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造化图小说网>都市青春>听说竹马暗恋我> 《听说竹马暗恋我》TXT全集下载_6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听说竹马暗恋我》TXT全集下载_6(1 / 1)

两人回府后,季北城欲往福伯为他准备的房间去,却听沈璧道:“你到我房里来,我有话问你!福伯,给季将军备一套干净的衣衫,也送到我房里。”门一关上,沈璧便道:“此事皇上真不知道?”“不知。”季北城想了想,接道,“不过,他应该猜到我会来。”“你姑姑真的身体欠安?”季北城摇头,“她很好。我只是给了皇上一个明日早朝堵上有些人的嘴的借口。”“你还用给他找借口?我们这位皇上,若论算计人,恐怕云楚无人能及。”沈璧没好气道。不是他受了伤,所以季北城才入京,刚好被高骈抓住把柄。而是高骈得除去,需季北城入京,所以他要受伤。从他和高骈结下梁子的那一刻,蔺容宸就知道这是个良机,只要利用的好,不愁拿不下高骈。这话沈璧没有说,也不适合说。毕竟他受伤,季北城就会入京,这个因果关系说出来太奇怪,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没去细想为什么。“过两日还需劳烦侯爷陪我去一趟白云观。”季北城知道沈璧不想去,补道,“侯爷在山上等我便可。”“知道了。”沈璧淡淡应了一声,“你的伤如何了?”季北城拍拍胸口,笑道:“再重的伤,我都受过,这点伤算什么?”“那你在宫里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还以为上次给你准备的棺材终于派上用场了。”沈璧揶揄道。“棺材?侯爷为何……为我准备棺材?”季北城惊了不小一下,细细一想,必还是婚约的事,也就没打算再问个究竟,又道,“那是为了让人以为我受伤极重,这样皇上才好治高骈的罪!”“哼!”沈璧冷哼一声,“你倒是为他考虑的周全!”也不全是。他一开始愿意跟符卓走,是料定了符卓会把这件事推给高骈。他知道高骈记恨沈璧久矣,留着终究是个祸患,不如趁此机会将他除了。谁知这么巧,他和蔺容宸想一起去了。沈璧一手支着下巴,手指还不闲着,把玩发上的红缎带,另一手挑着灯花。两人还是头一回这样面对面,心平气和地坐着。火光熠熠,映在沈璧那张一贯清冷矜贵的脸上,为他平添了不少温柔。“这根发带似乎很得侯爷喜爱。”季北城意有所指。“故人所赠。”“原来侯爷也是念旧的人。”他轻笑,“但不知是哪位故人,北城可认识?”“你不认识。不过很巧,他与你同姓。”“哦?”季北城追问,“那他现在何处?”“不知。”他在沈璧的眸子里看到落日余晖般一闪而过的光芒。“侯爷没找过么?”“生如浮萍,一朝分散,从此天涯,何必再找?”不过十六字,字字藏着难消的孤寂。季北城垂眸,声音淡淡的,“侯爷说得对。”伤口疼的越来越厉害,他有点坐不住了,“侯爷,我先回去了。”“再等片刻,我叫福伯煎了汤药送过来,你喝完就在此休息,我去书房睡。夜里有事,唤我一声便可。”沈璧起身,解释了一句,“客房太偏,不方便。”季北城知他担心自己,抱拳道:“多谢侯爷!”沈璧点头。这一夜漫长的难以度过。不能躺,不能趴,前半夜季北城只能坐着打瞌睡,天快亮了才侧身在床上眯了一会儿。醒来时,福伯已领着大夫进来。那大夫也是常来,跟福伯很熟了,一边被季北城换药,一边感慨,“这整个京城,进来请大夫的次数估摸都没侯府多。”福伯笑笑,“侯爷还小时,府里看病就一直是于大夫,也有十多年了。于大夫可能不记得了,季将军就是当年府里从树上掉下来的那个孩子,当时你媳妇正在生产,我硬是把你拉来了。”说起这事,于大夫记忆犹新,“因为那事,侯爷还被老侯爷给打断了腿……”福伯听得此话,忙打马虎眼,“于大夫还是赶紧给季将军换药吧!一会儿侯爷就该下朝了。”季北城道:“福伯,我有饿了,想喝点清粥,厨房可有?”“老奴这就叫人去做!”支走福伯,季北城忙问:“于大夫,你之前一直给沈家人看病?”于大夫点头,“这是自然。侯爷出生前,我就一直在给府里人诊脉了。”季北城正色道:“既然如此,北城有一事想问于大夫,还请知无不言。”“季将军想知道什么?”“侯爷十五岁那年,为何会突然失明?”于大夫心头一惊,力道没控制住,季北城胸前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了。他毫不在意,“于大夫不必有所顾虑,我与侯爷情同手足,只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于大夫叹了口气,想起沈璧的事,一时感慨万千,“当年毒瞎侯爷眼睛的药,还是我给他的。”作者有话要说:心疼一下这位皇上,在两篇文里都被气。感谢在2020-04-27 23:39:52~2020-04-28 22:2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梦丷墨汐°、贾峥?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7章 讣闻寒气凛冽的夜,周遭一片死寂。天地间,唯有雪花落在竹叶上的扑簌声如同婴儿微弱的哭泣。沈璧从怀中摸出一个通体白净的瓷瓶,瓶身还带着体温。这是他从于大夫那里央求了数月之后才拿到的。他摩挲着温热的瓷瓶,眼神在暗夜里幽亮冰冷。如果所有的痛苦和折磨都能在一瓶药中了结,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朔风入窗,床头跳动的烛火挣扎了一下,悄然熄灭。瓷瓶落地,破裂的脆响惊动了门外的福伯。“不好了!少爷服毒了!快来人啊!”惊呼声凄厉、尖锐,仿若漫天雪花,很快,覆盖了沈府的每一个角落……雪一直下着,苍茫无边际。在翻飞的雪浪中,依稀可辨一抹浓墨,沿着香炉峰陡峭的石阶踽踽独行。季北城足尖轻点,如飞鸟掠过羽翼。不过片刻,人已到山脚下。他拢拢怀中正灼灼开放的红梅,唇边有破冰融雪的笑。香炉峰的梅花果然幽香逼人,姑姑见了这花,定会展颜一笑!当他抱着梅花踏入庭院时,那个整日郁郁寡欢的女子又在倚门落泪。细碎的流雪沾满了她的发,她却浑然未觉,只是痴痴地望着天边。季北城抖落满身素白,低唤一声,“姑姑。”季云烟极快地擦去眼角的泪,朝他笑了笑:“回来了?又去哪里?这满身的雪……快进屋暖和暖和。”“香炉峰的梅花开了,侄儿知道姑姑喜欢,便去摘了些。”他将红梅递给季云烟。哪想季云烟神色一凝,收紧了手指,“北城,别再去了!”季北城不是第一次上山,更不是第一次冒雪上山,以前季云烟从未有过这样过激的反应。他眼皮突跳,心里有点慌,“姑姑,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在哭?”他关上房门,将满天飞雪隔绝在外,抬头看着肩头微抖的女子。“我只是……被雪迷了眼,无妨。”“姑姑休要骗我!莫不是又因为他?”当初他还小,未经人事,可现在他已十八。这么多年了,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姑姑为何终身不嫁?为何总会对着京城的方向暗自垂泪?“他既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喜欢他,换个人喜欢不就好了?”他以为季云烟又想起那个人了,所以才这般黯然伤神。孩子大了,懂得了这浊世的爱恨纠葛,季云烟不感意外。她只是没想到,季北城会这么□□裸地说出来,连一个台阶都不留。季云烟的脸颊微微发热,“不是的……不是因为这个。”她将红梅一枝枝插入雪白的瓷瓶。房中烧着炭,蕊上的雪没多久便化了,一颗颗,晶莹似泪珠,落在手上,透骨的冷,“北城,你父亲来信,说……沈大哥家的公子没了。”她低头轻泣,声音暗沉。一阵寒风钻入胸口,季北城冷的哆嗦了一下,张张口,半晌才问出话,“姑姑说的沈大哥……可是沈秋泓将军?”季云烟含泪点头,“沈璧……半个月前没了……”“什么叫沈璧没了?”季北城抬眸,定定望着季云烟,期望她能为这四个字作出不一样的解释,至少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没了就是殁了。”风从领子,袖口处灌进来,异常的冷。季北城往炭炉靠了靠,直到季云烟一把拉住他,“北城,小心炭火!”季北城的目光越过季云烟,直愣愣地落在那瓶红梅上。一朵梅花从枝头坠落,在桌面上跌出一片血红,点点火焰般的红萼,熠耀着扑入眼,绚烂的令人落泪。季北城轻声呢喃了一句。“姑姑,花落了。”尚未盛开,却已坠落。季北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到自己站在一棵枝干遒劲的梅树下,树上开着重瓣的红梅,一朵挨着一朵,未等他数清到底有多少朵时,那梅花竟纷纷坠地,零落在一片泥泞之中,落声如鼓。“北城,醒醒!北城!北城!”一声比一声焦急的呼唤把季北城从可怖的坠落声中拉了出来。季云烟端着姜汤坐在床边,秀眉紧蹙,“你发烧了。我叫人煮了姜汤,先喝下,驱驱寒。”季北城接过碗,将辛辣的姜汤喝的一滴不剩。放下碗时,状若不经意地道了句,“姑姑,我刚在做了个梦,梦到阿璧死了……”他看着季云烟,轻轻一笑,“他要是知道我这么咒他,定跟我大闹一场。”季云烟满脸愁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了口,“北城,那不是梦。”她低叹一声,“阿璧那孩子……是真的走了。”刚刚喝了姜汤,微有些血色的脸又一分一分的白下去,季北城缓缓转过身,重新缩进被子里。这一病便从入冬病到开春。季云烟一直以为他和沈璧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朋友,甚至还有些不对付。尽管两家是世交,尽管她带着季北城曾在沈府住了半年,可沈璧不喜欢她,连带着也不喜欢季北城,她都知道。她也知道季北城很喜欢沈璧,在沈府的半年里,他受尽沈璧的各种刁难甚至欺负,却从没在她面前抱怨过一句。上元节那天,季北城的精神不错,还一早起来做起花灯。季云烟端了笔墨,在他身边坐下,“想画什么灯面?姑姑帮你!”季北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这灯是送给阿璧的。”季云烟明了,见他的手指被竹篾划出几道伤口,沁着血丝,心疼道,“北城,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季北城手中的动作忽然一滞,就在季云烟忍不住要开口时,他已神色如常地点点头,“我没事了。”“你跟阿璧关系很好?”她是真没想到,沈璧过世,季北城会这般难过。季北城摇摇头,“他不喜欢我,也不愿意跟我说话,见到我总是很烦……”忆起那些往事,他的脸上依然没有被排斥,不受待见的委屈,反而带着让人不解的心疼,“我知道……他过得并不好。”他低头,声音很轻,“好在以后再也不用受苦了。”季云烟愕然。关于沈璧的事,她也有所耳闻,只是这些事也不该她去管,便只当做不知。“传言未必是真,就算是真的……你沈伯父也是为沈璧好。”不是传言,忠义侯府的仆人们嘴可是比宵禁后的城门还紧,那有什么闲话传出?那些都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从早上忙到晚上,他身边大大小小放着一圈花灯,季云烟点了点,不多不少,十六盏。如果沈璧没死,今年正好十六岁。季北城将花灯依次挂在檐下,一轮轮暖黄破开满院的黑暗。季云烟看着那些空白的灯面,突然明白了。他想给沈璧的不是花灯,是能驱散黑暗,带来希望的光芒。院子里幽静与外面的喧嚣和热闹形成强烈的对比。季云烟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阿璧能有你这个朋友,他一定很开心!”他不开心。季北城在心底默默道。“这段时间让姑姑担心了。本来父亲让我来照顾你,没想到反倒害得你在病中还要操心侄儿。”季云烟拍拍他的肩,“我这是老毛病了,待天气转暖,自然也就痊愈了,你不必自责。每年春节我都是一个人过,今年你能来陪着我,我已经很开心了。”“父亲很挂念你,他希望我能将你接回家。”季云烟摇摇头,“我不想回西南,这里挺好的,离京城又近。北城,你武艺超群,又有兵法谋略,但兄长希望你能入朝为官,不要再跟他一样,过着戎马沙场的生活。大哥既送你去长颂书院,你便好好读书,这也是你母亲临终前唯一的心愿。”季北城一岁那年,母亲延氏便因病过世,季家就这么一根独苗。那时候沈家刚出事不久,她听闻后,一直惴惴不安,临终前更是吊着一口气,不肯闭眼,直到季牧承诺会护季北城一生平安,绝不让他子承父业,延氏才合上眼。立春之后,季北城辞了季云烟,回到长颂书院。京城的繁华一如当年,连侯府的匾额跟从前都没有半分区别。季北城在侯府门前驻足许久,转身离开时,侯府的大门开了。第18章 约酒“季公子!”福伯几个箭步追了上来,拉住季北城的袖子,如遇久别重逢的故人。他的眼中溢满泪水,“季公子,真的是你!”那泪水中包含的东西太多了,季北城不忍看,移开视线,微微颔首,“福伯。”“公子过门不入,可是在怨我家少爷从前那般对你?”似乎怕季北城会走掉,福伯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季北城正色道:“福伯,无论阿璧从前如何对我,我都没有半分怨他的意思。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不必再放在心上。北城前往长颂书院,正好路过京城,既然沈伯父不在家,我就不进去打扰了……你家少爷,他应该也不想见到我。”“少爷……”提起沈璧,福伯再也忍不住了,一时泪如雨下。“季公子要走么?”“嗯。”季北城指指路旁的马车,“天黑之前需赶到书院,还请福伯体谅。”福伯道:“我有一事相求,请季公子务必答应。”季北城记得他上次来侯府是一年前,他跟随父亲进京,在沈府小住三天。只是那次沈璧患病在身,据说很严重,父亲便没让他前去探望。这么一算,最后一次见到沈璧还是三年前,那时沈璧十二,而他也不过十五。“福伯尽管说,只要北城能做到,必然应允。”福伯将他拉进侯府,关了大门,“扑通”一声跪下去。季北城忙将人扶了起来,心中疑虑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竟让福伯跪地央求?“我家少爷……没有死。”福伯的一句话令季北城半晌才缓回神。“福伯的意思是阿璧还活着?”季北城不敢相信,“可沈伯父不是说,不是说……”“说少爷死了。”福伯接下季北城说不出口的,无可奈何道,“少爷这些年过得苦,季公子想必都看在眼里。只是这其中原因,恕我暂时无法对公子言明。这段时间我也悄悄派了很多人去找,却都如石沉大海。我知道季公子常年随季将军东征西战,天南地北都走过,可否帮老奴留意一下少爷的消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什么都看不见了,以后的衣食住行该怎么办?福伯每每想起,总是夜不能寐。“侯爷声称说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绝不再管他的死活,可是,老奴如何忍心?”季北城没想到这中间如此曲折,他虽怜惜沈璧双目失明,可又听他还活着,就觉得这样足够了。“福伯放心,我立刻派人暗中寻访阿璧,有了消息,定会通知你。”后来,他真的找到了沈璧。只是从来也没听沈璧提起过那些过去。今日听了于大夫的话,不免又忆起这些事,想问个究竟。福伯端着清粥站在门外,听两人说话,直到里面沉默下来,他才推门而入。“季将军,粥来了。”于大夫上了药,便回去了。福伯见季北城搅着碗里粥,似有所想,开口道:“将军,你想听听侯爷的事吗?”那些事埋在福伯心里很多年了,每次回忆起来,都是说不出的沉闷和郁结。如今老侯爷已不在了,他说这些话便再没了顾忌。季北城停下动作,“愿闻其详。”福伯想了很久,似乎才想好该从何处开始说起。“不知将军是否听说过,在侯爷之前,老侯爷还有过一个孩子,是位小姐,生得白璧无瑕,老侯爷和夫人给她起名叫沈璧。”“沈璧?”季北城愕然。“对,沈璧。她是老侯爷和夫人的第一个孩子,两人对她宠爱有加,百依百顺。小姐三岁那年被人掳走了,当时老侯爷正出海剿匪,夫人心急如焚,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拿把剑就逼着侍卫送她去找老侯爷。那时老侯爷已将敌人的十几艘战船团团围住,眼看着胜利在即,却听到对方的船上传来孩子的哭泣声,还夹着几句奶声奶气的‘爹爹’。”季北城惊道:“船上的孩子莫不是你家小姐?”福伯点头,“正是。老侯爷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掳了小姐要挟他。一边是无数将士流血漂橹,用性命换来的大捷,一边是幼儿咿咿呀呀的呼唤……季将军应该知道老侯爷的为人,他会怎么选,真的没有一点悬念。”“自古忠义难两全。”季北城沉沉点头,那种情况下,别说沈秋泓,就算是他父亲,恐怕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当夫人在海上颠簸了一天一夜后,看到的就是自己那年仅三岁的女儿被人吊在桅杆,直到断气。无论她怎么哭怎么求,老侯爷都无动于衷。”季北城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都觉得心口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石,更罔论当事之人。“小姐死后,夫人得了失心疯。还好过了两年,她有了侯爷,病情才渐渐有所好转。只是……”“只是,她把阿璧当成了你家小姐,一直作女孩子来养。”季北城几乎能猜测到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老侯爷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了夫人,对她的举动并未在意,甚至觉得如果这样能抚慰她心里的伤,也挺好。可没想到时间久了,侯爷的性格,举动都越来越像女孩子。老侯爷察觉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他多次劝说夫人,夫人却固执己见,最后竟带着侯爷离开了沈府。”就是在那时,季北城遇到了四岁的沈璧。“半年后,夫人被接回侯府。老侯爷将他们母子二人强行分开,之后八年,侯爷都不曾再见过她母亲。”福伯眼里泪光闪动,“一个被当做女孩养了四年的孩子,刚开始总会不适应。有次侯爷闹着要穿裙子,被老侯爷听到,他怒火中烧,当时就把侯爷狠狠打了一顿。从那以后,打骂便是家常便饭。”至于沈璧为何要毒瞎自己的眼睛,福伯没有细说,那是沈璧心里的一道坎,总有一天,得他自己跨过去。福伯擦擦眼角的泪,哽咽道:“这么多年,侯爷没有一个朋友,将军是唯一能陪他说说话的人。我知道他对你的态度很不好……可是,如果连你都不理他,他真的就太孤单,太寂寞了。”“好在那些痛苦都结束了。”季北城低喃了一句,“我会一直在。”“在什么?伤养好了赶紧滚!”沈璧人还没出现,话已送到。季北城内心的汹涌澎湃在见到沈璧的瞬间,化作无声无息,绵延不绝的细水长流。他置若未闻地笑了起来,“侯爷,今日在朝堂上可发生了什么新鲜事?”沈璧在他对面坐下,翘着二郎腿,乜他一眼,“你不是都猜到了,还问我?”“高骈入狱这事,听一百遍都不嫌多。”提起高骈,沈璧脸上有了笑意,点头认同,“那倒也是。高骈一定没想到,最后落井下石的反而是他为之卖命的符卓。你是没看到,他听到符卓出首他时,表情有多精彩!”原本跟福伯的一番谈话令季北城心情沉郁,这会儿看到沈璧的笑,心头顿时明朗起来,“可惜我有伤在身,不然,定要和侯爷小酌一杯,以示庆贺。”沈璧看他一眼,意外地没有拒绝。这更让季北城觉得遗憾了。他还从没跟沈璧一起喝过酒,想着想着,唇边的笑渐次凝固。“有伤还喝酒?疼死你算了!”“……”眼看一张脸垮了下去,沈璧又补了一句,“晚几天再喝,酒能跑?”季北城抬头,眸中灿然,“侯爷,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沈璧白他一眼,“出息!”虽说沈璧现在对季北城也没什么好脸,可跟之前相比,真的好太多了!昨晚两人居然同室而眠,这在以前,福伯想都不敢想。他深感欣慰,擦擦激动的泪花去张罗早饭了。两人刚吃过早饭,下人来报:“朱公子来了。”季北城疑惑,“哪个朱公子?”福伯耳语道:“御史朱潜的公子,似乎……颇为喜欢侯爷。”作者有话要说:┭┮﹏┭┮求不嫌弃感谢在2020-04-29 23:05:25~2020-04-30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贾峥?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9章 上山季北城刚到嘴的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悉数落在自己的衣摆上。沈璧侧眸看他一眼,眼中的嫌弃一览无余。“季将军这是有了?反应这么大。”季北城:“……”沈璧原不打算见朱承轩的,一想到绣球的事,又气得牙痒。既然朱潜受命于季北城,那这个朱承轩跟他也算颇有渊源了。季北城一边咳嗽,一边苦笑,“侯爷,口下留情。”沈璧淡淡一笑,“这位朱公子乃是御史大夫朱潜之子,本侯还以为季将军认识他呢!”季北城顺了气,否认道:“怎么可能?我一直以为侯爷不喜与人结交,看来,传言也未必都能尽信。不知这位朱公子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得侯爷青眼?”“你想知道?”沈璧斜看他一眼,对福伯挥手,“请客人进来吧!”朱承轩刚一入厅,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可一只脚已经踏了进来,再退回去也不合适。况且,他很久没见沈璧了,心里挂念的厉害,只是没想到堂上除了沈璧,还有个眉目如画,不怒自威的男子,虽面色苍白,一双眸子却亮的简直堪比寒夜里的长庚星。“承轩鲁莽,不知侯爷有客人在,多有打扰!”他说着就往门外退,沈璧见季北城脸上无甚表情,便叫住朱承轩,“这是季北城季将军,无妨。”朱承轩在朱潜口中无数次地听过季北城的名字,且每次提及,都要把他带上,对比一番。因此,朱承轩对季北城的印象并不是多好,在这一点上,他跟沈璧完全可以互通心酸。方才两人对视那一瞬间,他从季北城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很莫名很浓郁的敌意。起先朱承轩不太明白,自己与季北城头一回见面,为何对方会有这种反应,就像……就像一头被其他动物误入了领地的雄狮。朱承轩心头一跳,看看季北城,再看看沈璧,明白了所有。那个人一句话还没说,只是那么盯着他看了片刻,他就有种相形见绌的感觉。“见过季将军!”季北城不咸不淡地点点头。沈璧打了个哈欠,歪着头道:“有事?”“家父挂念侯爷上次受伤,嘱咐我来看看侯爷……这是家父送给侯爷的。”福伯接下朱承轩手里的东西,道了声谢。沈璧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他的那点心思,沈璧心里清楚明白的很。他甚至因为这件事,甚为讨厌朱承轩,总觉得这个人过于龌龊了。至于为什么明明不喜欢他,还要叫他进来,沈璧其实是想看看季北城的反应,没想到季北城倒是淡定的很,完全没有表现出他跟朱潜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沈璧索然无味地又打了个哈欠,“多谢朱御史。”“那个……”朱承轩吞吞吐吐,瞄了季北城好几眼,季北城权当看不见。沈璧道:“朱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季将军不是外人。”季北城闻言,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朱承轩道:“听闻侯爷极善书法,再过半月,苍岳山的长颂书院会有个一年一次的书道比试,承轩有幸得以前往,想邀侯爷同去,不知侯爷可有空闲?”听到“苍岳山”这三个字,季北城就一直暗暗打量沈璧的脸色,果然见他脸上僵了一下。“据我所致,长颂书院从不对外开放,朱公子为何能去?”季北城所言不假,京城书院众多,这个长颂唯有书法能在百家之中得一席之地,加上它从不招收京城学子,所以在京城算是非常小众的一个书院。他当初会选这个书院,就是想避开骄纵跋扈的世家子弟。朱承轩红了脸,垂下头,犹犹豫豫道:“这……不瞒季将军,今年的书道比试,请了草民的恩师谷溪。”季北城颔首,“原来是谷大师,怪不得。”季北城侧眸看向沈璧,“侯爷会去么?”“没时间。”沈璧淡淡道。朱承轩被他这么直白的拒绝,脸上又是一阵发烧,“那……那叨扰侯爷了。”福伯忙去送客。沈璧见季北城看着门口发呆,故意道:“季将军在想什么?”季北城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璧,“侯爷没觉得,那个朱公子似乎不太开心见到我么?”沈璧多聪明,一下就猜到季北城话外之意,他敛了笑,起身整整衣衫,“不开心见到你的人不止他一个。”季北城:“……”“侯爷向来喜欢谷溪大师的书法,为何会拒绝这么好的机会?”“喜欢就要见,那不喜欢是否可以不见?”季北城不知道这是个坑,很是诚实地回答:“这是自然。”“我其实挺不喜欢你的。”沈璧丢下话,起身出去了,独留季北城一人默默无语。七日后,季北城身上的伤已大好,两人奉旨前往白云观。山中绿树蓊郁,青霭流泛。偶有不知名的飞鸟自松涛间一飞冲天。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微微发白的山间小道曲折而上。从树叶的罅隙间筛下的细碎光影铺在地上,纵横交错。沈璧穿行其中,如雪的白衣,一时明一时暗,犹如他此时纷杂的心情。“这一路都不曾见侯爷说话。”季北城在他身后微微喘气,要不是有伤在身,这种山路断不至于让他如此疲累。沈璧没回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没什么好说的!”季北城知道他心里不痛快,甚至会觉得委屈,也不敢过多提及将要面对的事。两人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沈璧坐在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树旁歇息。他的脸颊微微发红,却更衬的皮肤雪白,此刻额间和鼻头都沁出细密的汗珠,“前面不远就是白云观了。季北城,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季北城点头,“好。”他抬头看看前面漫长似乎没有尽头的山路,心里蓦然生出一丝怅惘,“侯爷会在这里等我么?”姑侄两人许久未见,必有说不完的话,沈璧思忖他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成全他们。“我随处转转,你天黑之前下山便可。”山间景物清疏,绿芜照眼,如果不是沈璧心中有所思,无心赏景,此处也应是令人流连忘返之地。季北城犹豫了一下,似乎不大放心将沈璧一个人丢在山里,可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京城的繁华一如当年,连侯府的匾额跟从前都没有半分区别。季北城在侯府门前驻足许久,转身离开时,侯府的大门开了。第18章 约酒“季公子!”福伯几个箭步追了上来,拉住季北城的袖子,如遇久别重逢的故人。他的眼中溢满泪水,“季公子,真的是你!”那泪水中包含的东西太多了,季北城不忍看,移开视线,微微颔首,“福伯。”“公子过门不入,可是在怨我家少爷从前那般对你?”似乎怕季北城会走掉,福伯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季北城正色道:“福伯,无论阿璧从前如何对我,我都没有半分怨他的意思。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不必再放在心上。北城前往长颂书院,正好路过京城,既然沈伯父不在家,我就不进去打扰了……你家少爷,他应该也不想见到我。”“少爷……”提起沈璧,福伯再也忍不住了,一时泪如雨下。“季公子要走么?”“嗯。”季北城指指路旁的马车,“天黑之前需赶到书院,还请福伯体谅。”福伯道:“我有一事相求,请季公子务必答应。”季北城记得他上次来侯府是一年前,他跟随父亲进京,在沈府小住三天。只是那次沈璧患病在身,据说很严重,父亲便没让他前去探望。这么一算,最后一次见到沈璧还是三年前,那时沈璧十二,而他也不过十五。“福伯尽管说,只要北城能做到,必然应允。”福伯将他拉进侯府,关了大门,“扑通”一声跪下去。季北城忙将人扶了起来,心中疑虑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竟让福伯跪地央求?“我家少爷……没有死。”福伯的一句话令季北城半晌才缓回神。“福伯的意思是阿璧还活着?”季北城不敢相信,“可沈伯父不是说,不是说……”“说少爷死了。”福伯接下季北城说不出口的,无可奈何道,“少爷这些年过得苦,季公子想必都看在眼里。只是这其中原因,恕我暂时无法对公子言明。这段时间我也悄悄派了很多人去找,却都如石沉大海。我知道季公子常年随季将军东征西战,天南地北都走过,可否帮老奴留意一下少爷的消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什么都看不见了,以后的衣食住行该怎么办?福伯每每想起,总是夜不能寐。“侯爷声称说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绝不再管他的死活,可是,老奴如何忍心?”季北城没想到这中间如此曲折,他虽怜惜沈璧双目失明,可又听他还活着,就觉得这样足够了。“福伯放心,我立刻派人暗中寻访阿璧,有了消息,定会通知你。”后来,他真的找到了沈璧。只是从来也没听沈璧提起过那些过去。今日听了于大夫的话,不免又忆起这些事,想问个究竟。福伯端着清粥站在门外,听两人说话,直到里面沉默下来,他才推门而入。“季将军,粥来了。”于大夫上了药,便回去了。福伯见季北城搅着碗里粥,似有所想,开口道:“将军,你想听听侯爷的事吗?”那些事埋在福伯心里很多年了,每次回忆起来,都是说不出的沉闷和郁结。如今老侯爷已不在了,他说这些话便再没了顾忌。季北城停下动作,“愿闻其详。”福伯想了很久,似乎才想好该从何处开始说起。“不知将军是否听说过,在侯爷之前,老侯爷还有过一个孩子,是位小姐,生得白璧无瑕,老侯爷和夫人给她起名叫沈璧。”“沈璧?”季北城愕然。“对,沈璧。她是老侯爷和夫人的第一个孩子,两人对她宠爱有加,百依百顺。小姐三岁那年被人掳走了,当时老侯爷正出海剿匪,夫人心急如焚,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拿把剑就逼着侍卫送她去找老侯爷。那时老侯爷已将敌人的十几艘战船团团围住,眼看着胜利在即,却听到对方的船上传来孩子的哭泣声,还夹着几句奶声奶气的‘爹爹’。”季北城惊道:“船上的孩子莫不是你家小姐?”福伯点头,“正是。老侯爷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掳了小姐要挟他。一边是无数将士流血漂橹,用性命换来的大捷,一边是幼儿咿咿呀呀的呼唤……季将军应该知道老侯爷的为人,他会怎么选,真的没有一点悬念。”“自古忠义难两全。”季北城沉沉点头,那种情况下,别说沈秋泓,就算是他父亲,恐怕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当夫人在海上颠簸了一天一夜后,看到的就是自己那年仅三岁的女儿被人吊在桅杆,直到断气。无论她怎么哭怎么求,老侯爷都无动于衷。”季北城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都觉得心口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石,更罔论当事之人。“小姐死后,夫人得了失心疯。还好过了两年,她有了侯爷,病情才渐渐有所好转。只是……”“只是,她把阿璧当成了你家小姐,一直作女孩子来养。”季北城几乎能猜测到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老侯爷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了夫人,对她的举动并未在意,甚至觉得如果这样能抚慰她心里的伤,也挺好。可没想到时间久了,侯爷的性格,举动都越来越像女孩子。老侯爷察觉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他多次劝说夫人,夫人却固执己见,最后竟带着侯爷离开了沈府。”就是在那时,季北城遇到了四岁的沈璧。“半年后,夫人被接回侯府。老侯爷将他们母子二人强行分开,之后八年,侯爷都不曾再见过她母亲。”福伯眼里泪光闪动,“一个被当做女孩养了四年的孩子,刚开始总会不适应。有次侯爷闹着要穿裙子,被老侯爷听到,他怒火中烧,当时就把侯爷狠狠打了一顿。从那以后,打骂便是家常便饭。”至于沈璧为何要毒瞎自己的眼睛,福伯没有细说,那是沈璧心里的一道坎,总有一天,得他自己跨过去。福伯擦擦眼角的泪,哽咽道:“这么多年,侯爷没有一个朋友,将军是唯一能陪他说说话的人。我知道他对你的态度很不好……可是,如果连你都不理他,他真的就太孤单,太寂寞了。”“好在那些痛苦都结束了。”季北城低喃了一句,“我会一直在。”“在什么?伤养好了赶紧滚!”沈璧人还没出现,话已送到。季北城内心的汹涌澎湃在见到沈璧的瞬间,化作无声无息,绵延不绝的细水长流。他置若未闻地笑了起来,“侯爷,今日在朝堂上可发生了什么新鲜事?”沈璧在他对面坐下,翘着二郎腿,乜他一眼,“你不是都猜到了,还问我?”“高骈入狱这事,听一百遍都不嫌多。”提起高骈,沈璧脸上有了笑意,点头认同,“那倒也是。高骈一定没想到,最后落井下石的反而是他为之卖命的符卓。你是没看到,他听到符卓出首他时,表情有多精彩!”原本跟福伯的一番谈话令季北城心情沉郁,这会儿看到沈璧的笑,心头顿时明朗起来,“可惜我有伤在身,不然,定要和侯爷小酌一杯,以示庆贺。”沈璧看他一眼,意外地没有拒绝。这更让季北城觉得遗憾了。他还从没跟沈璧一起喝过酒,想着想着,唇边的笑渐次凝固。“有伤还喝酒?疼死你算了!”“……”眼看一张脸垮了下去,沈璧又补了一句,“晚几天再喝,酒能跑?”季北城抬头,眸中灿然,“侯爷,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沈璧白他一眼,“出息!”虽说沈璧现在对季北城也没什么好脸,可跟之前相比,真的好太多了!昨晚两人居然同室而眠,这在以前,福伯想都不敢想。他深感欣慰,擦擦激动的泪花去张罗早饭了。两人刚吃过早饭,下人来报:“朱公子来了。”季北城疑惑,“哪个朱公子?”福伯耳语道:“御史朱潜的公子,似乎……颇为喜欢侯爷。”作者有话要说:┭┮﹏┭┮求不嫌弃感谢在2020-04-29 23:05:25~2020-04-30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贾峥?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9章 上山季北城刚到嘴的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悉数落在自己的衣摆上。沈璧侧眸看他一眼,眼中的嫌弃一览无余。“季将军这是有了?反应这么大。”季北城:“……”沈璧原不打算见朱承轩的,一想到绣球的事,又气得牙痒。既然朱潜受命于季北城,那这个朱承轩跟他也算颇有渊源了。季北城一边咳嗽,一边苦笑,“侯爷,口下留情。”沈璧淡淡一笑,“这位朱公子乃是御史大夫朱潜之子,本侯还以为季将军认识他呢!”季北城顺了气,否认道:“怎么可能?我一直以为侯爷不喜与人结交,看来,传言也未必都能尽信。不知这位朱公子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得侯爷青眼?”“你想知道?”沈璧斜看他一眼,对福伯挥手,“请客人进来吧!”朱承轩刚一入厅,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可一只脚已经踏了进来,再退回去也不合适。况且,他很久没见沈璧了,心里挂念的厉害,只是没想到堂上除了沈璧,还有个眉目如画,不怒自威的男子,虽面色苍白,一双眸子却亮的简直堪比寒夜里的长庚星。“承轩鲁莽,不知侯爷有客人在,多有打扰!”他说着就往门外退,沈璧见季北城脸上无甚表情,便叫住朱承轩,“这是季北城季将军,无妨。”朱承轩在朱潜口中无数次地听过季北城的名字,且每次提及,都要把他带上,对比一番。因此,朱承轩对季北城的印象并不是多好,在这一点上,他跟沈璧完全可以互通心酸。方才两人对视那一瞬间,他从季北城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很莫名很浓郁的敌意。起先朱承轩不太明白,自己与季北城头一回见面,为何对方会有这种反应,就像……就像一头被其他动物误入了领地的雄狮。朱承轩心头一跳,看看季北城,再看看沈璧,明白了所有。那个人一句话还没说,只是那么盯着他看了片刻,他就有种相形见绌的感觉。“见过季将军!”季北城不咸不淡地点点头。沈璧打了个哈欠,歪着头道:“有事?”“家父挂念侯爷上次受伤,嘱咐我来看看侯爷……这是家父送给侯爷的。”福伯接下朱承轩手里的东西,道了声谢。沈璧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他的那点心思,沈璧心里清楚明白的很。他甚至因为这件事,甚为讨厌朱承轩,总觉得这个人过于龌龊了。至于为什么明明不喜欢他,还要叫他进来,沈璧其实是想看看季北城的反应,没想到季北城倒是淡定的很,完全没有表现出他跟朱潜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沈璧索然无味地又打了个哈欠,“多谢朱御史。”“那个……”朱承轩吞吞吐吐,瞄了季北城好几眼,季北城权当看不见。沈璧道:“朱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季将军不是外人。”季北城闻言,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朱承轩道:“听闻侯爷极善书法,再过半月,苍岳山的长颂书院会有个一年一次的书道比试,承轩有幸得以前往,想邀侯爷同去,不知侯爷可有空闲?”听到“苍岳山”这三个字,季北城就一直暗暗打量沈璧的脸色,果然见他脸上僵了一下。“据我所致,长颂书院从不对外开放,朱公子为何能去?”季北城所言不假,京城书院众多,这个长颂唯有书法能在百家之中得一席之地,加上它从不招收京城学子,所以在京城算是非常小众的一个书院。他当初会选这个书院,就是想避开骄纵跋扈的世家子弟。朱承轩红了脸,垂下头,犹犹豫豫道:“这……不瞒季将军,今年的书道比试,请了草民的恩师谷溪。”季北城颔首,“原来是谷大师,怪不得。”季北城侧眸看向沈璧,“侯爷会去么?”“没时间。”沈璧淡淡道。朱承轩被他这么直白的拒绝,脸上又是一阵发烧,“那……那叨扰侯爷了。”福伯忙去送客。沈璧见季北城看着门口发呆,故意道:“季将军在想什么?”季北城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璧,“侯爷没觉得,那个朱公子似乎不太开心见到我么?”沈璧多聪明,一下就猜到季北城话外之意,他敛了笑,起身整整衣衫,“不开心见到你的人不止他一个。”季北城:“……”“侯爷向来喜欢谷溪大师的书法,为何会拒绝这么好的机会?”“喜欢就要见,那不喜欢是否可以不见?”季北城不知道这是个坑,很是诚实地回答:“这是自然。”“我其实挺不喜欢你的。”沈璧丢下话,起身出去了,独留季北城一人默默无语。七日后,季北城身上的伤已大好,两人奉旨前往白云观。山中绿树蓊郁,青霭流泛。偶有不知名的飞鸟自松涛间一飞冲天。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微微发白的山间小道曲折而上。从树叶的罅隙间筛下的细碎光影铺在地上,纵横交错。沈璧穿行其中,如雪的白衣,一时明一时暗,犹如他此时纷杂的心情。“这一路都不曾见侯爷说话。”季北城在他身后微微喘气,要不是有伤在身,这种山路断不至于让他如此疲累。沈璧没回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没什么好说的!”季北城知道他心里不痛快,甚至会觉得委屈,也不敢过多提及将要面对的事。两人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沈璧坐在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树旁歇息。他的脸颊微微发红,却更衬的皮肤雪白,此刻额间和鼻头都沁出细密的汗珠,“前面不远就是白云观了。季北城,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季北城点头,“好。”他抬头看看前面漫长似乎没有尽头的山路,心里蓦然生出一丝怅惘,“侯爷会在这里等我么?”姑侄两人许久未见,必有说不完的话,沈璧思忖他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成全他们。“我随处转转,你天黑之前下山便可。”山间景物清疏,绿芜照眼,如果不是沈璧心中有所思,无心赏景,此处也应是令人流连忘返之地。季北城犹豫了一下,似乎不大放心将沈璧一个人丢在山里,可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京城的繁华一如当年,连侯府的匾额跟从前都没有半分区别。季北城在侯府门前驻足许久,转身离开时,侯府的大门开了。第18章 约酒“季公子!”福伯几个箭步追了上来,拉住季北城的袖子,如遇久别重逢的故人。他的眼中溢满泪水,“季公子,真的是你!”那泪水中包含的东西太多了,季北城不忍看,移开视线,微微颔首,“福伯。”“公子过门不入,可是在怨我家少爷从前那般对你?”似乎怕季北城会走掉,福伯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季北城正色道:“福伯,无论阿璧从前如何对我,我都没有半分怨他的意思。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不必再放在心上。北城前往长颂书院,正好路过京城,既然沈伯父不在家,我就不进去打扰了……你家少爷,他应该也不想见到我。”“少爷……”提起沈璧,福伯再也忍不住了,一时泪如雨下。“季公子要走么?”“嗯。”季北城指指路旁的马车,“天黑之前需赶到书院,还请福伯体谅。”福伯道:“我有一事相求,请季公子务必答应。”季北城记得他上次来侯府是一年前,他跟随父亲进京,在沈府小住三天。只是那次沈璧患病在身,据说很严重,父亲便没让他前去探望。这么一算,最后一次见到沈璧还是三年前,那时沈璧十二,而他也不过十五。“福伯尽管说,只要北城能做到,必然应允。”福伯将他拉进侯府,关了大门,“扑通”一声跪下去。季北城忙将人扶了起来,心中疑虑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竟让福伯跪地央求?“我家少爷……没有死。”福伯的一句话令季北城半晌才缓回神。“福伯的意思是阿璧还活着?”季北城不敢相信,“可沈伯父不是说,不是说……”“说少爷死了。”福伯接下季北城说不出口的,无可奈何道,“少爷这些年过得苦,季公子想必都看在眼里。只是这其中原因,恕我暂时无法对公子言明。这段时间我也悄悄派了很多人去找,却都如石沉大海。我知道季公子常年随季将军东征西战,天南地北都走过,可否帮老奴留意一下少爷的消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什么都看不见了,以后的衣食住行该怎么办?福伯每每想起,总是夜不能寐。“侯爷声称说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绝不再管他的死活,可是,老奴如何忍心?”季北城没想到这中间如此曲折,他虽怜惜沈璧双目失明,可又听他还活着,就觉得这样足够了。“福伯放心,我立刻派人暗中寻访阿璧,有了消息,定会通知你。”后来,他真的找到了沈璧。只是从来也没听沈璧提起过那些过去。今日听了于大夫的话,不免又忆起这些事,想问个究竟。福伯端着清粥站在门外,听两人说话,直到里面沉默下来,他才推门而入。“季将军,粥来了。”于大夫上了药,便回去了。福伯见季北城搅着碗里粥,似有所想,开口道:“将军,你想听听侯爷的事吗?”那些事埋在福伯心里很多年了,每次回忆起来,都是说不出的沉闷和郁结。如今老侯爷已不在了,他说这些话便再没了顾忌。季北城停下动作,“愿闻其详。”福伯想了很久,似乎才想好该从何处开始说起。“不知将军是否听说过,在侯爷之前,老侯爷还有过一个孩子,是位小姐,生得白璧无瑕,老侯爷和夫人给她起名叫沈璧。”“沈璧?”季北城愕然。“对,沈璧。她是老侯爷和夫人的第一个孩子,两人对她宠爱有加,百依百顺。小姐三岁那年被人掳走了,当时老侯爷正出海剿匪,夫人心急如焚,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拿把剑就逼着侍卫送她去找老侯爷。那时老侯爷已将敌人的十几艘战船团团围住,眼看着胜利在即,却听到对方的船上传来孩子的哭泣声,还夹着几句奶声奶气的‘爹爹’。”季北城惊道:“船上的孩子莫不是你家小姐?”福伯点头,“正是。老侯爷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掳了小姐要挟他。一边是无数将士流血漂橹,用性命换来的大捷,一边是幼儿咿咿呀呀的呼唤……季将军应该知道老侯爷的为人,他会怎么选,真的没有一点悬念。”“自古忠义难两全。”季北城沉沉点头,那种情况下,别说沈秋泓,就算是他父亲,恐怕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当夫人在海上颠簸了一天一夜后,看到的就是自己那年仅三岁的女儿被人吊在桅杆,直到断气。无论她怎么哭怎么求,老侯爷都无动于衷。”季北城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都觉得心口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石,更罔论当事之人。“小姐死后,夫人得了失心疯。还好过了两年,她有了侯爷,病情才渐渐有所好转。只是……”“只是,她把阿璧当成了你家小姐,一直作女孩子来养。”季北城几乎能猜测到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老侯爷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了夫人,对她的举动并未在意,甚至觉得如果这样能抚慰她心里的伤,也挺好。可没想到时间久了,侯爷的性格,举动都越来越像女孩子。老侯爷察觉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他多次劝说夫人,夫人却固执己见,最后竟带着侯爷离开了沈府。”就是在那时,季北城遇到了四岁的沈璧。“半年后,夫人被接回侯府。老侯爷将他们母子二人强行分开,之后八年,侯爷都不曾再见过她母亲。”福伯眼里泪光闪动,“一个被当做女孩养了四年的孩子,刚开始总会不适应。有次侯爷闹着要穿裙子,被老侯爷听到,他怒火中烧,当时就把侯爷狠狠打了一顿。从那以后,打骂便是家常便饭。”至于沈璧为何要毒瞎自己的眼睛,福伯没有细说,那是沈璧心里的一道坎,总有一天,得他自己跨过去。福伯擦擦眼角的泪,哽咽道:“这么多年,侯爷没有一个朋友,将军是唯一能陪他说说话的人。我知道他对你的态度很不好……可是,如果连你都不理他,他真的就太孤单,太寂寞了。”“好在那些痛苦都结束了。”季北城低喃了一句,“我会一直在。”“在什么?伤养好了赶紧滚!”沈璧人还没出现,话已送到。季北城内心的汹涌澎湃在见到沈璧的瞬间,化作无声无息,绵延不绝的细水长流。他置若未闻地笑了起来,“侯爷,今日在朝堂上可发生了什么新鲜事?”沈璧在他对面坐下,翘着二郎腿,乜他一眼,“你不是都猜到了,还问我?”“高骈入狱这事,听一百遍都不嫌多。”提起高骈,沈璧脸上有了笑意,点头认同,“那倒也是。高骈一定没想到,最后落井下石的反而是他为之卖命的符卓。你是没看到,他听到符卓出首他时,表情有多精彩!”原本跟福伯的一番谈话令季北城心情沉郁,这会儿看到沈璧的笑,心头顿时明朗起来,“可惜我有伤在身,不然,定要和侯爷小酌一杯,以示庆贺。”沈璧看他一眼,意外地没有拒绝。这更让季北城觉得遗憾了。他还从没跟沈璧一起喝过酒,想着想着,唇边的笑渐次凝固。“有伤还喝酒?疼死你算了!”“……”眼看一张脸垮了下去,沈璧又补了一句,“晚几天再喝,酒能跑?”季北城抬头,眸中灿然,“侯爷,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沈璧白他一眼,“出息!”虽说沈璧现在对季北城也没什么好脸,可跟之前相比,真的好太多了!昨晚两人居然同室而眠,这在以前,福伯想都不敢想。他深感欣慰,擦擦激动的泪花去张罗早饭了。两人刚吃过早饭,下人来报:“朱公子来了。”季北城疑惑,“哪个朱公子?”福伯耳语道:“御史朱潜的公子,似乎……颇为喜欢侯爷。”作者有话要说:┭┮﹏┭┮求不嫌弃感谢在2020-04-29 23:05:25~2020-04-30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贾峥?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9章 上山季北城刚到嘴的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悉数落在自己的衣摆上。沈璧侧眸看他一眼,眼中的嫌弃一览无余。“季将军这是有了?反应这么大。”季北城:“……”沈璧原不打算见朱承轩的,一想到绣球的事,又气得牙痒。既然朱潜受命于季北城,那这个朱承轩跟他也算颇有渊源了。季北城一边咳嗽,一边苦笑,“侯爷,口下留情。”沈璧淡淡一笑,“这位朱公子乃是御史大夫朱潜之子,本侯还以为季将军认识他呢!”季北城顺了气,否认道:“怎么可能?我一直以为侯爷不喜与人结交,看来,传言也未必都能尽信。不知这位朱公子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得侯爷青眼?”“你想知道?”沈璧斜看他一眼,对福伯挥手,“请客人进来吧!”朱承轩刚一入厅,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可一只脚已经踏了进来,再退回去也不合适。况且,他很久没见沈璧了,心里挂念的厉害,只是没想到堂上除了沈璧,还有个眉目如画,不怒自威的男子,虽面色苍白,一双眸子却亮的简直堪比寒夜里的长庚星。“承轩鲁莽,不知侯爷有客人在,多有打扰!”他说着就往门外退,沈璧见季北城脸上无甚表情,便叫住朱承轩,“这是季北城季将军,无妨。”朱承轩在朱潜口中无数次地听过季北城的名字,且每次提及,都要把他带上,对比一番。因此,朱承轩对季北城的印象并不是多好,在这一点上,他跟沈璧完全可以互通心酸。方才两人对视那一瞬间,他从季北城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很莫名很浓郁的敌意。起先朱承轩不太明白,自己与季北城头一回见面,为何对方会有这种反应,就像……就像一头被其他动物误入了领地的雄狮。朱承轩心头一跳,看看季北城,再看看沈璧,明白了所有。那个人一句话还没说,只是那么盯着他看了片刻,他就有种相形见绌的感觉。“见过季将军!”季北城不咸不淡地点点头。沈璧打了个哈欠,歪着头道:“有事?”“家父挂念侯爷上次受伤,嘱咐我来看看侯爷……这是家父送给侯爷的。”福伯接下朱承轩手里的东西,道了声谢。沈璧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他的那点心思,沈璧心里清楚明白的很。他甚至因为这件事,甚为讨厌朱承轩,总觉得这个人过于龌龊了。至于为什么明明不喜欢他,还要叫他进来,沈璧其实是想看看季北城的反应,没想到季北城倒是淡定的很,完全没有表现出他跟朱潜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沈璧索然无味地又打了个哈欠,“多谢朱御史。”“那个……”朱承轩吞吞吐吐,瞄了季北城好几眼,季北城权当看不见。沈璧道:“朱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季将军不是外人。”季北城闻言,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朱承轩道:“听闻侯爷极善书法,再过半月,苍岳山的长颂书院会有个一年一次的书道比试,承轩有幸得以前往,想邀侯爷同去,不知侯爷可有空闲?”听到“苍岳山”这三个字,季北城就一直暗暗打量沈璧的脸色,果然见他脸上僵了一下。“据我所致,长颂书院从不对外开放,朱公子为何能去?”季北城所言不假,京城书院众多,这个长颂唯有书法能在百家之中得一席之地,加上它从不招收京城学子,所以在京城算是非常小众的一个书院。他当初会选这个书院,就是想避开骄纵跋扈的世家子弟。朱承轩红了脸,垂下头,犹犹豫豫道:“这……不瞒季将军,今年的书道比试,请了草民的恩师谷溪。”季北城颔首,“原来是谷大师,怪不得。”季北城侧眸看向沈璧,“侯爷会去么?”“没时间。”沈璧淡淡道。朱承轩被他这么直白的拒绝,脸上又是一阵发烧,“那……那叨扰侯爷了。”福伯忙去送客。沈璧见季北城看着门口发呆,故意道:“季将军在想什么?”季北城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璧,“侯爷没觉得,那个朱公子似乎不太开心见到我么?”沈璧多聪明,一下就猜到季北城话外之意,他敛了笑,起身整整衣衫,“不开心见到你的人不止他一个。”季北城:“……”“侯爷向来喜欢谷溪大师的书法,为何会拒绝这么好的机会?”“喜欢就要见,那不喜欢是否可以不见?”季北城不知道这是个坑,很是诚实地回答:“这是自然。”“我其实挺不喜欢你的。”沈璧丢下话,起身出去了,独留季北城一人默默无语。七日后,季北城身上的伤已大好,两人奉旨前往白云观。山中绿树蓊郁,青霭流泛。偶有不知名的飞鸟自松涛间一飞冲天。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微微发白的山间小道曲折而上。从树叶的罅隙间筛下的细碎光影铺在地上,纵横交错。沈璧穿行其中,如雪的白衣,一时明一时暗,犹如他此时纷杂的心情。“这一路都不曾见侯爷说话。”季北城在他身后微微喘气,要不是有伤在身,这种山路断不至于让他如此疲累。沈璧没回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没什么好说的!”季北城知道他心里不痛快,甚至会觉得委屈,也不敢过多提及将要面对的事。两人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沈璧坐在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树旁歇息。他的脸颊微微发红,却更衬的皮肤雪白,此刻额间和鼻头都沁出细密的汗珠,“前面不远就是白云观了。季北城,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季北城点头,“好。”他抬头看看前面漫长似乎没有尽头的山路,心里蓦然生出一丝怅惘,“侯爷会在这里等我么?”姑侄两人许久未见,必有说不完的话,沈璧思忖他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成全他们。“我随处转转,你天黑之前下山便可。”山间景物清疏,绿芜照眼,如果不是沈璧心中有所思,无心赏景,此处也应是令人流连忘返之地。季北城犹豫了一下,似乎不大放心将沈璧一个人丢在山里,可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京城的繁华一如当年,连侯府的匾额跟从前都没有半分区别。季北城在侯府门前驻足许久,转身离开时,侯府的大门开了。第18章 约酒“季公子!”福伯几个箭步追了上来,拉住季北城的袖子,如遇久别重逢的故人。他的眼中溢满泪水,“季公子,真的是你!”那泪水中包含的东西太多了,季北城不忍看,移开视线,微微颔首,“福伯。”“公子过门不入,可是在怨我家少爷从前那般对你?”似乎怕季北城会走掉,福伯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季北城正色道:“福伯,无论阿璧从前如何对我,我都没有半分怨他的意思。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不必再放在心上。北城前往长颂书院,正好路过京城,既然沈伯父不在家,我就不进去打扰了……你家少爷,他应该也不想见到我。”“少爷……”提起沈璧,福伯再也忍不住了,一时泪如雨下。“季公子要走么?”“嗯。”季北城指指路旁的马车,“天黑之前需赶到书院,还请福伯体谅。”福伯道:“我有一事相求,请季公子务必答应。”季北城记得他上次来侯府是一年前,他跟随父亲进京,在沈府小住三天。只是那次沈璧患病在身,据说很严重,父亲便没让他前去探望。这么一算,最后一次见到沈璧还是三年前,那时沈璧十二,而他也不过十五。“福伯尽管说,只要北城能做到,必然应允。”福伯将他拉进侯府,关了大门,“扑通”一声跪下去。季北城忙将人扶了起来,心中疑虑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竟让福伯跪地央求?“我家少爷……没有死。”福伯的一句话令季北城半晌才缓回神。“福伯的意思是阿璧还活着?”季北城不敢相信,“可沈伯父不是说,不是说……”“说少爷死了。”福伯接下季北城说不出口的,无可奈何道,“少爷这些年过得苦,季公子想必都看在眼里。只是这其中原因,恕我暂时无法对公子言明。这段时间我也悄悄派了很多人去找,却都如石沉大海。我知道季公子常年随季将军东征西战,天南地北都走过,可否帮老奴留意一下少爷的消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什么都看不见了,以后的衣食住行该怎么办?福伯每每想起,总是夜不能寐。“侯爷声称说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绝不再管他的死活,可是,老奴如何忍心?”季北城没想到这中间如此曲折,他虽怜惜沈璧双目失明,可又听他还活着,就觉得这样足够了。“福伯放心,我立刻派人暗中寻访阿璧,有了消息,定会通知你。”后来,他真的找到了沈璧。只是从来也没听沈璧提起过那些过去。今日听了于大夫的话,不免又忆起这些事,想问个究竟。福伯端着清粥站在门外,听两人说话,直到里面沉默下来,他才推门而入。“季将军,粥来了。”于大夫上了药,便回去了。福伯见季北城搅着碗里粥,似有所想,开口道:“将军,你想听听侯爷的事吗?”那些事埋在福伯心里很多年了,每次回忆起来,都是说不出的沉闷和郁结。如今老侯爷已不在了,他说这些话便再没了顾忌。季北城停下动作,“愿闻其详。”福伯想了很久,似乎才想好该从何处开始说起。“不知将军是否听说过,在侯爷之前,老侯爷还有过一个孩子,是位小姐,生得白璧无瑕,老侯爷和夫人给她起名叫沈璧。”“沈璧?”季北城愕然。“对,沈璧。她是老侯爷和夫人的第一个孩子,两人对她宠爱有加,百依百顺。小姐三岁那年被人掳走了,当时老侯爷正出海剿匪,夫人心急如焚,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拿把剑就逼着侍卫送她去找老侯爷。那时老侯爷已将敌人的十几艘战船团团围住,眼看着胜利在即,却听到对方的船上传来孩子的哭泣声,还夹着几句奶声奶气的‘爹爹’。”季北城惊道:“船上的孩子莫不是你家小姐?”福伯点头,“正是。老侯爷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掳了小姐要挟他。一边是无数将士流血漂橹,用性命换来的大捷,一边是幼儿咿咿呀呀的呼唤……季将军应该知道老侯爷的为人,他会怎么选,真的没有一点悬念。”“自古忠义难两全。”季北城沉沉点头,那种情况下,别说沈秋泓,就算是他父亲,恐怕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当夫人在海上颠簸了一天一夜后,看到的就是自己那年仅三岁的女儿被人吊在桅杆,直到断气。无论她怎么哭怎么求,老侯爷都无动于衷。”季北城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都觉得心口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石,更罔论当事之人。“小姐死后,夫人得了失心疯。还好过了两年,她有了侯爷,病情才渐渐有所好转。只是……”“只是,她把阿璧当成了你家小姐,一直作女孩子来养。”季北城几乎能猜测到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老侯爷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了夫人,对她的举动并未在意,甚至觉得如果这样能抚慰她心里的伤,也挺好。可没想到时间久了,侯爷的性格,举动都越来越像女孩子。老侯爷察觉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他多次劝说夫人,夫人却固执己见,最后竟带着侯爷离开了沈府。”就是在那时,季北城遇到了四岁的沈璧。“半年后,夫人被接回侯府。老侯爷将他们母子二人强行分开,之后八年,侯爷都不曾再见过她母亲。”福伯眼里泪光闪动,“一个被当做女孩养了四年的孩子,刚开始总会不适应。有次侯爷闹着要穿裙子,被老侯爷听到,他怒火中烧,当时就把侯爷狠狠打了一顿。从那以后,打骂便是家常便饭。”至于沈璧为何要毒瞎自己的眼睛,福伯没有细说,那是沈璧心里的一道坎,总有一天,得他自己跨过去。福伯擦擦眼角的泪,哽咽道:“这么多年,侯爷没有一个朋友,将军是唯一能陪他说说话的人。我知道他对你的态度很不好……可是,如果连你都不理他,他真的就太孤单,太寂寞了。”“好在那些痛苦都结束了。”季北城低喃了一句,“我会一直在。”“在什么?伤养好了赶紧滚!”沈璧人还没出现,话已送到。季北城内心的汹涌澎湃在见到沈璧的瞬间,化作无声无息,绵延不绝的细水长流。他置若未闻地笑了起来,“侯爷,今日在朝堂上可发生了什么新鲜事?”沈璧在他对面坐下,翘着二郎腿,乜他一眼,“你不是都猜到了,还问我?”“高骈入狱这事,听一百遍都不嫌多。”提起高骈,沈璧脸上有了笑意,点头认同,“那倒也是。高骈一定没想到,最后落井下石的反而是他为之卖命的符卓。你是没看到,他听到符卓出首他时,表情有多精彩!”原本跟福伯的一番谈话令季北城心情沉郁,这会儿看到沈璧的笑,心头顿时明朗起来,“可惜我有伤在身,不然,定要和侯爷小酌一杯,以示庆贺。”沈璧看他一眼,意外地没有拒绝。这更让季北城觉得遗憾了。他还从没跟沈璧一起喝过酒,想着想着,唇边的笑渐次凝固。“有伤还喝酒?疼死你算了!”“……”眼看一张脸垮了下去,沈璧又补了一句,“晚几天再喝,酒能跑?”季北城抬头,眸中灿然,“侯爷,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沈璧白他一眼,“出息!”虽说沈璧现在对季北城也没什么好脸,可跟之前相比,真的好太多了!昨晚两人居然同室而眠,这在以前,福伯想都不敢想。他深感欣慰,擦擦激动的泪花去张罗早饭了。两人刚吃过早饭,下人来报:“朱公子来了。”季北城疑惑,“哪个朱公子?”福伯耳语道:“御史朱潜的公子,似乎……颇为喜欢侯爷。”作者有话要说:┭┮﹏┭┮求不嫌弃感谢在2020-04-29 23:05:25~2020-04-30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贾峥?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9章 上山季北城刚到嘴的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悉数落在自己的衣摆上。沈璧侧眸看他一眼,眼中的嫌弃一览无余。“季将军这是有了?反应这么大。”季北城:“……”沈璧原不打算见朱承轩的,一想到绣球的事,又气得牙痒。既然朱潜受命于季北城,那这个朱承轩跟他也算颇有渊源了。季北城一边咳嗽,一边苦笑,“侯爷,口下留情。”沈璧淡淡一笑,“这位朱公子乃是御史大夫朱潜之子,本侯还以为季将军认识他呢!”季北城顺了气,否认道:“怎么可能?我一直以为侯爷不喜与人结交,看来,传言也未必都能尽信。不知这位朱公子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得侯爷青眼?”“你想知道?”沈璧斜看他一眼,对福伯挥手,“请客人进来吧!”朱承轩刚一入厅,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可一只脚已经踏了进来,再退回去也不合适。况且,他很久没见沈璧了,心里挂念的厉害,只是没想到堂上除了沈璧,还有个眉目如画,不怒自威的男子,虽面色苍白,一双眸子却亮的简直堪比寒夜里的长庚星。“承轩鲁莽,不知侯爷有客人在,多有打扰!”他说着就往门外退,沈璧见季北城脸上无甚表情,便叫住朱承轩,“这是季北城季将军,无妨。”朱承轩在朱潜口中无数次地听过季北城的名字,且每次提及,都要把他带上,对比一番。因此,朱承轩对季北城的印象并不是多好,在这一点上,他跟沈璧完全可以互通心酸。方才两人对视那一瞬间,他从季北城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很莫名很浓郁的敌意。起先朱承轩不太明白,自己与季北城头一回见面,为何对方会有这种反应,就像……就像一头被其他动物误入了领地的雄狮。朱承轩心头一跳,看看季北城,再看看沈璧,明白了所有。那个人一句话还没说,只是那么盯着他看了片刻,他就有种相形见绌的感觉。“见过季将军!”季北城不咸不淡地点点头。沈璧打了个哈欠,歪着头道:“有事?”“家父挂念侯爷上次受伤,嘱咐我来看看侯爷……这是家父送给侯爷的。”福伯接下朱承轩手里的东西,道了声谢。沈璧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他的那点心思,沈璧心里清楚明白的很。他甚至因为这件事,甚为讨厌朱承轩,总觉得这个人过于龌龊了。至于为什么明明不喜欢他,还要叫他进来,沈璧其实是想看看季北城的反应,没想到季北城倒是淡定的很,完全没有表现出他跟朱潜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沈璧索然无味地又打了个哈欠,“多谢朱御史。”“那个……”朱承轩吞吞吐吐,瞄了季北城好几眼,季北城权当看不见。沈璧道:“朱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季将军不是外人。”季北城闻言,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朱承轩道:“听闻侯爷极善书法,再过半月,苍岳山的长颂书院会有个一年一次的书道比试,承轩有幸得以前往,想邀侯爷同去,不知侯爷可有空闲?”听到“苍岳山”这三个字,季北城就一直暗暗打量沈璧的脸色,果然见他脸上僵了一下。“据我所致,长颂书院从不对外开放,朱公子为何能去?”季北城所言不假,京城书院众多,这个长颂唯有书法能在百家之中得一席之地,加上它从不招收京城学子,所以在京城算是非常小众的一个书院。他当初会选这个书院,就是想避开骄纵跋扈的世家子弟。朱承轩红了脸,垂下头,犹犹豫豫道:“这……不瞒季将军,今年的书道比试,请了草民的恩师谷溪。”季北城颔首,“原来是谷大师,怪不得。”季北城侧眸看向沈璧,“侯爷会去么?”“没时间。”沈璧淡淡道。朱承轩被他这么直白的拒绝,脸上又是一阵发烧,“那……那叨扰侯爷了。”福伯忙去送客。沈璧见季北城看着门口发呆,故意道:“季将军在想什么?”季北城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璧,“侯爷没觉得,那个朱公子似乎不太开心见到我么?”沈璧多聪明,一下就猜到季北城话外之意,他敛了笑,起身整整衣衫,“不开心见到你的人不止他一个。”季北城:“……”“侯爷向来喜欢谷溪大师的书法,为何会拒绝这么好的机会?”“喜欢就要见,那不喜欢是否可以不见?”季北城不知道这是个坑,很是诚实地回答:“这是自然。”“我其实挺不喜欢你的。”沈璧丢下话,起身出去了,独留季北城一人默默无语。七日后,季北城身上的伤已大好,两人奉旨前往白云观。山中绿树蓊郁,青霭流泛。偶有不知名的飞鸟自松涛间一飞冲天。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微微发白的山间小道曲折而上。从树叶的罅隙间筛下的细碎光影铺在地上,纵横交错。沈璧穿行其中,如雪的白衣,一时明一时暗,犹如他此时纷杂的心情。“这一路都不曾见侯爷说话。”季北城在他身后微微喘气,要不是有伤在身,这种山路断不至于让他如此疲累。沈璧没回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没什么好说的!”季北城知道他心里不痛快,甚至会觉得委屈,也不敢过多提及将要面对的事。两人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沈璧坐在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树旁歇息。他的脸颊微微发红,却更衬的皮肤雪白,此刻额间和鼻头都沁出细密的汗珠,“前面不远就是白云观了。季北城,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季北城点头,“好。”他抬头看看前面漫长似乎没有尽头的山路,心里蓦然生出一丝怅惘,“侯爷会在这里等我么?”姑侄两人许久未见,必有说不完的话,沈璧思忖他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成全他们。“我随处转转,你天黑之前下山便可。”山间景物清疏,绿芜照眼,如果不是沈璧心中有所思,无心赏景,此处也应是令人流连忘返之地。季北城犹豫了一下,似乎不大放心将沈璧一个人丢在山里,可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京城的繁华一如当年,连侯府的匾额跟从前都没有半分区别。季北城在侯府门前驻足许久,转身离开时,侯府的大门开了。第18章 约酒“季公子!”福伯几个箭步追了上来,拉住季北城的袖子,如遇久别重逢的故人。他的眼中溢满泪水,“季公子,真的是你!”那泪水中包含的东西太多了,季北城不忍看,移开视线,微微颔首,“福伯。”“公子过门不入,可是在怨我家少爷从前那般对你?”似乎怕季北城会走掉,福伯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季北城正色道:“福伯,无论阿璧从前如何对我,我都没有半分怨他的意思。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不必再放在心上。北城前往长颂书院,正好路过京城,既然沈伯父不在家,我就不进去打扰了……你家少爷,他应该也不想见到我。”“少爷……”提起沈璧,福伯再也忍不住了,一时泪如雨下。“季公子要走么?”“嗯。”季北城指指路旁的马车,“天黑之前需赶到书院,还请福伯体谅。”福伯道:“我有一事相求,请季公子务必答应。”季北城记得他上次来侯府是一年前,他跟随父亲进京,在沈府小住三天。只是那次沈璧患病在身,据说很严重,父亲便没让他前去探望。这么一算,最后一次见到沈璧还是三年前,那时沈璧十二,而他也不过十五。“福伯尽管说,只要北城能做到,必然应允。”福伯将他拉进侯府,关了大门,“扑通”一声跪下去。季北城忙将人扶了起来,心中疑虑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竟让福伯跪地央求?“我家少爷……没有死。”福伯的一句话令季北城半晌才缓回神。“福伯的意思是阿璧还活着?”季北城不敢相信,“可沈伯父不是说,不是说……”“说少爷死了。”福伯接下季北城说不出口的,无可奈何道,“少爷这些年过得苦,季公子想必都看在眼里。只是这其中原因,恕我暂时无法对公子言明。这段时间我也悄悄派了很多人去找,却都如石沉大海。我知道季公子常年随季将军东征西战,天南地北都走过,可否帮老奴留意一下少爷的消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什么都看不见了,以后的衣食住行该怎么办?福伯每每想起,总是夜不能寐。“侯爷声称说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绝不再管他的死活,可是,老奴如何忍心?”季北城没想到这中间如此曲折,他虽怜惜沈璧双目失明,可又听他还活着,就觉得这样足够了。“福伯放心,我立刻派人暗中寻访阿璧,有了消息,定会通知你。”后来,他真的找到了沈璧。只是从来也没听沈璧提起过那些过去。今日听了于大夫的话,不免又忆起这些事,想问个究竟。福伯端着清粥站在门外,听两人说话,直到里面沉默下来,他才推门而入。“季将军,粥来了。”于大夫上了药,便回去了。福伯见季北城搅着碗里粥,似有所想,开口道:“将军,你想听听侯爷的事吗?”那些事埋在福伯心里很多年了,每次回忆起来,都是说不出的沉闷和郁结。如今老侯爷已不在了,他说这些话便再没了顾忌。季北城停下动作,“愿闻其详。”福伯想了很久,似乎才想好该从何处开始说起。“不知将军是否听说过,在侯爷之前,老侯爷还有过一个孩子,是位小姐,生得白璧无瑕,老侯爷和夫人给她起名叫沈璧。”“沈璧?”季北城愕然。“对,沈璧。她是老侯爷和夫人的第一个孩子,两人对她宠爱有加,百依百顺。小姐三岁那年被人掳走了,当时老侯爷正出海剿匪,夫人心急如焚,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拿把剑就逼着侍卫送她去找老侯爷。那时老侯爷已将敌人的十几艘战船团团围住,眼看着胜利在即,却听到对方的船上传来孩子的哭泣声,还夹着几句奶声奶气的‘爹爹’。”季北城惊道:“船上的孩子莫不是你家小姐?”福伯点头,“正是。老侯爷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掳了小姐要挟他。一边是无数将士流血漂橹,用性命换来的大捷,一边是幼儿咿咿呀呀的呼唤……季将军应该知道老侯爷的为人,他会怎么选,真的没有一点悬念。”“自古忠义难两全。”季北城沉沉点头,那种情况下,别说沈秋泓,就算是他父亲,恐怕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当夫人在海上颠簸了一天一夜后,看到的就是自己那年仅三岁的女儿被人吊在桅杆,直到断气。无论她怎么哭怎么求,老侯爷都无动于衷。”季北城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都觉得心口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石,更罔论当事之人。“小姐死后,夫人得了失心疯。还好过了两年,她有了侯爷,病情才渐渐有所好转。只是……”“只是,她把阿璧当成了你家小姐,一直作女孩子来养。”季北城几乎能猜测到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老侯爷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了夫人,对她的举动并未在意,甚至觉得如果这样能抚慰她心里的伤,也挺好。可没想到时间久了,侯爷的性格,举动都越来越像女孩子。老侯爷察觉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他多次劝说夫人,夫人却固执己见,最后竟带着侯爷离开了沈府。”就是在那时,季北城遇到了四岁的沈璧。“半年后,夫人被接回侯府。老侯爷将他们母子二人强行分开,之后八年,侯爷都不曾再见过她母亲。”福伯眼里泪光闪动,“一个被当做女孩养了四年的孩子,刚开始总会不适应。有次侯爷闹着要穿裙子,被老侯爷听到,他怒火中烧,当时就把侯爷狠狠打了一顿。从那以后,打骂便是家常便饭。”至于沈璧为何要毒瞎自己的眼睛,福伯没有细说,那是沈璧心里的一道坎,总有一天,得他自己跨过去。福伯擦擦眼角的泪,哽咽道:“这么多年,侯爷没有一个朋友,将军是唯一能陪他说说话的人。我知道他对你的态度很不好……可是,如果连你都不理他,他真的就太孤单,太寂寞了。”“好在那些痛苦都结束了。”季北城低喃了一句,“我会一直在。”“在什么?伤养好了赶紧滚!”沈璧人还没出现,话已送到。季北城内心的汹涌澎湃在见到沈璧的瞬间,化作无声无息,绵延不绝的细水长流。他置若未闻地笑了起来,“侯爷,今日在朝堂上可发生了什么新鲜事?”沈璧在他对面坐下,翘着二郎腿,乜他一眼,“你不是都猜到了,还问我?”“高骈入狱这事,听一百遍都不嫌多。”提起高骈,沈璧脸上有了笑意,点头认同,“那倒也是。高骈一定没想到,最后落井下石的反而是他为之卖命的符卓。你是没看到,他听到符卓出首他时,表情有多精彩!”原本跟福伯的一番谈话令季北城心情沉郁,这会儿看到沈璧的笑,心头顿时明朗起来,“可惜我有伤在身,不然,定要和侯爷小酌一杯,以示庆贺。”沈璧看他一眼,意外地没有拒绝。这更让季北城觉得遗憾了。他还从没跟沈璧一起喝过酒,想着想着,唇边的笑渐次凝固。“有伤还喝酒?疼死你算了!”“……”眼看一张脸垮了下去,沈璧又补了一句,“晚几天再喝,酒能跑?”季北城抬头,眸中灿然,“侯爷,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沈璧白他一眼,“出息!”虽说沈璧现在对季北城也没什么好脸,可跟之前相比,真的好太多了!昨晚两人居然同室而眠,这在以前,福伯想都不敢想。他深感欣慰,擦擦激动的泪花去张罗早饭了。两人刚吃过早饭,下人来报:“朱公子来了。”季北城疑惑,“哪个朱公子?”福伯耳语道:“御史朱潜的公子,似乎……颇为喜欢侯爷。”作者有话要说:┭┮﹏┭┮求不嫌弃感谢在2020-04-29 23:05:25~2020-04-30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贾峥?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9章 上山季北城刚到嘴的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悉数落在自己的衣摆上。沈璧侧眸看他一眼,眼中的嫌弃一览无余。“季将军这是有了?反应这么大。”季北城:“……”沈璧原不打算见朱承轩的,一想到绣球的事,又气得牙痒。既然朱潜受命于季北城,那这个朱承轩跟他也算颇有渊源了。季北城一边咳嗽,一边苦笑,“侯爷,口下留情。”沈璧淡淡一笑,“这位朱公子乃是御史大夫朱潜之子,本侯还以为季将军认识他呢!”季北城顺了气,否认道:“怎么可能?我一直以为侯爷不喜与人结交,看来,传言也未必都能尽信。不知这位朱公子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得侯爷青眼?”“你想知道?”沈璧斜看他一眼,对福伯挥手,“请客人进来吧!”朱承轩刚一入厅,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可一只脚已经踏了进来,再退回去也不合适。况且,他很久没见沈璧了,心里挂念的厉害,只是没想到堂上除了沈璧,还有个眉目如画,不怒自威的男子,虽面色苍白,一双眸子却亮的简直堪比寒夜里的长庚星。“承轩鲁莽,不知侯爷有客人在,多有打扰!”他说着就往门外退,沈璧见季北城脸上无甚表情,便叫住朱承轩,“这是季北城季将军,无妨。”朱承轩在朱潜口中无数次地听过季北城的名字,且每次提及,都要把他带上,对比一番。因此,朱承轩对季北城的印象并不是多好,在这一点上,他跟沈璧完全可以互通心酸。方才两人对视那一瞬间,他从季北城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很莫名很浓郁的敌意。起先朱承轩不太明白,自己与季北城头一回见面,为何对方会有这种反应,就像……就像一头被其他动物误入了领地的雄狮。朱承轩心头一跳,看看季北城,再看看沈璧,明白了所有。那个人一句话还没说,只是那么盯着他看了片刻,他就有种相形见绌的感觉。“见过季将军!”季北城不咸不淡地点点头。沈璧打了个哈欠,歪着头道:“有事?”“家父挂念侯爷上次受伤,嘱咐我来看看侯爷……这是家父送给侯爷的。”福伯接下朱承轩手里的东西,道了声谢。沈璧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他的那点心思,沈璧心里清楚明白的很。他甚至因为这件事,甚为讨厌朱承轩,总觉得这个人过于龌龊了。至于为什么明明不喜欢他,还要叫他进来,沈璧其实是想看看季北城的反应,没想到季北城倒是淡定的很,完全没有表现出他跟朱潜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沈璧索然无味地又打了个哈欠,“多谢朱御史。”“那个……”朱承轩吞吞吐吐,瞄了季北城好几眼,季北城权当看不见。沈璧道:“朱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季将军不是外人。”季北城闻言,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朱承轩道:“听闻侯爷极善书法,再过半月,苍岳山的长颂书院会有个一年一次的书道比试,承轩有幸得以前往,想邀侯爷同去,不知侯爷可有空闲?”听到“苍岳山”这三个字,季北城就一直暗暗打量沈璧的脸色,果然见他脸上僵了一下。“据我所致,长颂书院从不对外开放,朱公子为何能去?”季北城所言不假,京城书院众多,这个长颂唯有书法能在百家之中得一席之地,加上它从不招收京城学子,所以在京城算是非常小众的一个书院。他当初会选这个书院,就是想避开骄纵跋扈的世家子弟。朱承轩红了脸,垂下头,犹犹豫豫道:“这……不瞒季将军,今年的书道比试,请了草民的恩师谷溪。”季北城颔首,“原来是谷大师,怪不得。”季北城侧眸看向沈璧,“侯爷会去么?”“没时间。”沈璧淡淡道。朱承轩被他这么直白的拒绝,脸上又是一阵发烧,“那……那叨扰侯爷了。”福伯忙去送客。沈璧见季北城看着门口发呆,故意道:“季将军在想什么?”季北城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璧,“侯爷没觉得,那个朱公子似乎不太开心见到我么?”沈璧多聪明,一下就猜到季北城话外之意,他敛了笑,起身整整衣衫,“不开心见到你的人不止他一个。”季北城:“……”“侯爷向来喜欢谷溪大师的书法,为何会拒绝这么好的机会?”“喜欢就要见,那不喜欢是否可以不见?”季北城不知道这是个坑,很是诚实地回答:“这是自然。”“我其实挺不喜欢你的。”沈璧丢下话,起身出去了,独留季北城一人默默无语。七日后,季北城身上的伤已大好,两人奉旨前往白云观。山中绿树蓊郁,青霭流泛。偶有不知名的飞鸟自松涛间一飞冲天。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微微发白的山间小道曲折而上。从树叶的罅隙间筛下的细碎光影铺在地上,纵横交错。沈璧穿行其中,如雪的白衣,一时明一时暗,犹如他此时纷杂的心情。“这一路都不曾见侯爷说话。”季北城在他身后微微喘气,要不是有伤在身,这种山路断不至于让他如此疲累。沈璧没回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没什么好说的!”季北城知道他心里不痛快,甚至会觉得委屈,也不敢过多提及将要面对的事。两人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沈璧坐在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树旁歇息。他的脸颊微微发红,却更衬的皮肤雪白,此刻额间和鼻头都沁出细密的汗珠,“前面不远就是白云观了。季北城,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季北城点头,“好。”他抬头看看前面漫长似乎没有尽头的山路,心里蓦然生出一丝怅惘,“侯爷会在这里等我么?”姑侄两人许久未见,必有说不完的话,沈璧思忖他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成全他们。“我随处转转,你天黑之前下山便可。”山间景物清疏,绿芜照眼,如果不是沈璧心中有所思,无心赏景,此处也应是令人流连忘返之地。季北城犹豫了一下,似乎不大放心将沈璧一个人丢在山里,可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京城的繁华一如当年,连侯府的匾额跟从前都没有半分区别。季北城在侯府门前驻足许久,转身离开时,侯府的大门开了。第18章 约酒“季公子!”福伯几个箭步追了上来,拉住季北城的袖子,如遇久别重逢的故人。他的眼中溢满泪水,“季公子,真的是你!”那泪水中包含的东西太多了,季北城不忍看,移开视线,微微颔首,“福伯。”“公子过门不入,可是在怨我家少爷从前那般对你?”似乎怕季北城会走掉,福伯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季北城正色道:“福伯,无论阿璧从前如何对我,我都没有半分怨他的意思。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不必再放在心上。北城前往长颂书院,正好路过京城,既然沈伯父不在家,我就不进去打扰了……你家少爷,他应该也不想见到我。”“少爷……”提起沈璧,福伯再也忍不住了,一时泪如雨下。“季公子要走么?”“嗯。”季北城指指路旁的马车,“天黑之前需赶到书院,还请福伯体谅。”福伯道:“我有一事相求,请季公子务必答应。”季北城记得他上次来侯府是一年前,他跟随父亲进京,在沈府小住三天。只是那次沈璧患病在身,据说很严重,父亲便没让他前去探望。这么一算,最后一次见到沈璧还是三年前,那时沈璧十二,而他也不过十五。“福伯尽管说,只要北城能做到,必然应允。”福伯将他拉进侯府,关了大门,“扑通”一声跪下去。季北城忙将人扶了起来,心中疑虑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竟让福伯跪地央求?“我家少爷……没有死。”福伯的一句话令季北城半晌才缓回神。“福伯的意思是阿璧还活着?”季北城不敢相信,“可沈伯父不是说,不是说……”“说少爷死了。”福伯接下季北城说不出口的,无可奈何道,“少爷这些年过得苦,季公子想必都看在眼里。只是这其中原因,恕我暂时无法对公子言明。这段时间我也悄悄派了很多人去找,却都如石沉大海。我知道季公子常年随季将军东征西战,天南地北都走过,可否帮老奴留意一下少爷的消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什么都看不见了,以后的衣食住行该怎么办?福伯每每想起,总是夜不能寐。“侯爷声称说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绝不再管他的死活,可是,老奴如何忍心?”季北城没想到这中间如此曲折,他虽怜惜沈璧双目失明,可又听他还活着,就觉得这样足够了。“福伯放心,我立刻派人暗中寻访阿璧,有了消息,定会通知你。”后来,他真的找到了沈璧。只是从来也没听沈璧提起过那些过去。今日听了于大夫的话,不免又忆起这些事,想问个究竟。福伯端着清粥站在门外,听两人说话,直到里面沉默下来,他才推门而入。“季将军,粥来了。”于大夫上了药,便回去了。福伯见季北城搅着碗里粥,似有所想,开口道:“将军,你想听听侯爷的事吗?”那些事埋在福伯心里很多年了,每次回忆起来,都是说不出的沉闷和郁结。如今老侯爷已不在了,他说这些话便再没了顾忌。季北城停下动作,“愿闻其详。”福伯想了很久,似乎才想好该从何处开始说起。“不知将军是否听说过,在侯爷之前,老侯爷还有过一个孩子,是位小姐,生得白璧无瑕,老侯爷和夫人给她起名叫沈璧。”“沈璧?”季北城愕然。“对,沈璧。她是老侯爷和夫人的第一个孩子,两人对她宠爱有加,百依百顺。小姐三岁那年被人掳走了,当时老侯爷正出海剿匪,夫人心急如焚,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拿把剑就逼着侍卫送她去找老侯爷。那时老侯爷已将敌人的十几艘战船团团围住,眼看着胜利在即,却听到对方的船上传来孩子的哭泣声,还夹着几句奶声奶气的‘爹爹’。”季北城惊道:“船上的孩子莫不是你家小姐?”福伯点头,“正是。老侯爷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掳了小姐要挟他。一边是无数将士流血漂橹,用性命换来的大捷,一边是幼儿咿咿呀呀的呼唤……季将军应该知道老侯爷的为人,他会怎么选,真的没有一点悬念。”“自古忠义难两全。”季北城沉沉点头,那种情况下,别说沈秋泓,就算是他父亲,恐怕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当夫人在海上颠簸了一天一夜后,看到的就是自己那年仅三岁的女儿被人吊在桅杆,直到断气。无论她怎么哭怎么求,老侯爷都无动于衷。”季北城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都觉得心口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石,更罔论当事之人。“小姐死后,夫人得了失心疯。还好过了两年,她有了侯爷,病情才渐渐有所好转。只是……”“只是,她把阿璧当成了你家小姐,一直作女孩子来养。”季北城几乎能猜测到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老侯爷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了夫人,对她的举动并未在意,甚至觉得如果这样能抚慰她心里的伤,也挺好。可没想到时间久了,侯爷的性格,举动都越来越像女孩子。老侯爷察觉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他多次劝说夫人,夫人却固执己见,最后竟带着侯爷离开了沈府。”就是在那时,季北城遇到了四岁的沈璧。“半年后,夫人被接回侯府。老侯爷将他们母子二人强行分开,之后八年,侯爷都不曾再见过她母亲。”福伯眼里泪光闪动,“一个被当做女孩养了四年的孩子,刚开始总会不适应。有次侯爷闹着要穿裙子,被老侯爷听到,他怒火中烧,当时就把侯爷狠狠打了一顿。从那以后,打骂便是家常便饭。”至于沈璧为何要毒瞎自己的眼睛,福伯没有细说,那是沈璧心里的一道坎,总有一天,得他自己跨过去。福伯擦擦眼角的泪,哽咽道:“这么多年,侯爷没有一个朋友,将军是唯一能陪他说说话的人。我知道他对你的态度很不好……可是,如果连你都不理他,他真的就太孤单,太寂寞了。”“好在那些痛苦都结束了。”季北城低喃了一句,“我会一直在。”“在什么?伤养好了赶紧滚!”沈璧人还没出现,话已送到。季北城内心的汹涌澎湃在见到沈璧的瞬间,化作无声无息,绵延不绝的细水长流。他置若未闻地笑了起来,“侯爷,今日在朝堂上可发生了什么新鲜事?”沈璧在他对面坐下,翘着二郎腿,乜他一眼,“你不是都猜到了,还问我?”“高骈入狱这事,听一百遍都不嫌多。”提起高骈,沈璧脸上有了笑意,点头认同,“那倒也是。高骈一定没想到,最后落井下石的反而是他为之卖命的符卓。你是没看到,他听到符卓出首他时,表情有多精彩!”原本跟福伯的一番谈话令季北城心情沉郁,这会儿看到沈璧的笑,心头顿时明朗起来,“可惜我有伤在身,不然,定要和侯爷小酌一杯,以示庆贺。”沈璧看他一眼,意外地没有拒绝。这更让季北城觉得遗憾了。他还从没跟沈璧一起喝过酒,想着想着,唇边的笑渐次凝固。“有伤还喝酒?疼死你算了!”“……”眼看一张脸垮了下去,沈璧又补了一句,“晚几天再喝,酒能跑?”季北城抬头,眸中灿然,“侯爷,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沈璧白他一眼,“出息!”虽说沈璧现在对季北城也没什么好脸,可跟之前相比,真的好太多了!昨晚两人居然同室而眠,这在以前,福伯想都不敢想。他深感欣慰,擦擦激动的泪花去张罗早饭了。两人刚吃过早饭,下人来报:“朱公子来了。”季北城疑惑,“哪个朱公子?”福伯耳语道:“御史朱潜的公子,似乎……颇为喜欢侯爷。”作者有话要说:┭┮﹏┭┮求不嫌弃感谢在2020-04-29 23:05:25~2020-04-30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贾峥?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9章 上山季北城刚到嘴的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悉数落在自己的衣摆上。沈璧侧眸看他一眼,眼中的嫌弃一览无余。“季将军这是有了?反应这么大。”季北城:“……”沈璧原不打算见朱承轩的,一想到绣球的事,又气得牙痒。既然朱潜受命于季北城,那这个朱承轩跟他也算颇有渊源了。季北城一边咳嗽,一边苦笑,“侯爷,口下留情。”沈璧淡淡一笑,“这位朱公子乃是御史大夫朱潜之子,本侯还以为季将军认识他呢!”季北城顺了气,否认道:“怎么可能?我一直以为侯爷不喜与人结交,看来,传言也未必都能尽信。不知这位朱公子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得侯爷青眼?”“你想知道?”沈璧斜看他一眼,对福伯挥手,“请客人进来吧!”朱承轩刚一入厅,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可一只脚已经踏了进来,再退回去也不合适。况且,他很久没见沈璧了,心里挂念的厉害,只是没想到堂上除了沈璧,还有个眉目如画,不怒自威的男子,虽面色苍白,一双眸子却亮的简直堪比寒夜里的长庚星。“承轩鲁莽,不知侯爷有客人在,多有打扰!”他说着就往门外退,沈璧见季北城脸上无甚表情,便叫住朱承轩,“这是季北城季将军,无妨。”朱承轩在朱潜口中无数次地听过季北城的名字,且每次提及,都要把他带上,对比一番。因此,朱承轩对季北城的印象并不是多好,在这一点上,他跟沈璧完全可以互通心酸。方才两人对视那一瞬间,他从季北城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很莫名很浓郁的敌意。起先朱承轩不太明白,自己与季北城头一回见面,为何对方会有这种反应,就像……就像一头被其他动物误入了领地的雄狮。朱承轩心头一跳,看看季北城,再看看沈璧,明白了所有。那个人一句话还没说,只是那么盯着他看了片刻,他就有种相形见绌的感觉。“见过季将军!”季北城不咸不淡地点点头。沈璧打了个哈欠,歪着头道:“有事?”“家父挂念侯爷上次受伤,嘱咐我来看看侯爷……这是家父送给侯爷的。”福伯接下朱承轩手里的东西,道了声谢。沈璧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他的那点心思,沈璧心里清楚明白的很。他甚至因为这件事,甚为讨厌朱承轩,总觉得这个人过于龌龊了。至于为什么明明不喜欢他,还要叫他进来,沈璧其实是想看看季北城的反应,没想到季北城倒是淡定的很,完全没有表现出他跟朱潜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沈璧索然无味地又打了个哈欠,“多谢朱御史。”“那个……”朱承轩吞吞吐吐,瞄了季北城好几眼,季北城权当看不见。沈璧道:“朱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季将军不是外人。”季北城闻言,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朱承轩道:“听闻侯爷极善书法,再过半月,苍岳山的长颂书院会有个一年一次的书道比试,承轩有幸得以前往,想邀侯爷同去,不知侯爷可有空闲?”听到“苍岳山”这三个字,季北城就一直暗暗打量沈璧的脸色,果然见他脸上僵了一下。“据我所致,长颂书院从不对外开放,朱公子为何能去?”季北城所言不假,京城书院众多,这个长颂唯有书法能在百家之中得一席之地,加上它从不招收京城学子,所以在京城算是非常小众的一个书院。他当初会选这个书院,就是想避开骄纵跋扈的世家子弟。朱承轩红了脸,垂下头,犹犹豫豫道:“这……不瞒季将军,今年的书道比试,请了草民的恩师谷溪。”季北城颔首,“原来是谷大师,怪不得。”季北城侧眸看向沈璧,“侯爷会去么?”“没时间。”沈璧淡淡道。朱承轩被他这么直白的拒绝,脸上又是一阵发烧,“那……那叨扰侯爷了。”福伯忙去送客。沈璧见季北城看着门口发呆,故意道:“季将军在想什么?”季北城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璧,“侯爷没觉得,那个朱公子似乎不太开心见到我么?”沈璧多聪明,一下就猜到季北城话外之意,他敛了笑,起身整整衣衫,“不开心见到你的人不止他一个。”季北城:“……”“侯爷向来喜欢谷溪大师的书法,为何会拒绝这么好的机会?”“喜欢就要见,那不喜欢是否可以不见?”季北城不知道这是个坑,很是诚实地回答:“这是自然。”“我其实挺不喜欢你的。”沈璧丢下话,起身出去了,独留季北城一人默默无语。七日后,季北城身上的伤已大好,两人奉旨前往白云观。山中绿树蓊郁,青霭流泛。偶有不知名的飞鸟自松涛间一飞冲天。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微微发白的山间小道曲折而上。从树叶的罅隙间筛下的细碎光影铺在地上,纵横交错。沈璧穿行其中,如雪的白衣,一时明一时暗,犹如他此时纷杂的心情。“这一路都不曾见侯爷说话。”季北城在他身后微微喘气,要不是有伤在身,这种山路断不至于让他如此疲累。沈璧没回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没什么好说的!”季北城知道他心里不痛快,甚至会觉得委屈,也不敢过多提及将要面对的事。两人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沈璧坐在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树旁歇息。他的脸颊微微发红,却更衬的皮肤雪白,此刻额间和鼻头都沁出细密的汗珠,“前面不远就是白云观了。季北城,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季北城点头,“好。”他抬头看看前面漫长似乎没有尽头的山路,心里蓦然生出一丝怅惘,“侯爷会在这里等我么?”姑侄两人许久未见,必有说不完的话,沈璧思忖他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成全他们。“我随处转转,你天黑之前下山便可。”山间景物清疏,绿芜照眼,如果不是沈璧心中有所思,无心赏景,此处也应是令人流连忘返之地。季北城犹豫了一下,似乎不大放心将沈璧一个人丢在山里,可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京城的繁华一如当年,连侯府的匾额跟从前都没有半分区别。季北城在侯府门前驻足许久,转身离开时,侯府的大门开了。第18章 约酒“季公子!”福伯几个箭步追了上来,拉住季北城的袖子,如遇久别重逢的故人。他的眼中溢满泪水,“季公子,真的是你!”那泪水中包含的东西太多了,季北城不忍看,移开视线,微微颔首,“福伯。”“公子过门不入,可是在怨我家少爷从前那般对你?”似乎怕季北城会走掉,福伯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季北城正色道:“福伯,无论阿璧从前如何对我,我都没有半分怨他的意思。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不必再放在心上。北城前往长颂书院,正好路过京城,既然沈伯父不在家,我就不进去打扰了……你家少爷,他应该也不想见到我。”“少爷……”提起沈璧,福伯再也忍不住了,一时泪如雨下。“季公子要走么?”“嗯。”季北城指指路旁的马车,“天黑之前需赶到书院,还请福伯体谅。”福伯道:“我有一事相求,请季公子务必答应。”季北城记得他上次来侯府是一年前,他跟随父亲进京,在沈府小住三天。只是那次沈璧患病在身,据说很严重,父亲便没让他前去探望。这么一算,最后一次见到沈璧还是三年前,那时沈璧十二,而他也不过十五。“福伯尽管说,只要北城能做到,必然应允。”福伯将他拉进侯府,关了大门,“扑通”一声跪下去。季北城忙将人扶了起来,心中疑虑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竟让福伯跪地央求?“我家少爷……没有死。”福伯的一句话令季北城半晌才缓回神。“福伯的意思是阿璧还活着?”季北城不敢相信,“可沈伯父不是说,不是说……”“说少爷死了。”福伯接下季北城说不出口的,无可奈何道,“少爷这些年过得苦,季公子想必都看在眼里。只是这其中原因,恕我暂时无法对公子言明。这段时间我也悄悄派了很多人去找,却都如石沉大海。我知道季公子常年随季将军东征西战,天南地北都走过,可否帮老奴留意一下少爷的消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什么都看不见了,以后的衣食住行该怎么办?福伯每每想起,总是夜不能寐。“侯爷声称说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绝不再管他的死活,可是,老奴如何忍心?”季北城没想到这中间如此曲折,他虽怜惜沈璧双目失明,可又听他还活着,就觉得这样足够了。“福伯放心,我立刻派人暗中寻访阿璧,有了消息,定会通知你。”后来,他真的找到了沈璧。只是从来也没听沈璧提起过那些过去。今日听了于大夫的话,不免又忆起这些事,想问个究竟。福伯端着清粥站在门外,听两人说话,直到里面沉默下来,他才推门而入。“季将军,粥来了。”于大夫上了药,便回去了。福伯见季北城搅着碗里粥,似有所想,开口道:“将军,你想听听侯爷的事吗?”那些事埋在福伯心里很多年了,每次回忆起来,都是说不出的沉闷和郁结。如今老侯爷已不在了,他说这些话便再没了顾忌。季北城停下动作,“愿闻其详。”福伯想了很久,似乎才想好该从何处开始说起。“不知将军是否听说过,在侯爷之前,老侯爷还有过一个孩子,是位小姐,生得白璧无瑕,老侯爷和夫人给她起名叫沈璧。”“沈璧?”季北城愕然。“对,沈璧。她是老侯爷和夫人的第一个孩子,两人对她宠爱有加,百依百顺。小姐三岁那年被人掳走了,当时老侯爷正出海剿匪,夫人心急如焚,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拿把剑就逼着侍卫送她去找老侯爷。那时老侯爷已将敌人的十几艘战船团团围住,眼看着胜利在即,却听到对方的船上传来孩子的哭泣声,还夹着几句奶声奶气的‘爹爹’。”季北城惊道:“船上的孩子莫不是你家小姐?”福伯点头,“正是。老侯爷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掳了小姐要挟他。一边是无数将士流血漂橹,用性命换来的大捷,一边是幼儿咿咿呀呀的呼唤……季将军应该知道老侯爷的为人,他会怎么选,真的没有一点悬念。”“自古忠义难两全。”季北城沉沉点头,那种情况下,别说沈秋泓,就算是他父亲,恐怕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当夫人在海上颠簸了一天一夜后,看到的就是自己那年仅三岁的女儿被人吊在桅杆,直到断气。无论她怎么哭怎么求,老侯爷都无动于衷。”季北城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都觉得心口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石,更罔论当事之人。“小姐死后,夫人得了失心疯。还好过了两年,她有了侯爷,病情才渐渐有所好转。只是……”“只是,她把阿璧当成了你家小姐,一直作女孩子来养。”季北城几乎能猜测到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老侯爷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了夫人,对她的举动并未在意,甚至觉得如果这样能抚慰她心里的伤,也挺好。可没想到时间久了,侯爷的性格,举动都越来越像女孩子。老侯爷察觉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他多次劝说夫人,夫人却固执己见,最后竟带着侯爷离开了沈府。”就是在那时,季北城遇到了四岁的沈璧。“半年后,夫人被接回侯府。老侯爷将他们母子二人强行分开,之后八年,侯爷都不曾再见过她母亲。”福伯眼里泪光闪动,“一个被当做女孩养了四年的孩子,刚开始总会不适应。有次侯爷闹着要穿裙子,被老侯爷听到,他怒火中烧,当时就把侯爷狠狠打了一顿。从那以后,打骂便是家常便饭。”至于沈璧为何要毒瞎自己的眼睛,福伯没有细说,那是沈璧心里的一道坎,总有一天,得他自己跨过去。福伯擦擦眼角的泪,哽咽道:“这么多年,侯爷没有一个朋友,将军是唯一能陪他说说话的人。我知道他对你的态度很不好……可是,如果连你都不理他,他真的就太孤单,太寂寞了。”“好在那些痛苦都结束了。”季北城低喃了一句,“我会一直在。”“在什么?伤养好了赶紧滚!”沈璧人还没出现,话已送到。季北城内心的汹涌澎湃在见到沈璧的瞬间,化作无声无息,绵延不绝的细水长流。他置若未闻地笑了起来,“侯爷,今日在朝堂上可发生了什么新鲜事?”沈璧在他对面坐下,翘着二郎腿,乜他一眼,“你不是都猜到了,还问我?”“高骈入狱这事,听一百遍都不嫌多。”提起高骈,沈璧脸上有了笑意,点头认同,“那倒也是。高骈一定没想到,最后落井下石的反而是他为之卖命的符卓。你是没看到,他听到符卓出首他时,表情有多精彩!”原本跟福伯的一番谈话令季北城心情沉郁,这会儿看到沈璧的笑,心头顿时明朗起来,“可惜我有伤在身,不然,定要和侯爷小酌一杯,以示庆贺。”沈璧看他一眼,意外地没有拒绝。这更让季北城觉得遗憾了。他还从没跟沈璧一起喝过酒,想着想着,唇边的笑渐次凝固。“有伤还喝酒?疼死你算了!”“……”眼看一张脸垮了下去,沈璧又补了一句,“晚几天再喝,酒能跑?”季北城抬头,眸中灿然,“侯爷,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沈璧白他一眼,“出息!”虽说沈璧现在对季北城也没什么好脸,可跟之前相比,真的好太多了!昨晚两人居然同室而眠,这在以前,福伯想都不敢想。他深感欣慰,擦擦激动的泪花去张罗早饭了。两人刚吃过早饭,下人来报:“朱公子来了。”季北城疑惑,“哪个朱公子?”福伯耳语道:“御史朱潜的公子,似乎……颇为喜欢侯爷。”作者有话要说:┭┮﹏┭┮求不嫌弃感谢在2020-04-29 23:05:25~2020-04-30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贾峥?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9章 上山季北城刚到嘴的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悉数落在自己的衣摆上。沈璧侧眸看他一眼,眼中的嫌弃一览无余。“季将军这是有了?反应这么大。”季北城:“……”沈璧原不打算见朱承轩的,一想到绣球的事,又气得牙痒。既然朱潜受命于季北城,那这个朱承轩跟他也算颇有渊源了。季北城一边咳嗽,一边苦笑,“侯爷,口下留情。”沈璧淡淡一笑,“这位朱公子乃是御史大夫朱潜之子,本侯还以为季将军认识他呢!”季北城顺了气,否认道:“怎么可能?我一直以为侯爷不喜与人结交,看来,传言也未必都能尽信。不知这位朱公子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得侯爷青眼?”“你想知道?”沈璧斜看他一眼,对福伯挥手,“请客人进来吧!”朱承轩刚一入厅,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可一只脚已经踏了进来,再退回去也不合适。况且,他很久没见沈璧了,心里挂念的厉害,只是没想到堂上除了沈璧,还有个眉目如画,不怒自威的男子,虽面色苍白,一双眸子却亮的简直堪比寒夜里的长庚星。“承轩鲁莽,不知侯爷有客人在,多有打扰!”他说着就往门外退,沈璧见季北城脸上无甚表情,便叫住朱承轩,“这是季北城季将军,无妨。”朱承轩在朱潜口中无数次地听过季北城的名字,且每次提及,都要把他带上,对比一番。因此,朱承轩对季北城的印象并不是多好,在这一点上,他跟沈璧完全可以互通心酸。方才两人对视那一瞬间,他从季北城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很莫名很浓郁的敌意。起先朱承轩不太明白,自己与季北城头一回见面,为何对方会有这种反应,就像……就像一头被其他动物误入了领地的雄狮。朱承轩心头一跳,看看季北城,再看看沈璧,明白了所有。那个人一句话还没说,只是那么盯着他看了片刻,他就有种相形见绌的感觉。“见过季将军!”季北城不咸不淡地点点头。沈璧打了个哈欠,歪着头道:“有事?”“家父挂念侯爷上次受伤,嘱咐我来看看侯爷……这是家父送给侯爷的。”福伯接下朱承轩手里的东西,道了声谢。沈璧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他的那点心思,沈璧心里清楚明白的很。他甚至因为这件事,甚为讨厌朱承轩,总觉得这个人过于龌龊了。至于为什么明明不喜欢他,还要叫他进来,沈璧其实是想看看季北城的反应,没想到季北城倒是淡定的很,完全没有表现出他跟朱潜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沈璧索然无味地又打了个哈欠,“多谢朱御史。”“那个……”朱承轩吞吞吐吐,瞄了季北城好几眼,季北城权当看不见。沈璧道:“朱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季将军不是外人。”季北城闻言,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朱承轩道:“听闻侯爷极善书法,再过半月,苍岳山的长颂书院会有个一年一次的书道比试,承轩有幸得以前往,想邀侯爷同去,不知侯爷可有空闲?”听到“苍岳山”这三个字,季北城就一直暗暗打量沈璧的脸色,果然见他脸上僵了一下。“据我所致,长颂书院从不对外开放,朱公子为何能去?”季北城所言不假,京城书院众多,这个长颂唯有书法能在百家之中得一席之地,加上它从不招收京城学子,所以在京城算是非常小众的一个书院。他当初会选这个书院,就是想避开骄纵跋扈的世家子弟。朱承轩红了脸,垂下头,犹犹豫豫道:“这……不瞒季将军,今年的书道比试,请了草民的恩师谷溪。”季北城颔首,“原来是谷大师,怪不得。”季北城侧眸看向沈璧,“侯爷会去么?”“没时间。”沈璧淡淡道。朱承轩被他这么直白的拒绝,脸上又是一阵发烧,“那……那叨扰侯爷了。”福伯忙去送客。沈璧见季北城看着门口发呆,故意道:“季将军在想什么?”季北城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璧,“侯爷没觉得,那个朱公子似乎不太开心见到我么?”沈璧多聪明,一下就猜到季北城话外之意,他敛了笑,起身整整衣衫,“不开心见到你的人不止他一个。”季北城:“……”“侯爷向来喜欢谷溪大师的书法,为何会拒绝这么好的机会?”“喜欢就要见,那不喜欢是否可以不见?”季北城不知道这是个坑,很是诚实地回答:“这是自然。”“我其实挺不喜欢你的。”沈璧丢下话,起身出去了,独留季北城一人默默无语。七日后,季北城身上的伤已大好,两人奉旨前往白云观。山中绿树蓊郁,青霭流泛。偶有不知名的飞鸟自松涛间一飞冲天。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微微发白的山间小道曲折而上。从树叶的罅隙间筛下的细碎光影铺在地上,纵横交错。沈璧穿行其中,如雪的白衣,一时明一时暗,犹如他此时纷杂的心情。“这一路都不曾见侯爷说话。”季北城在他身后微微喘气,要不是有伤在身,这种山路断不至于让他如此疲累。沈璧没回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没什么好说的!”季北城知道他心里不痛快,甚至会觉得委屈,也不敢过多提及将要面对的事。两人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沈璧坐在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树旁歇息。他的脸颊微微发红,却更衬的皮肤雪白,此刻额间和鼻头都沁出细密的汗珠,“前面不远就是白云观了。季北城,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季北城点头,“好。”他抬头看看前面漫长似乎没有尽头的山路,心里蓦然生出一丝怅惘,“侯爷会在这里等我么?”姑侄两人许久未见,必有说不完的话,沈璧思忖他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成全他们。“我随处转转,你天黑之前下山便可。”山间景物清疏,绿芜照眼,如果不是沈璧心中有所思,无心赏景,此处也应是令人流连忘返之地。季北城犹豫了一下,似乎不大放心将沈璧一个人丢在山里,可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京城的繁华一如当年,连侯府的匾额跟从前都没有半分区别。季北城在侯府门前驻足许久,转身离开时,侯府的大门开了。第18章 约酒“季公子!”福伯几个箭步追了上来,拉住季北城的袖子,如遇久别重逢的故人。他的眼中溢满泪水,“季公子,真的是你!”那泪水中包含的东西太多了,季北城不忍看,移开视线,微微颔首,“福伯。”“公子过门不入,可是在怨我家少爷从前那般对你?”似乎怕季北城会走掉,福伯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季北城正色道:“福伯,无论阿璧从前如何对我,我都没有半分怨他的意思。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不必再放在心上。北城前往长颂书院,正好路过京城,既然沈伯父不在家,我就不进去打扰了……你家少爷,他应该也不想见到我。”“少爷……”提起沈璧,福伯再也忍不住了,一时泪如雨下。“季公子要走么?”“嗯。”季北城指指路旁的马车,“天黑之前需赶到书院,还请福伯体谅。”福伯道:“我有一事相求,请季公子务必答应。”季北城记得他上次来侯府是一年前,他跟随父亲进京,在沈府小住三天。只是那次沈璧患病在身,据说很严重,父亲便没让他前去探望。这么一算,最后一次见到沈璧还是三年前,那时沈璧十二,而他也不过十五。“福伯尽管说,只要北城能做到,必然应允。”福伯将他拉进侯府,关了大门,“扑通”一声跪下去。季北城忙将人扶了起来,心中疑虑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竟让福伯跪地央求?“我家少爷……没有死。”福伯的一句话令季北城半晌才缓回神。“福伯的意思是阿璧还活着?”季北城不敢相信,“可沈伯父不是说,不是说……”“说少爷死了。”福伯接下季北城说不出口的,无可奈何道,“少爷这些年过得苦,季公子想必都看在眼里。只是这其中原因,恕我暂时无法对公子言明。这段时间我也悄悄派了很多人去找,却都如石沉大海。我知道季公子常年随季将军东征西战,天南地北都走过,可否帮老奴留意一下少爷的消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什么都看不见了,以后的衣食住行该怎么办?福伯每每想起,总是夜不能寐。“侯爷声称说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绝不再管他的死活,可是,老奴如何忍心?”季北城没想到这中间如此曲折,他虽怜惜沈璧双目失明,可又听他还活着,就觉得这样足够了。“福伯放心,我立刻派人暗中寻访阿璧,有了消息,定会通知你。”后来,他真的找到了沈璧。只是从来也没听沈璧提起过那些过去。今日听了于大夫的话,不免又忆起这些事,想问个究竟。福伯端着清粥站在门外,听两人说话,直到里面沉默下来,他才推门而入。“季将军,粥来了。”于大夫上了药,便回去了。福伯见季北城搅着碗里粥,似有所想,开口道:“将军,你想听听侯爷的事吗?”那些事埋在福伯心里很多年了,每次回忆起来,都是说不出的沉闷和郁结。如今老侯爷已不在了,他说这些话便再没了顾忌。季北城停下动作,“愿闻其详。”福伯想了很久,似乎才想好该从何处开始说起。“不知将军是否听说过,在侯爷之前,老侯爷还有过一个孩子,是位小姐,生得白璧无瑕,老侯爷和夫人给她起名叫沈璧。”“沈璧?”季北城愕然。“对,沈璧。她是老侯爷和夫人的第一个孩子,两人对她宠爱有加,百依百顺。小姐三岁那年被人掳走了,当时老侯爷正出海剿匪,夫人心急如焚,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拿把剑就逼着侍卫送她去找老侯爷。那时老侯爷已将敌人的十几艘战船团团围住,眼看着胜利在即,却听到对方的船上传来孩子的哭泣声,还夹着几句奶声奶气的‘爹爹’。”季北城惊道:“船上的孩子莫不是你家小姐?”福伯点头,“正是。老侯爷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掳了小姐要挟他。一边是无数将士流血漂橹,用性命换来的大捷,一边是幼儿咿咿呀呀的呼唤……季将军应该知道老侯爷的为人,他会怎么选,真的没有一点悬念。”“自古忠义难两全。”季北城沉沉点头,那种情况下,别说沈秋泓,就算是他父亲,恐怕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当夫人在海上颠簸了一天一夜后,看到的就是自己那年仅三岁的女儿被人吊在桅杆,直到断气。无论她怎么哭怎么求,老侯爷都无动于衷。”季北城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都觉得心口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石,更罔论当事之人。“小姐死后,夫人得了失心疯。还好过了两年,她有了侯爷,病情才渐渐有所好转。只是……”“只是,她把阿璧当成了你家小姐,一直作女孩子来养。”季北城几乎能猜测到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老侯爷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了夫人,对她的举动并未在意,甚至觉得如果这样能抚慰她心里的伤,也挺好。可没想到时间久了,侯爷的性格,举动都越来越像女孩子。老侯爷察觉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他多次劝说夫人,夫人却固执己见,最后竟带着侯爷离开了沈府。”就是在那时,季北城遇到了四岁的沈璧。“半年后,夫人被接回侯府。老侯爷将他们母子二人强行分开,之后八年,侯爷都不曾再见过她母亲。”福伯眼里泪光闪动,“一个被当做女孩养了四年的孩子,刚开始总会不适应。有次侯爷闹着要穿裙子,被老侯爷听到,他怒火中烧,当时就把侯爷狠狠打了一顿。从那以后,打骂便是家常便饭。”至于沈璧为何要毒瞎自己的眼睛,福伯没有细说,那是沈璧心里的一道坎,总有一天,得他自己跨过去。福伯擦擦眼角的泪,哽咽道:“这么多年,侯爷没有一个朋友,将军是唯一能陪他说说话的人。我知道他对你的态度很不好……可是,如果连你都不理他,他真的就太孤单,太寂寞了。”“好在那些痛苦都结束了。”季北城低喃了一句,“我会一直在。”“在什么?伤养好了赶紧滚!”沈璧人还没出现,话已送到。季北城内心的汹涌澎湃在见到沈璧的瞬间,化作无声无息,绵延不绝的细水长流。他置若未闻地笑了起来,“侯爷,今日在朝堂上可发生了什么新鲜事?”沈璧在他对面坐下,翘着二郎腿,乜他一眼,“你不是都猜到了,还问我?”“高骈入狱这事,听一百遍都不嫌多。”提起高骈,沈璧脸上有了笑意,点头认同,“那倒也是。高骈一定没想到,最后落井下石的反而是他为之卖命的符卓。你是没看到,他听到符卓出首他时,表情有多精彩!”原本跟福伯的一番谈话令季北城心情沉郁,这会儿看到沈璧的笑,心头顿时明朗起来,“可惜我有伤在身,不然,定要和侯爷小酌一杯,以示庆贺。”沈璧看他一眼,意外地没有拒绝。这更让季北城觉得遗憾了。他还从没跟沈璧一起喝过酒,想着想着,唇边的笑渐次凝固。“有伤还喝酒?疼死你算了!”“……”眼看一张脸垮了下去,沈璧又补了一句,“晚几天再喝,酒能跑?”季北城抬头,眸中灿然,“侯爷,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沈璧白他一眼,“出息!”虽说沈璧现在对季北城也没什么好脸,可跟之前相比,真的好太多了!昨晚两人居然同室而眠,这在以前,福伯想都不敢想。他深感欣慰,擦擦激动的泪花去张罗早饭了。两人刚吃过早饭,下人来报:“朱公子来了。”季北城疑惑,“哪个朱公子?”福伯耳语道:“御史朱潜的公子,似乎……颇为喜欢侯爷。”作者有话要说:┭┮﹏┭┮求不嫌弃感谢在2020-04-29 23:05:25~2020-04-30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贾峥?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9章 上山季北城刚到嘴的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悉数落在自己的衣摆上。沈璧侧眸看他一眼,眼中的嫌弃一览无余。“季将军这是有了?反应这么大。”季北城:“……”沈璧原不打算见朱承轩的,一想到绣球的事,又气得牙痒。既然朱潜受命于季北城,那这个朱承轩跟他也算颇有渊源了。季北城一边咳嗽,一边苦笑,“侯爷,口下留情。”沈璧淡淡一笑,“这位朱公子乃是御史大夫朱潜之子,本侯还以为季将军认识他呢!”季北城顺了气,否认道:“怎么可能?我一直以为侯爷不喜与人结交,看来,传言也未必都能尽信。不知这位朱公子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得侯爷青眼?”“你想知道?”沈璧斜看他一眼,对福伯挥手,“请客人进来吧!”朱承轩刚一入厅,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可一只脚已经踏了进来,再退回去也不合适。况且,他很久没见沈璧了,心里挂念的厉害,只是没想到堂上除了沈璧,还有个眉目如画,不怒自威的男子,虽面色苍白,一双眸子却亮的简直堪比寒夜里的长庚星。“承轩鲁莽,不知侯爷有客人在,多有打扰!”他说着就往门外退,沈璧见季北城脸上无甚表情,便叫住朱承轩,“这是季北城季将军,无妨。”朱承轩在朱潜口中无数次地听过季北城的名字,且每次提及,都要把他带上,对比一番。因此,朱承轩对季北城的印象并不是多好,在这一点上,他跟沈璧完全可以互通心酸。方才两人对视那一瞬间,他从季北城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很莫名很浓郁的敌意。起先朱承轩不太明白,自己与季北城头一回见面,为何对方会有这种反应,就像……就像一头被其他动物误入了领地的雄狮。朱承轩心头一跳,看看季北城,再看看沈璧,明白了所有。那个人一句话还没说,只是那么盯着他看了片刻,他就有种相形见绌的感觉。“见过季将军!”季北城不咸不淡地点点头。沈璧打了个哈欠,歪着头道:“有事?”“家父挂念侯爷上次受伤,嘱咐我来看看侯爷……这是家父送给侯爷的。”福伯接下朱承轩手里的东西,道了声谢。沈璧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他的那点心思,沈璧心里清楚明白的很。他甚至因为这件事,甚为讨厌朱承轩,总觉得这个人过于龌龊了。至于为什么明明不喜欢他,还要叫他进来,沈璧其实是想看看季北城的反应,没想到季北城倒是淡定的很,完全没有表现出他跟朱潜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沈璧索然无味地又打了个哈欠,“多谢朱御史。”“那个……”朱承轩吞吞吐吐,瞄了季北城好几眼,季北城权当看不见。沈璧道:“朱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季将军不是外人。”季北城闻言,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朱承轩道:“听闻侯爷极善书法,再过半月,苍岳山的长颂书院会有个一年一次的书道比试,承轩有幸得以前往,想邀侯爷同去,不知侯爷可有空闲?”听到“苍岳山”这三个字,季北城就一直暗暗打量沈璧的脸色,果然见他脸上僵了一下。“据我所致,长颂书院从不对外开放,朱公子为何能去?”季北城所言不假,京城书院众多,这个长颂唯有书法能在百家之中得一席之地,加上它从不招收京城学子,所以在京城算是非常小众的一个书院。他当初会选这个书院,就是想避开骄纵跋扈的世家子弟。朱承轩红了脸,垂下头,犹犹豫豫道:“这……不瞒季将军,今年的书道比试,请了草民的恩师谷溪。”季北城颔首,“原来是谷大师,怪不得。”季北城侧眸看向沈璧,“侯爷会去么?”“没时间。”沈璧淡淡道。朱承轩被他这么直白的拒绝,脸上又是一阵发烧,“那……那叨扰侯爷了。”福伯忙去送客。沈璧见季北城看着门口发呆,故意道:“季将军在想什么?”季北城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璧,“侯爷没觉得,那个朱公子似乎不太开心见到我么?”沈璧多聪明,一下就猜到季北城话外之意,他敛了笑,起身整整衣衫,“不开心见到你的人不止他一个。”季北城:“……”“侯爷向来喜欢谷溪大师的书法,为何会拒绝这么好的机会?”“喜欢就要见,那不喜欢是否可以不见?”季北城不知道这是个坑,很是诚实地回答:“这是自然。”“我其实挺不喜欢你的。”沈璧丢下话,起身出去了,独留季北城一人默默无语。七日后,季北城身上的伤已大好,两人奉旨前往白云观。山中绿树蓊郁,青霭流泛。偶有不知名的飞鸟自松涛间一飞冲天。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微微发白的山间小道曲折而上。从树叶的罅隙间筛下的细碎光影铺在地上,纵横交错。沈璧穿行其中,如雪的白衣,一时明一时暗,犹如他此时纷杂的心情。“这一路都不曾见侯爷说话。”季北城在他身后微微喘气,要不是有伤在身,这种山路断不至于让他如此疲累。沈璧没回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没什么好说的!”季北城知道他心里不痛快,甚至会觉得委屈,也不敢过多提及将要面对的事。两人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沈璧坐在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树旁歇息。他的脸颊微微发红,却更衬的皮肤雪白,此刻额间和鼻头都沁出细密的汗珠,“前面不远就是白云观了。季北城,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季北城点头,“好。”他抬头看看前面漫长似乎没有尽头的山路,心里蓦然生出一丝怅惘,“侯爷会在这里等我么?”姑侄两人许久未见,必有说不完的话,沈璧思忖他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成全他们。“我随处转转,你天黑之前下山便可。”山间景物清疏,绿芜照眼,如果不是沈璧心中有所思,无心赏景,此处也应是令人流连忘返之地。季北城犹豫了一下,似乎不大放心将沈璧一个人丢在山里,可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