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见池家队伍来了,礼兵在后高声呼喝,扛着枪的小兵们齐齐举枪,枪头冲着天空,动作整齐一致。待池云非近了,礼兵中气十足喝道:“放!”瞬间密密麻麻的枪响代替了喜庆的鞭炮烟火,震耳欲聋。黑马上的温信阳面无表情,他今日穿了正装——依然是铁灰色的军装制服,胸口佩戴了徽章,从左肩往下挎着红绸带,军帽规正地压在眉头上方,帽檐遮挡了日光,令他的眉眼藏在阴暗里,看不真切。池云非又一次感受到了心房里激烈跳动的心脏,他喜欢看温信阳军装的模样,俊朗帅气,高大威猛,带着令池云非陌生的肃杀果敢气质,让人向往。两方队伍在泡桐树下汇合,娶男妻同娶女人、纳妾都不相同,两方都是男子,且是明媒正娶,双方需在马上见礼,燃放鞭炮,送“嫁”队伍需得吟诵前朝就流传下来的古诗——传闻前朝某太子有一极心爱之人,此人为男子,自小为太子伴读,后因政治被陷害,发配流放,几次差点死在关外,却因聪慧过人,自强不息,最终阴错阳差立下了诛杀外敌的大功劳,皇帝因此撤销了他的罪状,封其为某营参军,令其终身镇守边关。而太子发奋读书,争来去边关巡查的机会,两人多年后再见,执手相望无语凝噎,他们彼此都没有变心,仍旧深爱对方,太子回宫后步步营算,铲除异己,九死一生,在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大赦天下,为爱人平反,允其返回王城。又几年后,朝廷里外已被新帝收复,他力排众议立爱人为后,再颁布新的法则,推动了无关性别的婚配自由,其后各达官贵族为受新帝赏识,开始流行起了男妻男妾之风,再之后每任皇帝总得纳几个男妾,哪怕不喜欢,也得做做样子,以示对婚配自由的尊重。如此这般,此风便一直流传至今,而但凡身为男子被明媒正娶时,便要在送“嫁”队伍里吟诵先皇为男皇后所写的诗词,以表“爱情无关性别,我心唯你一人,不拘身份名号,同富贵同苦难,携手共此一生。”之意。待吟诵完毕,礼兵队伍又响起震耳欲聋的枪声,共108枪,不多不少正合适。随后黑马上的温信阳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他肩背笔直,腰带勒出劲瘦结实的腰线,更衬得双腿修长,他大踏步走到白马前,摘军帽,微微弯腰伸出手,示意池云非下马。池云非心头一热,他见过旁人娶男妻,每每这个走到对方马下伸手迎接的动作,总是看得他十分羡慕。临到头了,他才发现这个“接纳”的动作不止能让人心跳加速,还能令人头晕目眩,浑身发麻。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毫无波澜的眼神也丝毫没有打消池云非的热情,他将手放进男人宽大干燥的手心里,翻身下马,温信阳礼貌地托了他一下,揽住他的腰身。那偏高的体温烫在池云非腰侧,令他几乎软了膝盖。他暗骂自己没出息,被温信阳牵着到了黑马前,温信阳将他抱上马,随后翻身而上,双手拉住马缰,将他圈抱在了怀里。池云非笑得脸上像开了花,铁灰色的队伍齐齐转身,以军队整齐划一的列队迈步往温家走去。黑马信步而行,马尾悠哉甩来甩去,送“嫁”的队伍又奏响了喜乐,敲敲打打跟在后头一路行去。池云非被迎进正门,跨过火盆,接了苹果和长辈的红包,被温信阳一路背进了卧房。卧房四面贴着喜庆的窗花,男子不像女子不能见客,已有丫鬟拿了另一套正式的袍褂来,要伺候池少爷换下,跟着温将军去前面待客。池云非从来没有这么守规矩过,一声不吭,全程配合。他在房里换衣服,温信阳也没急着离开,大马金刀地在桌旁坐了,视线落在背对自己的池云非身上,有些心不在焉。池云非娇生惯养,一身细皮嫩肉,身上连蚊子咬的小疤痕都没有一个。温信阳视线一寸寸描摹过去:倾长白皙的脖颈,舒展开时犹如蝴蝶羽翼般的肩胛骨,略微消瘦的背脊,随着他弯腰穿衣的动作而微微突出的骨节,还有脚踝上显眼的红绳。温信阳其实什么也没想,但对池云非来说身后直白的视线却令他羞臊不安。饶是他脸皮再厚,被新婚丈夫如此盯着也很是不好意思,他皮肤渐渐染上了绯色,心如擂鼓,脸颊更是滚烫得不行。等他换好衣服深吸口气回过头来,温将军却还是那副死人脸,半点波澜也没有。池云非心头的鼓噪顿时偃旗息鼓了。他不由嘟了嘟嘴,可想想也是,温将军在军校生活多年,什么样的男人身体没见过?该不会……真的对男人没兴趣吧?池云非想起这事,又有些忧虑起来,他猫儿似的眼睛打量温将军,温信阳却移开了视线,拿起桌上的军帽道:“走了。”一整天鸡飞狗跳,池云非跟着温信阳喝了不少酒,脸上通红,眼睛倒是愈发明亮了。待夜深了,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二人同双方父母见礼喝了敬茶,这才回了卧房可以歇下了。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温信阳酒量不错,到此时也不过稍微有些呼吸急促,额头和脖子发红,眼神却很清明。池云非看着清醒,却早已醉了,他喝醉了就容易兴奋,一路上小嘴叭叭不停,吵得温信阳眉头紧皱。院子里的仆人都离开了,把空间留给了两位新人。屋里放了醒酒茶和一些垫肚子的小点心,红鸾帐的鸳鸯枕下放了准备好的香膏和一些少儿不宜的画本,为得是让新人能尽兴。温信阳一口气灌下半壶茶,冲淡了嘴里的酒味,转进屏风后打算先洗个澡。水是刚刚备好的,正热腾着,他刚脱了衣服下水不久,屏风外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靠在桶边睁开眼,就见池云非踉跄晃来,身上一丝不挂,拿手挡了前头,扑通跳进了桶里。这桶是双人的,倒不至于坐不下,温信阳却平白被溅了一脸水,发尖湿哒哒地往下滴水珠,脸色阴沉。“你做什么?”“洗澡!”池少爷开心得很,脸颊被酒精蒸腾出可爱红晕,哼哼唧唧地凑到温将军身边,“我帮你洗啊!”温将军往旁边让了让:“不用。”池云非酒壮怂人胆,况且他从来也不知道“怂”字怎么写,喝醉了更是大胆,径直下手摸去,嘴里道:“温信阳,你喜欢男人吗?”温信阳被陌生软嫩的小手一碰,登时后背窜上一股麻意,腾地站了起来:“池云非!”池云非还是头回听他连名带姓地叫自己,哎了一声,举起手来:“到!”温信阳张了张口却不知该斥责对方什么,他们已经成婚,今夜该是洞房花烛,按理说此事并无不妥。他嘴角下抿,克制道:“自重。”池云非眨巴一下眼,将手抬起来比了个大小,眼看温将军脸色更青了,笑道:“我都嫁给你了,还自重什么?你就直说吧,你喜欢男人吗?”温信阳看不得他这般没脸没皮,从屏风上取了干净里衣,一句话没说,径直出去了。第9章 洞房夜谈判温信阳坐在屏风外头狠狠灌了杯茶,想着池云非方才的大胆模样,心里满是不可思议。池家哪怕不如温家家族历史深厚,却也是正儿八经的好人家,他那些动作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么一想,他脸就黑沉下来,想起了坊间对池少爷的各种传闻。池少爷喜欢男人不算什么秘密,他虽没去过南风馆,但青楼、赌坊去得不少,谁知道他都跟什么人在一起过?又都做过什么?温信阳素来洁身自好,也自认为自己在情事上不太热衷,起先还没细想过此事,如今见了池云非大胆的模样,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目光转向床铺,不由蹙眉。他今晚想去书房睡,可若被外人知道了,此事不仅会让温池两家关系不和,也容易招来郑大光头的落井下石、挑拨离间,那迎娶男妻的事岂非成了多余?届时亲家变仇家,还平白多一个对头。正想着,屏风后的池云非洗好了,随意披了外袍便晃了出来,衣服下滴滴答答拖曳出水痕。他赤脚踩在地上,十指白嫩圆润,被热气蒸出好看的樱粉,短发湿哒哒贴在额上,那双蒙着水雾的猫眼在烛火下更添一股青涩天真般的诱人。他毫不见外,一溜烟儿地撞进温将军怀里,光裸手臂绕上将军脖颈,整个人贴了上去,温热的脸颊蹭过男人的嘴,笑嘻嘻道:“将军,你在等我吗?”温信阳只觉得怀里滚过来一只软糯的暖呼团子,手搭在哪儿都是一片滑嫩绵软,那皮肤仿佛有吸力似的,轻轻一按便掐出美好的凹陷感,他一时不知该把手放哪儿,便微抬着道:“你先睡吧。”“为何?”池云非干脆往他怀里一坐,外袍从肩膀滑落,虚虚盖住腿间,上半身则光裸地呈现出来,胸-前-两-点粉色自带天真性感。温信阳别开视线,帮他将衣服拉了起来,道:“我在想事情。”“春宵一刻值千金。”池云非不依不饶,“今天你只能想我。”温信阳见惯了军校、部队里虎背熊腰的糙汉子们,再不济也是像刘哥那般长得像个文官,君子如玉如松,却从未见过池云非这款——明明是个大男人,却浑身带着股奶气,娇生惯养也就罢了,还孟浪大胆,身为男儿身半点没有英朗之气,竟跟个女娃似的,缱绻暧昧,骚……温信阳脑内刚蹦出个“骚”字就再也想不下去了。他不看怀里软成一团的人,一手捞住池少爷脖颈后,一手抄过对方膝弯,直接打横抱起丢进了床铺里。随即他一把拉下床帘,坐在外头,双手撑着膝盖,难得苦恼起来。这是个不省心的啊。他不知是第几次这样想。而那个不省心的家伙,在被褥里挣扎半天,将自己的头从床帘后探了出来,一双猫眼眨巴眨巴,酒劲似乎消了些,委屈巴巴道:“将军,你不喜欢男人?”温信阳背脊笔直,坐在床边头也不回:“不知。”池云非拿外袍将身上的水渍擦净了,将衣服踹到床下,盘腿坐起,道:“你跟那林子清……你做的时候,有感觉吗?你喜欢她?”温信阳从来不会跟人聊这个,他也不知池云非是个什么脑回路,奇道:“与你无关。”“当然和我有关。”池云非直直地看着他,“我喜欢你。”温信阳一怔,手指不由握拳。“我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你了。你若是不喜欢我,就跟我说清楚。”温信阳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他二人成婚的事只和两个家族有关,和他们个人无关,喜欢与否哪里轮得到他来说?再则,现在说这个还有何意义?难不成这人要在这种时候同自己分辩“爱恨情仇”?非得要一个所谓的“海枯石烂”的承诺不成?出生在这种大家族里,谈情啊爱的本来就十分天真可笑。这人却当真存了这番心思不成?温信阳终于回了头,烛光在池云非有些圆润的脸部线条上描了道暖边,他湿漉漉的头发乱七八糟的翘着。他本以为会看到池云非委屈、不甘、哀愁的神色,却哪料撞进了一双神采奕奕的眸中。池少爷语调虽委屈,脸上却带着笑,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透着股精明气,道:“你若是喜欢我,咱们皆大欢喜,你若是不喜欢我,你趁早跟我说清了,我也好知道怎么追你。”温信阳:“……”温信阳先前的恼火、愁闷突然就烟消云散了,他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这人好像……有那么点意思。他一手搭在膝盖上,微微侧身,道:“你打算怎么追我?若我当真不喜欢男子呢?”“嫁都嫁了,我也得为自己未来的性-福谋点福利吧?”池云非笑了起来,唇边带出两个酒窝,“你要是不喜欢男子,我就……”他竖起右手食指,又用左手食指压着右手的慢慢往下弯,舔了舔嘴角道:“活生生给你掰弯咯。”温信阳:“……”别的不说,温信阳倒是欣赏池云非不藏着掖着什么都敞开了说的性格。竟然对方如此有“诚意”,他便也说了实话。“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喜欢你,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在我这里从来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温信阳打消了去书房睡的念头,起身脱了衣服,撩起床帘躺了进去。池云非乖巧地给他让出一个位置来,温信阳一手枕了头,看着床顶:“你只要不惹事,我自会待你好的。”说罢,他也不再解释什么,闭上了眼睛。池云非盘腿裹着喜被,撑着下颚看着男人的睡颜,虽然没能在洞房花烛夜将温信阳勾上床,但好歹对方也没有对自己避之不及。他并不急躁,慢悠悠地想:会待我好?恐怕只是做朋友、当兄弟的好吧?不过目前这样也足够了。他已是温信阳的妻,近水楼台,他比任何人都更靠近这个男人。既然已经有这么得天独厚的机会了,他要是随便放弃,他就不姓池。一夜安睡,池云非白日虽惹是生非,闹得鸡飞狗跳,夜里睡相倒十分老实乖巧。温信阳作息规律,鸡叫时便自然醒来,一睁眼就见池云非面朝自己而睡,打着小呼噜,脸颊睡出一片红晕,睫毛随着他的呼吸微抖,显得十分无辜。温将军想:这人不笑不闹的样子,倒还挺好看的。他慢慢坐起,尽量不吵醒对方,撩起床帐下地换衣,门外等着的小厮丫鬟听到动静轻叩门扉,小声询问是否需要伺候。温信阳在国外独立惯了,不爱被人伺候,拉开门道:“云非还在睡,不用伺候,端我的那份早饭来吧。”他衣袍敞着,露出古铜色的健硕胸肌,一手还在扣衣服,门外的小丫鬟忍不住红了脸,怯怯应声,转身要走。然后门外的人就都听到了房里传来一声懒洋洋地呻吟,软若无骨,透着暧昧道:“将军,让人进来吧。”温信阳被这绵软的声音喊得背后发毛,直觉不好,但池云非带来的丫鬟已应了声,显然是要进门伺候了,他只得打开门让人进来。床帐被撩起束好,池云非裹在被子里道:“我腰酸。”温信阳:“……”你什么?池云非的贴身丫鬟捂着嘴笑道:“恭喜少爷。”温信阳:“……”恭喜什么?池云非朝小丫鬟挤了挤眼,嬉笑着坐起来,伸出两只洁白的手臂对温将军耍赖道:“将军,扶我起来。”温信阳不好在下人面前拂了将军夫人的面子,只得走过去将池云非扶了起来。池云非却是拽着他不让走了,靠在他肩头像只睡不饱的猫:“将军,云非累了。”温信阳:“……”你才刚醒。丫鬟心疼道:“将军,少爷自小没吃过什么苦,身体单薄虚弱,还请您多心疼他一些……”丫鬟说着自己倒是脸红了,小声嘟囔,“那事也得有点节制,为您好,也是为少爷好啊。”池云非咯咯咯地笑起来,震得温信阳肩膀都在抖。温信阳挑了下眉,懒得多说,一手大方揽了自家夫人腰身,感到这小少爷僵-硬-了一下,心头反而好笑起来——什么大胆的话、大胆的事都敢做,真被碰了偏又是这幅德行。果然还只是个爱恶作剧的小孩儿啊。第10章 便宜儿子两人起得太早,温家长辈都还在睡,窗外天色带着灰蒙蒙的浅蓝,池少爷捧着一碗粥站在院前看温将军练拳。这是温信阳多年来的习惯,早起跑圈、练拳,一头大汗回屋洗个澡再出发去军营,良好的自律让他整个人都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气息,体魄健壮,走路都带风。清晨带着水雾的浅光下,温信阳只穿了单薄的一件短衫,额前短发被汗水打湿,浓眉微微蹙着,嘴角下抿,是个看起来有些严肃过头的神色,旁人都不敢轻易接近。但池云非不怕他,见到男人第一面的时候他就不怕,反而很是喜欢这样的温将军。池云非自己也说不好,到底是喜欢温将军的人,还是喜欢他这一身英姿飒爽的气质,又或许是因为自己总被说像个姑娘家,个头也不高,所以才仰慕自小起就暗暗希望能成为,却始终成为不了的人。温信阳就是他理想中的“自己”,个头高大,英挺威武,气宇轩昂。池云非捧着粥看了一会儿,神情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拜,贴身丫鬟小声道:“少爷,您回屋吃饭吧,外头冷。”清晨的冷风裹着湿意直钻进人的骨缝里,哪怕穿了再多的衣服,调皮的风依然会从袖口、裤管、脖颈里钻进去,将人身上的热气一点点带走。手里的粥不知不觉就凉透了,池云非将碗递给丫鬟,嘱咐道:“把桌上的饭撤了端热的来,再给将军打一桶热水。”小丫鬟第一次见自家少爷学着照顾人,嘴角一弯,嘻嘻笑道:“是。”那头温将军练完拳,随手扯起脖颈上的汗巾抹了把脸,再抬头时,鬓角一滴汗顺着耳边滑下,滚过线条犀利的下颚线,看起来分外性感。他微微喘气,喉结滑动,看着站在石阶上的新婚妻子淡声道:“你不用陪我。”池云非笑了起来,眼底带着亮晶晶的光,对人的喜爱和憎恶都能一眼望到底:“我喜欢陪你。”温信阳别开视线,将汗巾扔给旁边伺候的仆人,一边大步进屋一边脱了被汗水湿透的短衫,道:“那要跟我一起练吗?”“嗯?”“多锻炼,长得高。”大概是刚锻炼完神清气爽,温将军的心情不错,一手按了下池云非的小脑袋,“还能再长点儿。”这无疑是逆了你池少爷的鳞,他立刻拍掉温将军的手,这一刻温将军一点都不讨人喜欢了,他要讨厌温将军一盏茶的时间!小少爷奶凶奶凶地瞪眼,将丫鬟准备好的干净新衣劈头盖脸砸到将军脸上,头也不回地进了卧房。温将军纳罕地抱着衣服,想:这小少爷,嘴里说喜欢一套一套的,翻脸却比翻书还快。由此可证,池少爷的喜欢到底值多少斤两,还得打个问号。温将军洗了澡换了衣服,头顶着毛巾,浑身散发着湿润热气,长腿一跨在桌前坐下吃了点清粥小菜。窗外天光大亮了,四下院子里都热闹了起来,仆人从月门穿过,站在石阶下恭敬道:“将军,将军夫人……”池云非一听这称呼就鸡皮疙瘩直冒,搓了搓手道:“我又不是女子,叫什么夫人?”仆人看了温将军一眼,温将军端着茶盏漱了漱口,吐在一旁的小盆里,丫鬟立刻送上柔软的丝帕,他接过来按了下嘴角,眼也不抬道:“就叫池少爷。”“是。”仆人立刻换了称呼,“将军,池少爷,司令和太太已经起了。”新婚第一天,自然是要去请安的。温家很大,几家人都住在一起,温司令及夫人住在最好的“静岚院”里,温信阳住在旁边的“君竹院”,其他院子里还有温家的堂兄弟们。大家族的封建毛病多,温司令自然也有姨太太,但因为专宠夫人一人,其他两位姨太太均无所出,温家独子的待遇自然同旁人不能相提并论。温太太在温家地位超然,又深得司令疼爱,两位姨太太有自知之明平日也不会出门惹麻烦,因而温家后院还算和睦消停。相比而言,池家就要简单许多。池老爷只有正妻一个,膝下有二子,其余亲戚住得很远,在岳城的只有池太太娘家人,亲戚关系单一,不容易招惹麻烦。这也是温家会愿意同池家交往的原因之一。穿过大片竹林,行过绘有各种山海图的游廊,池云非这才第一次好好认识了一下温家。从外面看不过普通的白墙青瓦,同池家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内里却是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游廊穿过花园和偏院,有小丫鬟声如黄莺一边做活一边唱曲,曲调婉转悠扬,越过挂着铜铃的屋檐,似长了翅膀的青鸟钻出重重云层;青石板的小路边郁郁葱葱栽种着温太太喜欢的绣球花,初冬的绣球几乎都凋零了,只剩光秃秃的枝丫,绿叶掩藏在杂草之中,看不分明,但来年春天一定会抽出新芽,开出颜色鲜艳的簇簇花朵。静岚院外,小小的池塘里放了“惊鹿”,池云非跟着温将军经过时,竹筒一侧恰好接满了水,于是轻轻一歪,在石壁上敲出清脆的“当”声,在幽静的晨光中带来如诗一般的禅意。静岚院里铺着“枯山水”,穿着雅致的丫鬟们步履匆匆又姿态万千地将早餐端如房中,池云非是个不喜欢读书的,对“枯山水”知之甚少,只知道这玩意看起来就和普通富家子弟里俗气的摆设不同,是要花心思的。不愧是历史传承悠久的大家族,池云非暗暗佩服,面上却并不显诧异,端得是一派“小爷什么世面没见过”的坦然自若。待得通报后,两人齐齐进了屋,温司令年纪大了,对家族礼仪更是严苛,仿佛生怕走错一步会丢了温家祖祖辈辈的脸面,穿着正式的袍褂,端正坐在上位,前头摆了蒲团,是让小辈请安用的。“爹,娘。”温信阳早不习惯穿袍褂了,穿了衬衫和军裤,衬衫外套了件浅灰色的v领毛衣,显得整个人都很和煦,皮带将腰身勒出劲瘦的线条,领着新婚妻子给两人跪拜请安。“爹,娘。”池云非乖乖叫人,双手奉茶,唇边笑出小小酒窝,可甜可招人喜欢。哪怕是温司令,对着池云非的笑容也严厉不起来,嘴角勾了勾,和颜悦色道:“起来吧,用过饭了?”“用过了。”池云非乖巧地先扶了一把身旁的温将军,这细心的举动令温司令和温太太都非常满意。温太太拉过池云非坐在一旁,小声道:“饭菜可还合胃口?昨晚……信阳没伤着你吧?”这私房话女人之间说说也就罢了,虽说池云非是儿媳妇儿,但也是个大男人,温太太话音没落自己倒是红了脸,不尴不尬的,很是不好意思。池云非也有些不好意思,为了不让女人继续尴尬,他立刻转了话题道:“饭菜合口,都是我喜欢的,谢谢娘。”“都是一家人,不说谢。”温太太笑呵呵地拍拍他的手,“有什么住不惯的,就跟娘说,跟信阳说也行。他平日忙得很,要是顾不上你,你别生气,来跟娘说,啊?”池云非点头,耳垂红红的:“将军是好人,对我很好。”这话一语双关,将先前女人提的房中事也一并带过了,显得十分贴心乖顺。温太太立刻就喜欢起这个传闻里“混世魔王”的男媳妇儿来——这么看来,传言也不能尽信啊,这么乖巧的孩子,外头人怎么能把话说那么难听?温太太因着孙子炀炀的事本有些举棋不定,如今见儿媳妇儿这么乖顺,立刻下了决心,道:“你既已嫁过来了,早晚也得帮信阳照看家中诸事,不如现在就学着做吧。他们营里的老许同他一般大,孩子都有俩了,那王氏将家中诸事料理得干脆妥当,老许才能安心在外头忙,咱们信阳情况特殊一些,这么晚了才有正房,他那院里的事一直是我帮忙照看的,现在总算有人做主了。”池云非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来之前还跟亲娘学了如何记账——虽然记得是稀里糊涂,多了这笔少了那笔,拉算下来无论如何也平不了账,但没关系,池少爷学过了,心里就有底。你池少爷无论做什么都胜券在握,就算把事情做砸了也依然抱有谜之自信,从来没在怕的。池云非点头:“好的娘。”“还有……”温太太看了眼旁边说话的两父子,温信阳预感到什么,转过头来和亲娘对视一眼。温太太清了清喉咙,道:“你先认识认识炀炀和子清吧?”池云非一愣,随即意识到这就是温信阳的姨太太和……儿子了。他心里一突,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临到头了难免有些难以接受,手指在膝盖上轻轻蜷缩起来,笑容不变道:“听娘的。”温信阳看了眼池云非,池云非亮晶晶的眼底带了点为难,他坐在逐渐亮起来的日光里,看上去像只刚出炉的软乎乎大团子,红润的嘴唇仿佛点上去的带着晶亮露水的莓果,看起来甜腻可人。这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小家伙,偏偏又想装得自己十分大度,善解人意,反倒显出几分带着柠檬酸意的稚嫩青涩来,看着有趣得很。被带来的林氏和温念炀很快进了门,女人只比温信阳小一岁,如今正是貌美的年华,夹在少女的青涩和女人的熟意之间,哪怕生了孩子也一样娇俏秀丽,身材匀称,面容姣好。她穿着琵琶对襟的褂子,上头绣有绿意盎然的锦团花簇,长裙下点着花开富贵,披了条毛皮披风,乌黑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用了白玉的如意簪子,整个人落落大方,令人眼前一亮。“司令,太太,将军。”林氏恭敬行礼,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座上的温信阳,脸蛋羞红一片,爱慕的心思一眼便能被旁人看透。池云非抿了下唇,对方转过视线来,对他道:“……池爷。”池云非比她还小两岁,被叫做“池爷”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点了下头,视线落在那抱着娘亲小腿的奶娃娃身上,那鼻子眼睛,简直就是缩小版的温将军。池云非觉得自己很难爱屋及乌,但见那小孩儿戴着个虎头帽子,浑身裹得厚厚的,走路像只弹跳的小球,正好奇地打量自己,倒是挺喜庆可爱的。“炀炀,叫人。”林氏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轻声道,“你有多久没见爹爹了?”这话一出,果然上座的温司令就不开心了,他放下茶盏,淡淡道:“深儿。”温信阳低头:“爹。”“你工作再忙,也不能不管孩子。你小时候我是如何教导你的?”温信阳看了眼林氏,道:“爹总带我出去狩猎,去军营里学习,还亲自教我练字。”“你再看看你。”温司令道,“炀炀都快认不得你了,你是怎么做人父亲的?”林氏立刻道:“爹,将军常年在国外,如今回来不久还有许多工作要处理,还要履行同池家的婚约,子清和炀炀都能理解。”池云非眼皮子一跳:这话怎么听怎么不中听呢?他看向林子清,林氏浅笑着道:“将军最近怕是累坏了,子清只希望将军保重身体,好好休息,炀炀和我都能等,咱们是一家人,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池云非扯了扯嘴角,低下头颇有些意兴阑珊——怪不得之前听说温太太不喜这二房,果然是个喜欢显摆小聪明的人,不过他一个男人能跟对方计较什么?总不能拍桌子跳起来挑明了说: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温家是为了履行婚约才娶了我,将军不喜欢我?还是说,你有了儿子就能同将军来日方长,日久生情,反正儿子是板上钉钉了,你们才是一家人,我是外人?哦,要说起生孩子这事,他还真赢不了林氏。可他为何要跟人比这个?真是滑稽。对手挑衅得太过明目张胆,习惯了能动手就不逼逼的池少爷反倒没了兴趣,只觉得自己之前心里膈应得有些不值得。别人有底气觉得“她和将军才是一家人”也很正常,毕竟都有儿子了还娶一个男媳妇,怎么看自己都是守活寡的命,况且这还是早早定好的婚约,这里头能有多少真情,大家心知肚明。他慢慢坐起,尽量不吵醒对方,撩起床帐下地换衣,门外等着的小厮丫鬟听到动静轻叩门扉,小声询问是否需要伺候。温信阳在国外独立惯了,不爱被人伺候,拉开门道:“云非还在睡,不用伺候,端我的那份早饭来吧。”他衣袍敞着,露出古铜色的健硕胸肌,一手还在扣衣服,门外的小丫鬟忍不住红了脸,怯怯应声,转身要走。然后门外的人就都听到了房里传来一声懒洋洋地呻吟,软若无骨,透着暧昧道:“将军,让人进来吧。”温信阳被这绵软的声音喊得背后发毛,直觉不好,但池云非带来的丫鬟已应了声,显然是要进门伺候了,他只得打开门让人进来。床帐被撩起束好,池云非裹在被子里道:“我腰酸。”温信阳:“……”你什么?池云非的贴身丫鬟捂着嘴笑道:“恭喜少爷。”温信阳:“……”恭喜什么?池云非朝小丫鬟挤了挤眼,嬉笑着坐起来,伸出两只洁白的手臂对温将军耍赖道:“将军,扶我起来。”温信阳不好在下人面前拂了将军夫人的面子,只得走过去将池云非扶了起来。池云非却是拽着他不让走了,靠在他肩头像只睡不饱的猫:“将军,云非累了。”温信阳:“……”你才刚醒。丫鬟心疼道:“将军,少爷自小没吃过什么苦,身体单薄虚弱,还请您多心疼他一些……”丫鬟说着自己倒是脸红了,小声嘟囔,“那事也得有点节制,为您好,也是为少爷好啊。”池云非咯咯咯地笑起来,震得温信阳肩膀都在抖。温信阳挑了下眉,懒得多说,一手大方揽了自家夫人腰身,感到这小少爷僵-硬-了一下,心头反而好笑起来——什么大胆的话、大胆的事都敢做,真被碰了偏又是这幅德行。果然还只是个爱恶作剧的小孩儿啊。第10章 便宜儿子两人起得太早,温家长辈都还在睡,窗外天色带着灰蒙蒙的浅蓝,池少爷捧着一碗粥站在院前看温将军练拳。这是温信阳多年来的习惯,早起跑圈、练拳,一头大汗回屋洗个澡再出发去军营,良好的自律让他整个人都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气息,体魄健壮,走路都带风。清晨带着水雾的浅光下,温信阳只穿了单薄的一件短衫,额前短发被汗水打湿,浓眉微微蹙着,嘴角下抿,是个看起来有些严肃过头的神色,旁人都不敢轻易接近。但池云非不怕他,见到男人第一面的时候他就不怕,反而很是喜欢这样的温将军。池云非自己也说不好,到底是喜欢温将军的人,还是喜欢他这一身英姿飒爽的气质,又或许是因为自己总被说像个姑娘家,个头也不高,所以才仰慕自小起就暗暗希望能成为,却始终成为不了的人。温信阳就是他理想中的“自己”,个头高大,英挺威武,气宇轩昂。池云非捧着粥看了一会儿,神情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拜,贴身丫鬟小声道:“少爷,您回屋吃饭吧,外头冷。”清晨的冷风裹着湿意直钻进人的骨缝里,哪怕穿了再多的衣服,调皮的风依然会从袖口、裤管、脖颈里钻进去,将人身上的热气一点点带走。手里的粥不知不觉就凉透了,池云非将碗递给丫鬟,嘱咐道:“把桌上的饭撤了端热的来,再给将军打一桶热水。”小丫鬟第一次见自家少爷学着照顾人,嘴角一弯,嘻嘻笑道:“是。”那头温将军练完拳,随手扯起脖颈上的汗巾抹了把脸,再抬头时,鬓角一滴汗顺着耳边滑下,滚过线条犀利的下颚线,看起来分外性感。他微微喘气,喉结滑动,看着站在石阶上的新婚妻子淡声道:“你不用陪我。”池云非笑了起来,眼底带着亮晶晶的光,对人的喜爱和憎恶都能一眼望到底:“我喜欢陪你。”温信阳别开视线,将汗巾扔给旁边伺候的仆人,一边大步进屋一边脱了被汗水湿透的短衫,道:“那要跟我一起练吗?”“嗯?”“多锻炼,长得高。”大概是刚锻炼完神清气爽,温将军的心情不错,一手按了下池云非的小脑袋,“还能再长点儿。”这无疑是逆了你池少爷的鳞,他立刻拍掉温将军的手,这一刻温将军一点都不讨人喜欢了,他要讨厌温将军一盏茶的时间!小少爷奶凶奶凶地瞪眼,将丫鬟准备好的干净新衣劈头盖脸砸到将军脸上,头也不回地进了卧房。温将军纳罕地抱着衣服,想:这小少爷,嘴里说喜欢一套一套的,翻脸却比翻书还快。由此可证,池少爷的喜欢到底值多少斤两,还得打个问号。温将军洗了澡换了衣服,头顶着毛巾,浑身散发着湿润热气,长腿一跨在桌前坐下吃了点清粥小菜。窗外天光大亮了,四下院子里都热闹了起来,仆人从月门穿过,站在石阶下恭敬道:“将军,将军夫人……”池云非一听这称呼就鸡皮疙瘩直冒,搓了搓手道:“我又不是女子,叫什么夫人?”仆人看了温将军一眼,温将军端着茶盏漱了漱口,吐在一旁的小盆里,丫鬟立刻送上柔软的丝帕,他接过来按了下嘴角,眼也不抬道:“就叫池少爷。”“是。”仆人立刻换了称呼,“将军,池少爷,司令和太太已经起了。”新婚第一天,自然是要去请安的。温家很大,几家人都住在一起,温司令及夫人住在最好的“静岚院”里,温信阳住在旁边的“君竹院”,其他院子里还有温家的堂兄弟们。大家族的封建毛病多,温司令自然也有姨太太,但因为专宠夫人一人,其他两位姨太太均无所出,温家独子的待遇自然同旁人不能相提并论。温太太在温家地位超然,又深得司令疼爱,两位姨太太有自知之明平日也不会出门惹麻烦,因而温家后院还算和睦消停。相比而言,池家就要简单许多。池老爷只有正妻一个,膝下有二子,其余亲戚住得很远,在岳城的只有池太太娘家人,亲戚关系单一,不容易招惹麻烦。这也是温家会愿意同池家交往的原因之一。穿过大片竹林,行过绘有各种山海图的游廊,池云非这才第一次好好认识了一下温家。从外面看不过普通的白墙青瓦,同池家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内里却是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游廊穿过花园和偏院,有小丫鬟声如黄莺一边做活一边唱曲,曲调婉转悠扬,越过挂着铜铃的屋檐,似长了翅膀的青鸟钻出重重云层;青石板的小路边郁郁葱葱栽种着温太太喜欢的绣球花,初冬的绣球几乎都凋零了,只剩光秃秃的枝丫,绿叶掩藏在杂草之中,看不分明,但来年春天一定会抽出新芽,开出颜色鲜艳的簇簇花朵。静岚院外,小小的池塘里放了“惊鹿”,池云非跟着温将军经过时,竹筒一侧恰好接满了水,于是轻轻一歪,在石壁上敲出清脆的“当”声,在幽静的晨光中带来如诗一般的禅意。静岚院里铺着“枯山水”,穿着雅致的丫鬟们步履匆匆又姿态万千地将早餐端如房中,池云非是个不喜欢读书的,对“枯山水”知之甚少,只知道这玩意看起来就和普通富家子弟里俗气的摆设不同,是要花心思的。不愧是历史传承悠久的大家族,池云非暗暗佩服,面上却并不显诧异,端得是一派“小爷什么世面没见过”的坦然自若。待得通报后,两人齐齐进了屋,温司令年纪大了,对家族礼仪更是严苛,仿佛生怕走错一步会丢了温家祖祖辈辈的脸面,穿着正式的袍褂,端正坐在上位,前头摆了蒲团,是让小辈请安用的。“爹,娘。”温信阳早不习惯穿袍褂了,穿了衬衫和军裤,衬衫外套了件浅灰色的v领毛衣,显得整个人都很和煦,皮带将腰身勒出劲瘦的线条,领着新婚妻子给两人跪拜请安。“爹,娘。”池云非乖乖叫人,双手奉茶,唇边笑出小小酒窝,可甜可招人喜欢。哪怕是温司令,对着池云非的笑容也严厉不起来,嘴角勾了勾,和颜悦色道:“起来吧,用过饭了?”“用过了。”池云非乖巧地先扶了一把身旁的温将军,这细心的举动令温司令和温太太都非常满意。温太太拉过池云非坐在一旁,小声道:“饭菜可还合胃口?昨晚……信阳没伤着你吧?”这私房话女人之间说说也就罢了,虽说池云非是儿媳妇儿,但也是个大男人,温太太话音没落自己倒是红了脸,不尴不尬的,很是不好意思。池云非也有些不好意思,为了不让女人继续尴尬,他立刻转了话题道:“饭菜合口,都是我喜欢的,谢谢娘。”“都是一家人,不说谢。”温太太笑呵呵地拍拍他的手,“有什么住不惯的,就跟娘说,跟信阳说也行。他平日忙得很,要是顾不上你,你别生气,来跟娘说,啊?”池云非点头,耳垂红红的:“将军是好人,对我很好。”这话一语双关,将先前女人提的房中事也一并带过了,显得十分贴心乖顺。温太太立刻就喜欢起这个传闻里“混世魔王”的男媳妇儿来——这么看来,传言也不能尽信啊,这么乖巧的孩子,外头人怎么能把话说那么难听?温太太因着孙子炀炀的事本有些举棋不定,如今见儿媳妇儿这么乖顺,立刻下了决心,道:“你既已嫁过来了,早晚也得帮信阳照看家中诸事,不如现在就学着做吧。他们营里的老许同他一般大,孩子都有俩了,那王氏将家中诸事料理得干脆妥当,老许才能安心在外头忙,咱们信阳情况特殊一些,这么晚了才有正房,他那院里的事一直是我帮忙照看的,现在总算有人做主了。”池云非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来之前还跟亲娘学了如何记账——虽然记得是稀里糊涂,多了这笔少了那笔,拉算下来无论如何也平不了账,但没关系,池少爷学过了,心里就有底。你池少爷无论做什么都胜券在握,就算把事情做砸了也依然抱有谜之自信,从来没在怕的。池云非点头:“好的娘。”“还有……”温太太看了眼旁边说话的两父子,温信阳预感到什么,转过头来和亲娘对视一眼。温太太清了清喉咙,道:“你先认识认识炀炀和子清吧?”池云非一愣,随即意识到这就是温信阳的姨太太和……儿子了。他心里一突,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临到头了难免有些难以接受,手指在膝盖上轻轻蜷缩起来,笑容不变道:“听娘的。”温信阳看了眼池云非,池云非亮晶晶的眼底带了点为难,他坐在逐渐亮起来的日光里,看上去像只刚出炉的软乎乎大团子,红润的嘴唇仿佛点上去的带着晶亮露水的莓果,看起来甜腻可人。这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小家伙,偏偏又想装得自己十分大度,善解人意,反倒显出几分带着柠檬酸意的稚嫩青涩来,看着有趣得很。被带来的林氏和温念炀很快进了门,女人只比温信阳小一岁,如今正是貌美的年华,夹在少女的青涩和女人的熟意之间,哪怕生了孩子也一样娇俏秀丽,身材匀称,面容姣好。她穿着琵琶对襟的褂子,上头绣有绿意盎然的锦团花簇,长裙下点着花开富贵,披了条毛皮披风,乌黑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用了白玉的如意簪子,整个人落落大方,令人眼前一亮。“司令,太太,将军。”林氏恭敬行礼,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座上的温信阳,脸蛋羞红一片,爱慕的心思一眼便能被旁人看透。池云非抿了下唇,对方转过视线来,对他道:“……池爷。”池云非比她还小两岁,被叫做“池爷”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点了下头,视线落在那抱着娘亲小腿的奶娃娃身上,那鼻子眼睛,简直就是缩小版的温将军。池云非觉得自己很难爱屋及乌,但见那小孩儿戴着个虎头帽子,浑身裹得厚厚的,走路像只弹跳的小球,正好奇地打量自己,倒是挺喜庆可爱的。“炀炀,叫人。”林氏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轻声道,“你有多久没见爹爹了?”这话一出,果然上座的温司令就不开心了,他放下茶盏,淡淡道:“深儿。”温信阳低头:“爹。”“你工作再忙,也不能不管孩子。你小时候我是如何教导你的?”温信阳看了眼林氏,道:“爹总带我出去狩猎,去军营里学习,还亲自教我练字。”“你再看看你。”温司令道,“炀炀都快认不得你了,你是怎么做人父亲的?”林氏立刻道:“爹,将军常年在国外,如今回来不久还有许多工作要处理,还要履行同池家的婚约,子清和炀炀都能理解。”池云非眼皮子一跳:这话怎么听怎么不中听呢?他看向林子清,林氏浅笑着道:“将军最近怕是累坏了,子清只希望将军保重身体,好好休息,炀炀和我都能等,咱们是一家人,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池云非扯了扯嘴角,低下头颇有些意兴阑珊——怪不得之前听说温太太不喜这二房,果然是个喜欢显摆小聪明的人,不过他一个男人能跟对方计较什么?总不能拍桌子跳起来挑明了说: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温家是为了履行婚约才娶了我,将军不喜欢我?还是说,你有了儿子就能同将军来日方长,日久生情,反正儿子是板上钉钉了,你们才是一家人,我是外人?哦,要说起生孩子这事,他还真赢不了林氏。可他为何要跟人比这个?真是滑稽。对手挑衅得太过明目张胆,习惯了能动手就不逼逼的池少爷反倒没了兴趣,只觉得自己之前心里膈应得有些不值得。别人有底气觉得“她和将军才是一家人”也很正常,毕竟都有儿子了还娶一个男媳妇,怎么看自己都是守活寡的命,况且这还是早早定好的婚约,这里头能有多少真情,大家心知肚明。他慢慢坐起,尽量不吵醒对方,撩起床帐下地换衣,门外等着的小厮丫鬟听到动静轻叩门扉,小声询问是否需要伺候。温信阳在国外独立惯了,不爱被人伺候,拉开门道:“云非还在睡,不用伺候,端我的那份早饭来吧。”他衣袍敞着,露出古铜色的健硕胸肌,一手还在扣衣服,门外的小丫鬟忍不住红了脸,怯怯应声,转身要走。然后门外的人就都听到了房里传来一声懒洋洋地呻吟,软若无骨,透着暧昧道:“将军,让人进来吧。”温信阳被这绵软的声音喊得背后发毛,直觉不好,但池云非带来的丫鬟已应了声,显然是要进门伺候了,他只得打开门让人进来。床帐被撩起束好,池云非裹在被子里道:“我腰酸。”温信阳:“……”你什么?池云非的贴身丫鬟捂着嘴笑道:“恭喜少爷。”温信阳:“……”恭喜什么?池云非朝小丫鬟挤了挤眼,嬉笑着坐起来,伸出两只洁白的手臂对温将军耍赖道:“将军,扶我起来。”温信阳不好在下人面前拂了将军夫人的面子,只得走过去将池云非扶了起来。池云非却是拽着他不让走了,靠在他肩头像只睡不饱的猫:“将军,云非累了。”温信阳:“……”你才刚醒。丫鬟心疼道:“将军,少爷自小没吃过什么苦,身体单薄虚弱,还请您多心疼他一些……”丫鬟说着自己倒是脸红了,小声嘟囔,“那事也得有点节制,为您好,也是为少爷好啊。”池云非咯咯咯地笑起来,震得温信阳肩膀都在抖。温信阳挑了下眉,懒得多说,一手大方揽了自家夫人腰身,感到这小少爷僵-硬-了一下,心头反而好笑起来——什么大胆的话、大胆的事都敢做,真被碰了偏又是这幅德行。果然还只是个爱恶作剧的小孩儿啊。第10章 便宜儿子两人起得太早,温家长辈都还在睡,窗外天色带着灰蒙蒙的浅蓝,池少爷捧着一碗粥站在院前看温将军练拳。这是温信阳多年来的习惯,早起跑圈、练拳,一头大汗回屋洗个澡再出发去军营,良好的自律让他整个人都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气息,体魄健壮,走路都带风。清晨带着水雾的浅光下,温信阳只穿了单薄的一件短衫,额前短发被汗水打湿,浓眉微微蹙着,嘴角下抿,是个看起来有些严肃过头的神色,旁人都不敢轻易接近。但池云非不怕他,见到男人第一面的时候他就不怕,反而很是喜欢这样的温将军。池云非自己也说不好,到底是喜欢温将军的人,还是喜欢他这一身英姿飒爽的气质,又或许是因为自己总被说像个姑娘家,个头也不高,所以才仰慕自小起就暗暗希望能成为,却始终成为不了的人。温信阳就是他理想中的“自己”,个头高大,英挺威武,气宇轩昂。池云非捧着粥看了一会儿,神情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拜,贴身丫鬟小声道:“少爷,您回屋吃饭吧,外头冷。”清晨的冷风裹着湿意直钻进人的骨缝里,哪怕穿了再多的衣服,调皮的风依然会从袖口、裤管、脖颈里钻进去,将人身上的热气一点点带走。手里的粥不知不觉就凉透了,池云非将碗递给丫鬟,嘱咐道:“把桌上的饭撤了端热的来,再给将军打一桶热水。”小丫鬟第一次见自家少爷学着照顾人,嘴角一弯,嘻嘻笑道:“是。”那头温将军练完拳,随手扯起脖颈上的汗巾抹了把脸,再抬头时,鬓角一滴汗顺着耳边滑下,滚过线条犀利的下颚线,看起来分外性感。他微微喘气,喉结滑动,看着站在石阶上的新婚妻子淡声道:“你不用陪我。”池云非笑了起来,眼底带着亮晶晶的光,对人的喜爱和憎恶都能一眼望到底:“我喜欢陪你。”温信阳别开视线,将汗巾扔给旁边伺候的仆人,一边大步进屋一边脱了被汗水湿透的短衫,道:“那要跟我一起练吗?”“嗯?”“多锻炼,长得高。”大概是刚锻炼完神清气爽,温将军的心情不错,一手按了下池云非的小脑袋,“还能再长点儿。”这无疑是逆了你池少爷的鳞,他立刻拍掉温将军的手,这一刻温将军一点都不讨人喜欢了,他要讨厌温将军一盏茶的时间!小少爷奶凶奶凶地瞪眼,将丫鬟准备好的干净新衣劈头盖脸砸到将军脸上,头也不回地进了卧房。温将军纳罕地抱着衣服,想:这小少爷,嘴里说喜欢一套一套的,翻脸却比翻书还快。由此可证,池少爷的喜欢到底值多少斤两,还得打个问号。温将军洗了澡换了衣服,头顶着毛巾,浑身散发着湿润热气,长腿一跨在桌前坐下吃了点清粥小菜。窗外天光大亮了,四下院子里都热闹了起来,仆人从月门穿过,站在石阶下恭敬道:“将军,将军夫人……”池云非一听这称呼就鸡皮疙瘩直冒,搓了搓手道:“我又不是女子,叫什么夫人?”仆人看了温将军一眼,温将军端着茶盏漱了漱口,吐在一旁的小盆里,丫鬟立刻送上柔软的丝帕,他接过来按了下嘴角,眼也不抬道:“就叫池少爷。”“是。”仆人立刻换了称呼,“将军,池少爷,司令和太太已经起了。”新婚第一天,自然是要去请安的。温家很大,几家人都住在一起,温司令及夫人住在最好的“静岚院”里,温信阳住在旁边的“君竹院”,其他院子里还有温家的堂兄弟们。大家族的封建毛病多,温司令自然也有姨太太,但因为专宠夫人一人,其他两位姨太太均无所出,温家独子的待遇自然同旁人不能相提并论。温太太在温家地位超然,又深得司令疼爱,两位姨太太有自知之明平日也不会出门惹麻烦,因而温家后院还算和睦消停。相比而言,池家就要简单许多。池老爷只有正妻一个,膝下有二子,其余亲戚住得很远,在岳城的只有池太太娘家人,亲戚关系单一,不容易招惹麻烦。这也是温家会愿意同池家交往的原因之一。穿过大片竹林,行过绘有各种山海图的游廊,池云非这才第一次好好认识了一下温家。从外面看不过普通的白墙青瓦,同池家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内里却是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游廊穿过花园和偏院,有小丫鬟声如黄莺一边做活一边唱曲,曲调婉转悠扬,越过挂着铜铃的屋檐,似长了翅膀的青鸟钻出重重云层;青石板的小路边郁郁葱葱栽种着温太太喜欢的绣球花,初冬的绣球几乎都凋零了,只剩光秃秃的枝丫,绿叶掩藏在杂草之中,看不分明,但来年春天一定会抽出新芽,开出颜色鲜艳的簇簇花朵。静岚院外,小小的池塘里放了“惊鹿”,池云非跟着温将军经过时,竹筒一侧恰好接满了水,于是轻轻一歪,在石壁上敲出清脆的“当”声,在幽静的晨光中带来如诗一般的禅意。静岚院里铺着“枯山水”,穿着雅致的丫鬟们步履匆匆又姿态万千地将早餐端如房中,池云非是个不喜欢读书的,对“枯山水”知之甚少,只知道这玩意看起来就和普通富家子弟里俗气的摆设不同,是要花心思的。不愧是历史传承悠久的大家族,池云非暗暗佩服,面上却并不显诧异,端得是一派“小爷什么世面没见过”的坦然自若。待得通报后,两人齐齐进了屋,温司令年纪大了,对家族礼仪更是严苛,仿佛生怕走错一步会丢了温家祖祖辈辈的脸面,穿着正式的袍褂,端正坐在上位,前头摆了蒲团,是让小辈请安用的。“爹,娘。”温信阳早不习惯穿袍褂了,穿了衬衫和军裤,衬衫外套了件浅灰色的v领毛衣,显得整个人都很和煦,皮带将腰身勒出劲瘦的线条,领着新婚妻子给两人跪拜请安。“爹,娘。”池云非乖乖叫人,双手奉茶,唇边笑出小小酒窝,可甜可招人喜欢。哪怕是温司令,对着池云非的笑容也严厉不起来,嘴角勾了勾,和颜悦色道:“起来吧,用过饭了?”“用过了。”池云非乖巧地先扶了一把身旁的温将军,这细心的举动令温司令和温太太都非常满意。温太太拉过池云非坐在一旁,小声道:“饭菜可还合胃口?昨晚……信阳没伤着你吧?”这私房话女人之间说说也就罢了,虽说池云非是儿媳妇儿,但也是个大男人,温太太话音没落自己倒是红了脸,不尴不尬的,很是不好意思。池云非也有些不好意思,为了不让女人继续尴尬,他立刻转了话题道:“饭菜合口,都是我喜欢的,谢谢娘。”“都是一家人,不说谢。”温太太笑呵呵地拍拍他的手,“有什么住不惯的,就跟娘说,跟信阳说也行。他平日忙得很,要是顾不上你,你别生气,来跟娘说,啊?”池云非点头,耳垂红红的:“将军是好人,对我很好。”这话一语双关,将先前女人提的房中事也一并带过了,显得十分贴心乖顺。温太太立刻就喜欢起这个传闻里“混世魔王”的男媳妇儿来——这么看来,传言也不能尽信啊,这么乖巧的孩子,外头人怎么能把话说那么难听?温太太因着孙子炀炀的事本有些举棋不定,如今见儿媳妇儿这么乖顺,立刻下了决心,道:“你既已嫁过来了,早晚也得帮信阳照看家中诸事,不如现在就学着做吧。他们营里的老许同他一般大,孩子都有俩了,那王氏将家中诸事料理得干脆妥当,老许才能安心在外头忙,咱们信阳情况特殊一些,这么晚了才有正房,他那院里的事一直是我帮忙照看的,现在总算有人做主了。”池云非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来之前还跟亲娘学了如何记账——虽然记得是稀里糊涂,多了这笔少了那笔,拉算下来无论如何也平不了账,但没关系,池少爷学过了,心里就有底。你池少爷无论做什么都胜券在握,就算把事情做砸了也依然抱有谜之自信,从来没在怕的。池云非点头:“好的娘。”“还有……”温太太看了眼旁边说话的两父子,温信阳预感到什么,转过头来和亲娘对视一眼。温太太清了清喉咙,道:“你先认识认识炀炀和子清吧?”池云非一愣,随即意识到这就是温信阳的姨太太和……儿子了。他心里一突,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临到头了难免有些难以接受,手指在膝盖上轻轻蜷缩起来,笑容不变道:“听娘的。”温信阳看了眼池云非,池云非亮晶晶的眼底带了点为难,他坐在逐渐亮起来的日光里,看上去像只刚出炉的软乎乎大团子,红润的嘴唇仿佛点上去的带着晶亮露水的莓果,看起来甜腻可人。这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小家伙,偏偏又想装得自己十分大度,善解人意,反倒显出几分带着柠檬酸意的稚嫩青涩来,看着有趣得很。被带来的林氏和温念炀很快进了门,女人只比温信阳小一岁,如今正是貌美的年华,夹在少女的青涩和女人的熟意之间,哪怕生了孩子也一样娇俏秀丽,身材匀称,面容姣好。她穿着琵琶对襟的褂子,上头绣有绿意盎然的锦团花簇,长裙下点着花开富贵,披了条毛皮披风,乌黑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用了白玉的如意簪子,整个人落落大方,令人眼前一亮。“司令,太太,将军。”林氏恭敬行礼,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座上的温信阳,脸蛋羞红一片,爱慕的心思一眼便能被旁人看透。池云非抿了下唇,对方转过视线来,对他道:“……池爷。”池云非比她还小两岁,被叫做“池爷”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点了下头,视线落在那抱着娘亲小腿的奶娃娃身上,那鼻子眼睛,简直就是缩小版的温将军。池云非觉得自己很难爱屋及乌,但见那小孩儿戴着个虎头帽子,浑身裹得厚厚的,走路像只弹跳的小球,正好奇地打量自己,倒是挺喜庆可爱的。“炀炀,叫人。”林氏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轻声道,“你有多久没见爹爹了?”这话一出,果然上座的温司令就不开心了,他放下茶盏,淡淡道:“深儿。”温信阳低头:“爹。”“你工作再忙,也不能不管孩子。你小时候我是如何教导你的?”温信阳看了眼林氏,道:“爹总带我出去狩猎,去军营里学习,还亲自教我练字。”“你再看看你。”温司令道,“炀炀都快认不得你了,你是怎么做人父亲的?”林氏立刻道:“爹,将军常年在国外,如今回来不久还有许多工作要处理,还要履行同池家的婚约,子清和炀炀都能理解。”池云非眼皮子一跳:这话怎么听怎么不中听呢?他看向林子清,林氏浅笑着道:“将军最近怕是累坏了,子清只希望将军保重身体,好好休息,炀炀和我都能等,咱们是一家人,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池云非扯了扯嘴角,低下头颇有些意兴阑珊——怪不得之前听说温太太不喜这二房,果然是个喜欢显摆小聪明的人,不过他一个男人能跟对方计较什么?总不能拍桌子跳起来挑明了说: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温家是为了履行婚约才娶了我,将军不喜欢我?还是说,你有了儿子就能同将军来日方长,日久生情,反正儿子是板上钉钉了,你们才是一家人,我是外人?哦,要说起生孩子这事,他还真赢不了林氏。可他为何要跟人比这个?真是滑稽。对手挑衅得太过明目张胆,习惯了能动手就不逼逼的池少爷反倒没了兴趣,只觉得自己之前心里膈应得有些不值得。别人有底气觉得“她和将军才是一家人”也很正常,毕竟都有儿子了还娶一个男媳妇,怎么看自己都是守活寡的命,况且这还是早早定好的婚约,这里头能有多少真情,大家心知肚明。他慢慢坐起,尽量不吵醒对方,撩起床帐下地换衣,门外等着的小厮丫鬟听到动静轻叩门扉,小声询问是否需要伺候。温信阳在国外独立惯了,不爱被人伺候,拉开门道:“云非还在睡,不用伺候,端我的那份早饭来吧。”他衣袍敞着,露出古铜色的健硕胸肌,一手还在扣衣服,门外的小丫鬟忍不住红了脸,怯怯应声,转身要走。然后门外的人就都听到了房里传来一声懒洋洋地呻吟,软若无骨,透着暧昧道:“将军,让人进来吧。”温信阳被这绵软的声音喊得背后发毛,直觉不好,但池云非带来的丫鬟已应了声,显然是要进门伺候了,他只得打开门让人进来。床帐被撩起束好,池云非裹在被子里道:“我腰酸。”温信阳:“……”你什么?池云非的贴身丫鬟捂着嘴笑道:“恭喜少爷。”温信阳:“……”恭喜什么?池云非朝小丫鬟挤了挤眼,嬉笑着坐起来,伸出两只洁白的手臂对温将军耍赖道:“将军,扶我起来。”温信阳不好在下人面前拂了将军夫人的面子,只得走过去将池云非扶了起来。池云非却是拽着他不让走了,靠在他肩头像只睡不饱的猫:“将军,云非累了。”温信阳:“……”你才刚醒。丫鬟心疼道:“将军,少爷自小没吃过什么苦,身体单薄虚弱,还请您多心疼他一些……”丫鬟说着自己倒是脸红了,小声嘟囔,“那事也得有点节制,为您好,也是为少爷好啊。”池云非咯咯咯地笑起来,震得温信阳肩膀都在抖。温信阳挑了下眉,懒得多说,一手大方揽了自家夫人腰身,感到这小少爷僵-硬-了一下,心头反而好笑起来——什么大胆的话、大胆的事都敢做,真被碰了偏又是这幅德行。果然还只是个爱恶作剧的小孩儿啊。第10章 便宜儿子两人起得太早,温家长辈都还在睡,窗外天色带着灰蒙蒙的浅蓝,池少爷捧着一碗粥站在院前看温将军练拳。这是温信阳多年来的习惯,早起跑圈、练拳,一头大汗回屋洗个澡再出发去军营,良好的自律让他整个人都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气息,体魄健壮,走路都带风。清晨带着水雾的浅光下,温信阳只穿了单薄的一件短衫,额前短发被汗水打湿,浓眉微微蹙着,嘴角下抿,是个看起来有些严肃过头的神色,旁人都不敢轻易接近。但池云非不怕他,见到男人第一面的时候他就不怕,反而很是喜欢这样的温将军。池云非自己也说不好,到底是喜欢温将军的人,还是喜欢他这一身英姿飒爽的气质,又或许是因为自己总被说像个姑娘家,个头也不高,所以才仰慕自小起就暗暗希望能成为,却始终成为不了的人。温信阳就是他理想中的“自己”,个头高大,英挺威武,气宇轩昂。池云非捧着粥看了一会儿,神情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拜,贴身丫鬟小声道:“少爷,您回屋吃饭吧,外头冷。”清晨的冷风裹着湿意直钻进人的骨缝里,哪怕穿了再多的衣服,调皮的风依然会从袖口、裤管、脖颈里钻进去,将人身上的热气一点点带走。手里的粥不知不觉就凉透了,池云非将碗递给丫鬟,嘱咐道:“把桌上的饭撤了端热的来,再给将军打一桶热水。”小丫鬟第一次见自家少爷学着照顾人,嘴角一弯,嘻嘻笑道:“是。”那头温将军练完拳,随手扯起脖颈上的汗巾抹了把脸,再抬头时,鬓角一滴汗顺着耳边滑下,滚过线条犀利的下颚线,看起来分外性感。他微微喘气,喉结滑动,看着站在石阶上的新婚妻子淡声道:“你不用陪我。”池云非笑了起来,眼底带着亮晶晶的光,对人的喜爱和憎恶都能一眼望到底:“我喜欢陪你。”温信阳别开视线,将汗巾扔给旁边伺候的仆人,一边大步进屋一边脱了被汗水湿透的短衫,道:“那要跟我一起练吗?”“嗯?”“多锻炼,长得高。”大概是刚锻炼完神清气爽,温将军的心情不错,一手按了下池云非的小脑袋,“还能再长点儿。”这无疑是逆了你池少爷的鳞,他立刻拍掉温将军的手,这一刻温将军一点都不讨人喜欢了,他要讨厌温将军一盏茶的时间!小少爷奶凶奶凶地瞪眼,将丫鬟准备好的干净新衣劈头盖脸砸到将军脸上,头也不回地进了卧房。温将军纳罕地抱着衣服,想:这小少爷,嘴里说喜欢一套一套的,翻脸却比翻书还快。由此可证,池少爷的喜欢到底值多少斤两,还得打个问号。温将军洗了澡换了衣服,头顶着毛巾,浑身散发着湿润热气,长腿一跨在桌前坐下吃了点清粥小菜。窗外天光大亮了,四下院子里都热闹了起来,仆人从月门穿过,站在石阶下恭敬道:“将军,将军夫人……”池云非一听这称呼就鸡皮疙瘩直冒,搓了搓手道:“我又不是女子,叫什么夫人?”仆人看了温将军一眼,温将军端着茶盏漱了漱口,吐在一旁的小盆里,丫鬟立刻送上柔软的丝帕,他接过来按了下嘴角,眼也不抬道:“就叫池少爷。”“是。”仆人立刻换了称呼,“将军,池少爷,司令和太太已经起了。”新婚第一天,自然是要去请安的。温家很大,几家人都住在一起,温司令及夫人住在最好的“静岚院”里,温信阳住在旁边的“君竹院”,其他院子里还有温家的堂兄弟们。大家族的封建毛病多,温司令自然也有姨太太,但因为专宠夫人一人,其他两位姨太太均无所出,温家独子的待遇自然同旁人不能相提并论。温太太在温家地位超然,又深得司令疼爱,两位姨太太有自知之明平日也不会出门惹麻烦,因而温家后院还算和睦消停。相比而言,池家就要简单许多。池老爷只有正妻一个,膝下有二子,其余亲戚住得很远,在岳城的只有池太太娘家人,亲戚关系单一,不容易招惹麻烦。这也是温家会愿意同池家交往的原因之一。穿过大片竹林,行过绘有各种山海图的游廊,池云非这才第一次好好认识了一下温家。从外面看不过普通的白墙青瓦,同池家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内里却是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游廊穿过花园和偏院,有小丫鬟声如黄莺一边做活一边唱曲,曲调婉转悠扬,越过挂着铜铃的屋檐,似长了翅膀的青鸟钻出重重云层;青石板的小路边郁郁葱葱栽种着温太太喜欢的绣球花,初冬的绣球几乎都凋零了,只剩光秃秃的枝丫,绿叶掩藏在杂草之中,看不分明,但来年春天一定会抽出新芽,开出颜色鲜艳的簇簇花朵。静岚院外,小小的池塘里放了“惊鹿”,池云非跟着温将军经过时,竹筒一侧恰好接满了水,于是轻轻一歪,在石壁上敲出清脆的“当”声,在幽静的晨光中带来如诗一般的禅意。静岚院里铺着“枯山水”,穿着雅致的丫鬟们步履匆匆又姿态万千地将早餐端如房中,池云非是个不喜欢读书的,对“枯山水”知之甚少,只知道这玩意看起来就和普通富家子弟里俗气的摆设不同,是要花心思的。不愧是历史传承悠久的大家族,池云非暗暗佩服,面上却并不显诧异,端得是一派“小爷什么世面没见过”的坦然自若。待得通报后,两人齐齐进了屋,温司令年纪大了,对家族礼仪更是严苛,仿佛生怕走错一步会丢了温家祖祖辈辈的脸面,穿着正式的袍褂,端正坐在上位,前头摆了蒲团,是让小辈请安用的。“爹,娘。”温信阳早不习惯穿袍褂了,穿了衬衫和军裤,衬衫外套了件浅灰色的v领毛衣,显得整个人都很和煦,皮带将腰身勒出劲瘦的线条,领着新婚妻子给两人跪拜请安。“爹,娘。”池云非乖乖叫人,双手奉茶,唇边笑出小小酒窝,可甜可招人喜欢。哪怕是温司令,对着池云非的笑容也严厉不起来,嘴角勾了勾,和颜悦色道:“起来吧,用过饭了?”“用过了。”池云非乖巧地先扶了一把身旁的温将军,这细心的举动令温司令和温太太都非常满意。温太太拉过池云非坐在一旁,小声道:“饭菜可还合胃口?昨晚……信阳没伤着你吧?”这私房话女人之间说说也就罢了,虽说池云非是儿媳妇儿,但也是个大男人,温太太话音没落自己倒是红了脸,不尴不尬的,很是不好意思。池云非也有些不好意思,为了不让女人继续尴尬,他立刻转了话题道:“饭菜合口,都是我喜欢的,谢谢娘。”“都是一家人,不说谢。”温太太笑呵呵地拍拍他的手,“有什么住不惯的,就跟娘说,跟信阳说也行。他平日忙得很,要是顾不上你,你别生气,来跟娘说,啊?”池云非点头,耳垂红红的:“将军是好人,对我很好。”这话一语双关,将先前女人提的房中事也一并带过了,显得十分贴心乖顺。温太太立刻就喜欢起这个传闻里“混世魔王”的男媳妇儿来——这么看来,传言也不能尽信啊,这么乖巧的孩子,外头人怎么能把话说那么难听?温太太因着孙子炀炀的事本有些举棋不定,如今见儿媳妇儿这么乖顺,立刻下了决心,道:“你既已嫁过来了,早晚也得帮信阳照看家中诸事,不如现在就学着做吧。他们营里的老许同他一般大,孩子都有俩了,那王氏将家中诸事料理得干脆妥当,老许才能安心在外头忙,咱们信阳情况特殊一些,这么晚了才有正房,他那院里的事一直是我帮忙照看的,现在总算有人做主了。”池云非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来之前还跟亲娘学了如何记账——虽然记得是稀里糊涂,多了这笔少了那笔,拉算下来无论如何也平不了账,但没关系,池少爷学过了,心里就有底。你池少爷无论做什么都胜券在握,就算把事情做砸了也依然抱有谜之自信,从来没在怕的。池云非点头:“好的娘。”“还有……”温太太看了眼旁边说话的两父子,温信阳预感到什么,转过头来和亲娘对视一眼。温太太清了清喉咙,道:“你先认识认识炀炀和子清吧?”池云非一愣,随即意识到这就是温信阳的姨太太和……儿子了。他心里一突,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临到头了难免有些难以接受,手指在膝盖上轻轻蜷缩起来,笑容不变道:“听娘的。”温信阳看了眼池云非,池云非亮晶晶的眼底带了点为难,他坐在逐渐亮起来的日光里,看上去像只刚出炉的软乎乎大团子,红润的嘴唇仿佛点上去的带着晶亮露水的莓果,看起来甜腻可人。这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小家伙,偏偏又想装得自己十分大度,善解人意,反倒显出几分带着柠檬酸意的稚嫩青涩来,看着有趣得很。被带来的林氏和温念炀很快进了门,女人只比温信阳小一岁,如今正是貌美的年华,夹在少女的青涩和女人的熟意之间,哪怕生了孩子也一样娇俏秀丽,身材匀称,面容姣好。她穿着琵琶对襟的褂子,上头绣有绿意盎然的锦团花簇,长裙下点着花开富贵,披了条毛皮披风,乌黑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用了白玉的如意簪子,整个人落落大方,令人眼前一亮。“司令,太太,将军。”林氏恭敬行礼,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座上的温信阳,脸蛋羞红一片,爱慕的心思一眼便能被旁人看透。池云非抿了下唇,对方转过视线来,对他道:“……池爷。”池云非比她还小两岁,被叫做“池爷”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点了下头,视线落在那抱着娘亲小腿的奶娃娃身上,那鼻子眼睛,简直就是缩小版的温将军。池云非觉得自己很难爱屋及乌,但见那小孩儿戴着个虎头帽子,浑身裹得厚厚的,走路像只弹跳的小球,正好奇地打量自己,倒是挺喜庆可爱的。“炀炀,叫人。”林氏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轻声道,“你有多久没见爹爹了?”这话一出,果然上座的温司令就不开心了,他放下茶盏,淡淡道:“深儿。”温信阳低头:“爹。”“你工作再忙,也不能不管孩子。你小时候我是如何教导你的?”温信阳看了眼林氏,道:“爹总带我出去狩猎,去军营里学习,还亲自教我练字。”“你再看看你。”温司令道,“炀炀都快认不得你了,你是怎么做人父亲的?”林氏立刻道:“爹,将军常年在国外,如今回来不久还有许多工作要处理,还要履行同池家的婚约,子清和炀炀都能理解。”池云非眼皮子一跳:这话怎么听怎么不中听呢?他看向林子清,林氏浅笑着道:“将军最近怕是累坏了,子清只希望将军保重身体,好好休息,炀炀和我都能等,咱们是一家人,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池云非扯了扯嘴角,低下头颇有些意兴阑珊——怪不得之前听说温太太不喜这二房,果然是个喜欢显摆小聪明的人,不过他一个男人能跟对方计较什么?总不能拍桌子跳起来挑明了说: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温家是为了履行婚约才娶了我,将军不喜欢我?还是说,你有了儿子就能同将军来日方长,日久生情,反正儿子是板上钉钉了,你们才是一家人,我是外人?哦,要说起生孩子这事,他还真赢不了林氏。可他为何要跟人比这个?真是滑稽。对手挑衅得太过明目张胆,习惯了能动手就不逼逼的池少爷反倒没了兴趣,只觉得自己之前心里膈应得有些不值得。别人有底气觉得“她和将军才是一家人”也很正常,毕竟都有儿子了还娶一个男媳妇,怎么看自己都是守活寡的命,况且这还是早早定好的婚约,这里头能有多少真情,大家心知肚明。他慢慢坐起,尽量不吵醒对方,撩起床帐下地换衣,门外等着的小厮丫鬟听到动静轻叩门扉,小声询问是否需要伺候。温信阳在国外独立惯了,不爱被人伺候,拉开门道:“云非还在睡,不用伺候,端我的那份早饭来吧。”他衣袍敞着,露出古铜色的健硕胸肌,一手还在扣衣服,门外的小丫鬟忍不住红了脸,怯怯应声,转身要走。然后门外的人就都听到了房里传来一声懒洋洋地呻吟,软若无骨,透着暧昧道:“将军,让人进来吧。”温信阳被这绵软的声音喊得背后发毛,直觉不好,但池云非带来的丫鬟已应了声,显然是要进门伺候了,他只得打开门让人进来。床帐被撩起束好,池云非裹在被子里道:“我腰酸。”温信阳:“……”你什么?池云非的贴身丫鬟捂着嘴笑道:“恭喜少爷。”温信阳:“……”恭喜什么?池云非朝小丫鬟挤了挤眼,嬉笑着坐起来,伸出两只洁白的手臂对温将军耍赖道:“将军,扶我起来。”温信阳不好在下人面前拂了将军夫人的面子,只得走过去将池云非扶了起来。池云非却是拽着他不让走了,靠在他肩头像只睡不饱的猫:“将军,云非累了。”温信阳:“……”你才刚醒。丫鬟心疼道:“将军,少爷自小没吃过什么苦,身体单薄虚弱,还请您多心疼他一些……”丫鬟说着自己倒是脸红了,小声嘟囔,“那事也得有点节制,为您好,也是为少爷好啊。”池云非咯咯咯地笑起来,震得温信阳肩膀都在抖。温信阳挑了下眉,懒得多说,一手大方揽了自家夫人腰身,感到这小少爷僵-硬-了一下,心头反而好笑起来——什么大胆的话、大胆的事都敢做,真被碰了偏又是这幅德行。果然还只是个爱恶作剧的小孩儿啊。第10章 便宜儿子两人起得太早,温家长辈都还在睡,窗外天色带着灰蒙蒙的浅蓝,池少爷捧着一碗粥站在院前看温将军练拳。这是温信阳多年来的习惯,早起跑圈、练拳,一头大汗回屋洗个澡再出发去军营,良好的自律让他整个人都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气息,体魄健壮,走路都带风。清晨带着水雾的浅光下,温信阳只穿了单薄的一件短衫,额前短发被汗水打湿,浓眉微微蹙着,嘴角下抿,是个看起来有些严肃过头的神色,旁人都不敢轻易接近。但池云非不怕他,见到男人第一面的时候他就不怕,反而很是喜欢这样的温将军。池云非自己也说不好,到底是喜欢温将军的人,还是喜欢他这一身英姿飒爽的气质,又或许是因为自己总被说像个姑娘家,个头也不高,所以才仰慕自小起就暗暗希望能成为,却始终成为不了的人。温信阳就是他理想中的“自己”,个头高大,英挺威武,气宇轩昂。池云非捧着粥看了一会儿,神情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拜,贴身丫鬟小声道:“少爷,您回屋吃饭吧,外头冷。”清晨的冷风裹着湿意直钻进人的骨缝里,哪怕穿了再多的衣服,调皮的风依然会从袖口、裤管、脖颈里钻进去,将人身上的热气一点点带走。手里的粥不知不觉就凉透了,池云非将碗递给丫鬟,嘱咐道:“把桌上的饭撤了端热的来,再给将军打一桶热水。”小丫鬟第一次见自家少爷学着照顾人,嘴角一弯,嘻嘻笑道:“是。”那头温将军练完拳,随手扯起脖颈上的汗巾抹了把脸,再抬头时,鬓角一滴汗顺着耳边滑下,滚过线条犀利的下颚线,看起来分外性感。他微微喘气,喉结滑动,看着站在石阶上的新婚妻子淡声道:“你不用陪我。”池云非笑了起来,眼底带着亮晶晶的光,对人的喜爱和憎恶都能一眼望到底:“我喜欢陪你。”温信阳别开视线,将汗巾扔给旁边伺候的仆人,一边大步进屋一边脱了被汗水湿透的短衫,道:“那要跟我一起练吗?”“嗯?”“多锻炼,长得高。”大概是刚锻炼完神清气爽,温将军的心情不错,一手按了下池云非的小脑袋,“还能再长点儿。”这无疑是逆了你池少爷的鳞,他立刻拍掉温将军的手,这一刻温将军一点都不讨人喜欢了,他要讨厌温将军一盏茶的时间!小少爷奶凶奶凶地瞪眼,将丫鬟准备好的干净新衣劈头盖脸砸到将军脸上,头也不回地进了卧房。温将军纳罕地抱着衣服,想:这小少爷,嘴里说喜欢一套一套的,翻脸却比翻书还快。由此可证,池少爷的喜欢到底值多少斤两,还得打个问号。温将军洗了澡换了衣服,头顶着毛巾,浑身散发着湿润热气,长腿一跨在桌前坐下吃了点清粥小菜。窗外天光大亮了,四下院子里都热闹了起来,仆人从月门穿过,站在石阶下恭敬道:“将军,将军夫人……”池云非一听这称呼就鸡皮疙瘩直冒,搓了搓手道:“我又不是女子,叫什么夫人?”仆人看了温将军一眼,温将军端着茶盏漱了漱口,吐在一旁的小盆里,丫鬟立刻送上柔软的丝帕,他接过来按了下嘴角,眼也不抬道:“就叫池少爷。”“是。”仆人立刻换了称呼,“将军,池少爷,司令和太太已经起了。”新婚第一天,自然是要去请安的。温家很大,几家人都住在一起,温司令及夫人住在最好的“静岚院”里,温信阳住在旁边的“君竹院”,其他院子里还有温家的堂兄弟们。大家族的封建毛病多,温司令自然也有姨太太,但因为专宠夫人一人,其他两位姨太太均无所出,温家独子的待遇自然同旁人不能相提并论。温太太在温家地位超然,又深得司令疼爱,两位姨太太有自知之明平日也不会出门惹麻烦,因而温家后院还算和睦消停。相比而言,池家就要简单许多。池老爷只有正妻一个,膝下有二子,其余亲戚住得很远,在岳城的只有池太太娘家人,亲戚关系单一,不容易招惹麻烦。这也是温家会愿意同池家交往的原因之一。穿过大片竹林,行过绘有各种山海图的游廊,池云非这才第一次好好认识了一下温家。从外面看不过普通的白墙青瓦,同池家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内里却是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游廊穿过花园和偏院,有小丫鬟声如黄莺一边做活一边唱曲,曲调婉转悠扬,越过挂着铜铃的屋檐,似长了翅膀的青鸟钻出重重云层;青石板的小路边郁郁葱葱栽种着温太太喜欢的绣球花,初冬的绣球几乎都凋零了,只剩光秃秃的枝丫,绿叶掩藏在杂草之中,看不分明,但来年春天一定会抽出新芽,开出颜色鲜艳的簇簇花朵。静岚院外,小小的池塘里放了“惊鹿”,池云非跟着温将军经过时,竹筒一侧恰好接满了水,于是轻轻一歪,在石壁上敲出清脆的“当”声,在幽静的晨光中带来如诗一般的禅意。静岚院里铺着“枯山水”,穿着雅致的丫鬟们步履匆匆又姿态万千地将早餐端如房中,池云非是个不喜欢读书的,对“枯山水”知之甚少,只知道这玩意看起来就和普通富家子弟里俗气的摆设不同,是要花心思的。不愧是历史传承悠久的大家族,池云非暗暗佩服,面上却并不显诧异,端得是一派“小爷什么世面没见过”的坦然自若。待得通报后,两人齐齐进了屋,温司令年纪大了,对家族礼仪更是严苛,仿佛生怕走错一步会丢了温家祖祖辈辈的脸面,穿着正式的袍褂,端正坐在上位,前头摆了蒲团,是让小辈请安用的。“爹,娘。”温信阳早不习惯穿袍褂了,穿了衬衫和军裤,衬衫外套了件浅灰色的v领毛衣,显得整个人都很和煦,皮带将腰身勒出劲瘦的线条,领着新婚妻子给两人跪拜请安。“爹,娘。”池云非乖乖叫人,双手奉茶,唇边笑出小小酒窝,可甜可招人喜欢。哪怕是温司令,对着池云非的笑容也严厉不起来,嘴角勾了勾,和颜悦色道:“起来吧,用过饭了?”“用过了。”池云非乖巧地先扶了一把身旁的温将军,这细心的举动令温司令和温太太都非常满意。温太太拉过池云非坐在一旁,小声道:“饭菜可还合胃口?昨晚……信阳没伤着你吧?”这私房话女人之间说说也就罢了,虽说池云非是儿媳妇儿,但也是个大男人,温太太话音没落自己倒是红了脸,不尴不尬的,很是不好意思。池云非也有些不好意思,为了不让女人继续尴尬,他立刻转了话题道:“饭菜合口,都是我喜欢的,谢谢娘。”“都是一家人,不说谢。”温太太笑呵呵地拍拍他的手,“有什么住不惯的,就跟娘说,跟信阳说也行。他平日忙得很,要是顾不上你,你别生气,来跟娘说,啊?”池云非点头,耳垂红红的:“将军是好人,对我很好。”这话一语双关,将先前女人提的房中事也一并带过了,显得十分贴心乖顺。温太太立刻就喜欢起这个传闻里“混世魔王”的男媳妇儿来——这么看来,传言也不能尽信啊,这么乖巧的孩子,外头人怎么能把话说那么难听?温太太因着孙子炀炀的事本有些举棋不定,如今见儿媳妇儿这么乖顺,立刻下了决心,道:“你既已嫁过来了,早晚也得帮信阳照看家中诸事,不如现在就学着做吧。他们营里的老许同他一般大,孩子都有俩了,那王氏将家中诸事料理得干脆妥当,老许才能安心在外头忙,咱们信阳情况特殊一些,这么晚了才有正房,他那院里的事一直是我帮忙照看的,现在总算有人做主了。”池云非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来之前还跟亲娘学了如何记账——虽然记得是稀里糊涂,多了这笔少了那笔,拉算下来无论如何也平不了账,但没关系,池少爷学过了,心里就有底。你池少爷无论做什么都胜券在握,就算把事情做砸了也依然抱有谜之自信,从来没在怕的。池云非点头:“好的娘。”“还有……”温太太看了眼旁边说话的两父子,温信阳预感到什么,转过头来和亲娘对视一眼。温太太清了清喉咙,道:“你先认识认识炀炀和子清吧?”池云非一愣,随即意识到这就是温信阳的姨太太和……儿子了。他心里一突,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临到头了难免有些难以接受,手指在膝盖上轻轻蜷缩起来,笑容不变道:“听娘的。”温信阳看了眼池云非,池云非亮晶晶的眼底带了点为难,他坐在逐渐亮起来的日光里,看上去像只刚出炉的软乎乎大团子,红润的嘴唇仿佛点上去的带着晶亮露水的莓果,看起来甜腻可人。这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小家伙,偏偏又想装得自己十分大度,善解人意,反倒显出几分带着柠檬酸意的稚嫩青涩来,看着有趣得很。被带来的林氏和温念炀很快进了门,女人只比温信阳小一岁,如今正是貌美的年华,夹在少女的青涩和女人的熟意之间,哪怕生了孩子也一样娇俏秀丽,身材匀称,面容姣好。她穿着琵琶对襟的褂子,上头绣有绿意盎然的锦团花簇,长裙下点着花开富贵,披了条毛皮披风,乌黑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用了白玉的如意簪子,整个人落落大方,令人眼前一亮。“司令,太太,将军。”林氏恭敬行礼,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座上的温信阳,脸蛋羞红一片,爱慕的心思一眼便能被旁人看透。池云非抿了下唇,对方转过视线来,对他道:“……池爷。”池云非比她还小两岁,被叫做“池爷”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点了下头,视线落在那抱着娘亲小腿的奶娃娃身上,那鼻子眼睛,简直就是缩小版的温将军。池云非觉得自己很难爱屋及乌,但见那小孩儿戴着个虎头帽子,浑身裹得厚厚的,走路像只弹跳的小球,正好奇地打量自己,倒是挺喜庆可爱的。“炀炀,叫人。”林氏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轻声道,“你有多久没见爹爹了?”这话一出,果然上座的温司令就不开心了,他放下茶盏,淡淡道:“深儿。”温信阳低头:“爹。”“你工作再忙,也不能不管孩子。你小时候我是如何教导你的?”温信阳看了眼林氏,道:“爹总带我出去狩猎,去军营里学习,还亲自教我练字。”“你再看看你。”温司令道,“炀炀都快认不得你了,你是怎么做人父亲的?”林氏立刻道:“爹,将军常年在国外,如今回来不久还有许多工作要处理,还要履行同池家的婚约,子清和炀炀都能理解。”池云非眼皮子一跳:这话怎么听怎么不中听呢?他看向林子清,林氏浅笑着道:“将军最近怕是累坏了,子清只希望将军保重身体,好好休息,炀炀和我都能等,咱们是一家人,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池云非扯了扯嘴角,低下头颇有些意兴阑珊——怪不得之前听说温太太不喜这二房,果然是个喜欢显摆小聪明的人,不过他一个男人能跟对方计较什么?总不能拍桌子跳起来挑明了说: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温家是为了履行婚约才娶了我,将军不喜欢我?还是说,你有了儿子就能同将军来日方长,日久生情,反正儿子是板上钉钉了,你们才是一家人,我是外人?哦,要说起生孩子这事,他还真赢不了林氏。可他为何要跟人比这个?真是滑稽。对手挑衅得太过明目张胆,习惯了能动手就不逼逼的池少爷反倒没了兴趣,只觉得自己之前心里膈应得有些不值得。别人有底气觉得“她和将军才是一家人”也很正常,毕竟都有儿子了还娶一个男媳妇,怎么看自己都是守活寡的命,况且这还是早早定好的婚约,这里头能有多少真情,大家心知肚明。他慢慢坐起,尽量不吵醒对方,撩起床帐下地换衣,门外等着的小厮丫鬟听到动静轻叩门扉,小声询问是否需要伺候。温信阳在国外独立惯了,不爱被人伺候,拉开门道:“云非还在睡,不用伺候,端我的那份早饭来吧。”他衣袍敞着,露出古铜色的健硕胸肌,一手还在扣衣服,门外的小丫鬟忍不住红了脸,怯怯应声,转身要走。然后门外的人就都听到了房里传来一声懒洋洋地呻吟,软若无骨,透着暧昧道:“将军,让人进来吧。”温信阳被这绵软的声音喊得背后发毛,直觉不好,但池云非带来的丫鬟已应了声,显然是要进门伺候了,他只得打开门让人进来。床帐被撩起束好,池云非裹在被子里道:“我腰酸。”温信阳:“……”你什么?池云非的贴身丫鬟捂着嘴笑道:“恭喜少爷。”温信阳:“……”恭喜什么?池云非朝小丫鬟挤了挤眼,嬉笑着坐起来,伸出两只洁白的手臂对温将军耍赖道:“将军,扶我起来。”温信阳不好在下人面前拂了将军夫人的面子,只得走过去将池云非扶了起来。池云非却是拽着他不让走了,靠在他肩头像只睡不饱的猫:“将军,云非累了。”温信阳:“……”你才刚醒。丫鬟心疼道:“将军,少爷自小没吃过什么苦,身体单薄虚弱,还请您多心疼他一些……”丫鬟说着自己倒是脸红了,小声嘟囔,“那事也得有点节制,为您好,也是为少爷好啊。”池云非咯咯咯地笑起来,震得温信阳肩膀都在抖。温信阳挑了下眉,懒得多说,一手大方揽了自家夫人腰身,感到这小少爷僵-硬-了一下,心头反而好笑起来——什么大胆的话、大胆的事都敢做,真被碰了偏又是这幅德行。果然还只是个爱恶作剧的小孩儿啊。第10章 便宜儿子两人起得太早,温家长辈都还在睡,窗外天色带着灰蒙蒙的浅蓝,池少爷捧着一碗粥站在院前看温将军练拳。这是温信阳多年来的习惯,早起跑圈、练拳,一头大汗回屋洗个澡再出发去军营,良好的自律让他整个人都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气息,体魄健壮,走路都带风。清晨带着水雾的浅光下,温信阳只穿了单薄的一件短衫,额前短发被汗水打湿,浓眉微微蹙着,嘴角下抿,是个看起来有些严肃过头的神色,旁人都不敢轻易接近。但池云非不怕他,见到男人第一面的时候他就不怕,反而很是喜欢这样的温将军。池云非自己也说不好,到底是喜欢温将军的人,还是喜欢他这一身英姿飒爽的气质,又或许是因为自己总被说像个姑娘家,个头也不高,所以才仰慕自小起就暗暗希望能成为,却始终成为不了的人。温信阳就是他理想中的“自己”,个头高大,英挺威武,气宇轩昂。池云非捧着粥看了一会儿,神情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拜,贴身丫鬟小声道:“少爷,您回屋吃饭吧,外头冷。”清晨的冷风裹着湿意直钻进人的骨缝里,哪怕穿了再多的衣服,调皮的风依然会从袖口、裤管、脖颈里钻进去,将人身上的热气一点点带走。手里的粥不知不觉就凉透了,池云非将碗递给丫鬟,嘱咐道:“把桌上的饭撤了端热的来,再给将军打一桶热水。”小丫鬟第一次见自家少爷学着照顾人,嘴角一弯,嘻嘻笑道:“是。”那头温将军练完拳,随手扯起脖颈上的汗巾抹了把脸,再抬头时,鬓角一滴汗顺着耳边滑下,滚过线条犀利的下颚线,看起来分外性感。他微微喘气,喉结滑动,看着站在石阶上的新婚妻子淡声道:“你不用陪我。”池云非笑了起来,眼底带着亮晶晶的光,对人的喜爱和憎恶都能一眼望到底:“我喜欢陪你。”温信阳别开视线,将汗巾扔给旁边伺候的仆人,一边大步进屋一边脱了被汗水湿透的短衫,道:“那要跟我一起练吗?”“嗯?”“多锻炼,长得高。”大概是刚锻炼完神清气爽,温将军的心情不错,一手按了下池云非的小脑袋,“还能再长点儿。”这无疑是逆了你池少爷的鳞,他立刻拍掉温将军的手,这一刻温将军一点都不讨人喜欢了,他要讨厌温将军一盏茶的时间!小少爷奶凶奶凶地瞪眼,将丫鬟准备好的干净新衣劈头盖脸砸到将军脸上,头也不回地进了卧房。温将军纳罕地抱着衣服,想:这小少爷,嘴里说喜欢一套一套的,翻脸却比翻书还快。由此可证,池少爷的喜欢到底值多少斤两,还得打个问号。温将军洗了澡换了衣服,头顶着毛巾,浑身散发着湿润热气,长腿一跨在桌前坐下吃了点清粥小菜。窗外天光大亮了,四下院子里都热闹了起来,仆人从月门穿过,站在石阶下恭敬道:“将军,将军夫人……”池云非一听这称呼就鸡皮疙瘩直冒,搓了搓手道:“我又不是女子,叫什么夫人?”仆人看了温将军一眼,温将军端着茶盏漱了漱口,吐在一旁的小盆里,丫鬟立刻送上柔软的丝帕,他接过来按了下嘴角,眼也不抬道:“就叫池少爷。”“是。”仆人立刻换了称呼,“将军,池少爷,司令和太太已经起了。”新婚第一天,自然是要去请安的。温家很大,几家人都住在一起,温司令及夫人住在最好的“静岚院”里,温信阳住在旁边的“君竹院”,其他院子里还有温家的堂兄弟们。大家族的封建毛病多,温司令自然也有姨太太,但因为专宠夫人一人,其他两位姨太太均无所出,温家独子的待遇自然同旁人不能相提并论。温太太在温家地位超然,又深得司令疼爱,两位姨太太有自知之明平日也不会出门惹麻烦,因而温家后院还算和睦消停。相比而言,池家就要简单许多。池老爷只有正妻一个,膝下有二子,其余亲戚住得很远,在岳城的只有池太太娘家人,亲戚关系单一,不容易招惹麻烦。这也是温家会愿意同池家交往的原因之一。穿过大片竹林,行过绘有各种山海图的游廊,池云非这才第一次好好认识了一下温家。从外面看不过普通的白墙青瓦,同池家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内里却是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游廊穿过花园和偏院,有小丫鬟声如黄莺一边做活一边唱曲,曲调婉转悠扬,越过挂着铜铃的屋檐,似长了翅膀的青鸟钻出重重云层;青石板的小路边郁郁葱葱栽种着温太太喜欢的绣球花,初冬的绣球几乎都凋零了,只剩光秃秃的枝丫,绿叶掩藏在杂草之中,看不分明,但来年春天一定会抽出新芽,开出颜色鲜艳的簇簇花朵。静岚院外,小小的池塘里放了“惊鹿”,池云非跟着温将军经过时,竹筒一侧恰好接满了水,于是轻轻一歪,在石壁上敲出清脆的“当”声,在幽静的晨光中带来如诗一般的禅意。静岚院里铺着“枯山水”,穿着雅致的丫鬟们步履匆匆又姿态万千地将早餐端如房中,池云非是个不喜欢读书的,对“枯山水”知之甚少,只知道这玩意看起来就和普通富家子弟里俗气的摆设不同,是要花心思的。不愧是历史传承悠久的大家族,池云非暗暗佩服,面上却并不显诧异,端得是一派“小爷什么世面没见过”的坦然自若。待得通报后,两人齐齐进了屋,温司令年纪大了,对家族礼仪更是严苛,仿佛生怕走错一步会丢了温家祖祖辈辈的脸面,穿着正式的袍褂,端正坐在上位,前头摆了蒲团,是让小辈请安用的。“爹,娘。”温信阳早不习惯穿袍褂了,穿了衬衫和军裤,衬衫外套了件浅灰色的v领毛衣,显得整个人都很和煦,皮带将腰身勒出劲瘦的线条,领着新婚妻子给两人跪拜请安。“爹,娘。”池云非乖乖叫人,双手奉茶,唇边笑出小小酒窝,可甜可招人喜欢。哪怕是温司令,对着池云非的笑容也严厉不起来,嘴角勾了勾,和颜悦色道:“起来吧,用过饭了?”“用过了。”池云非乖巧地先扶了一把身旁的温将军,这细心的举动令温司令和温太太都非常满意。温太太拉过池云非坐在一旁,小声道:“饭菜可还合胃口?昨晚……信阳没伤着你吧?”这私房话女人之间说说也就罢了,虽说池云非是儿媳妇儿,但也是个大男人,温太太话音没落自己倒是红了脸,不尴不尬的,很是不好意思。池云非也有些不好意思,为了不让女人继续尴尬,他立刻转了话题道:“饭菜合口,都是我喜欢的,谢谢娘。”“都是一家人,不说谢。”温太太笑呵呵地拍拍他的手,“有什么住不惯的,就跟娘说,跟信阳说也行。他平日忙得很,要是顾不上你,你别生气,来跟娘说,啊?”池云非点头,耳垂红红的:“将军是好人,对我很好。”这话一语双关,将先前女人提的房中事也一并带过了,显得十分贴心乖顺。温太太立刻就喜欢起这个传闻里“混世魔王”的男媳妇儿来——这么看来,传言也不能尽信啊,这么乖巧的孩子,外头人怎么能把话说那么难听?温太太因着孙子炀炀的事本有些举棋不定,如今见儿媳妇儿这么乖顺,立刻下了决心,道:“你既已嫁过来了,早晚也得帮信阳照看家中诸事,不如现在就学着做吧。他们营里的老许同他一般大,孩子都有俩了,那王氏将家中诸事料理得干脆妥当,老许才能安心在外头忙,咱们信阳情况特殊一些,这么晚了才有正房,他那院里的事一直是我帮忙照看的,现在总算有人做主了。”池云非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来之前还跟亲娘学了如何记账——虽然记得是稀里糊涂,多了这笔少了那笔,拉算下来无论如何也平不了账,但没关系,池少爷学过了,心里就有底。你池少爷无论做什么都胜券在握,就算把事情做砸了也依然抱有谜之自信,从来没在怕的。池云非点头:“好的娘。”“还有……”温太太看了眼旁边说话的两父子,温信阳预感到什么,转过头来和亲娘对视一眼。温太太清了清喉咙,道:“你先认识认识炀炀和子清吧?”池云非一愣,随即意识到这就是温信阳的姨太太和……儿子了。他心里一突,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临到头了难免有些难以接受,手指在膝盖上轻轻蜷缩起来,笑容不变道:“听娘的。”温信阳看了眼池云非,池云非亮晶晶的眼底带了点为难,他坐在逐渐亮起来的日光里,看上去像只刚出炉的软乎乎大团子,红润的嘴唇仿佛点上去的带着晶亮露水的莓果,看起来甜腻可人。这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小家伙,偏偏又想装得自己十分大度,善解人意,反倒显出几分带着柠檬酸意的稚嫩青涩来,看着有趣得很。被带来的林氏和温念炀很快进了门,女人只比温信阳小一岁,如今正是貌美的年华,夹在少女的青涩和女人的熟意之间,哪怕生了孩子也一样娇俏秀丽,身材匀称,面容姣好。她穿着琵琶对襟的褂子,上头绣有绿意盎然的锦团花簇,长裙下点着花开富贵,披了条毛皮披风,乌黑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用了白玉的如意簪子,整个人落落大方,令人眼前一亮。“司令,太太,将军。”林氏恭敬行礼,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座上的温信阳,脸蛋羞红一片,爱慕的心思一眼便能被旁人看透。池云非抿了下唇,对方转过视线来,对他道:“……池爷。”池云非比她还小两岁,被叫做“池爷”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点了下头,视线落在那抱着娘亲小腿的奶娃娃身上,那鼻子眼睛,简直就是缩小版的温将军。池云非觉得自己很难爱屋及乌,但见那小孩儿戴着个虎头帽子,浑身裹得厚厚的,走路像只弹跳的小球,正好奇地打量自己,倒是挺喜庆可爱的。“炀炀,叫人。”林氏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轻声道,“你有多久没见爹爹了?”这话一出,果然上座的温司令就不开心了,他放下茶盏,淡淡道:“深儿。”温信阳低头:“爹。”“你工作再忙,也不能不管孩子。你小时候我是如何教导你的?”温信阳看了眼林氏,道:“爹总带我出去狩猎,去军营里学习,还亲自教我练字。”“你再看看你。”温司令道,“炀炀都快认不得你了,你是怎么做人父亲的?”林氏立刻道:“爹,将军常年在国外,如今回来不久还有许多工作要处理,还要履行同池家的婚约,子清和炀炀都能理解。”池云非眼皮子一跳:这话怎么听怎么不中听呢?他看向林子清,林氏浅笑着道:“将军最近怕是累坏了,子清只希望将军保重身体,好好休息,炀炀和我都能等,咱们是一家人,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池云非扯了扯嘴角,低下头颇有些意兴阑珊——怪不得之前听说温太太不喜这二房,果然是个喜欢显摆小聪明的人,不过他一个男人能跟对方计较什么?总不能拍桌子跳起来挑明了说: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温家是为了履行婚约才娶了我,将军不喜欢我?还是说,你有了儿子就能同将军来日方长,日久生情,反正儿子是板上钉钉了,你们才是一家人,我是外人?哦,要说起生孩子这事,他还真赢不了林氏。可他为何要跟人比这个?真是滑稽。对手挑衅得太过明目张胆,习惯了能动手就不逼逼的池少爷反倒没了兴趣,只觉得自己之前心里膈应得有些不值得。别人有底气觉得“她和将军才是一家人”也很正常,毕竟都有儿子了还娶一个男媳妇,怎么看自己都是守活寡的命,况且这还是早早定好的婚约,这里头能有多少真情,大家心知肚明。他慢慢坐起,尽量不吵醒对方,撩起床帐下地换衣,门外等着的小厮丫鬟听到动静轻叩门扉,小声询问是否需要伺候。温信阳在国外独立惯了,不爱被人伺候,拉开门道:“云非还在睡,不用伺候,端我的那份早饭来吧。”他衣袍敞着,露出古铜色的健硕胸肌,一手还在扣衣服,门外的小丫鬟忍不住红了脸,怯怯应声,转身要走。然后门外的人就都听到了房里传来一声懒洋洋地呻吟,软若无骨,透着暧昧道:“将军,让人进来吧。”温信阳被这绵软的声音喊得背后发毛,直觉不好,但池云非带来的丫鬟已应了声,显然是要进门伺候了,他只得打开门让人进来。床帐被撩起束好,池云非裹在被子里道:“我腰酸。”温信阳:“……”你什么?池云非的贴身丫鬟捂着嘴笑道:“恭喜少爷。”温信阳:“……”恭喜什么?池云非朝小丫鬟挤了挤眼,嬉笑着坐起来,伸出两只洁白的手臂对温将军耍赖道:“将军,扶我起来。”温信阳不好在下人面前拂了将军夫人的面子,只得走过去将池云非扶了起来。池云非却是拽着他不让走了,靠在他肩头像只睡不饱的猫:“将军,云非累了。”温信阳:“……”你才刚醒。丫鬟心疼道:“将军,少爷自小没吃过什么苦,身体单薄虚弱,还请您多心疼他一些……”丫鬟说着自己倒是脸红了,小声嘟囔,“那事也得有点节制,为您好,也是为少爷好啊。”池云非咯咯咯地笑起来,震得温信阳肩膀都在抖。温信阳挑了下眉,懒得多说,一手大方揽了自家夫人腰身,感到这小少爷僵-硬-了一下,心头反而好笑起来——什么大胆的话、大胆的事都敢做,真被碰了偏又是这幅德行。果然还只是个爱恶作剧的小孩儿啊。第10章 便宜儿子两人起得太早,温家长辈都还在睡,窗外天色带着灰蒙蒙的浅蓝,池少爷捧着一碗粥站在院前看温将军练拳。这是温信阳多年来的习惯,早起跑圈、练拳,一头大汗回屋洗个澡再出发去军营,良好的自律让他整个人都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气息,体魄健壮,走路都带风。清晨带着水雾的浅光下,温信阳只穿了单薄的一件短衫,额前短发被汗水打湿,浓眉微微蹙着,嘴角下抿,是个看起来有些严肃过头的神色,旁人都不敢轻易接近。但池云非不怕他,见到男人第一面的时候他就不怕,反而很是喜欢这样的温将军。池云非自己也说不好,到底是喜欢温将军的人,还是喜欢他这一身英姿飒爽的气质,又或许是因为自己总被说像个姑娘家,个头也不高,所以才仰慕自小起就暗暗希望能成为,却始终成为不了的人。温信阳就是他理想中的“自己”,个头高大,英挺威武,气宇轩昂。池云非捧着粥看了一会儿,神情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拜,贴身丫鬟小声道:“少爷,您回屋吃饭吧,外头冷。”清晨的冷风裹着湿意直钻进人的骨缝里,哪怕穿了再多的衣服,调皮的风依然会从袖口、裤管、脖颈里钻进去,将人身上的热气一点点带走。手里的粥不知不觉就凉透了,池云非将碗递给丫鬟,嘱咐道:“把桌上的饭撤了端热的来,再给将军打一桶热水。”小丫鬟第一次见自家少爷学着照顾人,嘴角一弯,嘻嘻笑道:“是。”那头温将军练完拳,随手扯起脖颈上的汗巾抹了把脸,再抬头时,鬓角一滴汗顺着耳边滑下,滚过线条犀利的下颚线,看起来分外性感。他微微喘气,喉结滑动,看着站在石阶上的新婚妻子淡声道:“你不用陪我。”池云非笑了起来,眼底带着亮晶晶的光,对人的喜爱和憎恶都能一眼望到底:“我喜欢陪你。”温信阳别开视线,将汗巾扔给旁边伺候的仆人,一边大步进屋一边脱了被汗水湿透的短衫,道:“那要跟我一起练吗?”“嗯?”“多锻炼,长得高。”大概是刚锻炼完神清气爽,温将军的心情不错,一手按了下池云非的小脑袋,“还能再长点儿。”这无疑是逆了你池少爷的鳞,他立刻拍掉温将军的手,这一刻温将军一点都不讨人喜欢了,他要讨厌温将军一盏茶的时间!小少爷奶凶奶凶地瞪眼,将丫鬟准备好的干净新衣劈头盖脸砸到将军脸上,头也不回地进了卧房。温将军纳罕地抱着衣服,想:这小少爷,嘴里说喜欢一套一套的,翻脸却比翻书还快。由此可证,池少爷的喜欢到底值多少斤两,还得打个问号。温将军洗了澡换了衣服,头顶着毛巾,浑身散发着湿润热气,长腿一跨在桌前坐下吃了点清粥小菜。窗外天光大亮了,四下院子里都热闹了起来,仆人从月门穿过,站在石阶下恭敬道:“将军,将军夫人……”池云非一听这称呼就鸡皮疙瘩直冒,搓了搓手道:“我又不是女子,叫什么夫人?”仆人看了温将军一眼,温将军端着茶盏漱了漱口,吐在一旁的小盆里,丫鬟立刻送上柔软的丝帕,他接过来按了下嘴角,眼也不抬道:“就叫池少爷。”“是。”仆人立刻换了称呼,“将军,池少爷,司令和太太已经起了。”新婚第一天,自然是要去请安的。温家很大,几家人都住在一起,温司令及夫人住在最好的“静岚院”里,温信阳住在旁边的“君竹院”,其他院子里还有温家的堂兄弟们。大家族的封建毛病多,温司令自然也有姨太太,但因为专宠夫人一人,其他两位姨太太均无所出,温家独子的待遇自然同旁人不能相提并论。温太太在温家地位超然,又深得司令疼爱,两位姨太太有自知之明平日也不会出门惹麻烦,因而温家后院还算和睦消停。相比而言,池家就要简单许多。池老爷只有正妻一个,膝下有二子,其余亲戚住得很远,在岳城的只有池太太娘家人,亲戚关系单一,不容易招惹麻烦。这也是温家会愿意同池家交往的原因之一。穿过大片竹林,行过绘有各种山海图的游廊,池云非这才第一次好好认识了一下温家。从外面看不过普通的白墙青瓦,同池家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内里却是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游廊穿过花园和偏院,有小丫鬟声如黄莺一边做活一边唱曲,曲调婉转悠扬,越过挂着铜铃的屋檐,似长了翅膀的青鸟钻出重重云层;青石板的小路边郁郁葱葱栽种着温太太喜欢的绣球花,初冬的绣球几乎都凋零了,只剩光秃秃的枝丫,绿叶掩藏在杂草之中,看不分明,但来年春天一定会抽出新芽,开出颜色鲜艳的簇簇花朵。静岚院外,小小的池塘里放了“惊鹿”,池云非跟着温将军经过时,竹筒一侧恰好接满了水,于是轻轻一歪,在石壁上敲出清脆的“当”声,在幽静的晨光中带来如诗一般的禅意。静岚院里铺着“枯山水”,穿着雅致的丫鬟们步履匆匆又姿态万千地将早餐端如房中,池云非是个不喜欢读书的,对“枯山水”知之甚少,只知道这玩意看起来就和普通富家子弟里俗气的摆设不同,是要花心思的。不愧是历史传承悠久的大家族,池云非暗暗佩服,面上却并不显诧异,端得是一派“小爷什么世面没见过”的坦然自若。待得通报后,两人齐齐进了屋,温司令年纪大了,对家族礼仪更是严苛,仿佛生怕走错一步会丢了温家祖祖辈辈的脸面,穿着正式的袍褂,端正坐在上位,前头摆了蒲团,是让小辈请安用的。“爹,娘。”温信阳早不习惯穿袍褂了,穿了衬衫和军裤,衬衫外套了件浅灰色的v领毛衣,显得整个人都很和煦,皮带将腰身勒出劲瘦的线条,领着新婚妻子给两人跪拜请安。“爹,娘。”池云非乖乖叫人,双手奉茶,唇边笑出小小酒窝,可甜可招人喜欢。哪怕是温司令,对着池云非的笑容也严厉不起来,嘴角勾了勾,和颜悦色道:“起来吧,用过饭了?”“用过了。”池云非乖巧地先扶了一把身旁的温将军,这细心的举动令温司令和温太太都非常满意。温太太拉过池云非坐在一旁,小声道:“饭菜可还合胃口?昨晚……信阳没伤着你吧?”这私房话女人之间说说也就罢了,虽说池云非是儿媳妇儿,但也是个大男人,温太太话音没落自己倒是红了脸,不尴不尬的,很是不好意思。池云非也有些不好意思,为了不让女人继续尴尬,他立刻转了话题道:“饭菜合口,都是我喜欢的,谢谢娘。”“都是一家人,不说谢。”温太太笑呵呵地拍拍他的手,“有什么住不惯的,就跟娘说,跟信阳说也行。他平日忙得很,要是顾不上你,你别生气,来跟娘说,啊?”池云非点头,耳垂红红的:“将军是好人,对我很好。”这话一语双关,将先前女人提的房中事也一并带过了,显得十分贴心乖顺。温太太立刻就喜欢起这个传闻里“混世魔王”的男媳妇儿来——这么看来,传言也不能尽信啊,这么乖巧的孩子,外头人怎么能把话说那么难听?温太太因着孙子炀炀的事本有些举棋不定,如今见儿媳妇儿这么乖顺,立刻下了决心,道:“你既已嫁过来了,早晚也得帮信阳照看家中诸事,不如现在就学着做吧。他们营里的老许同他一般大,孩子都有俩了,那王氏将家中诸事料理得干脆妥当,老许才能安心在外头忙,咱们信阳情况特殊一些,这么晚了才有正房,他那院里的事一直是我帮忙照看的,现在总算有人做主了。”池云非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来之前还跟亲娘学了如何记账——虽然记得是稀里糊涂,多了这笔少了那笔,拉算下来无论如何也平不了账,但没关系,池少爷学过了,心里就有底。你池少爷无论做什么都胜券在握,就算把事情做砸了也依然抱有谜之自信,从来没在怕的。池云非点头:“好的娘。”“还有……”温太太看了眼旁边说话的两父子,温信阳预感到什么,转过头来和亲娘对视一眼。温太太清了清喉咙,道:“你先认识认识炀炀和子清吧?”池云非一愣,随即意识到这就是温信阳的姨太太和……儿子了。他心里一突,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临到头了难免有些难以接受,手指在膝盖上轻轻蜷缩起来,笑容不变道:“听娘的。”温信阳看了眼池云非,池云非亮晶晶的眼底带了点为难,他坐在逐渐亮起来的日光里,看上去像只刚出炉的软乎乎大团子,红润的嘴唇仿佛点上去的带着晶亮露水的莓果,看起来甜腻可人。这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小家伙,偏偏又想装得自己十分大度,善解人意,反倒显出几分带着柠檬酸意的稚嫩青涩来,看着有趣得很。被带来的林氏和温念炀很快进了门,女人只比温信阳小一岁,如今正是貌美的年华,夹在少女的青涩和女人的熟意之间,哪怕生了孩子也一样娇俏秀丽,身材匀称,面容姣好。她穿着琵琶对襟的褂子,上头绣有绿意盎然的锦团花簇,长裙下点着花开富贵,披了条毛皮披风,乌黑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用了白玉的如意簪子,整个人落落大方,令人眼前一亮。“司令,太太,将军。”林氏恭敬行礼,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座上的温信阳,脸蛋羞红一片,爱慕的心思一眼便能被旁人看透。池云非抿了下唇,对方转过视线来,对他道:“……池爷。”池云非比她还小两岁,被叫做“池爷”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点了下头,视线落在那抱着娘亲小腿的奶娃娃身上,那鼻子眼睛,简直就是缩小版的温将军。池云非觉得自己很难爱屋及乌,但见那小孩儿戴着个虎头帽子,浑身裹得厚厚的,走路像只弹跳的小球,正好奇地打量自己,倒是挺喜庆可爱的。“炀炀,叫人。”林氏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轻声道,“你有多久没见爹爹了?”这话一出,果然上座的温司令就不开心了,他放下茶盏,淡淡道:“深儿。”温信阳低头:“爹。”“你工作再忙,也不能不管孩子。你小时候我是如何教导你的?”温信阳看了眼林氏,道:“爹总带我出去狩猎,去军营里学习,还亲自教我练字。”“你再看看你。”温司令道,“炀炀都快认不得你了,你是怎么做人父亲的?”林氏立刻道:“爹,将军常年在国外,如今回来不久还有许多工作要处理,还要履行同池家的婚约,子清和炀炀都能理解。”池云非眼皮子一跳:这话怎么听怎么不中听呢?他看向林子清,林氏浅笑着道:“将军最近怕是累坏了,子清只希望将军保重身体,好好休息,炀炀和我都能等,咱们是一家人,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池云非扯了扯嘴角,低下头颇有些意兴阑珊——怪不得之前听说温太太不喜这二房,果然是个喜欢显摆小聪明的人,不过他一个男人能跟对方计较什么?总不能拍桌子跳起来挑明了说: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温家是为了履行婚约才娶了我,将军不喜欢我?还是说,你有了儿子就能同将军来日方长,日久生情,反正儿子是板上钉钉了,你们才是一家人,我是外人?哦,要说起生孩子这事,他还真赢不了林氏。可他为何要跟人比这个?真是滑稽。对手挑衅得太过明目张胆,习惯了能动手就不逼逼的池少爷反倒没了兴趣,只觉得自己之前心里膈应得有些不值得。别人有底气觉得“她和将军才是一家人”也很正常,毕竟都有儿子了还娶一个男媳妇,怎么看自己都是守活寡的命,况且这还是早早定好的婚约,这里头能有多少真情,大家心知肚明。他慢慢坐起,尽量不吵醒对方,撩起床帐下地换衣,门外等着的小厮丫鬟听到动静轻叩门扉,小声询问是否需要伺候。温信阳在国外独立惯了,不爱被人伺候,拉开门道:“云非还在睡,不用伺候,端我的那份早饭来吧。”他衣袍敞着,露出古铜色的健硕胸肌,一手还在扣衣服,门外的小丫鬟忍不住红了脸,怯怯应声,转身要走。然后门外的人就都听到了房里传来一声懒洋洋地呻吟,软若无骨,透着暧昧道:“将军,让人进来吧。”温信阳被这绵软的声音喊得背后发毛,直觉不好,但池云非带来的丫鬟已应了声,显然是要进门伺候了,他只得打开门让人进来。床帐被撩起束好,池云非裹在被子里道:“我腰酸。”温信阳:“……”你什么?池云非的贴身丫鬟捂着嘴笑道:“恭喜少爷。”温信阳:“……”恭喜什么?池云非朝小丫鬟挤了挤眼,嬉笑着坐起来,伸出两只洁白的手臂对温将军耍赖道:“将军,扶我起来。”温信阳不好在下人面前拂了将军夫人的面子,只得走过去将池云非扶了起来。池云非却是拽着他不让走了,靠在他肩头像只睡不饱的猫:“将军,云非累了。”温信阳:“……”你才刚醒。丫鬟心疼道:“将军,少爷自小没吃过什么苦,身体单薄虚弱,还请您多心疼他一些……”丫鬟说着自己倒是脸红了,小声嘟囔,“那事也得有点节制,为您好,也是为少爷好啊。”池云非咯咯咯地笑起来,震得温信阳肩膀都在抖。温信阳挑了下眉,懒得多说,一手大方揽了自家夫人腰身,感到这小少爷僵-硬-了一下,心头反而好笑起来——什么大胆的话、大胆的事都敢做,真被碰了偏又是这幅德行。果然还只是个爱恶作剧的小孩儿啊。第10章 便宜儿子两人起得太早,温家长辈都还在睡,窗外天色带着灰蒙蒙的浅蓝,池少爷捧着一碗粥站在院前看温将军练拳。这是温信阳多年来的习惯,早起跑圈、练拳,一头大汗回屋洗个澡再出发去军营,良好的自律让他整个人都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气息,体魄健壮,走路都带风。清晨带着水雾的浅光下,温信阳只穿了单薄的一件短衫,额前短发被汗水打湿,浓眉微微蹙着,嘴角下抿,是个看起来有些严肃过头的神色,旁人都不敢轻易接近。但池云非不怕他,见到男人第一面的时候他就不怕,反而很是喜欢这样的温将军。池云非自己也说不好,到底是喜欢温将军的人,还是喜欢他这一身英姿飒爽的气质,又或许是因为自己总被说像个姑娘家,个头也不高,所以才仰慕自小起就暗暗希望能成为,却始终成为不了的人。温信阳就是他理想中的“自己”,个头高大,英挺威武,气宇轩昂。池云非捧着粥看了一会儿,神情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拜,贴身丫鬟小声道:“少爷,您回屋吃饭吧,外头冷。”清晨的冷风裹着湿意直钻进人的骨缝里,哪怕穿了再多的衣服,调皮的风依然会从袖口、裤管、脖颈里钻进去,将人身上的热气一点点带走。手里的粥不知不觉就凉透了,池云非将碗递给丫鬟,嘱咐道:“把桌上的饭撤了端热的来,再给将军打一桶热水。”小丫鬟第一次见自家少爷学着照顾人,嘴角一弯,嘻嘻笑道:“是。”那头温将军练完拳,随手扯起脖颈上的汗巾抹了把脸,再抬头时,鬓角一滴汗顺着耳边滑下,滚过线条犀利的下颚线,看起来分外性感。他微微喘气,喉结滑动,看着站在石阶上的新婚妻子淡声道:“你不用陪我。”池云非笑了起来,眼底带着亮晶晶的光,对人的喜爱和憎恶都能一眼望到底:“我喜欢陪你。”温信阳别开视线,将汗巾扔给旁边伺候的仆人,一边大步进屋一边脱了被汗水湿透的短衫,道:“那要跟我一起练吗?”“嗯?”“多锻炼,长得高。”大概是刚锻炼完神清气爽,温将军的心情不错,一手按了下池云非的小脑袋,“还能再长点儿。”这无疑是逆了你池少爷的鳞,他立刻拍掉温将军的手,这一刻温将军一点都不讨人喜欢了,他要讨厌温将军一盏茶的时间!小少爷奶凶奶凶地瞪眼,将丫鬟准备好的干净新衣劈头盖脸砸到将军脸上,头也不回地进了卧房。温将军纳罕地抱着衣服,想:这小少爷,嘴里说喜欢一套一套的,翻脸却比翻书还快。由此可证,池少爷的喜欢到底值多少斤两,还得打个问号。温将军洗了澡换了衣服,头顶着毛巾,浑身散发着湿润热气,长腿一跨在桌前坐下吃了点清粥小菜。窗外天光大亮了,四下院子里都热闹了起来,仆人从月门穿过,站在石阶下恭敬道:“将军,将军夫人……”池云非一听这称呼就鸡皮疙瘩直冒,搓了搓手道:“我又不是女子,叫什么夫人?”仆人看了温将军一眼,温将军端着茶盏漱了漱口,吐在一旁的小盆里,丫鬟立刻送上柔软的丝帕,他接过来按了下嘴角,眼也不抬道:“就叫池少爷。”“是。”仆人立刻换了称呼,“将军,池少爷,司令和太太已经起了。”新婚第一天,自然是要去请安的。温家很大,几家人都住在一起,温司令及夫人住在最好的“静岚院”里,温信阳住在旁边的“君竹院”,其他院子里还有温家的堂兄弟们。大家族的封建毛病多,温司令自然也有姨太太,但因为专宠夫人一人,其他两位姨太太均无所出,温家独子的待遇自然同旁人不能相提并论。温太太在温家地位超然,又深得司令疼爱,两位姨太太有自知之明平日也不会出门惹麻烦,因而温家后院还算和睦消停。相比而言,池家就要简单许多。池老爷只有正妻一个,膝下有二子,其余亲戚住得很远,在岳城的只有池太太娘家人,亲戚关系单一,不容易招惹麻烦。这也是温家会愿意同池家交往的原因之一。穿过大片竹林,行过绘有各种山海图的游廊,池云非这才第一次好好认识了一下温家。从外面看不过普通的白墙青瓦,同池家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内里却是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游廊穿过花园和偏院,有小丫鬟声如黄莺一边做活一边唱曲,曲调婉转悠扬,越过挂着铜铃的屋檐,似长了翅膀的青鸟钻出重重云层;青石板的小路边郁郁葱葱栽种着温太太喜欢的绣球花,初冬的绣球几乎都凋零了,只剩光秃秃的枝丫,绿叶掩藏在杂草之中,看不分明,但来年春天一定会抽出新芽,开出颜色鲜艳的簇簇花朵。静岚院外,小小的池塘里放了“惊鹿”,池云非跟着温将军经过时,竹筒一侧恰好接满了水,于是轻轻一歪,在石壁上敲出清脆的“当”声,在幽静的晨光中带来如诗一般的禅意。静岚院里铺着“枯山水”,穿着雅致的丫鬟们步履匆匆又姿态万千地将早餐端如房中,池云非是个不喜欢读书的,对“枯山水”知之甚少,只知道这玩意看起来就和普通富家子弟里俗气的摆设不同,是要花心思的。不愧是历史传承悠久的大家族,池云非暗暗佩服,面上却并不显诧异,端得是一派“小爷什么世面没见过”的坦然自若。待得通报后,两人齐齐进了屋,温司令年纪大了,对家族礼仪更是严苛,仿佛生怕走错一步会丢了温家祖祖辈辈的脸面,穿着正式的袍褂,端正坐在上位,前头摆了蒲团,是让小辈请安用的。“爹,娘。”温信阳早不习惯穿袍褂了,穿了衬衫和军裤,衬衫外套了件浅灰色的v领毛衣,显得整个人都很和煦,皮带将腰身勒出劲瘦的线条,领着新婚妻子给两人跪拜请安。“爹,娘。”池云非乖乖叫人,双手奉茶,唇边笑出小小酒窝,可甜可招人喜欢。哪怕是温司令,对着池云非的笑容也严厉不起来,嘴角勾了勾,和颜悦色道:“起来吧,用过饭了?”“用过了。”池云非乖巧地先扶了一把身旁的温将军,这细心的举动令温司令和温太太都非常满意。温太太拉过池云非坐在一旁,小声道:“饭菜可还合胃口?昨晚……信阳没伤着你吧?”这私房话女人之间说说也就罢了,虽说池云非是儿媳妇儿,但也是个大男人,温太太话音没落自己倒是红了脸,不尴不尬的,很是不好意思。池云非也有些不好意思,为了不让女人继续尴尬,他立刻转了话题道:“饭菜合口,都是我喜欢的,谢谢娘。”“都是一家人,不说谢。”温太太笑呵呵地拍拍他的手,“有什么住不惯的,就跟娘说,跟信阳说也行。他平日忙得很,要是顾不上你,你别生气,来跟娘说,啊?”池云非点头,耳垂红红的:“将军是好人,对我很好。”这话一语双关,将先前女人提的房中事也一并带过了,显得十分贴心乖顺。温太太立刻就喜欢起这个传闻里“混世魔王”的男媳妇儿来——这么看来,传言也不能尽信啊,这么乖巧的孩子,外头人怎么能把话说那么难听?温太太因着孙子炀炀的事本有些举棋不定,如今见儿媳妇儿这么乖顺,立刻下了决心,道:“你既已嫁过来了,早晚也得帮信阳照看家中诸事,不如现在就学着做吧。他们营里的老许同他一般大,孩子都有俩了,那王氏将家中诸事料理得干脆妥当,老许才能安心在外头忙,咱们信阳情况特殊一些,这么晚了才有正房,他那院里的事一直是我帮忙照看的,现在总算有人做主了。”池云非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来之前还跟亲娘学了如何记账——虽然记得是稀里糊涂,多了这笔少了那笔,拉算下来无论如何也平不了账,但没关系,池少爷学过了,心里就有底。你池少爷无论做什么都胜券在握,就算把事情做砸了也依然抱有谜之自信,从来没在怕的。池云非点头:“好的娘。”“还有……”温太太看了眼旁边说话的两父子,温信阳预感到什么,转过头来和亲娘对视一眼。温太太清了清喉咙,道:“你先认识认识炀炀和子清吧?”池云非一愣,随即意识到这就是温信阳的姨太太和……儿子了。他心里一突,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临到头了难免有些难以接受,手指在膝盖上轻轻蜷缩起来,笑容不变道:“听娘的。”温信阳看了眼池云非,池云非亮晶晶的眼底带了点为难,他坐在逐渐亮起来的日光里,看上去像只刚出炉的软乎乎大团子,红润的嘴唇仿佛点上去的带着晶亮露水的莓果,看起来甜腻可人。这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小家伙,偏偏又想装得自己十分大度,善解人意,反倒显出几分带着柠檬酸意的稚嫩青涩来,看着有趣得很。被带来的林氏和温念炀很快进了门,女人只比温信阳小一岁,如今正是貌美的年华,夹在少女的青涩和女人的熟意之间,哪怕生了孩子也一样娇俏秀丽,身材匀称,面容姣好。她穿着琵琶对襟的褂子,上头绣有绿意盎然的锦团花簇,长裙下点着花开富贵,披了条毛皮披风,乌黑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用了白玉的如意簪子,整个人落落大方,令人眼前一亮。“司令,太太,将军。”林氏恭敬行礼,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座上的温信阳,脸蛋羞红一片,爱慕的心思一眼便能被旁人看透。池云非抿了下唇,对方转过视线来,对他道:“……池爷。”池云非比她还小两岁,被叫做“池爷”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点了下头,视线落在那抱着娘亲小腿的奶娃娃身上,那鼻子眼睛,简直就是缩小版的温将军。池云非觉得自己很难爱屋及乌,但见那小孩儿戴着个虎头帽子,浑身裹得厚厚的,走路像只弹跳的小球,正好奇地打量自己,倒是挺喜庆可爱的。“炀炀,叫人。”林氏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轻声道,“你有多久没见爹爹了?”这话一出,果然上座的温司令就不开心了,他放下茶盏,淡淡道:“深儿。”温信阳低头:“爹。”“你工作再忙,也不能不管孩子。你小时候我是如何教导你的?”温信阳看了眼林氏,道:“爹总带我出去狩猎,去军营里学习,还亲自教我练字。”“你再看看你。”温司令道,“炀炀都快认不得你了,你是怎么做人父亲的?”林氏立刻道:“爹,将军常年在国外,如今回来不久还有许多工作要处理,还要履行同池家的婚约,子清和炀炀都能理解。”池云非眼皮子一跳:这话怎么听怎么不中听呢?他看向林子清,林氏浅笑着道:“将军最近怕是累坏了,子清只希望将军保重身体,好好休息,炀炀和我都能等,咱们是一家人,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池云非扯了扯嘴角,低下头颇有些意兴阑珊——怪不得之前听说温太太不喜这二房,果然是个喜欢显摆小聪明的人,不过他一个男人能跟对方计较什么?总不能拍桌子跳起来挑明了说: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温家是为了履行婚约才娶了我,将军不喜欢我?还是说,你有了儿子就能同将军来日方长,日久生情,反正儿子是板上钉钉了,你们才是一家人,我是外人?哦,要说起生孩子这事,他还真赢不了林氏。可他为何要跟人比这个?真是滑稽。对手挑衅得太过明目张胆,习惯了能动手就不逼逼的池少爷反倒没了兴趣,只觉得自己之前心里膈应得有些不值得。别人有底气觉得“她和将军才是一家人”也很正常,毕竟都有儿子了还娶一个男媳妇,怎么看自己都是守活寡的命,况且这还是早早定好的婚约,这里头能有多少真情,大家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