无辜的让人看一眼都忍不住心疼。蔺容宸却不吃他这一套,“行了,你别在我这里装,你的奏折和季北城的奏折放在一起,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上次高骈来告状,说你四岁就定了亲,这事跟季北城有关,所以,你才故意在他之前要走甲械。”定亲这话听得沈璧整个人都不好了,本想反驳,一想这位皇帝心思深的很,没什么事能瞒得住他,索性连否认都免了。“皇上已答应过我,会将甲械送到福州。这回叫我入宫,该不会要反悔吧?”“君无戏言。朕说出的话,自然不会反悔。沈璧。”年轻的皇帝笑了,“朕知你为何不喜季北城。但他对你却是一片赤诚,朕希望你能放下过去。你在朝中根基不稳,若有他帮衬,朕也不必为你担心。”当年,沈璧离开忠义侯府才一年,沈秋泓就战死海上,他重回沈家,从一个小小士兵做到如今的大将军,靠的不是运气和忠义侯这个爵位的庇护,而是一步一个血印走出来的。蔺容宸惜才,自然希望他好。沈璧笑道:“皇上多虑了,甲械一事,实属巧合。微臣怎么可能知道西南那边的明光铠出了问题,还赶在他之前抢走?而且微臣觉得,铠甲的事,兵部要负全责。”“行了,追责不是你的事,既然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且回去吧!”蔺容宸就知道,叫他进宫也是白来。不仅白来,还为自己平添烦恼,赶紧将人打发走了。两日后,这件事传回西南。季北城刚看完信函,元起和卢策就来了。两人进门时的脸色都不大好,尤其是卢策,粗犷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红的像在喷火。元起一直在旁喋喋不休地劝着,生怕他这个莽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季北城见了他就开始头疼。这个卢策,脑子轴得很,还听不进去劝。“明光铠一事,皇上已经应允让兵部尽快解决。你们若为此事而来,可以回去了。”卢策窝着一肚子的火气还没发泄,岂会离去?“这分明是沈璧故意为之!将军,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住口!”季北城拉下脸,厉喝呵斥,“这件事沈璧并不知情,何来故意为之?这种话岂能乱说!”卢策没料到季北城如此震怒,愤然不平地闭了口。别说卢策,元起亦极少见季北城发这么大的火,“咱们之前的那批凑合着再用半年,不成问题。卢副将,将军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若说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早日发现,也不至于跟他们撞到一起。”卢策腹诽,哪有那么巧的事,分明是人家算计好的!他们西南军被沈璧打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古人善被人欺,还不是因为将军顾忌季、沈两家的关系,一味退让,否则何至于遭人这般欺负?元起拽拽他的袖子,“既然兵部会解决,咱们就别难为将军了。这是皇上的旨意,我等听令便好。”都搬出天子了,卢策就算一百二十个不甘愿,也不敢再反驳半个字,只能咽下愤懑,黑着脸离去。元起不是傻子。上次进京,他就发现沈璧和季北城的关系并不像季北城之前跟他描述的那么两小无猜,兄友弟恭。起先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涉嫌挑拨,出了铠甲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沈璧从中作梗。他想不明白为何季北城如此诚心诚意地帮沈璧,他还要恩将仇报?不过,这话就算问出来也得不到回答,说不定还会得到俩白眼。忆起沈璧那日在绣楼前蒙眼的举动,元起多了句嘴,“将军,侯爷是否十分厌恶污秽之物?”“何出此言?”季北城的目光瞬间凝固,看得元起心底生出寒意。说来难以相信,眼前这位征战无数,杀人无数的将军,一旦离开战场,眼里就不会再有杀伐果决和狠厉无情。哪怕是点兵操练,他也一脸温煦随和,春风化雨。脱下铠甲,换上便服,季北城就是无论走到哪里,都牵动着女子目光的淑人君子,龙章凤姿,温文尔雅。元起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有如此大的反差。他十五岁入伍,跟着季北城已有五年,这是他在战场之外,第一次从季北城的眼睛里看到……杀意。“将军原要我找个铁匠混在人群里,可属下在京城寻了许久,未找到合适的人选,加之时间紧迫,正巧遇见一个屠夫……”“元起,你竟违背我的命令!”季北城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他霍然抬头,敛起神色,眼神比那冰川缝隙里溢出的风还要冷。元起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属……属下只当随便找个人,只要能让高骈丢人就行……”季北城的目光,像扼在咽喉处的手掌,一股难言的压迫感和窒息感扑面而来。有那么一瞬间,元起甚至觉得季北城可能会对他动手。“属下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大约是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季北城收敛起方才的锋利,“此次便算了。再擅改军令,本将军可要依法处置了。”元起连连点头,抹掉额角的汗,道:“……侯爷似乎并不感激我们出手相助。”季北城对此早有所料,他淡淡一笑,不甚在意,“他会感激就怪了。他定觉得,就算没有屠夫,没有朱潜,高骈也拿他没办法。他沈璧不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强迫的了……行了,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下去吧!”周管家端了安神香进来,见元起急步离去,仿佛身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追着,忍不住笑道:“将军方才说了什么,把元将军吓成那样?”季北城吐了口气,“我以为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一时没忍住……”“说起亲事,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尚未。”就算沈璧有嫌疑人,可眼下季北城人在西南,距京城千里之遥,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件事不好妄下定论。更别说福伯一点儿也不想把季北城拖进来。他这边话音刚落地,家中仆人来报,朱御史之子朱承轩来了,此刻正在偏厅候着。“怎么,嫌银子给少了还是当我忠义侯府是冤大头呢?”沈璧不悦,言辞冷淡。仆人一副有话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怕惹沈璧不快,只能看着福伯。福伯道:“还有什么事?一次说清吧。”“朱公子不但没收银子,还悉数退回来了,”他道,“朱公子说他知道事情的始末,愿前来禀报侯爷。”沈璧清清凉凉地扫了眼看福伯,意思十分明显——为何他都知道了,你却还没有查出一星半点的消息?福伯权当没看见,吩咐仆人下去,“老奴伺候侯爷更衣。”他取来一套白色的箭袖长衫和云纹刺绣腰带给沈璧换上,且在他的一再嘱咐下,沈璧被迫又加了件斗篷。好歹已是人间四月天,暖风和煦,毫无凉意,哪有福伯说得那么夸张?沈璧虽不情愿,却领了他的一片情。刚走到偏厅,朱承轩就“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仿佛那椅子下燃烧着烈火一般。远远看到玉树临风的白衣少年,朱承轩便已心如鼓敲,掌心、后背皆是汗渍。他记得沈璧被封为大将军,策马游街的那天,他正与同伴高谈这位年轻的侯爷不过是仗着祖上的功勋,得荫袭官受爵而已,如今不知有用了何种办法,找皇上要了个大将军的职位……正说话间,不经意地抬了头,那银甲白马,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就这样闯入眼底。“侯爷。”朱承轩低头,感觉心要从胸腔里跃出去了。“嗯。”沈璧入了座,接过婢女呈上的茶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听说你把银子退了,怎么,嫌少?”“不不不!”朱承轩摆手,嗓子一紧,语无伦次起来,“是侯爷,哦,不,是家父的意思。”沈璧明白了,朱潜不肯要。他一向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既然对方不收,此事也就不用再提。“你都知道什么?”从进门、落座到开口说话,沈璧始终不曾看朱承轩一眼,甚至不曾认真地看过一样东西,一个人。仿佛这世间没有事物能入了他的眼,他的心。朱承轩黯然,悄悄抬头,极快地打量了沈璧一眼, “昨日夜里,我路过父亲的房间,听到他房中有人说话……”“说了什么?”沈璧侧眸,眼里有了一丝兴致。“那人让父亲今日务必弹劾高骈,还说高溶月一定要嫁给程六。”朱承轩虽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那个人、他父亲,甚至沈璧,应当是一条船上的人,至少在面对高骈时,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哦?”沈璧放下茶盏,看了眼朱承轩,“程六就是那个屠夫?”朱承轩点头。“这么说来,你刚巧同一天在对面的酒楼喝酒,也是你父亲同那人安排的?”“侯爷果然聪慧。”想到自己那颇为丢人的出场,朱承轩的脸烧得厉害,“那人还提到了季将军。他说,季将军交代的事,务必要办妥。”朱承轩猜测沈璧定急于知晓此事的前因后果。如果能帮到他,说不定会被另眼相看。他没有别的奢望,只求能跟在沈璧身边,为他鞍前马后。且不说父亲受了谁的指示,出面弹劾高骈,今日朝堂之事,算为沈璧报了仇,他应该很开心。但朱承轩万万没想到,沈璧听到季将军这三个字后,竟摔了茶盏。“如此说来,造谣我定亲的,是季北城无疑了!”瓷器的碎裂声将朱承轩吓得够呛。别说他,连福伯都没料到沈璧会如此动怒。许是这么多年,他与季北城鲜少有交集,彼此相安无事,以至于福伯几乎要忘记了两人的那些陈年旧事。“侯爷并未定亲么?”朱承轩欢喜抬头,一时情难自禁,“太好了!”沈璧眼风一扫,脸色冷了几分。“朱公子,今日就到这吧,老奴送你出门。”福伯赶紧将人打发走,免得这位官家公子无辜受到池鱼之殃,为侯爷平白添个政敌。待福伯回来,沈璧已进书房的密室。密室里的很多东西都是福伯在老侯爷沈秋泓过世后一点点收集起来的。沈秋泓一生战功无数,可也得罪人无数。他战死时,沈璧不过十六岁。树倒不仅猢狲散,昔日的仇敌自然也蠢蠢欲动。为了沈璧能在群狼环伺,危机四伏中平安长大,福伯操碎了心。他私下收集所有朝中官员的信息,花高价购买,找人暗中调查,不管有用没用,统统来者不拒。收集后再将它们一一筛选、甄别,无用的毁去,有用的就留下,放在这密室中,以防万一——这是忠义侯府的底牌。沈璧从密室里出来没多久,就去了朱潜家。进门见到朱潜,劈头一句,“你和季北城勾结?”御史大夫向来自觉自己为社稷、为百姓发声,涉及私利及政治争斗的事,他们一概不屑参与。朱潜想弹劾高骈久矣,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如今别人把把柄送到他手边,他岂能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各取所得,岂不美哉?听了沈璧的质问,朱潜的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没见过这般不知好歹的人。“侯爷,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朱潜弹劾高骈,最直接的受益人可是他沈璧,不曾前来道谢就算了,居然还上门兴师问罪!沈璧扫了眼堂中下人,“朱大人,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不爱听,本侯建议你屏退左右。”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鞠躬!(#^.^#)第6章 甲械朱潜虽不大喜欢沈璧这个人的自以为是,目空一切,但知道他行事光明磊落,不会胡乱攀咬。他既然敢这么说,定是知道些什么。朱潜略一思忖,便打发了左右。“侯爷方才那话是何意思?”沈璧坐了主位,指尖点着桌面,反客为主道:“不知朱大人还记不记得,你姐姐有个儿子曾失手将人打死,被判流放西南一事,后来……”沈璧拖长了调子,“听说在流放的路上,不幸染病身亡。”朱潜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却强自镇定道:“没错,那孩子早就死了,侯爷重提旧事,到底想说什么?”朱潜的反应被沈璧看在眼里,他失去耐心,无意迂回,“本侯最讨厌事事都要说清楚,讲明白,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如果没有证据,本侯就不会来。难道非要我把他的名字说出来,朱大人才死心?”闻的此言,又见沈璧神色笃定,朱潜跌坐在椅子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颗颗滚下。这件事已过去了近十年,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当年姐姐哭着求他救孩子,他一时心软,求师出同门的老季将军能照拂照拂自己的外甥。老季将军悄悄将那孩子接了回去,因觉得他颇有军事才能,便将人收到麾下,让朱潜对外声称其染病身亡。时隔多年,那孩子跟他姐姐的联系少之又少,朱潜不知沈璧从何处寻到了蛛丝马迹。见他面如菜色,沈璧好心地适可而止,“朱御史,本侯若想将这件事说出去,就不会等到现在。”七寸被人拿捏着,朱潜只能听凭吩咐。只是一则心有不甘,二则颇不齿沈璧的小人作为,所以不仅面上不好看,语气也不怎么好听,“侯爷希望我做什么?”“很简单,我想知道季北城在西南如何?你可以办的到,对么?”“季将军?”朱潜愕然。他原以为沈璧会提出更为过分的要求,或者是违背良心、道义,需要九死一生才能办得到的。抓着如此大的把柄,却只为这般小事,朱潜不解。“侯府跟季家不是世交么?侯爷如果想知道季将军的事,只需开口,他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何须从我这里探听?”关于季北城和沈璧之间,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都道两家是世交,即便平素往来甚少,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哪里又晓得,季北城在沈璧这里早成了排名前三的仇敌?“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没必要跟你解释。”沈璧皱眉,似乎一提及季北城,他就格外焦躁,“御史大人可要想清楚,切莫一时糊涂,连累季家,再搭上你一门十几口人的性命。我与季北城并无深仇大恨,绝不会害他,这你大可放心。”朱潜纠结半晌,才讷讷开口,“你想知道什么?”沈璧微微扬起唇角,“你能查到的——所有。”五日后,沈璧很是难得地上了早朝,还呈上一封奏折。奏折上说,福州一带的军队因去年一整年几乎都在海上作战,铠甲遭海水侵蚀,损坏的厉害,希望皇上能下令将这一季的军械物资提前发放。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兵部本就会备着一批粮草、军物,以备不时之需,且原就打算五月底往福州调去一批,提前一个月发放不成问题,所以蔺容宸大手一挥同意了。巧得很,当天晚上,季北城的奏折送进了宫。奏折上的内容虽不同,结果却是一样的,要求兵部重调一批盔甲到西南。蔺容宸觉得事情不太对,立即召了沈璧入宫询问。沈璧早有准备,端端正正地跪着,全身上下武装到了表情,无辜的让人看一眼都忍不住心疼。蔺容宸却不吃他这一套,“行了,你别在我这里装,你的奏折和季北城的奏折放在一起,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上次高骈来告状,说你四岁就定了亲,这事跟季北城有关,所以,你才故意在他之前要走甲械。”定亲这话听得沈璧整个人都不好了,本想反驳,一想这位皇帝心思深的很,没什么事能瞒得住他,索性连否认都免了。“皇上已答应过我,会将甲械送到福州。这回叫我入宫,该不会要反悔吧?”“君无戏言。朕说出的话,自然不会反悔。沈璧。”年轻的皇帝笑了,“朕知你为何不喜季北城。但他对你却是一片赤诚,朕希望你能放下过去。你在朝中根基不稳,若有他帮衬,朕也不必为你担心。”当年,沈璧离开忠义侯府才一年,沈秋泓就战死海上,他重回沈家,从一个小小士兵做到如今的大将军,靠的不是运气和忠义侯这个爵位的庇护,而是一步一个血印走出来的。蔺容宸惜才,自然希望他好。沈璧笑道:“皇上多虑了,甲械一事,实属巧合。微臣怎么可能知道西南那边的明光铠出了问题,还赶在他之前抢走?而且微臣觉得,铠甲的事,兵部要负全责。”“行了,追责不是你的事,既然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且回去吧!”蔺容宸就知道,叫他进宫也是白来。不仅白来,还为自己平添烦恼,赶紧将人打发走了。两日后,这件事传回西南。季北城刚看完信函,元起和卢策就来了。两人进门时的脸色都不大好,尤其是卢策,粗犷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红的像在喷火。元起一直在旁喋喋不休地劝着,生怕他这个莽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季北城见了他就开始头疼。这个卢策,脑子轴得很,还听不进去劝。“明光铠一事,皇上已经应允让兵部尽快解决。你们若为此事而来,可以回去了。”卢策窝着一肚子的火气还没发泄,岂会离去?“这分明是沈璧故意为之!将军,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住口!”季北城拉下脸,厉喝呵斥,“这件事沈璧并不知情,何来故意为之?这种话岂能乱说!”卢策没料到季北城如此震怒,愤然不平地闭了口。别说卢策,元起亦极少见季北城发这么大的火,“咱们之前的那批凑合着再用半年,不成问题。卢副将,将军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若说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早日发现,也不至于跟他们撞到一起。”卢策腹诽,哪有那么巧的事,分明是人家算计好的!他们西南军被沈璧打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古人善被人欺,还不是因为将军顾忌季、沈两家的关系,一味退让,否则何至于遭人这般欺负?元起拽拽他的袖子,“既然兵部会解决,咱们就别难为将军了。这是皇上的旨意,我等听令便好。”都搬出天子了,卢策就算一百二十个不甘愿,也不敢再反驳半个字,只能咽下愤懑,黑着脸离去。元起不是傻子。上次进京,他就发现沈璧和季北城的关系并不像季北城之前跟他描述的那么两小无猜,兄友弟恭。起先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涉嫌挑拨,出了铠甲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沈璧从中作梗。他想不明白为何季北城如此诚心诚意地帮沈璧,他还要恩将仇报?不过,这话就算问出来也得不到回答,说不定还会得到俩白眼。忆起沈璧那日在绣楼前蒙眼的举动,元起多了句嘴,“将军,侯爷是否十分厌恶污秽之物?”“何出此言?”季北城的目光瞬间凝固,看得元起心底生出寒意。说来难以相信,眼前这位征战无数,杀人无数的将军,一旦离开战场,眼里就不会再有杀伐果决和狠厉无情。哪怕是点兵操练,他也一脸温煦随和,春风化雨。脱下铠甲,换上便服,季北城就是无论走到哪里,都牵动着女子目光的淑人君子,龙章凤姿,温文尔雅。元起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有如此大的反差。他十五岁入伍,跟着季北城已有五年,这是他在战场之外,第一次从季北城的眼睛里看到……杀意。“将军原要我找个铁匠混在人群里,可属下在京城寻了许久,未找到合适的人选,加之时间紧迫,正巧遇见一个屠夫……”“元起,你竟违背我的命令!”季北城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他霍然抬头,敛起神色,眼神比那冰川缝隙里溢出的风还要冷。元起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属……属下只当随便找个人,只要能让高骈丢人就行……”季北城的目光,像扼在咽喉处的手掌,一股难言的压迫感和窒息感扑面而来。有那么一瞬间,元起甚至觉得季北城可能会对他动手。“属下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大约是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季北城收敛起方才的锋利,“此次便算了。再擅改军令,本将军可要依法处置了。”元起连连点头,抹掉额角的汗,道:“……侯爷似乎并不感激我们出手相助。”季北城对此早有所料,他淡淡一笑,不甚在意,“他会感激就怪了。他定觉得,就算没有屠夫,没有朱潜,高骈也拿他没办法。他沈璧不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强迫的了……行了,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下去吧!”周管家端了安神香进来,见元起急步离去,仿佛身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追着,忍不住笑道:“将军方才说了什么,把元将军吓成那样?”季北城吐了口气,“我以为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一时没忍住……”“说起亲事,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尚未。”就算沈璧有嫌疑人,可眼下季北城人在西南,距京城千里之遥,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件事不好妄下定论。更别说福伯一点儿也不想把季北城拖进来。他这边话音刚落地,家中仆人来报,朱御史之子朱承轩来了,此刻正在偏厅候着。“怎么,嫌银子给少了还是当我忠义侯府是冤大头呢?”沈璧不悦,言辞冷淡。仆人一副有话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怕惹沈璧不快,只能看着福伯。福伯道:“还有什么事?一次说清吧。”“朱公子不但没收银子,还悉数退回来了,”他道,“朱公子说他知道事情的始末,愿前来禀报侯爷。”沈璧清清凉凉地扫了眼看福伯,意思十分明显——为何他都知道了,你却还没有查出一星半点的消息?福伯权当没看见,吩咐仆人下去,“老奴伺候侯爷更衣。”他取来一套白色的箭袖长衫和云纹刺绣腰带给沈璧换上,且在他的一再嘱咐下,沈璧被迫又加了件斗篷。好歹已是人间四月天,暖风和煦,毫无凉意,哪有福伯说得那么夸张?沈璧虽不情愿,却领了他的一片情。刚走到偏厅,朱承轩就“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仿佛那椅子下燃烧着烈火一般。远远看到玉树临风的白衣少年,朱承轩便已心如鼓敲,掌心、后背皆是汗渍。他记得沈璧被封为大将军,策马游街的那天,他正与同伴高谈这位年轻的侯爷不过是仗着祖上的功勋,得荫袭官受爵而已,如今不知有用了何种办法,找皇上要了个大将军的职位……正说话间,不经意地抬了头,那银甲白马,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就这样闯入眼底。“侯爷。”朱承轩低头,感觉心要从胸腔里跃出去了。“嗯。”沈璧入了座,接过婢女呈上的茶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听说你把银子退了,怎么,嫌少?”“不不不!”朱承轩摆手,嗓子一紧,语无伦次起来,“是侯爷,哦,不,是家父的意思。”沈璧明白了,朱潜不肯要。他一向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既然对方不收,此事也就不用再提。“你都知道什么?”从进门、落座到开口说话,沈璧始终不曾看朱承轩一眼,甚至不曾认真地看过一样东西,一个人。仿佛这世间没有事物能入了他的眼,他的心。朱承轩黯然,悄悄抬头,极快地打量了沈璧一眼, “昨日夜里,我路过父亲的房间,听到他房中有人说话……”“说了什么?”沈璧侧眸,眼里有了一丝兴致。“那人让父亲今日务必弹劾高骈,还说高溶月一定要嫁给程六。”朱承轩虽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那个人、他父亲,甚至沈璧,应当是一条船上的人,至少在面对高骈时,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哦?”沈璧放下茶盏,看了眼朱承轩,“程六就是那个屠夫?”朱承轩点头。“这么说来,你刚巧同一天在对面的酒楼喝酒,也是你父亲同那人安排的?”“侯爷果然聪慧。”想到自己那颇为丢人的出场,朱承轩的脸烧得厉害,“那人还提到了季将军。他说,季将军交代的事,务必要办妥。”朱承轩猜测沈璧定急于知晓此事的前因后果。如果能帮到他,说不定会被另眼相看。他没有别的奢望,只求能跟在沈璧身边,为他鞍前马后。且不说父亲受了谁的指示,出面弹劾高骈,今日朝堂之事,算为沈璧报了仇,他应该很开心。但朱承轩万万没想到,沈璧听到季将军这三个字后,竟摔了茶盏。“如此说来,造谣我定亲的,是季北城无疑了!”瓷器的碎裂声将朱承轩吓得够呛。别说他,连福伯都没料到沈璧会如此动怒。许是这么多年,他与季北城鲜少有交集,彼此相安无事,以至于福伯几乎要忘记了两人的那些陈年旧事。“侯爷并未定亲么?”朱承轩欢喜抬头,一时情难自禁,“太好了!”沈璧眼风一扫,脸色冷了几分。“朱公子,今日就到这吧,老奴送你出门。”福伯赶紧将人打发走,免得这位官家公子无辜受到池鱼之殃,为侯爷平白添个政敌。待福伯回来,沈璧已进书房的密室。密室里的很多东西都是福伯在老侯爷沈秋泓过世后一点点收集起来的。沈秋泓一生战功无数,可也得罪人无数。他战死时,沈璧不过十六岁。树倒不仅猢狲散,昔日的仇敌自然也蠢蠢欲动。为了沈璧能在群狼环伺,危机四伏中平安长大,福伯操碎了心。他私下收集所有朝中官员的信息,花高价购买,找人暗中调查,不管有用没用,统统来者不拒。收集后再将它们一一筛选、甄别,无用的毁去,有用的就留下,放在这密室中,以防万一——这是忠义侯府的底牌。沈璧从密室里出来没多久,就去了朱潜家。进门见到朱潜,劈头一句,“你和季北城勾结?”御史大夫向来自觉自己为社稷、为百姓发声,涉及私利及政治争斗的事,他们一概不屑参与。朱潜想弹劾高骈久矣,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如今别人把把柄送到他手边,他岂能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各取所得,岂不美哉?听了沈璧的质问,朱潜的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没见过这般不知好歹的人。“侯爷,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朱潜弹劾高骈,最直接的受益人可是他沈璧,不曾前来道谢就算了,居然还上门兴师问罪!沈璧扫了眼堂中下人,“朱大人,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不爱听,本侯建议你屏退左右。”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鞠躬!(#^.^#)第6章 甲械朱潜虽不大喜欢沈璧这个人的自以为是,目空一切,但知道他行事光明磊落,不会胡乱攀咬。他既然敢这么说,定是知道些什么。朱潜略一思忖,便打发了左右。“侯爷方才那话是何意思?”沈璧坐了主位,指尖点着桌面,反客为主道:“不知朱大人还记不记得,你姐姐有个儿子曾失手将人打死,被判流放西南一事,后来……”沈璧拖长了调子,“听说在流放的路上,不幸染病身亡。”朱潜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却强自镇定道:“没错,那孩子早就死了,侯爷重提旧事,到底想说什么?”朱潜的反应被沈璧看在眼里,他失去耐心,无意迂回,“本侯最讨厌事事都要说清楚,讲明白,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如果没有证据,本侯就不会来。难道非要我把他的名字说出来,朱大人才死心?”闻的此言,又见沈璧神色笃定,朱潜跌坐在椅子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颗颗滚下。这件事已过去了近十年,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当年姐姐哭着求他救孩子,他一时心软,求师出同门的老季将军能照拂照拂自己的外甥。老季将军悄悄将那孩子接了回去,因觉得他颇有军事才能,便将人收到麾下,让朱潜对外声称其染病身亡。时隔多年,那孩子跟他姐姐的联系少之又少,朱潜不知沈璧从何处寻到了蛛丝马迹。见他面如菜色,沈璧好心地适可而止,“朱御史,本侯若想将这件事说出去,就不会等到现在。”七寸被人拿捏着,朱潜只能听凭吩咐。只是一则心有不甘,二则颇不齿沈璧的小人作为,所以不仅面上不好看,语气也不怎么好听,“侯爷希望我做什么?”“很简单,我想知道季北城在西南如何?你可以办的到,对么?”“季将军?”朱潜愕然。他原以为沈璧会提出更为过分的要求,或者是违背良心、道义,需要九死一生才能办得到的。抓着如此大的把柄,却只为这般小事,朱潜不解。“侯府跟季家不是世交么?侯爷如果想知道季将军的事,只需开口,他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何须从我这里探听?”关于季北城和沈璧之间,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都道两家是世交,即便平素往来甚少,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哪里又晓得,季北城在沈璧这里早成了排名前三的仇敌?“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没必要跟你解释。”沈璧皱眉,似乎一提及季北城,他就格外焦躁,“御史大人可要想清楚,切莫一时糊涂,连累季家,再搭上你一门十几口人的性命。我与季北城并无深仇大恨,绝不会害他,这你大可放心。”朱潜纠结半晌,才讷讷开口,“你想知道什么?”沈璧微微扬起唇角,“你能查到的——所有。”五日后,沈璧很是难得地上了早朝,还呈上一封奏折。奏折上说,福州一带的军队因去年一整年几乎都在海上作战,铠甲遭海水侵蚀,损坏的厉害,希望皇上能下令将这一季的军械物资提前发放。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兵部本就会备着一批粮草、军物,以备不时之需,且原就打算五月底往福州调去一批,提前一个月发放不成问题,所以蔺容宸大手一挥同意了。巧得很,当天晚上,季北城的奏折送进了宫。奏折上的内容虽不同,结果却是一样的,要求兵部重调一批盔甲到西南。蔺容宸觉得事情不太对,立即召了沈璧入宫询问。沈璧早有准备,端端正正地跪着,全身上下武装到了表情,无辜的让人看一眼都忍不住心疼。蔺容宸却不吃他这一套,“行了,你别在我这里装,你的奏折和季北城的奏折放在一起,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上次高骈来告状,说你四岁就定了亲,这事跟季北城有关,所以,你才故意在他之前要走甲械。”定亲这话听得沈璧整个人都不好了,本想反驳,一想这位皇帝心思深的很,没什么事能瞒得住他,索性连否认都免了。“皇上已答应过我,会将甲械送到福州。这回叫我入宫,该不会要反悔吧?”“君无戏言。朕说出的话,自然不会反悔。沈璧。”年轻的皇帝笑了,“朕知你为何不喜季北城。但他对你却是一片赤诚,朕希望你能放下过去。你在朝中根基不稳,若有他帮衬,朕也不必为你担心。”当年,沈璧离开忠义侯府才一年,沈秋泓就战死海上,他重回沈家,从一个小小士兵做到如今的大将军,靠的不是运气和忠义侯这个爵位的庇护,而是一步一个血印走出来的。蔺容宸惜才,自然希望他好。沈璧笑道:“皇上多虑了,甲械一事,实属巧合。微臣怎么可能知道西南那边的明光铠出了问题,还赶在他之前抢走?而且微臣觉得,铠甲的事,兵部要负全责。”“行了,追责不是你的事,既然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且回去吧!”蔺容宸就知道,叫他进宫也是白来。不仅白来,还为自己平添烦恼,赶紧将人打发走了。两日后,这件事传回西南。季北城刚看完信函,元起和卢策就来了。两人进门时的脸色都不大好,尤其是卢策,粗犷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红的像在喷火。元起一直在旁喋喋不休地劝着,生怕他这个莽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季北城见了他就开始头疼。这个卢策,脑子轴得很,还听不进去劝。“明光铠一事,皇上已经应允让兵部尽快解决。你们若为此事而来,可以回去了。”卢策窝着一肚子的火气还没发泄,岂会离去?“这分明是沈璧故意为之!将军,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住口!”季北城拉下脸,厉喝呵斥,“这件事沈璧并不知情,何来故意为之?这种话岂能乱说!”卢策没料到季北城如此震怒,愤然不平地闭了口。别说卢策,元起亦极少见季北城发这么大的火,“咱们之前的那批凑合着再用半年,不成问题。卢副将,将军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若说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早日发现,也不至于跟他们撞到一起。”卢策腹诽,哪有那么巧的事,分明是人家算计好的!他们西南军被沈璧打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古人善被人欺,还不是因为将军顾忌季、沈两家的关系,一味退让,否则何至于遭人这般欺负?元起拽拽他的袖子,“既然兵部会解决,咱们就别难为将军了。这是皇上的旨意,我等听令便好。”都搬出天子了,卢策就算一百二十个不甘愿,也不敢再反驳半个字,只能咽下愤懑,黑着脸离去。元起不是傻子。上次进京,他就发现沈璧和季北城的关系并不像季北城之前跟他描述的那么两小无猜,兄友弟恭。起先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涉嫌挑拨,出了铠甲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沈璧从中作梗。他想不明白为何季北城如此诚心诚意地帮沈璧,他还要恩将仇报?不过,这话就算问出来也得不到回答,说不定还会得到俩白眼。忆起沈璧那日在绣楼前蒙眼的举动,元起多了句嘴,“将军,侯爷是否十分厌恶污秽之物?”“何出此言?”季北城的目光瞬间凝固,看得元起心底生出寒意。说来难以相信,眼前这位征战无数,杀人无数的将军,一旦离开战场,眼里就不会再有杀伐果决和狠厉无情。哪怕是点兵操练,他也一脸温煦随和,春风化雨。脱下铠甲,换上便服,季北城就是无论走到哪里,都牵动着女子目光的淑人君子,龙章凤姿,温文尔雅。元起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有如此大的反差。他十五岁入伍,跟着季北城已有五年,这是他在战场之外,第一次从季北城的眼睛里看到……杀意。“将军原要我找个铁匠混在人群里,可属下在京城寻了许久,未找到合适的人选,加之时间紧迫,正巧遇见一个屠夫……”“元起,你竟违背我的命令!”季北城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他霍然抬头,敛起神色,眼神比那冰川缝隙里溢出的风还要冷。元起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属……属下只当随便找个人,只要能让高骈丢人就行……”季北城的目光,像扼在咽喉处的手掌,一股难言的压迫感和窒息感扑面而来。有那么一瞬间,元起甚至觉得季北城可能会对他动手。“属下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大约是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季北城收敛起方才的锋利,“此次便算了。再擅改军令,本将军可要依法处置了。”元起连连点头,抹掉额角的汗,道:“……侯爷似乎并不感激我们出手相助。”季北城对此早有所料,他淡淡一笑,不甚在意,“他会感激就怪了。他定觉得,就算没有屠夫,没有朱潜,高骈也拿他没办法。他沈璧不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强迫的了……行了,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下去吧!”周管家端了安神香进来,见元起急步离去,仿佛身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追着,忍不住笑道:“将军方才说了什么,把元将军吓成那样?”季北城吐了口气,“我以为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一时没忍住……”“说起亲事,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尚未。”就算沈璧有嫌疑人,可眼下季北城人在西南,距京城千里之遥,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件事不好妄下定论。更别说福伯一点儿也不想把季北城拖进来。他这边话音刚落地,家中仆人来报,朱御史之子朱承轩来了,此刻正在偏厅候着。“怎么,嫌银子给少了还是当我忠义侯府是冤大头呢?”沈璧不悦,言辞冷淡。仆人一副有话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怕惹沈璧不快,只能看着福伯。福伯道:“还有什么事?一次说清吧。”“朱公子不但没收银子,还悉数退回来了,”他道,“朱公子说他知道事情的始末,愿前来禀报侯爷。”沈璧清清凉凉地扫了眼看福伯,意思十分明显——为何他都知道了,你却还没有查出一星半点的消息?福伯权当没看见,吩咐仆人下去,“老奴伺候侯爷更衣。”他取来一套白色的箭袖长衫和云纹刺绣腰带给沈璧换上,且在他的一再嘱咐下,沈璧被迫又加了件斗篷。好歹已是人间四月天,暖风和煦,毫无凉意,哪有福伯说得那么夸张?沈璧虽不情愿,却领了他的一片情。刚走到偏厅,朱承轩就“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仿佛那椅子下燃烧着烈火一般。远远看到玉树临风的白衣少年,朱承轩便已心如鼓敲,掌心、后背皆是汗渍。他记得沈璧被封为大将军,策马游街的那天,他正与同伴高谈这位年轻的侯爷不过是仗着祖上的功勋,得荫袭官受爵而已,如今不知有用了何种办法,找皇上要了个大将军的职位……正说话间,不经意地抬了头,那银甲白马,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就这样闯入眼底。“侯爷。”朱承轩低头,感觉心要从胸腔里跃出去了。“嗯。”沈璧入了座,接过婢女呈上的茶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听说你把银子退了,怎么,嫌少?”“不不不!”朱承轩摆手,嗓子一紧,语无伦次起来,“是侯爷,哦,不,是家父的意思。”沈璧明白了,朱潜不肯要。他一向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既然对方不收,此事也就不用再提。“你都知道什么?”从进门、落座到开口说话,沈璧始终不曾看朱承轩一眼,甚至不曾认真地看过一样东西,一个人。仿佛这世间没有事物能入了他的眼,他的心。朱承轩黯然,悄悄抬头,极快地打量了沈璧一眼, “昨日夜里,我路过父亲的房间,听到他房中有人说话……”“说了什么?”沈璧侧眸,眼里有了一丝兴致。“那人让父亲今日务必弹劾高骈,还说高溶月一定要嫁给程六。”朱承轩虽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那个人、他父亲,甚至沈璧,应当是一条船上的人,至少在面对高骈时,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哦?”沈璧放下茶盏,看了眼朱承轩,“程六就是那个屠夫?”朱承轩点头。“这么说来,你刚巧同一天在对面的酒楼喝酒,也是你父亲同那人安排的?”“侯爷果然聪慧。”想到自己那颇为丢人的出场,朱承轩的脸烧得厉害,“那人还提到了季将军。他说,季将军交代的事,务必要办妥。”朱承轩猜测沈璧定急于知晓此事的前因后果。如果能帮到他,说不定会被另眼相看。他没有别的奢望,只求能跟在沈璧身边,为他鞍前马后。且不说父亲受了谁的指示,出面弹劾高骈,今日朝堂之事,算为沈璧报了仇,他应该很开心。但朱承轩万万没想到,沈璧听到季将军这三个字后,竟摔了茶盏。“如此说来,造谣我定亲的,是季北城无疑了!”瓷器的碎裂声将朱承轩吓得够呛。别说他,连福伯都没料到沈璧会如此动怒。许是这么多年,他与季北城鲜少有交集,彼此相安无事,以至于福伯几乎要忘记了两人的那些陈年旧事。“侯爷并未定亲么?”朱承轩欢喜抬头,一时情难自禁,“太好了!”沈璧眼风一扫,脸色冷了几分。“朱公子,今日就到这吧,老奴送你出门。”福伯赶紧将人打发走,免得这位官家公子无辜受到池鱼之殃,为侯爷平白添个政敌。待福伯回来,沈璧已进书房的密室。密室里的很多东西都是福伯在老侯爷沈秋泓过世后一点点收集起来的。沈秋泓一生战功无数,可也得罪人无数。他战死时,沈璧不过十六岁。树倒不仅猢狲散,昔日的仇敌自然也蠢蠢欲动。为了沈璧能在群狼环伺,危机四伏中平安长大,福伯操碎了心。他私下收集所有朝中官员的信息,花高价购买,找人暗中调查,不管有用没用,统统来者不拒。收集后再将它们一一筛选、甄别,无用的毁去,有用的就留下,放在这密室中,以防万一——这是忠义侯府的底牌。沈璧从密室里出来没多久,就去了朱潜家。进门见到朱潜,劈头一句,“你和季北城勾结?”御史大夫向来自觉自己为社稷、为百姓发声,涉及私利及政治争斗的事,他们一概不屑参与。朱潜想弹劾高骈久矣,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如今别人把把柄送到他手边,他岂能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各取所得,岂不美哉?听了沈璧的质问,朱潜的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没见过这般不知好歹的人。“侯爷,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朱潜弹劾高骈,最直接的受益人可是他沈璧,不曾前来道谢就算了,居然还上门兴师问罪!沈璧扫了眼堂中下人,“朱大人,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不爱听,本侯建议你屏退左右。”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鞠躬!(#^.^#)第6章 甲械朱潜虽不大喜欢沈璧这个人的自以为是,目空一切,但知道他行事光明磊落,不会胡乱攀咬。他既然敢这么说,定是知道些什么。朱潜略一思忖,便打发了左右。“侯爷方才那话是何意思?”沈璧坐了主位,指尖点着桌面,反客为主道:“不知朱大人还记不记得,你姐姐有个儿子曾失手将人打死,被判流放西南一事,后来……”沈璧拖长了调子,“听说在流放的路上,不幸染病身亡。”朱潜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却强自镇定道:“没错,那孩子早就死了,侯爷重提旧事,到底想说什么?”朱潜的反应被沈璧看在眼里,他失去耐心,无意迂回,“本侯最讨厌事事都要说清楚,讲明白,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如果没有证据,本侯就不会来。难道非要我把他的名字说出来,朱大人才死心?”闻的此言,又见沈璧神色笃定,朱潜跌坐在椅子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颗颗滚下。这件事已过去了近十年,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当年姐姐哭着求他救孩子,他一时心软,求师出同门的老季将军能照拂照拂自己的外甥。老季将军悄悄将那孩子接了回去,因觉得他颇有军事才能,便将人收到麾下,让朱潜对外声称其染病身亡。时隔多年,那孩子跟他姐姐的联系少之又少,朱潜不知沈璧从何处寻到了蛛丝马迹。见他面如菜色,沈璧好心地适可而止,“朱御史,本侯若想将这件事说出去,就不会等到现在。”七寸被人拿捏着,朱潜只能听凭吩咐。只是一则心有不甘,二则颇不齿沈璧的小人作为,所以不仅面上不好看,语气也不怎么好听,“侯爷希望我做什么?”“很简单,我想知道季北城在西南如何?你可以办的到,对么?”“季将军?”朱潜愕然。他原以为沈璧会提出更为过分的要求,或者是违背良心、道义,需要九死一生才能办得到的。抓着如此大的把柄,却只为这般小事,朱潜不解。“侯府跟季家不是世交么?侯爷如果想知道季将军的事,只需开口,他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何须从我这里探听?”关于季北城和沈璧之间,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都道两家是世交,即便平素往来甚少,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哪里又晓得,季北城在沈璧这里早成了排名前三的仇敌?“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没必要跟你解释。”沈璧皱眉,似乎一提及季北城,他就格外焦躁,“御史大人可要想清楚,切莫一时糊涂,连累季家,再搭上你一门十几口人的性命。我与季北城并无深仇大恨,绝不会害他,这你大可放心。”朱潜纠结半晌,才讷讷开口,“你想知道什么?”沈璧微微扬起唇角,“你能查到的——所有。”五日后,沈璧很是难得地上了早朝,还呈上一封奏折。奏折上说,福州一带的军队因去年一整年几乎都在海上作战,铠甲遭海水侵蚀,损坏的厉害,希望皇上能下令将这一季的军械物资提前发放。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兵部本就会备着一批粮草、军物,以备不时之需,且原就打算五月底往福州调去一批,提前一个月发放不成问题,所以蔺容宸大手一挥同意了。巧得很,当天晚上,季北城的奏折送进了宫。奏折上的内容虽不同,结果却是一样的,要求兵部重调一批盔甲到西南。蔺容宸觉得事情不太对,立即召了沈璧入宫询问。沈璧早有准备,端端正正地跪着,全身上下武装到了表情,无辜的让人看一眼都忍不住心疼。蔺容宸却不吃他这一套,“行了,你别在我这里装,你的奏折和季北城的奏折放在一起,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上次高骈来告状,说你四岁就定了亲,这事跟季北城有关,所以,你才故意在他之前要走甲械。”定亲这话听得沈璧整个人都不好了,本想反驳,一想这位皇帝心思深的很,没什么事能瞒得住他,索性连否认都免了。“皇上已答应过我,会将甲械送到福州。这回叫我入宫,该不会要反悔吧?”“君无戏言。朕说出的话,自然不会反悔。沈璧。”年轻的皇帝笑了,“朕知你为何不喜季北城。但他对你却是一片赤诚,朕希望你能放下过去。你在朝中根基不稳,若有他帮衬,朕也不必为你担心。”当年,沈璧离开忠义侯府才一年,沈秋泓就战死海上,他重回沈家,从一个小小士兵做到如今的大将军,靠的不是运气和忠义侯这个爵位的庇护,而是一步一个血印走出来的。蔺容宸惜才,自然希望他好。沈璧笑道:“皇上多虑了,甲械一事,实属巧合。微臣怎么可能知道西南那边的明光铠出了问题,还赶在他之前抢走?而且微臣觉得,铠甲的事,兵部要负全责。”“行了,追责不是你的事,既然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且回去吧!”蔺容宸就知道,叫他进宫也是白来。不仅白来,还为自己平添烦恼,赶紧将人打发走了。两日后,这件事传回西南。季北城刚看完信函,元起和卢策就来了。两人进门时的脸色都不大好,尤其是卢策,粗犷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红的像在喷火。元起一直在旁喋喋不休地劝着,生怕他这个莽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季北城见了他就开始头疼。这个卢策,脑子轴得很,还听不进去劝。“明光铠一事,皇上已经应允让兵部尽快解决。你们若为此事而来,可以回去了。”卢策窝着一肚子的火气还没发泄,岂会离去?“这分明是沈璧故意为之!将军,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住口!”季北城拉下脸,厉喝呵斥,“这件事沈璧并不知情,何来故意为之?这种话岂能乱说!”卢策没料到季北城如此震怒,愤然不平地闭了口。别说卢策,元起亦极少见季北城发这么大的火,“咱们之前的那批凑合着再用半年,不成问题。卢副将,将军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若说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早日发现,也不至于跟他们撞到一起。”卢策腹诽,哪有那么巧的事,分明是人家算计好的!他们西南军被沈璧打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古人善被人欺,还不是因为将军顾忌季、沈两家的关系,一味退让,否则何至于遭人这般欺负?元起拽拽他的袖子,“既然兵部会解决,咱们就别难为将军了。这是皇上的旨意,我等听令便好。”都搬出天子了,卢策就算一百二十个不甘愿,也不敢再反驳半个字,只能咽下愤懑,黑着脸离去。元起不是傻子。上次进京,他就发现沈璧和季北城的关系并不像季北城之前跟他描述的那么两小无猜,兄友弟恭。起先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涉嫌挑拨,出了铠甲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沈璧从中作梗。他想不明白为何季北城如此诚心诚意地帮沈璧,他还要恩将仇报?不过,这话就算问出来也得不到回答,说不定还会得到俩白眼。忆起沈璧那日在绣楼前蒙眼的举动,元起多了句嘴,“将军,侯爷是否十分厌恶污秽之物?”“何出此言?”季北城的目光瞬间凝固,看得元起心底生出寒意。说来难以相信,眼前这位征战无数,杀人无数的将军,一旦离开战场,眼里就不会再有杀伐果决和狠厉无情。哪怕是点兵操练,他也一脸温煦随和,春风化雨。脱下铠甲,换上便服,季北城就是无论走到哪里,都牵动着女子目光的淑人君子,龙章凤姿,温文尔雅。元起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有如此大的反差。他十五岁入伍,跟着季北城已有五年,这是他在战场之外,第一次从季北城的眼睛里看到……杀意。“将军原要我找个铁匠混在人群里,可属下在京城寻了许久,未找到合适的人选,加之时间紧迫,正巧遇见一个屠夫……”“元起,你竟违背我的命令!”季北城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他霍然抬头,敛起神色,眼神比那冰川缝隙里溢出的风还要冷。元起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属……属下只当随便找个人,只要能让高骈丢人就行……”季北城的目光,像扼在咽喉处的手掌,一股难言的压迫感和窒息感扑面而来。有那么一瞬间,元起甚至觉得季北城可能会对他动手。“属下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大约是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季北城收敛起方才的锋利,“此次便算了。再擅改军令,本将军可要依法处置了。”元起连连点头,抹掉额角的汗,道:“……侯爷似乎并不感激我们出手相助。”季北城对此早有所料,他淡淡一笑,不甚在意,“他会感激就怪了。他定觉得,就算没有屠夫,没有朱潜,高骈也拿他没办法。他沈璧不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强迫的了……行了,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下去吧!”周管家端了安神香进来,见元起急步离去,仿佛身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追着,忍不住笑道:“将军方才说了什么,把元将军吓成那样?”季北城吐了口气,“我以为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一时没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