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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爷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9(1 / 1)

“是!”屋外发生的一切池云非这会儿都不想管了。他蜷在被窝里,将自己整个闷头罩进去,一闭眼就昏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抱着自己放进合适的水温中,轻柔地帮他洗了个澡,随后擦干净身体,换了干净的衣服和被褥,干燥的被褥带着晒过的清香,他一头扎进那柔软中,便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温信阳叫不醒池云非,只得自己喝了水,又慢慢渡进池云非嘴里。如此往复几次,给池云非喝下三小杯茶水,滋润了他干燥的喉咙和嘴唇,这才放开他。池云非在梦里咕哝:“不来了……不……”温信阳好脾气地勾了下嘴角,自己也洗了澡换了身衣服,一个人在桌边吃了早饭。他也几乎一夜未睡,精神头却是很好,还去书房看了会儿资料,直到天光大亮,炀炀也起来吃早饭了,他才去陪儿子。“哥呢?”炀炀一边吃肉包,一边被下人亲手伺候着扣上新衣的盘扣。他抬着手,很乖地坐在椅子上,肉乎乎的小腿在椅边荡来荡去,一双乌黑的眸子好奇地四下看。“他还在睡。”温信阳道,“昨天太累了,今天也许会睡得久一些。”“池哥赖床!”炀炀咯咯咯地笑起来,“那么大了,还赖床,不害臊!”温信阳揉了揉炀炀的脑袋,想到昨夜某人不怕死地撩拨自己,点头:“对,不害臊。”吃过早饭,温信阳陪炀炀去马厩看他的哒哒,亲手喂了哒哒吃饭后,又一起去了静岚院给温司令、温太太请安。新年第一天,炀炀穿得是红红火火的新衣裳,从上到下都是红色,衣袖和领口绣了金边,衣服下摆绣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小狮子,手腕上还带着保平安的手链,一见了爷爷奶奶便笑出了花来,脆生生道:“爷爷、奶奶、新年好!”“哎!乖!”温太太心情不错,高兴得将孩子抱起来,又给他塞了个红包,“我们炀炀小嘴真甜!”温司令则看了一眼儿子:“云非呢?”“还在睡。”温信阳帮媳妇儿说情,“昨天太累了,是我不好,太勉强他了。今早没法给爹娘请安,我代他赔罪。”温太太一早就收到君竹院昨晚的消息了。她面上倒是体贴,也没打算怪罪,只没想到儿子会大喇喇地承认,还帮着求情,有些意外地笑道:“你俩感情好,那就再好不过了,咱们家也不讲究这些个,只要你们好好的就行。”说着,她又吩咐王嬷:“一会儿让人送点滋补的药膳过去,年轻人,得保重好身体,也不能太放纵了。”温司令咳嗽一声,笑着看了眼儿子,也不多提这个,一家人便转而聊起家常来,气氛一时非常融洽。到得日上三竿,快吃午饭了,池云非才从混沌的梦里醒过来。他睡得脑袋昏沉,身体也动弹不得,只觉哪儿哪儿都酸疼得要命。睁开眼茫然地看了床顶好一会儿,才扭曲着脸呲牙咧嘴暗骂:“这他妈是要弄死我啊……”他揉着腰,艰难地起身,只觉大腿内侧使不上力,后腰、腹部包括屁股疼得像是被人五马分尸又重新拼凑在一块儿般,甚至连脖颈一侧都隐隐抽疼,像是扭伤了。他深刻地怀疑,自己昨晚不是跟温信阳洞房,而是他妈打了一架。“少爷!”贴身丫鬟见他醒了,忙端来茶水,“饿了吗?该饿坏了吧?有哪儿不舒服吗?要请大夫吗?”“请什么大夫?”池云非没好气道,“让别人来看笑话吗?将军和将军夫人洞房花烛夜打了一架,将军夫人力有不逮,被揍了个七零八落,浑身伤痕累累,身残志坚?”小丫鬟:“……”小丫鬟:“噗。”“七零八落不是这么用的。”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温信阳手里提着个食盒进门,挥手让丫鬟出去,道,“娘让我带回来的点心,炀炀挺喜欢吃的,估摸你也应该会喜欢,我就让人多装了些。”“什么意思?”池云非道,“是指我跟炀炀一样?我也三岁?”温信阳坐到床边,对池云非怼人的态度半点不以为意,拉开他的领口看了眼,瞧见锁骨下方、胸口都还有大片的吻痕,有些都发紫了,触目惊心,仿佛真的被揍了一顿。还有肩膀和手臂上也有牙印,自己下嘴可真不够留情的。温信阳拿了药要给他上药,道:“还有哪儿不舒服?”“……”池云非浑身不舒服,心里不爽得厉害,可见了将军想到昨晚的事,心里又不免美滋滋的,还想同对方亲昵一会儿。他暗骂自己没骨气,身体却很诚实地靠过去,窝在温信阳怀里道:“哪儿都不舒服,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什么?”“报复我啊。”温信阳一边为他擦药,一边想了想:“这倒是个好办法,以后你若再不听话,就这么办。”池云非诧异地看了温信阳一眼,本以为对方又要一本正经地说“胡闹”,结果对方居然把话接了下去。他嘴角绽开一点笑容,在温信阳怀里蹭了蹭脑袋,懒洋洋道:“那感情好,这种惩罚再来一百遍我也愿意。就是下回下口得轻点。”温信阳忍不住笑出声,食指抬起池云非下颚,凝视他的眼睛:“昨天我确实喝多了,下手没轻重,抱歉。”对方一道歉,池云非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低头在男人手指上轻咬了一口:“只要你别赖账就行。粗暴的……我也挺喜欢,带劲儿。”温信阳耳朵尖微微红了,面上竭力镇定道:“下午我要和爹一起去看营房的弟兄们,还要重新部署城防,晚饭不回来吃了。”“新年第一天就这么忙?”池云非有些舍不得,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时时刻刻想同将军黏在一起。他能感觉到,经过昨夜,两人之间相处的感觉已经改变了。温信阳摸了摸他的脸侧,一时竟也有点犹豫。“不如你跟我一起去?”“算了,一会儿打扰你们做正事。我去像什么样子?”池云非上完药,扣好衣服起身,跪坐在床沿边温柔地吻了下自家将军,眼里带着暖意,“等你回来。”温信阳定定看了他片刻,捏着池云非的下巴没让对方退开,主动凑过去吻住,两人便温柔地接了个深吻。有那么一刻,温信阳只觉心脏像被繁复的藤蔓缓缓包裹了起来,有些喘不上气却很有踏实的安全感。像是知道无论何时回头,都有一个人等在身后,让前路显得不再那么死气沉沉的漫长无望。一吻结束,池云非又在他唇边落下细密的啄吻,一手握了男人的手,道:“下午我可以出门吗?”“当然。”温信阳今日特别好说话,道,“你想去哪儿都行。”“我想去白府看看。”池云非随意道,“白煌这个年一定过得不怎么样,我想带点东西去探望他。”温信阳:“……”温信阳额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笑容微敛,木然道:“可以,代我向他问好。”第48章 起疑下午天气依然阴冷,像是要下雪。岳城今年还没下过雪,天幕沉沉的,同眼下这微妙的局势一样,仿佛一个不经意就会重重地砸压下来。新年第一天,家家户户闭门谢客,自家团圆,街上冷清得很;军营里却是相反,一群糙汉子围在一起吃肉喝酒,闹了一个通宵,到现在还精神抖擞,营地外依然有人巡逻,不敢大意,只有在换防时才能松口气,同兄弟们好好喝两杯。营地中间,摆着一口大锅,肉沫翻滚,香气四溢,四周到处是打碎的酒坛,这些日子军营里已经来回洗牌好几遍,各处负责人都被依次换掉,大概是感觉到了温信阳改革的决心,如今已没人再为难他,反而好些年轻人对温信阳还挺尊敬。封影走在最前头,脸色虽依然桀骜,却还是尽职地将司令和将军引到校场中,众人集合听令,封影则蹲在一侧的木栏上,嘴里叼着根枯草,眼神如狼崽子般狠厉。温司令也是在沙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没什么架子,但为人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比年轻的温信阳更显沧桑、内敛,眉宇里带着不露声色的杀气,像是一把久经战场见血封喉的宝刀,安静地收在鞘中,却依然能令外人胆寒不已。温信阳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双手负于背后,眉目沉凝,认真听司令讲话,偶尔却也忍不住瞄一眼手腕上的表,有些心不在焉。他从离开温府后就在走神,总忍不住去想,池云非这会儿到了哪里,是否已经在白府,是否同白煌和乐融融地聊在一处。明明昨夜累成了那样,下午居然还有心思往外跑,温信阳面无表情地想:是自己还不够努力。他一时又忍不住想起白煌的那些话来,还有白煌为了救池云非差点意外身死,以及池云非发烧时迷迷糊糊说得那些话。他有点后悔,果然还是应该找借口不让池云非去,起码不用亲自去,要送礼物要慰问,找刘庆川去也是一样。他抬眼看了眼天色,心道:傍晚前可能要下雪,也不知云非衣服穿够了没有。风寒才刚好……“……接下来的事宜由温将军为你们解说。”前头温司令说完了话,台下掌声如雷,温司令比了个安抚的手势,道,“这些年内忧外患,咱们的日子不好过,老百姓的日子就更不好过。永远记住,你们是为什么拿起枪,为什么上战场,记住你们为之奋斗的目标!为国有功的人,永远会被人民铭记在心……”温信阳回过神,抬手鼓掌,随后被让到前面,目光扫过众人,严厉道:“下面部署城防新令,城门内外换防时间我已告知几位新任队长,其余人,过年期间……”冷风过境,将温信阳的声音带远,军营之外,大片梅林绽放,梅香扑鼻,再远一些的地方是通往官道的大路,远处隐约能见山脉掩映在重重云雾中。岳城自古易守难攻,也是温家选这里为大本营的原因之一,官道往下,一天一夜的路程后便是九曲十八弯的山道,非常难走,如今山林萧条,乌鸦成群,偶有兽吼遥遥传来,带来不祥之感。而另一边,白府。池云非坐在垫了三层的软垫上,裹着厚厚的软毛披风,袖口上套着两只大大的狐毛袖套,将两只手都藏了进去。他一扬下颚,小丫鬟便将带来的药材、点心、礼物等等逐一放在桌上,又从一个木盒里拿出两只纯金打造的小麒麟,稳稳当当地放在桌面上。白煌靠坐在床头,矮桌上还摆着书,嘴唇苍白道:“你干嘛?下聘啊?”“滚。”池云非道,“知道你们家今年不好过,给你送点补贴来。”“……”白煌嗤笑一声,“用不着,我们老白家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池云非皱了下眉,看他脸色:“从来没过过这么冷清的年吧?伯父伯母都被带走了,府上闭门谢客,连亲戚也不走动,是不是不习惯?”“有什么不习惯的?”白煌道,“我还图个清静呢。”池云非哦了一声,收起一副担忧的表情,寡淡道:“我还说你要是无趣,往后几日我都来陪你。”白煌:“……”白煌瞥了他一眼,慢慢道:“其实……一个人待久了,也确实无趣。我现在是个‘死人’,连能找来逗趣聊天的人都没有。你要是能来,也挺好。”白煌想了想:“你在温府是不是也挺烦的?温家的亲戚没为难你吧?”“有什么可为难的?”池云非摆摆手,“温家这样的大家族,每个人都可会做表面功夫了,我反正是甘拜下风……”说着,他便把之前同王嬷争执的事同白煌说了,也算是给他逗个趣,免得成日只知道看书,不得憋闷死了?白煌听得直皱眉头:“这要怎么办?温太太对你那么好,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来,什么都先想着你,她若是不直说纳妾的事,等把那姑娘接来了,让对方和温信阳看对了眼……那时候你还有什么资格说不?你若要闹,岂非全是你的错了?”池云非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淡淡道:“这事我也想过,但我确实没有理由拒绝对方过来。我那婆婆把什么事都安排得好好的,还常常对我嘘寒问暖,又把孩子交给我带,在外人面前是没有一个错处的,她若真要将那姑娘留下来,我也没有办法。”“那……”白煌抿了下唇,很是替池云非不忿,“我当初说什么来着?你就是不听。”池云非轻飘飘看他一眼:“听什么?你个傻子还不是绞尽脑汁地想进温府,有病么不是?”白煌哼道:“你以为和温家绑在一条船上真有那么好?也就是你生不逢时,再早十几年,那时候郑其鸿敢对温司令下手吗?那才是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利大着呢。三省十一城哪个不巴结温家?现在……啧啧。”白煌煞有其事道:“现在的温家已经在悬崖边上了,你嫁谁不好,偏偏嫁他。”“你这话说的。”池云非好笑,“先不提早十几年我出生没有,就算能谈婚论嫁吧,我进温府做什么去?给温司令当男妾啊?当温信阳的小妈?”话到此处,池云非诡异地顿了一下:“我怎么觉得还挺带感?”白煌:“……”白煌简直觉得池云非脑子有包,不过对方向来脑子就不正常,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他只得道:“跟你说正经的,郑其鸿这回来者不善,他若想抓紧时机,很可能同温家撕破脸。”池云非没说话,伸出手来捧着茶盏喝了口茶,咂咂嘴,悠哉悠哉似个小老头似的,道:“有空管我,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先把伤养好,等这事告一段落,白家还等着被清算呢。”白煌低下头,喃喃:“做错事就得承担责任,没什么可抱怨的。我只是担心你……过得不好。”池云非端茶的手一顿,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轻笑着转移话题:“我听说白老爷前几日总请袁翎来府上?是为你请的吗?”“跟我可没关系!”白煌脸登时红了,反驳道,“我就见过他一面,在我爷爷的书房里,我也不知道他来做什么……你别胡说八道!”池云非啊了一声,佩服道:“白老爷子真是老当益壮……”“没有的事!”白煌拿枕头砸过去,气笑了,“爷爷就是请他来下棋的。家里现在这样,也不方便请熟人来。”池云非却是没说话,手指轻轻摩挲茶盏边缘,眉头凝起。“怎么了?”白煌自小同他吵到大,一见他这脸色就知道有问题,“你又想到什么了?”“唔。”池云非若有所思,“白老爷子为什么非得请袁翎呢?这不是很奇怪吗?”“……谁知道?”白煌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耸肩道,“我藏在家里,行动不便,请熟人来很可能会发现端倪,请相熟的棋士来,又可能会被外界怀疑。毕竟府里到现在也没办白事,老爷子平时又很疼我,我‘死’了家里还请人来下棋喝茶?谁都知道不可能。”“请袁翎来就很合理吗?”池云非道,“外面人都摸不着头脑,还有说你爷爷疯了的。”“这不就对了?”白煌一拍手,摊开,面朝池云非笃定道,“就是要反其道行之!看起来不可思议,说不通,反而能让外人打消怀疑。顶多也就猜测老爷子受不了打击,老糊涂了。”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但为何偏偏是袁翎?白府上很少有人会去南风馆,白煌也没去过,他们应该没人和里面的人熟识。若要反其道行之,请金福班也行,请其他的杂耍也可以,效果不都一样吗?都只会让人觉得老爷子疯了。池云非想不通,隐隐又听院外传来唱戏的声音,那声音洪亮耳熟,唱得是小生,正是袁翎的声音。袁翎什么都会点,不见得精通,但为人八面玲珑,只要他想,总能轻易获得他人的好感和信赖。池云非打开窗户听了会儿,白煌道:“偶尔爷爷会让他在前面花园唱一段,我这里能听见一点声儿,算是给我解闷。”池云非一手搭在窗沿边,问:“袁翎过年没走?”“听说他早就没家人了,岳城就是他的家。”新年头一天,又把人叫来家里唱曲儿,到底是白老爷子一片苦心,给孙儿解闷,还是有别的原因?池云非垂眸思索,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之前他去铜锣鼓后巷找箫棠拿药的时候,送他去的刘庆川在南风馆屋檐下抽烟的景象。明明没有什么联系,他脑海里却无端浮出了这个画面。当时的刘庆川就站在南风馆二楼凭栏下,那处屋檐上方刚好是袁翎的卧房。刘庆川抽烟的时候还抬头盯着一侧檐角,他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刘庆川看见自己下楼时的模样明显在遮掩什么。池云非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当即起身,道:“我去花园看看。”“啊?”“你好好休息。”池云非道,“明日我再来看你。”白煌一怔:“你还真每天都来啊?”“不想我来?那我就不来了。”“不……”白煌苦笑了一下,“只是将军那边……”“他不会多想的。”池云非无所谓道,“我倒希望他能为我吃吃醋,不过只是想想而已。他就算生气,也不过是气我已经成婚,却和其他男人走得太近。”白煌看看他的脸色,心里不太是滋味,但又想池云非多陪陪他,这几日在家实在是闷坏了,便低落道:“行吧,明日我提前让人准备你喜欢的油酥鸡翅,裹蜂蜜的那种。”“真是好久没吃了。”池云非顿时笑弯了眼睛,点头道,“温家吃得清淡,几乎没有油炸的东西,可馋死我了。”“不会你来看我,其实就为了这么一口吃的吧?”白煌顿时不满了,“说出去谁信啊?嫁进堂堂温家,连油酥鸡翅都没得吃?”“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池云非比了个鬼脸,转身带着丫鬟走了,白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片刻后叹了口气。第49章 好看花园里袁翎随便披了小生的戏服,没戴帽子,一头乌黑长发拿红绳松散束了,一手握扇一手往上抬起,正唱得起劲儿。旁边有小厮敲锣打鼓,锵锵锵锵的声音有节奏地传来,路过的丫鬟小厮都忍不住在长廊后驻足偷看,有小丫鬟看得满脸通红,得知对方是南风馆的头牌红人,立时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池云非也没走近,在花园外拢着双手看了一会儿。他手里抱着一只雕刻精致的小暖炉,袖口两边的狐毛刚好遮盖在手背上,只露出修长的白皙指尖,看着就让人想抓住轻咬两口,感觉味道一定是甜的。贴身丫鬟站在池云非身后,小声道:“少爷,外头风大。您病才刚好,将军吩咐了不能让您……”池云非比了个“嘘”的手势,笑眯眯道:“人唱得多好听,别打岔。”丫鬟:“……”袁翎那调门儿是比不得宁婉香,唱得也很随意,但在普通人里算是不错了。他外出没有化妆,不像在南风馆里会描眉抹粉,身上也没有那胭脂的香味,只有淡淡好闻的檀木香。这么一看,袁翎确实长得十分俊美,不似宁婉香那般温润君子似的,浓眉微扬带着一点攻击性,面部轮廓没了脂粉的掩盖,显出了一些棱角;他脖颈修长,唱曲儿时喉结上下滑动,很是性感。这时他侧头朝池云非看了一眼,眯眼时卧蚕凸显,杏眼含笑,令人心生好感。有的人长相上便能占上几分便宜,那叫合眼缘。袁翎便是这种人,任何人第一眼见了他,都会下意识想亲近他,无意识地放下防备,直觉他是个不错的人。池云非先前见他的时候没多留意,当时他全幅心神都放在了躲避温将军这件事上,这会儿迎着日光再见,也很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是当红头牌。一曲终了,池云非将暖炉塞给丫鬟,主动鼓掌。白老爷子也笑呵呵地鼓掌,回头见了池云非,招手道:“云非啊,来来,谈完事了?”池云非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起白煌,只点头道:“是,谈完了。明儿我还来,再给您老带一筐鲜鱼来,那东西得冰湖里现抓,一次不能抓多了,吃多少抓多少,肉质鲜着呢!”“好好。”白老爷子笑呵呵地,拉了云非的手让他在身旁坐了,“这是袁翎,袁翎,这是池家的小少爷,池云非。怎么样云非,袁翎这唱功还可以?”“是不错。”池云非夸赞道,“袁少不愧是当红头牌,琴棋书画样样能来,连戏也能唱。刚才那段是金福班新排的剧吧?我听过一回,宁婉香在里头扮得可好看了。”“那是,小宁儿那是什么人。”白老爷子常去听戏,宁婉香在三省十一城都很有名,还常被请去外地演出,白老爷子立刻竖大拇指,“那孩子前途无量!以后指不定能排进四小花旦里!”袁翎脱了戏服交给旁人,又接过丫鬟的茶喝了润润嗓子,这时候才插话道:“宁花旦那嗓子,旁人是不能比。但回龙城里还有个名角,也不输给他去。”“知道!”说起这些,白老爷子精神可足了,兴致勃勃地,“是那个叫‘万纱儿’的,比小宁儿还小两岁呢。要么说一山还有一山高,前浪推后浪呢?”袁翎点点头,露出一点浅笑,走到白老爷子身后帮他捏肩膀。白老爷子叹息一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我老啦,也不知道还能活多少日子了。未来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要怎么折腾,谁出名谁不出名的,那都不关我的事咯。我现在啊,就希望能到点儿入土,顺顺利利的,别再伤筋动骨了。老骨头朽啦,经不住折腾了。”这话说得微妙,乍听仿佛是在跟袁翎说:他年纪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眼下没什么盼头了。表面看起来,仿佛是在打消那些外头人的狐疑,算是借袁翎的口给外头一个合理的解释——袁翎三番五次被请来,外面自然是有人会打听的。可池云非却是看了袁翎一眼,心下奇怪:他怎么觉得,这话不像是解释,而是在回答袁翎,甚至像是……劝诫?袁翎不轻不重地捏着白老爷子的肩膀,恭敬道:“没有你们,也不会有我们这些后辈,我个人一向是很尊敬您的,还请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年轻人做事容易冲动,不计后果,但凡事有利有弊,还得有像您这样的前浪给后辈们引路才行。”袁翎笑了一下,轻松道:“您老人家定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的。”池云非坐在一旁不吭声,只慢慢喝茶。白老爷子一时没说话,片刻后却打起小呼噜来,嘴巴微微张着,像是累了,在清冷的日光下看着,同外面普通的老爷爷没什么区别。袁翎也不再说话,只让小厮拿了薄毯来给老人盖着,又帮老人捏了会儿肩膀,才收手告辞离开。他一走,池云非也起身告辞,管家便送二位出门。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等出了大门,池云非回头看了眼白府的匾额,笑吟吟道:“袁少,你猜老爷子是真睡,还是装睡?”袁翎没答话,轻轻一拂袖口,姿态十分好看。那边小厮找来了人力车,扶了袁翎上去。池云非观察袁翎神情,没瞧出什么来,也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正要转身离开,却听那人在车上道:“池少爷对白家的事怎么想?”“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袁翎并不看池云非,只盯着不远处的某一点,淡淡道,“温将军想利用白家牵制其他几大家族,甚至想以此为突破口找到破解之法。不得不说,这主意非常不错。可惜已为时晚了。”池云非站在台阶上,歪头看他:“我倒是不知道,袁少居然还关心这个呢?”“我就住在岳城,也没别的家人了。”袁翎一勾嘴角,“总得为自己的后路考虑。”“哦……”池云非慢悠悠道,“那袁少的后路是什么?这就是你总来白府的原因?能说说吗?”“……池少爷很敏锐,但还差点火候。”袁翎让车夫离开,声音随风飘到池云非耳边,那语调带着点笑意,却又有几分笃定坚韧之感,“很快我就会去温府拜访的。告辞。”池云非皱眉,他确实猜不透袁翎的意思。他或许直觉敏锐,有些小聪明,但论城府,他是不如这些人的。前者的优势,在于因为和箫棠自小关系不错,在铜锣巷里有不少消息渠道,因此才能比旁人更容易看透几分真相,再借着这些消息,用小聪明去做点事情——譬如他之前查到的资料,抓住了刺客等等。但论人心城府,那就不是小聪明能解决的了。在这些人手里,消息渠道人脉关系,不过都是棋盘上的棋子,下棋的人早就走一步看十步,能充分利用自己已有的资源和信息,为自身创造更有利的机会。温家也好、袁翎也好,甚至白家、柳家都是这种人。池云非被保护得太好,心思纯直,始终是差了那么点,但他并不觉得沮丧,因为那样的人生他并不稀罕——太累。所有的人、事都在天秤上被衡量、比较,所有的棋子都在已经布好的棋盘上来回纠缠,这个网做得越大,越容易将自己也一块儿兜进去。在没完没了的利益争斗里,没有人会是常胜不败的,终有一天,同样的计谋会落到自己身上,自己也会变成被比较、被衡量、被选择或者被丢弃的那一个。他并不喜欢。而越是看清了这些,他越是能懂得温信阳肩上的负担和责任。他拢着袖子,看了看阴沉的天色,突然就有些思念起自己的将军来。回去温一壶好酒,弄点好吃的,等将军回来吧。一想到那个人,池云非心情就好了不少,那些纷扰的念头被他抛在脑后,只是还没等上车,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温信阳穿着铁灰色的军装,系着玄色披风,单枪匹马地出现在白府门外的长街上,小丫鬟惊讶道:“是将军!他怎么来了?”池云非却是定定看着对方靠近,眼也不眨,心里一时被暖意灌得发胀,手指不由自主蜷缩了一下,随即关上车门,大步朝温信阳跑去。黑枭一声嘶鸣放缓了速度,经过池云非时,温信阳弯腰一把搂了人,将人带上了马。马儿灵敏地转身,调了个头又朝远处跑去。“哎!少爷!”小丫鬟愣住了,“将军!少爷!”“把车开回去!”温信阳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带少爷去望悦楼吃饭!”池云非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困在了温信阳怀里,他“嘶”了一声,不满道:“我屁股疼,骑什么马……”温信阳便放慢了速度,让池云非横坐在身前,低头嗅过池云非发尖的味道。这只是个不经意的动作,却让池云非一下红了脸。温信阳毫无自觉,道:“还疼?”“不然呢?”“下来。”温信阳停了马,“我背你。”“不要!”池云非笑了,“大白天的,像什么样子!这会儿又不嫌我给你丢人了?”温信阳停了马,让池云非坐在马背上,他则下马牵着走。马儿走得很慢,池云非舒服点了,拿脚碰了碰将军的肩膀,被将军不满地抓住了脚踝,拇指在那细瘦脚踝上摩挲:“干什么?”“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是很忙吗?”“来接你。”温信阳道,“爹让我回家休息,有他和其他叔伯在,可以放心。”池云非端茶的手一顿,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轻笑着转移话题:“我听说白老爷前几日总请袁翎来府上?是为你请的吗?”“跟我可没关系!”白煌脸登时红了,反驳道,“我就见过他一面,在我爷爷的书房里,我也不知道他来做什么……你别胡说八道!”池云非啊了一声,佩服道:“白老爷子真是老当益壮……”“没有的事!”白煌拿枕头砸过去,气笑了,“爷爷就是请他来下棋的。家里现在这样,也不方便请熟人来。”池云非却是没说话,手指轻轻摩挲茶盏边缘,眉头凝起。“怎么了?”白煌自小同他吵到大,一见他这脸色就知道有问题,“你又想到什么了?”“唔。”池云非若有所思,“白老爷子为什么非得请袁翎呢?这不是很奇怪吗?”“……谁知道?”白煌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耸肩道,“我藏在家里,行动不便,请熟人来很可能会发现端倪,请相熟的棋士来,又可能会被外界怀疑。毕竟府里到现在也没办白事,老爷子平时又很疼我,我‘死’了家里还请人来下棋喝茶?谁都知道不可能。”“请袁翎来就很合理吗?”池云非道,“外面人都摸不着头脑,还有说你爷爷疯了的。”“这不就对了?”白煌一拍手,摊开,面朝池云非笃定道,“就是要反其道行之!看起来不可思议,说不通,反而能让外人打消怀疑。顶多也就猜测老爷子受不了打击,老糊涂了。”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但为何偏偏是袁翎?白府上很少有人会去南风馆,白煌也没去过,他们应该没人和里面的人熟识。若要反其道行之,请金福班也行,请其他的杂耍也可以,效果不都一样吗?都只会让人觉得老爷子疯了。池云非想不通,隐隐又听院外传来唱戏的声音,那声音洪亮耳熟,唱得是小生,正是袁翎的声音。袁翎什么都会点,不见得精通,但为人八面玲珑,只要他想,总能轻易获得他人的好感和信赖。池云非打开窗户听了会儿,白煌道:“偶尔爷爷会让他在前面花园唱一段,我这里能听见一点声儿,算是给我解闷。”池云非一手搭在窗沿边,问:“袁翎过年没走?”“听说他早就没家人了,岳城就是他的家。”新年头一天,又把人叫来家里唱曲儿,到底是白老爷子一片苦心,给孙儿解闷,还是有别的原因?池云非垂眸思索,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之前他去铜锣鼓后巷找箫棠拿药的时候,送他去的刘庆川在南风馆屋檐下抽烟的景象。明明没有什么联系,他脑海里却无端浮出了这个画面。当时的刘庆川就站在南风馆二楼凭栏下,那处屋檐上方刚好是袁翎的卧房。刘庆川抽烟的时候还抬头盯着一侧檐角,他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刘庆川看见自己下楼时的模样明显在遮掩什么。池云非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当即起身,道:“我去花园看看。”“啊?”“你好好休息。”池云非道,“明日我再来看你。”白煌一怔:“你还真每天都来啊?”“不想我来?那我就不来了。”“不……”白煌苦笑了一下,“只是将军那边……”“他不会多想的。”池云非无所谓道,“我倒希望他能为我吃吃醋,不过只是想想而已。他就算生气,也不过是气我已经成婚,却和其他男人走得太近。”白煌看看他的脸色,心里不太是滋味,但又想池云非多陪陪他,这几日在家实在是闷坏了,便低落道:“行吧,明日我提前让人准备你喜欢的油酥鸡翅,裹蜂蜜的那种。”“真是好久没吃了。”池云非顿时笑弯了眼睛,点头道,“温家吃得清淡,几乎没有油炸的东西,可馋死我了。”“不会你来看我,其实就为了这么一口吃的吧?”白煌顿时不满了,“说出去谁信啊?嫁进堂堂温家,连油酥鸡翅都没得吃?”“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池云非比了个鬼脸,转身带着丫鬟走了,白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片刻后叹了口气。第49章 好看花园里袁翎随便披了小生的戏服,没戴帽子,一头乌黑长发拿红绳松散束了,一手握扇一手往上抬起,正唱得起劲儿。旁边有小厮敲锣打鼓,锵锵锵锵的声音有节奏地传来,路过的丫鬟小厮都忍不住在长廊后驻足偷看,有小丫鬟看得满脸通红,得知对方是南风馆的头牌红人,立时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池云非也没走近,在花园外拢着双手看了一会儿。他手里抱着一只雕刻精致的小暖炉,袖口两边的狐毛刚好遮盖在手背上,只露出修长的白皙指尖,看着就让人想抓住轻咬两口,感觉味道一定是甜的。贴身丫鬟站在池云非身后,小声道:“少爷,外头风大。您病才刚好,将军吩咐了不能让您……”池云非比了个“嘘”的手势,笑眯眯道:“人唱得多好听,别打岔。”丫鬟:“……”袁翎那调门儿是比不得宁婉香,唱得也很随意,但在普通人里算是不错了。他外出没有化妆,不像在南风馆里会描眉抹粉,身上也没有那胭脂的香味,只有淡淡好闻的檀木香。这么一看,袁翎确实长得十分俊美,不似宁婉香那般温润君子似的,浓眉微扬带着一点攻击性,面部轮廓没了脂粉的掩盖,显出了一些棱角;他脖颈修长,唱曲儿时喉结上下滑动,很是性感。这时他侧头朝池云非看了一眼,眯眼时卧蚕凸显,杏眼含笑,令人心生好感。有的人长相上便能占上几分便宜,那叫合眼缘。袁翎便是这种人,任何人第一眼见了他,都会下意识想亲近他,无意识地放下防备,直觉他是个不错的人。池云非先前见他的时候没多留意,当时他全幅心神都放在了躲避温将军这件事上,这会儿迎着日光再见,也很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是当红头牌。一曲终了,池云非将暖炉塞给丫鬟,主动鼓掌。白老爷子也笑呵呵地鼓掌,回头见了池云非,招手道:“云非啊,来来,谈完事了?”池云非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起白煌,只点头道:“是,谈完了。明儿我还来,再给您老带一筐鲜鱼来,那东西得冰湖里现抓,一次不能抓多了,吃多少抓多少,肉质鲜着呢!”“好好。”白老爷子笑呵呵地,拉了云非的手让他在身旁坐了,“这是袁翎,袁翎,这是池家的小少爷,池云非。怎么样云非,袁翎这唱功还可以?”“是不错。”池云非夸赞道,“袁少不愧是当红头牌,琴棋书画样样能来,连戏也能唱。刚才那段是金福班新排的剧吧?我听过一回,宁婉香在里头扮得可好看了。”“那是,小宁儿那是什么人。”白老爷子常去听戏,宁婉香在三省十一城都很有名,还常被请去外地演出,白老爷子立刻竖大拇指,“那孩子前途无量!以后指不定能排进四小花旦里!”袁翎脱了戏服交给旁人,又接过丫鬟的茶喝了润润嗓子,这时候才插话道:“宁花旦那嗓子,旁人是不能比。但回龙城里还有个名角,也不输给他去。”“知道!”说起这些,白老爷子精神可足了,兴致勃勃地,“是那个叫‘万纱儿’的,比小宁儿还小两岁呢。要么说一山还有一山高,前浪推后浪呢?”袁翎点点头,露出一点浅笑,走到白老爷子身后帮他捏肩膀。白老爷子叹息一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我老啦,也不知道还能活多少日子了。未来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要怎么折腾,谁出名谁不出名的,那都不关我的事咯。我现在啊,就希望能到点儿入土,顺顺利利的,别再伤筋动骨了。老骨头朽啦,经不住折腾了。”这话说得微妙,乍听仿佛是在跟袁翎说:他年纪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眼下没什么盼头了。表面看起来,仿佛是在打消那些外头人的狐疑,算是借袁翎的口给外头一个合理的解释——袁翎三番五次被请来,外面自然是有人会打听的。可池云非却是看了袁翎一眼,心下奇怪:他怎么觉得,这话不像是解释,而是在回答袁翎,甚至像是……劝诫?袁翎不轻不重地捏着白老爷子的肩膀,恭敬道:“没有你们,也不会有我们这些后辈,我个人一向是很尊敬您的,还请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年轻人做事容易冲动,不计后果,但凡事有利有弊,还得有像您这样的前浪给后辈们引路才行。”袁翎笑了一下,轻松道:“您老人家定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的。”池云非坐在一旁不吭声,只慢慢喝茶。白老爷子一时没说话,片刻后却打起小呼噜来,嘴巴微微张着,像是累了,在清冷的日光下看着,同外面普通的老爷爷没什么区别。袁翎也不再说话,只让小厮拿了薄毯来给老人盖着,又帮老人捏了会儿肩膀,才收手告辞离开。他一走,池云非也起身告辞,管家便送二位出门。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等出了大门,池云非回头看了眼白府的匾额,笑吟吟道:“袁少,你猜老爷子是真睡,还是装睡?”袁翎没答话,轻轻一拂袖口,姿态十分好看。那边小厮找来了人力车,扶了袁翎上去。池云非观察袁翎神情,没瞧出什么来,也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正要转身离开,却听那人在车上道:“池少爷对白家的事怎么想?”“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袁翎并不看池云非,只盯着不远处的某一点,淡淡道,“温将军想利用白家牵制其他几大家族,甚至想以此为突破口找到破解之法。不得不说,这主意非常不错。可惜已为时晚了。”池云非站在台阶上,歪头看他:“我倒是不知道,袁少居然还关心这个呢?”“我就住在岳城,也没别的家人了。”袁翎一勾嘴角,“总得为自己的后路考虑。”“哦……”池云非慢悠悠道,“那袁少的后路是什么?这就是你总来白府的原因?能说说吗?”“……池少爷很敏锐,但还差点火候。”袁翎让车夫离开,声音随风飘到池云非耳边,那语调带着点笑意,却又有几分笃定坚韧之感,“很快我就会去温府拜访的。告辞。”池云非皱眉,他确实猜不透袁翎的意思。他或许直觉敏锐,有些小聪明,但论城府,他是不如这些人的。前者的优势,在于因为和箫棠自小关系不错,在铜锣巷里有不少消息渠道,因此才能比旁人更容易看透几分真相,再借着这些消息,用小聪明去做点事情——譬如他之前查到的资料,抓住了刺客等等。但论人心城府,那就不是小聪明能解决的了。在这些人手里,消息渠道人脉关系,不过都是棋盘上的棋子,下棋的人早就走一步看十步,能充分利用自己已有的资源和信息,为自身创造更有利的机会。温家也好、袁翎也好,甚至白家、柳家都是这种人。池云非被保护得太好,心思纯直,始终是差了那么点,但他并不觉得沮丧,因为那样的人生他并不稀罕——太累。所有的人、事都在天秤上被衡量、比较,所有的棋子都在已经布好的棋盘上来回纠缠,这个网做得越大,越容易将自己也一块儿兜进去。在没完没了的利益争斗里,没有人会是常胜不败的,终有一天,同样的计谋会落到自己身上,自己也会变成被比较、被衡量、被选择或者被丢弃的那一个。他并不喜欢。而越是看清了这些,他越是能懂得温信阳肩上的负担和责任。他拢着袖子,看了看阴沉的天色,突然就有些思念起自己的将军来。回去温一壶好酒,弄点好吃的,等将军回来吧。一想到那个人,池云非心情就好了不少,那些纷扰的念头被他抛在脑后,只是还没等上车,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温信阳穿着铁灰色的军装,系着玄色披风,单枪匹马地出现在白府门外的长街上,小丫鬟惊讶道:“是将军!他怎么来了?”池云非却是定定看着对方靠近,眼也不眨,心里一时被暖意灌得发胀,手指不由自主蜷缩了一下,随即关上车门,大步朝温信阳跑去。黑枭一声嘶鸣放缓了速度,经过池云非时,温信阳弯腰一把搂了人,将人带上了马。马儿灵敏地转身,调了个头又朝远处跑去。“哎!少爷!”小丫鬟愣住了,“将军!少爷!”“把车开回去!”温信阳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带少爷去望悦楼吃饭!”池云非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困在了温信阳怀里,他“嘶”了一声,不满道:“我屁股疼,骑什么马……”温信阳便放慢了速度,让池云非横坐在身前,低头嗅过池云非发尖的味道。这只是个不经意的动作,却让池云非一下红了脸。温信阳毫无自觉,道:“还疼?”“不然呢?”“下来。”温信阳停了马,“我背你。”“不要!”池云非笑了,“大白天的,像什么样子!这会儿又不嫌我给你丢人了?”温信阳停了马,让池云非坐在马背上,他则下马牵着走。马儿走得很慢,池云非舒服点了,拿脚碰了碰将军的肩膀,被将军不满地抓住了脚踝,拇指在那细瘦脚踝上摩挲:“干什么?”“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是很忙吗?”“来接你。”温信阳道,“爹让我回家休息,有他和其他叔伯在,可以放心。”池云非端茶的手一顿,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轻笑着转移话题:“我听说白老爷前几日总请袁翎来府上?是为你请的吗?”“跟我可没关系!”白煌脸登时红了,反驳道,“我就见过他一面,在我爷爷的书房里,我也不知道他来做什么……你别胡说八道!”池云非啊了一声,佩服道:“白老爷子真是老当益壮……”“没有的事!”白煌拿枕头砸过去,气笑了,“爷爷就是请他来下棋的。家里现在这样,也不方便请熟人来。”池云非却是没说话,手指轻轻摩挲茶盏边缘,眉头凝起。“怎么了?”白煌自小同他吵到大,一见他这脸色就知道有问题,“你又想到什么了?”“唔。”池云非若有所思,“白老爷子为什么非得请袁翎呢?这不是很奇怪吗?”“……谁知道?”白煌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耸肩道,“我藏在家里,行动不便,请熟人来很可能会发现端倪,请相熟的棋士来,又可能会被外界怀疑。毕竟府里到现在也没办白事,老爷子平时又很疼我,我‘死’了家里还请人来下棋喝茶?谁都知道不可能。”“请袁翎来就很合理吗?”池云非道,“外面人都摸不着头脑,还有说你爷爷疯了的。”“这不就对了?”白煌一拍手,摊开,面朝池云非笃定道,“就是要反其道行之!看起来不可思议,说不通,反而能让外人打消怀疑。顶多也就猜测老爷子受不了打击,老糊涂了。”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但为何偏偏是袁翎?白府上很少有人会去南风馆,白煌也没去过,他们应该没人和里面的人熟识。若要反其道行之,请金福班也行,请其他的杂耍也可以,效果不都一样吗?都只会让人觉得老爷子疯了。池云非想不通,隐隐又听院外传来唱戏的声音,那声音洪亮耳熟,唱得是小生,正是袁翎的声音。袁翎什么都会点,不见得精通,但为人八面玲珑,只要他想,总能轻易获得他人的好感和信赖。池云非打开窗户听了会儿,白煌道:“偶尔爷爷会让他在前面花园唱一段,我这里能听见一点声儿,算是给我解闷。”池云非一手搭在窗沿边,问:“袁翎过年没走?”“听说他早就没家人了,岳城就是他的家。”新年头一天,又把人叫来家里唱曲儿,到底是白老爷子一片苦心,给孙儿解闷,还是有别的原因?池云非垂眸思索,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之前他去铜锣鼓后巷找箫棠拿药的时候,送他去的刘庆川在南风馆屋檐下抽烟的景象。明明没有什么联系,他脑海里却无端浮出了这个画面。当时的刘庆川就站在南风馆二楼凭栏下,那处屋檐上方刚好是袁翎的卧房。刘庆川抽烟的时候还抬头盯着一侧檐角,他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刘庆川看见自己下楼时的模样明显在遮掩什么。池云非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当即起身,道:“我去花园看看。”“啊?”“你好好休息。”池云非道,“明日我再来看你。”白煌一怔:“你还真每天都来啊?”“不想我来?那我就不来了。”“不……”白煌苦笑了一下,“只是将军那边……”“他不会多想的。”池云非无所谓道,“我倒希望他能为我吃吃醋,不过只是想想而已。他就算生气,也不过是气我已经成婚,却和其他男人走得太近。”白煌看看他的脸色,心里不太是滋味,但又想池云非多陪陪他,这几日在家实在是闷坏了,便低落道:“行吧,明日我提前让人准备你喜欢的油酥鸡翅,裹蜂蜜的那种。”“真是好久没吃了。”池云非顿时笑弯了眼睛,点头道,“温家吃得清淡,几乎没有油炸的东西,可馋死我了。”“不会你来看我,其实就为了这么一口吃的吧?”白煌顿时不满了,“说出去谁信啊?嫁进堂堂温家,连油酥鸡翅都没得吃?”“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池云非比了个鬼脸,转身带着丫鬟走了,白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片刻后叹了口气。第49章 好看花园里袁翎随便披了小生的戏服,没戴帽子,一头乌黑长发拿红绳松散束了,一手握扇一手往上抬起,正唱得起劲儿。旁边有小厮敲锣打鼓,锵锵锵锵的声音有节奏地传来,路过的丫鬟小厮都忍不住在长廊后驻足偷看,有小丫鬟看得满脸通红,得知对方是南风馆的头牌红人,立时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池云非也没走近,在花园外拢着双手看了一会儿。他手里抱着一只雕刻精致的小暖炉,袖口两边的狐毛刚好遮盖在手背上,只露出修长的白皙指尖,看着就让人想抓住轻咬两口,感觉味道一定是甜的。贴身丫鬟站在池云非身后,小声道:“少爷,外头风大。您病才刚好,将军吩咐了不能让您……”池云非比了个“嘘”的手势,笑眯眯道:“人唱得多好听,别打岔。”丫鬟:“……”袁翎那调门儿是比不得宁婉香,唱得也很随意,但在普通人里算是不错了。他外出没有化妆,不像在南风馆里会描眉抹粉,身上也没有那胭脂的香味,只有淡淡好闻的檀木香。这么一看,袁翎确实长得十分俊美,不似宁婉香那般温润君子似的,浓眉微扬带着一点攻击性,面部轮廓没了脂粉的掩盖,显出了一些棱角;他脖颈修长,唱曲儿时喉结上下滑动,很是性感。这时他侧头朝池云非看了一眼,眯眼时卧蚕凸显,杏眼含笑,令人心生好感。有的人长相上便能占上几分便宜,那叫合眼缘。袁翎便是这种人,任何人第一眼见了他,都会下意识想亲近他,无意识地放下防备,直觉他是个不错的人。池云非先前见他的时候没多留意,当时他全幅心神都放在了躲避温将军这件事上,这会儿迎着日光再见,也很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是当红头牌。一曲终了,池云非将暖炉塞给丫鬟,主动鼓掌。白老爷子也笑呵呵地鼓掌,回头见了池云非,招手道:“云非啊,来来,谈完事了?”池云非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起白煌,只点头道:“是,谈完了。明儿我还来,再给您老带一筐鲜鱼来,那东西得冰湖里现抓,一次不能抓多了,吃多少抓多少,肉质鲜着呢!”“好好。”白老爷子笑呵呵地,拉了云非的手让他在身旁坐了,“这是袁翎,袁翎,这是池家的小少爷,池云非。怎么样云非,袁翎这唱功还可以?”“是不错。”池云非夸赞道,“袁少不愧是当红头牌,琴棋书画样样能来,连戏也能唱。刚才那段是金福班新排的剧吧?我听过一回,宁婉香在里头扮得可好看了。”“那是,小宁儿那是什么人。”白老爷子常去听戏,宁婉香在三省十一城都很有名,还常被请去外地演出,白老爷子立刻竖大拇指,“那孩子前途无量!以后指不定能排进四小花旦里!”袁翎脱了戏服交给旁人,又接过丫鬟的茶喝了润润嗓子,这时候才插话道:“宁花旦那嗓子,旁人是不能比。但回龙城里还有个名角,也不输给他去。”“知道!”说起这些,白老爷子精神可足了,兴致勃勃地,“是那个叫‘万纱儿’的,比小宁儿还小两岁呢。要么说一山还有一山高,前浪推后浪呢?”袁翎点点头,露出一点浅笑,走到白老爷子身后帮他捏肩膀。白老爷子叹息一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我老啦,也不知道还能活多少日子了。未来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要怎么折腾,谁出名谁不出名的,那都不关我的事咯。我现在啊,就希望能到点儿入土,顺顺利利的,别再伤筋动骨了。老骨头朽啦,经不住折腾了。”这话说得微妙,乍听仿佛是在跟袁翎说:他年纪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眼下没什么盼头了。表面看起来,仿佛是在打消那些外头人的狐疑,算是借袁翎的口给外头一个合理的解释——袁翎三番五次被请来,外面自然是有人会打听的。可池云非却是看了袁翎一眼,心下奇怪:他怎么觉得,这话不像是解释,而是在回答袁翎,甚至像是……劝诫?袁翎不轻不重地捏着白老爷子的肩膀,恭敬道:“没有你们,也不会有我们这些后辈,我个人一向是很尊敬您的,还请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年轻人做事容易冲动,不计后果,但凡事有利有弊,还得有像您这样的前浪给后辈们引路才行。”袁翎笑了一下,轻松道:“您老人家定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的。”池云非坐在一旁不吭声,只慢慢喝茶。白老爷子一时没说话,片刻后却打起小呼噜来,嘴巴微微张着,像是累了,在清冷的日光下看着,同外面普通的老爷爷没什么区别。袁翎也不再说话,只让小厮拿了薄毯来给老人盖着,又帮老人捏了会儿肩膀,才收手告辞离开。他一走,池云非也起身告辞,管家便送二位出门。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等出了大门,池云非回头看了眼白府的匾额,笑吟吟道:“袁少,你猜老爷子是真睡,还是装睡?”袁翎没答话,轻轻一拂袖口,姿态十分好看。那边小厮找来了人力车,扶了袁翎上去。池云非观察袁翎神情,没瞧出什么来,也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正要转身离开,却听那人在车上道:“池少爷对白家的事怎么想?”“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袁翎并不看池云非,只盯着不远处的某一点,淡淡道,“温将军想利用白家牵制其他几大家族,甚至想以此为突破口找到破解之法。不得不说,这主意非常不错。可惜已为时晚了。”池云非站在台阶上,歪头看他:“我倒是不知道,袁少居然还关心这个呢?”“我就住在岳城,也没别的家人了。”袁翎一勾嘴角,“总得为自己的后路考虑。”“哦……”池云非慢悠悠道,“那袁少的后路是什么?这就是你总来白府的原因?能说说吗?”“……池少爷很敏锐,但还差点火候。”袁翎让车夫离开,声音随风飘到池云非耳边,那语调带着点笑意,却又有几分笃定坚韧之感,“很快我就会去温府拜访的。告辞。”池云非皱眉,他确实猜不透袁翎的意思。他或许直觉敏锐,有些小聪明,但论城府,他是不如这些人的。前者的优势,在于因为和箫棠自小关系不错,在铜锣巷里有不少消息渠道,因此才能比旁人更容易看透几分真相,再借着这些消息,用小聪明去做点事情——譬如他之前查到的资料,抓住了刺客等等。但论人心城府,那就不是小聪明能解决的了。在这些人手里,消息渠道人脉关系,不过都是棋盘上的棋子,下棋的人早就走一步看十步,能充分利用自己已有的资源和信息,为自身创造更有利的机会。温家也好、袁翎也好,甚至白家、柳家都是这种人。池云非被保护得太好,心思纯直,始终是差了那么点,但他并不觉得沮丧,因为那样的人生他并不稀罕——太累。所有的人、事都在天秤上被衡量、比较,所有的棋子都在已经布好的棋盘上来回纠缠,这个网做得越大,越容易将自己也一块儿兜进去。在没完没了的利益争斗里,没有人会是常胜不败的,终有一天,同样的计谋会落到自己身上,自己也会变成被比较、被衡量、被选择或者被丢弃的那一个。他并不喜欢。而越是看清了这些,他越是能懂得温信阳肩上的负担和责任。他拢着袖子,看了看阴沉的天色,突然就有些思念起自己的将军来。回去温一壶好酒,弄点好吃的,等将军回来吧。一想到那个人,池云非心情就好了不少,那些纷扰的念头被他抛在脑后,只是还没等上车,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温信阳穿着铁灰色的军装,系着玄色披风,单枪匹马地出现在白府门外的长街上,小丫鬟惊讶道:“是将军!他怎么来了?”池云非却是定定看着对方靠近,眼也不眨,心里一时被暖意灌得发胀,手指不由自主蜷缩了一下,随即关上车门,大步朝温信阳跑去。黑枭一声嘶鸣放缓了速度,经过池云非时,温信阳弯腰一把搂了人,将人带上了马。马儿灵敏地转身,调了个头又朝远处跑去。“哎!少爷!”小丫鬟愣住了,“将军!少爷!”“把车开回去!”温信阳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带少爷去望悦楼吃饭!”池云非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困在了温信阳怀里,他“嘶”了一声,不满道:“我屁股疼,骑什么马……”温信阳便放慢了速度,让池云非横坐在身前,低头嗅过池云非发尖的味道。这只是个不经意的动作,却让池云非一下红了脸。温信阳毫无自觉,道:“还疼?”“不然呢?”“下来。”温信阳停了马,“我背你。”“不要!”池云非笑了,“大白天的,像什么样子!这会儿又不嫌我给你丢人了?”温信阳停了马,让池云非坐在马背上,他则下马牵着走。马儿走得很慢,池云非舒服点了,拿脚碰了碰将军的肩膀,被将军不满地抓住了脚踝,拇指在那细瘦脚踝上摩挲:“干什么?”“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是很忙吗?”“来接你。”温信阳道,“爹让我回家休息,有他和其他叔伯在,可以放心。”池云非端茶的手一顿,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轻笑着转移话题:“我听说白老爷前几日总请袁翎来府上?是为你请的吗?”“跟我可没关系!”白煌脸登时红了,反驳道,“我就见过他一面,在我爷爷的书房里,我也不知道他来做什么……你别胡说八道!”池云非啊了一声,佩服道:“白老爷子真是老当益壮……”“没有的事!”白煌拿枕头砸过去,气笑了,“爷爷就是请他来下棋的。家里现在这样,也不方便请熟人来。”池云非却是没说话,手指轻轻摩挲茶盏边缘,眉头凝起。“怎么了?”白煌自小同他吵到大,一见他这脸色就知道有问题,“你又想到什么了?”“唔。”池云非若有所思,“白老爷子为什么非得请袁翎呢?这不是很奇怪吗?”“……谁知道?”白煌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耸肩道,“我藏在家里,行动不便,请熟人来很可能会发现端倪,请相熟的棋士来,又可能会被外界怀疑。毕竟府里到现在也没办白事,老爷子平时又很疼我,我‘死’了家里还请人来下棋喝茶?谁都知道不可能。”“请袁翎来就很合理吗?”池云非道,“外面人都摸不着头脑,还有说你爷爷疯了的。”“这不就对了?”白煌一拍手,摊开,面朝池云非笃定道,“就是要反其道行之!看起来不可思议,说不通,反而能让外人打消怀疑。顶多也就猜测老爷子受不了打击,老糊涂了。”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但为何偏偏是袁翎?白府上很少有人会去南风馆,白煌也没去过,他们应该没人和里面的人熟识。若要反其道行之,请金福班也行,请其他的杂耍也可以,效果不都一样吗?都只会让人觉得老爷子疯了。池云非想不通,隐隐又听院外传来唱戏的声音,那声音洪亮耳熟,唱得是小生,正是袁翎的声音。袁翎什么都会点,不见得精通,但为人八面玲珑,只要他想,总能轻易获得他人的好感和信赖。池云非打开窗户听了会儿,白煌道:“偶尔爷爷会让他在前面花园唱一段,我这里能听见一点声儿,算是给我解闷。”池云非一手搭在窗沿边,问:“袁翎过年没走?”“听说他早就没家人了,岳城就是他的家。”新年头一天,又把人叫来家里唱曲儿,到底是白老爷子一片苦心,给孙儿解闷,还是有别的原因?池云非垂眸思索,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之前他去铜锣鼓后巷找箫棠拿药的时候,送他去的刘庆川在南风馆屋檐下抽烟的景象。明明没有什么联系,他脑海里却无端浮出了这个画面。当时的刘庆川就站在南风馆二楼凭栏下,那处屋檐上方刚好是袁翎的卧房。刘庆川抽烟的时候还抬头盯着一侧檐角,他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刘庆川看见自己下楼时的模样明显在遮掩什么。池云非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当即起身,道:“我去花园看看。”“啊?”“你好好休息。”池云非道,“明日我再来看你。”白煌一怔:“你还真每天都来啊?”“不想我来?那我就不来了。”“不……”白煌苦笑了一下,“只是将军那边……”“他不会多想的。”池云非无所谓道,“我倒希望他能为我吃吃醋,不过只是想想而已。他就算生气,也不过是气我已经成婚,却和其他男人走得太近。”白煌看看他的脸色,心里不太是滋味,但又想池云非多陪陪他,这几日在家实在是闷坏了,便低落道:“行吧,明日我提前让人准备你喜欢的油酥鸡翅,裹蜂蜜的那种。”“真是好久没吃了。”池云非顿时笑弯了眼睛,点头道,“温家吃得清淡,几乎没有油炸的东西,可馋死我了。”“不会你来看我,其实就为了这么一口吃的吧?”白煌顿时不满了,“说出去谁信啊?嫁进堂堂温家,连油酥鸡翅都没得吃?”“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池云非比了个鬼脸,转身带着丫鬟走了,白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片刻后叹了口气。第49章 好看花园里袁翎随便披了小生的戏服,没戴帽子,一头乌黑长发拿红绳松散束了,一手握扇一手往上抬起,正唱得起劲儿。旁边有小厮敲锣打鼓,锵锵锵锵的声音有节奏地传来,路过的丫鬟小厮都忍不住在长廊后驻足偷看,有小丫鬟看得满脸通红,得知对方是南风馆的头牌红人,立时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池云非也没走近,在花园外拢着双手看了一会儿。他手里抱着一只雕刻精致的小暖炉,袖口两边的狐毛刚好遮盖在手背上,只露出修长的白皙指尖,看着就让人想抓住轻咬两口,感觉味道一定是甜的。贴身丫鬟站在池云非身后,小声道:“少爷,外头风大。您病才刚好,将军吩咐了不能让您……”池云非比了个“嘘”的手势,笑眯眯道:“人唱得多好听,别打岔。”丫鬟:“……”袁翎那调门儿是比不得宁婉香,唱得也很随意,但在普通人里算是不错了。他外出没有化妆,不像在南风馆里会描眉抹粉,身上也没有那胭脂的香味,只有淡淡好闻的檀木香。这么一看,袁翎确实长得十分俊美,不似宁婉香那般温润君子似的,浓眉微扬带着一点攻击性,面部轮廓没了脂粉的掩盖,显出了一些棱角;他脖颈修长,唱曲儿时喉结上下滑动,很是性感。这时他侧头朝池云非看了一眼,眯眼时卧蚕凸显,杏眼含笑,令人心生好感。有的人长相上便能占上几分便宜,那叫合眼缘。袁翎便是这种人,任何人第一眼见了他,都会下意识想亲近他,无意识地放下防备,直觉他是个不错的人。池云非先前见他的时候没多留意,当时他全幅心神都放在了躲避温将军这件事上,这会儿迎着日光再见,也很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是当红头牌。一曲终了,池云非将暖炉塞给丫鬟,主动鼓掌。白老爷子也笑呵呵地鼓掌,回头见了池云非,招手道:“云非啊,来来,谈完事了?”池云非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起白煌,只点头道:“是,谈完了。明儿我还来,再给您老带一筐鲜鱼来,那东西得冰湖里现抓,一次不能抓多了,吃多少抓多少,肉质鲜着呢!”“好好。”白老爷子笑呵呵地,拉了云非的手让他在身旁坐了,“这是袁翎,袁翎,这是池家的小少爷,池云非。怎么样云非,袁翎这唱功还可以?”“是不错。”池云非夸赞道,“袁少不愧是当红头牌,琴棋书画样样能来,连戏也能唱。刚才那段是金福班新排的剧吧?我听过一回,宁婉香在里头扮得可好看了。”“那是,小宁儿那是什么人。”白老爷子常去听戏,宁婉香在三省十一城都很有名,还常被请去外地演出,白老爷子立刻竖大拇指,“那孩子前途无量!以后指不定能排进四小花旦里!”袁翎脱了戏服交给旁人,又接过丫鬟的茶喝了润润嗓子,这时候才插话道:“宁花旦那嗓子,旁人是不能比。但回龙城里还有个名角,也不输给他去。”“知道!”说起这些,白老爷子精神可足了,兴致勃勃地,“是那个叫‘万纱儿’的,比小宁儿还小两岁呢。要么说一山还有一山高,前浪推后浪呢?”袁翎点点头,露出一点浅笑,走到白老爷子身后帮他捏肩膀。白老爷子叹息一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我老啦,也不知道还能活多少日子了。未来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要怎么折腾,谁出名谁不出名的,那都不关我的事咯。我现在啊,就希望能到点儿入土,顺顺利利的,别再伤筋动骨了。老骨头朽啦,经不住折腾了。”这话说得微妙,乍听仿佛是在跟袁翎说:他年纪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眼下没什么盼头了。表面看起来,仿佛是在打消那些外头人的狐疑,算是借袁翎的口给外头一个合理的解释——袁翎三番五次被请来,外面自然是有人会打听的。可池云非却是看了袁翎一眼,心下奇怪:他怎么觉得,这话不像是解释,而是在回答袁翎,甚至像是……劝诫?袁翎不轻不重地捏着白老爷子的肩膀,恭敬道:“没有你们,也不会有我们这些后辈,我个人一向是很尊敬您的,还请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年轻人做事容易冲动,不计后果,但凡事有利有弊,还得有像您这样的前浪给后辈们引路才行。”袁翎笑了一下,轻松道:“您老人家定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的。”池云非坐在一旁不吭声,只慢慢喝茶。白老爷子一时没说话,片刻后却打起小呼噜来,嘴巴微微张着,像是累了,在清冷的日光下看着,同外面普通的老爷爷没什么区别。袁翎也不再说话,只让小厮拿了薄毯来给老人盖着,又帮老人捏了会儿肩膀,才收手告辞离开。他一走,池云非也起身告辞,管家便送二位出门。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等出了大门,池云非回头看了眼白府的匾额,笑吟吟道:“袁少,你猜老爷子是真睡,还是装睡?”袁翎没答话,轻轻一拂袖口,姿态十分好看。那边小厮找来了人力车,扶了袁翎上去。池云非观察袁翎神情,没瞧出什么来,也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正要转身离开,却听那人在车上道:“池少爷对白家的事怎么想?”“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袁翎并不看池云非,只盯着不远处的某一点,淡淡道,“温将军想利用白家牵制其他几大家族,甚至想以此为突破口找到破解之法。不得不说,这主意非常不错。可惜已为时晚了。”池云非站在台阶上,歪头看他:“我倒是不知道,袁少居然还关心这个呢?”“我就住在岳城,也没别的家人了。”袁翎一勾嘴角,“总得为自己的后路考虑。”“哦……”池云非慢悠悠道,“那袁少的后路是什么?这就是你总来白府的原因?能说说吗?”“……池少爷很敏锐,但还差点火候。”袁翎让车夫离开,声音随风飘到池云非耳边,那语调带着点笑意,却又有几分笃定坚韧之感,“很快我就会去温府拜访的。告辞。”池云非皱眉,他确实猜不透袁翎的意思。他或许直觉敏锐,有些小聪明,但论城府,他是不如这些人的。前者的优势,在于因为和箫棠自小关系不错,在铜锣巷里有不少消息渠道,因此才能比旁人更容易看透几分真相,再借着这些消息,用小聪明去做点事情——譬如他之前查到的资料,抓住了刺客等等。但论人心城府,那就不是小聪明能解决的了。在这些人手里,消息渠道人脉关系,不过都是棋盘上的棋子,下棋的人早就走一步看十步,能充分利用自己已有的资源和信息,为自身创造更有利的机会。温家也好、袁翎也好,甚至白家、柳家都是这种人。池云非被保护得太好,心思纯直,始终是差了那么点,但他并不觉得沮丧,因为那样的人生他并不稀罕——太累。所有的人、事都在天秤上被衡量、比较,所有的棋子都在已经布好的棋盘上来回纠缠,这个网做得越大,越容易将自己也一块儿兜进去。在没完没了的利益争斗里,没有人会是常胜不败的,终有一天,同样的计谋会落到自己身上,自己也会变成被比较、被衡量、被选择或者被丢弃的那一个。他并不喜欢。而越是看清了这些,他越是能懂得温信阳肩上的负担和责任。他拢着袖子,看了看阴沉的天色,突然就有些思念起自己的将军来。回去温一壶好酒,弄点好吃的,等将军回来吧。一想到那个人,池云非心情就好了不少,那些纷扰的念头被他抛在脑后,只是还没等上车,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温信阳穿着铁灰色的军装,系着玄色披风,单枪匹马地出现在白府门外的长街上,小丫鬟惊讶道:“是将军!他怎么来了?”池云非却是定定看着对方靠近,眼也不眨,心里一时被暖意灌得发胀,手指不由自主蜷缩了一下,随即关上车门,大步朝温信阳跑去。黑枭一声嘶鸣放缓了速度,经过池云非时,温信阳弯腰一把搂了人,将人带上了马。马儿灵敏地转身,调了个头又朝远处跑去。“哎!少爷!”小丫鬟愣住了,“将军!少爷!”“把车开回去!”温信阳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带少爷去望悦楼吃饭!”池云非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困在了温信阳怀里,他“嘶”了一声,不满道:“我屁股疼,骑什么马……”温信阳便放慢了速度,让池云非横坐在身前,低头嗅过池云非发尖的味道。这只是个不经意的动作,却让池云非一下红了脸。温信阳毫无自觉,道:“还疼?”“不然呢?”“下来。”温信阳停了马,“我背你。”“不要!”池云非笑了,“大白天的,像什么样子!这会儿又不嫌我给你丢人了?”温信阳停了马,让池云非坐在马背上,他则下马牵着走。马儿走得很慢,池云非舒服点了,拿脚碰了碰将军的肩膀,被将军不满地抓住了脚踝,拇指在那细瘦脚踝上摩挲:“干什么?”“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是很忙吗?”“来接你。”温信阳道,“爹让我回家休息,有他和其他叔伯在,可以放心。”池云非端茶的手一顿,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轻笑着转移话题:“我听说白老爷前几日总请袁翎来府上?是为你请的吗?”“跟我可没关系!”白煌脸登时红了,反驳道,“我就见过他一面,在我爷爷的书房里,我也不知道他来做什么……你别胡说八道!”池云非啊了一声,佩服道:“白老爷子真是老当益壮……”“没有的事!”白煌拿枕头砸过去,气笑了,“爷爷就是请他来下棋的。家里现在这样,也不方便请熟人来。”池云非却是没说话,手指轻轻摩挲茶盏边缘,眉头凝起。“怎么了?”白煌自小同他吵到大,一见他这脸色就知道有问题,“你又想到什么了?”“唔。”池云非若有所思,“白老爷子为什么非得请袁翎呢?这不是很奇怪吗?”“……谁知道?”白煌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耸肩道,“我藏在家里,行动不便,请熟人来很可能会发现端倪,请相熟的棋士来,又可能会被外界怀疑。毕竟府里到现在也没办白事,老爷子平时又很疼我,我‘死’了家里还请人来下棋喝茶?谁都知道不可能。”“请袁翎来就很合理吗?”池云非道,“外面人都摸不着头脑,还有说你爷爷疯了的。”“这不就对了?”白煌一拍手,摊开,面朝池云非笃定道,“就是要反其道行之!看起来不可思议,说不通,反而能让外人打消怀疑。顶多也就猜测老爷子受不了打击,老糊涂了。”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但为何偏偏是袁翎?白府上很少有人会去南风馆,白煌也没去过,他们应该没人和里面的人熟识。若要反其道行之,请金福班也行,请其他的杂耍也可以,效果不都一样吗?都只会让人觉得老爷子疯了。池云非想不通,隐隐又听院外传来唱戏的声音,那声音洪亮耳熟,唱得是小生,正是袁翎的声音。袁翎什么都会点,不见得精通,但为人八面玲珑,只要他想,总能轻易获得他人的好感和信赖。池云非打开窗户听了会儿,白煌道:“偶尔爷爷会让他在前面花园唱一段,我这里能听见一点声儿,算是给我解闷。”池云非一手搭在窗沿边,问:“袁翎过年没走?”“听说他早就没家人了,岳城就是他的家。”新年头一天,又把人叫来家里唱曲儿,到底是白老爷子一片苦心,给孙儿解闷,还是有别的原因?池云非垂眸思索,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之前他去铜锣鼓后巷找箫棠拿药的时候,送他去的刘庆川在南风馆屋檐下抽烟的景象。明明没有什么联系,他脑海里却无端浮出了这个画面。当时的刘庆川就站在南风馆二楼凭栏下,那处屋檐上方刚好是袁翎的卧房。刘庆川抽烟的时候还抬头盯着一侧檐角,他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刘庆川看见自己下楼时的模样明显在遮掩什么。池云非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当即起身,道:“我去花园看看。”“啊?”“你好好休息。”池云非道,“明日我再来看你。”白煌一怔:“你还真每天都来啊?”“不想我来?那我就不来了。”“不……”白煌苦笑了一下,“只是将军那边……”“他不会多想的。”池云非无所谓道,“我倒希望他能为我吃吃醋,不过只是想想而已。他就算生气,也不过是气我已经成婚,却和其他男人走得太近。”白煌看看他的脸色,心里不太是滋味,但又想池云非多陪陪他,这几日在家实在是闷坏了,便低落道:“行吧,明日我提前让人准备你喜欢的油酥鸡翅,裹蜂蜜的那种。”“真是好久没吃了。”池云非顿时笑弯了眼睛,点头道,“温家吃得清淡,几乎没有油炸的东西,可馋死我了。”“不会你来看我,其实就为了这么一口吃的吧?”白煌顿时不满了,“说出去谁信啊?嫁进堂堂温家,连油酥鸡翅都没得吃?”“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池云非比了个鬼脸,转身带着丫鬟走了,白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片刻后叹了口气。第49章 好看花园里袁翎随便披了小生的戏服,没戴帽子,一头乌黑长发拿红绳松散束了,一手握扇一手往上抬起,正唱得起劲儿。旁边有小厮敲锣打鼓,锵锵锵锵的声音有节奏地传来,路过的丫鬟小厮都忍不住在长廊后驻足偷看,有小丫鬟看得满脸通红,得知对方是南风馆的头牌红人,立时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池云非也没走近,在花园外拢着双手看了一会儿。他手里抱着一只雕刻精致的小暖炉,袖口两边的狐毛刚好遮盖在手背上,只露出修长的白皙指尖,看着就让人想抓住轻咬两口,感觉味道一定是甜的。贴身丫鬟站在池云非身后,小声道:“少爷,外头风大。您病才刚好,将军吩咐了不能让您……”池云非比了个“嘘”的手势,笑眯眯道:“人唱得多好听,别打岔。”丫鬟:“……”袁翎那调门儿是比不得宁婉香,唱得也很随意,但在普通人里算是不错了。他外出没有化妆,不像在南风馆里会描眉抹粉,身上也没有那胭脂的香味,只有淡淡好闻的檀木香。这么一看,袁翎确实长得十分俊美,不似宁婉香那般温润君子似的,浓眉微扬带着一点攻击性,面部轮廓没了脂粉的掩盖,显出了一些棱角;他脖颈修长,唱曲儿时喉结上下滑动,很是性感。这时他侧头朝池云非看了一眼,眯眼时卧蚕凸显,杏眼含笑,令人心生好感。有的人长相上便能占上几分便宜,那叫合眼缘。袁翎便是这种人,任何人第一眼见了他,都会下意识想亲近他,无意识地放下防备,直觉他是个不错的人。池云非先前见他的时候没多留意,当时他全幅心神都放在了躲避温将军这件事上,这会儿迎着日光再见,也很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是当红头牌。一曲终了,池云非将暖炉塞给丫鬟,主动鼓掌。白老爷子也笑呵呵地鼓掌,回头见了池云非,招手道:“云非啊,来来,谈完事了?”池云非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起白煌,只点头道:“是,谈完了。明儿我还来,再给您老带一筐鲜鱼来,那东西得冰湖里现抓,一次不能抓多了,吃多少抓多少,肉质鲜着呢!”“好好。”白老爷子笑呵呵地,拉了云非的手让他在身旁坐了,“这是袁翎,袁翎,这是池家的小少爷,池云非。怎么样云非,袁翎这唱功还可以?”“是不错。”池云非夸赞道,“袁少不愧是当红头牌,琴棋书画样样能来,连戏也能唱。刚才那段是金福班新排的剧吧?我听过一回,宁婉香在里头扮得可好看了。”“那是,小宁儿那是什么人。”白老爷子常去听戏,宁婉香在三省十一城都很有名,还常被请去外地演出,白老爷子立刻竖大拇指,“那孩子前途无量!以后指不定能排进四小花旦里!”袁翎脱了戏服交给旁人,又接过丫鬟的茶喝了润润嗓子,这时候才插话道:“宁花旦那嗓子,旁人是不能比。但回龙城里还有个名角,也不输给他去。”“知道!”说起这些,白老爷子精神可足了,兴致勃勃地,“是那个叫‘万纱儿’的,比小宁儿还小两岁呢。要么说一山还有一山高,前浪推后浪呢?”袁翎点点头,露出一点浅笑,走到白老爷子身后帮他捏肩膀。白老爷子叹息一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我老啦,也不知道还能活多少日子了。未来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要怎么折腾,谁出名谁不出名的,那都不关我的事咯。我现在啊,就希望能到点儿入土,顺顺利利的,别再伤筋动骨了。老骨头朽啦,经不住折腾了。”这话说得微妙,乍听仿佛是在跟袁翎说:他年纪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眼下没什么盼头了。表面看起来,仿佛是在打消那些外头人的狐疑,算是借袁翎的口给外头一个合理的解释——袁翎三番五次被请来,外面自然是有人会打听的。可池云非却是看了袁翎一眼,心下奇怪:他怎么觉得,这话不像是解释,而是在回答袁翎,甚至像是……劝诫?袁翎不轻不重地捏着白老爷子的肩膀,恭敬道:“没有你们,也不会有我们这些后辈,我个人一向是很尊敬您的,还请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年轻人做事容易冲动,不计后果,但凡事有利有弊,还得有像您这样的前浪给后辈们引路才行。”袁翎笑了一下,轻松道:“您老人家定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的。”池云非坐在一旁不吭声,只慢慢喝茶。白老爷子一时没说话,片刻后却打起小呼噜来,嘴巴微微张着,像是累了,在清冷的日光下看着,同外面普通的老爷爷没什么区别。袁翎也不再说话,只让小厮拿了薄毯来给老人盖着,又帮老人捏了会儿肩膀,才收手告辞离开。他一走,池云非也起身告辞,管家便送二位出门。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等出了大门,池云非回头看了眼白府的匾额,笑吟吟道:“袁少,你猜老爷子是真睡,还是装睡?”袁翎没答话,轻轻一拂袖口,姿态十分好看。那边小厮找来了人力车,扶了袁翎上去。池云非观察袁翎神情,没瞧出什么来,也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正要转身离开,却听那人在车上道:“池少爷对白家的事怎么想?”“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袁翎并不看池云非,只盯着不远处的某一点,淡淡道,“温将军想利用白家牵制其他几大家族,甚至想以此为突破口找到破解之法。不得不说,这主意非常不错。可惜已为时晚了。”池云非站在台阶上,歪头看他:“我倒是不知道,袁少居然还关心这个呢?”“我就住在岳城,也没别的家人了。”袁翎一勾嘴角,“总得为自己的后路考虑。”“哦……”池云非慢悠悠道,“那袁少的后路是什么?这就是你总来白府的原因?能说说吗?”“……池少爷很敏锐,但还差点火候。”袁翎让车夫离开,声音随风飘到池云非耳边,那语调带着点笑意,却又有几分笃定坚韧之感,“很快我就会去温府拜访的。告辞。”池云非皱眉,他确实猜不透袁翎的意思。他或许直觉敏锐,有些小聪明,但论城府,他是不如这些人的。前者的优势,在于因为和箫棠自小关系不错,在铜锣巷里有不少消息渠道,因此才能比旁人更容易看透几分真相,再借着这些消息,用小聪明去做点事情——譬如他之前查到的资料,抓住了刺客等等。但论人心城府,那就不是小聪明能解决的了。在这些人手里,消息渠道人脉关系,不过都是棋盘上的棋子,下棋的人早就走一步看十步,能充分利用自己已有的资源和信息,为自身创造更有利的机会。温家也好、袁翎也好,甚至白家、柳家都是这种人。池云非被保护得太好,心思纯直,始终是差了那么点,但他并不觉得沮丧,因为那样的人生他并不稀罕——太累。所有的人、事都在天秤上被衡量、比较,所有的棋子都在已经布好的棋盘上来回纠缠,这个网做得越大,越容易将自己也一块儿兜进去。在没完没了的利益争斗里,没有人会是常胜不败的,终有一天,同样的计谋会落到自己身上,自己也会变成被比较、被衡量、被选择或者被丢弃的那一个。他并不喜欢。而越是看清了这些,他越是能懂得温信阳肩上的负担和责任。他拢着袖子,看了看阴沉的天色,突然就有些思念起自己的将军来。回去温一壶好酒,弄点好吃的,等将军回来吧。一想到那个人,池云非心情就好了不少,那些纷扰的念头被他抛在脑后,只是还没等上车,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温信阳穿着铁灰色的军装,系着玄色披风,单枪匹马地出现在白府门外的长街上,小丫鬟惊讶道:“是将军!他怎么来了?”池云非却是定定看着对方靠近,眼也不眨,心里一时被暖意灌得发胀,手指不由自主蜷缩了一下,随即关上车门,大步朝温信阳跑去。黑枭一声嘶鸣放缓了速度,经过池云非时,温信阳弯腰一把搂了人,将人带上了马。马儿灵敏地转身,调了个头又朝远处跑去。“哎!少爷!”小丫鬟愣住了,“将军!少爷!”“把车开回去!”温信阳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带少爷去望悦楼吃饭!”池云非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困在了温信阳怀里,他“嘶”了一声,不满道:“我屁股疼,骑什么马……”温信阳便放慢了速度,让池云非横坐在身前,低头嗅过池云非发尖的味道。这只是个不经意的动作,却让池云非一下红了脸。温信阳毫无自觉,道:“还疼?”“不然呢?”“下来。”温信阳停了马,“我背你。”“不要!”池云非笑了,“大白天的,像什么样子!这会儿又不嫌我给你丢人了?”温信阳停了马,让池云非坐在马背上,他则下马牵着走。马儿走得很慢,池云非舒服点了,拿脚碰了碰将军的肩膀,被将军不满地抓住了脚踝,拇指在那细瘦脚踝上摩挲:“干什么?”“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是很忙吗?”“来接你。”温信阳道,“爹让我回家休息,有他和其他叔伯在,可以放心。”池云非端茶的手一顿,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轻笑着转移话题:“我听说白老爷前几日总请袁翎来府上?是为你请的吗?”“跟我可没关系!”白煌脸登时红了,反驳道,“我就见过他一面,在我爷爷的书房里,我也不知道他来做什么……你别胡说八道!”池云非啊了一声,佩服道:“白老爷子真是老当益壮……”“没有的事!”白煌拿枕头砸过去,气笑了,“爷爷就是请他来下棋的。家里现在这样,也不方便请熟人来。”池云非却是没说话,手指轻轻摩挲茶盏边缘,眉头凝起。“怎么了?”白煌自小同他吵到大,一见他这脸色就知道有问题,“你又想到什么了?”“唔。”池云非若有所思,“白老爷子为什么非得请袁翎呢?这不是很奇怪吗?”“……谁知道?”白煌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耸肩道,“我藏在家里,行动不便,请熟人来很可能会发现端倪,请相熟的棋士来,又可能会被外界怀疑。毕竟府里到现在也没办白事,老爷子平时又很疼我,我‘死’了家里还请人来下棋喝茶?谁都知道不可能。”“请袁翎来就很合理吗?”池云非道,“外面人都摸不着头脑,还有说你爷爷疯了的。”“这不就对了?”白煌一拍手,摊开,面朝池云非笃定道,“就是要反其道行之!看起来不可思议,说不通,反而能让外人打消怀疑。顶多也就猜测老爷子受不了打击,老糊涂了。”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但为何偏偏是袁翎?白府上很少有人会去南风馆,白煌也没去过,他们应该没人和里面的人熟识。若要反其道行之,请金福班也行,请其他的杂耍也可以,效果不都一样吗?都只会让人觉得老爷子疯了。池云非想不通,隐隐又听院外传来唱戏的声音,那声音洪亮耳熟,唱得是小生,正是袁翎的声音。袁翎什么都会点,不见得精通,但为人八面玲珑,只要他想,总能轻易获得他人的好感和信赖。池云非打开窗户听了会儿,白煌道:“偶尔爷爷会让他在前面花园唱一段,我这里能听见一点声儿,算是给我解闷。”池云非一手搭在窗沿边,问:“袁翎过年没走?”“听说他早就没家人了,岳城就是他的家。”新年头一天,又把人叫来家里唱曲儿,到底是白老爷子一片苦心,给孙儿解闷,还是有别的原因?池云非垂眸思索,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之前他去铜锣鼓后巷找箫棠拿药的时候,送他去的刘庆川在南风馆屋檐下抽烟的景象。明明没有什么联系,他脑海里却无端浮出了这个画面。当时的刘庆川就站在南风馆二楼凭栏下,那处屋檐上方刚好是袁翎的卧房。刘庆川抽烟的时候还抬头盯着一侧檐角,他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刘庆川看见自己下楼时的模样明显在遮掩什么。池云非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当即起身,道:“我去花园看看。”“啊?”“你好好休息。”池云非道,“明日我再来看你。”白煌一怔:“你还真每天都来啊?”“不想我来?那我就不来了。”“不……”白煌苦笑了一下,“只是将军那边……”“他不会多想的。”池云非无所谓道,“我倒希望他能为我吃吃醋,不过只是想想而已。他就算生气,也不过是气我已经成婚,却和其他男人走得太近。”白煌看看他的脸色,心里不太是滋味,但又想池云非多陪陪他,这几日在家实在是闷坏了,便低落道:“行吧,明日我提前让人准备你喜欢的油酥鸡翅,裹蜂蜜的那种。”“真是好久没吃了。”池云非顿时笑弯了眼睛,点头道,“温家吃得清淡,几乎没有油炸的东西,可馋死我了。”“不会你来看我,其实就为了这么一口吃的吧?”白煌顿时不满了,“说出去谁信啊?嫁进堂堂温家,连油酥鸡翅都没得吃?”“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池云非比了个鬼脸,转身带着丫鬟走了,白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片刻后叹了口气。第49章 好看花园里袁翎随便披了小生的戏服,没戴帽子,一头乌黑长发拿红绳松散束了,一手握扇一手往上抬起,正唱得起劲儿。旁边有小厮敲锣打鼓,锵锵锵锵的声音有节奏地传来,路过的丫鬟小厮都忍不住在长廊后驻足偷看,有小丫鬟看得满脸通红,得知对方是南风馆的头牌红人,立时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池云非也没走近,在花园外拢着双手看了一会儿。他手里抱着一只雕刻精致的小暖炉,袖口两边的狐毛刚好遮盖在手背上,只露出修长的白皙指尖,看着就让人想抓住轻咬两口,感觉味道一定是甜的。贴身丫鬟站在池云非身后,小声道:“少爷,外头风大。您病才刚好,将军吩咐了不能让您……”池云非比了个“嘘”的手势,笑眯眯道:“人唱得多好听,别打岔。”丫鬟:“……”袁翎那调门儿是比不得宁婉香,唱得也很随意,但在普通人里算是不错了。他外出没有化妆,不像在南风馆里会描眉抹粉,身上也没有那胭脂的香味,只有淡淡好闻的檀木香。这么一看,袁翎确实长得十分俊美,不似宁婉香那般温润君子似的,浓眉微扬带着一点攻击性,面部轮廓没了脂粉的掩盖,显出了一些棱角;他脖颈修长,唱曲儿时喉结上下滑动,很是性感。这时他侧头朝池云非看了一眼,眯眼时卧蚕凸显,杏眼含笑,令人心生好感。有的人长相上便能占上几分便宜,那叫合眼缘。袁翎便是这种人,任何人第一眼见了他,都会下意识想亲近他,无意识地放下防备,直觉他是个不错的人。池云非先前见他的时候没多留意,当时他全幅心神都放在了躲避温将军这件事上,这会儿迎着日光再见,也很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是当红头牌。一曲终了,池云非将暖炉塞给丫鬟,主动鼓掌。白老爷子也笑呵呵地鼓掌,回头见了池云非,招手道:“云非啊,来来,谈完事了?”池云非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起白煌,只点头道:“是,谈完了。明儿我还来,再给您老带一筐鲜鱼来,那东西得冰湖里现抓,一次不能抓多了,吃多少抓多少,肉质鲜着呢!”“好好。”白老爷子笑呵呵地,拉了云非的手让他在身旁坐了,“这是袁翎,袁翎,这是池家的小少爷,池云非。怎么样云非,袁翎这唱功还可以?”“是不错。”池云非夸赞道,“袁少不愧是当红头牌,琴棋书画样样能来,连戏也能唱。刚才那段是金福班新排的剧吧?我听过一回,宁婉香在里头扮得可好看了。”“那是,小宁儿那是什么人。”白老爷子常去听戏,宁婉香在三省十一城都很有名,还常被请去外地演出,白老爷子立刻竖大拇指,“那孩子前途无量!以后指不定能排进四小花旦里!”袁翎脱了戏服交给旁人,又接过丫鬟的茶喝了润润嗓子,这时候才插话道:“宁花旦那嗓子,旁人是不能比。但回龙城里还有个名角,也不输给他去。”“知道!”说起这些,白老爷子精神可足了,兴致勃勃地,“是那个叫‘万纱儿’的,比小宁儿还小两岁呢。要么说一山还有一山高,前浪推后浪呢?”袁翎点点头,露出一点浅笑,走到白老爷子身后帮他捏肩膀。白老爷子叹息一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我老啦,也不知道还能活多少日子了。未来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要怎么折腾,谁出名谁不出名的,那都不关我的事咯。我现在啊,就希望能到点儿入土,顺顺利利的,别再伤筋动骨了。老骨头朽啦,经不住折腾了。”这话说得微妙,乍听仿佛是在跟袁翎说:他年纪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眼下没什么盼头了。表面看起来,仿佛是在打消那些外头人的狐疑,算是借袁翎的口给外头一个合理的解释——袁翎三番五次被请来,外面自然是有人会打听的。可池云非却是看了袁翎一眼,心下奇怪:他怎么觉得,这话不像是解释,而是在回答袁翎,甚至像是……劝诫?袁翎不轻不重地捏着白老爷子的肩膀,恭敬道:“没有你们,也不会有我们这些后辈,我个人一向是很尊敬您的,还请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年轻人做事容易冲动,不计后果,但凡事有利有弊,还得有像您这样的前浪给后辈们引路才行。”袁翎笑了一下,轻松道:“您老人家定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的。”池云非坐在一旁不吭声,只慢慢喝茶。白老爷子一时没说话,片刻后却打起小呼噜来,嘴巴微微张着,像是累了,在清冷的日光下看着,同外面普通的老爷爷没什么区别。袁翎也不再说话,只让小厮拿了薄毯来给老人盖着,又帮老人捏了会儿肩膀,才收手告辞离开。他一走,池云非也起身告辞,管家便送二位出门。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等出了大门,池云非回头看了眼白府的匾额,笑吟吟道:“袁少,你猜老爷子是真睡,还是装睡?”袁翎没答话,轻轻一拂袖口,姿态十分好看。那边小厮找来了人力车,扶了袁翎上去。池云非观察袁翎神情,没瞧出什么来,也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正要转身离开,却听那人在车上道:“池少爷对白家的事怎么想?”“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袁翎并不看池云非,只盯着不远处的某一点,淡淡道,“温将军想利用白家牵制其他几大家族,甚至想以此为突破口找到破解之法。不得不说,这主意非常不错。可惜已为时晚了。”池云非站在台阶上,歪头看他:“我倒是不知道,袁少居然还关心这个呢?”“我就住在岳城,也没别的家人了。”袁翎一勾嘴角,“总得为自己的后路考虑。”“哦……”池云非慢悠悠道,“那袁少的后路是什么?这就是你总来白府的原因?能说说吗?”“……池少爷很敏锐,但还差点火候。”袁翎让车夫离开,声音随风飘到池云非耳边,那语调带着点笑意,却又有几分笃定坚韧之感,“很快我就会去温府拜访的。告辞。”池云非皱眉,他确实猜不透袁翎的意思。他或许直觉敏锐,有些小聪明,但论城府,他是不如这些人的。前者的优势,在于因为和箫棠自小关系不错,在铜锣巷里有不少消息渠道,因此才能比旁人更容易看透几分真相,再借着这些消息,用小聪明去做点事情——譬如他之前查到的资料,抓住了刺客等等。但论人心城府,那就不是小聪明能解决的了。在这些人手里,消息渠道人脉关系,不过都是棋盘上的棋子,下棋的人早就走一步看十步,能充分利用自己已有的资源和信息,为自身创造更有利的机会。温家也好、袁翎也好,甚至白家、柳家都是这种人。池云非被保护得太好,心思纯直,始终是差了那么点,但他并不觉得沮丧,因为那样的人生他并不稀罕——太累。所有的人、事都在天秤上被衡量、比较,所有的棋子都在已经布好的棋盘上来回纠缠,这个网做得越大,越容易将自己也一块儿兜进去。在没完没了的利益争斗里,没有人会是常胜不败的,终有一天,同样的计谋会落到自己身上,自己也会变成被比较、被衡量、被选择或者被丢弃的那一个。他并不喜欢。而越是看清了这些,他越是能懂得温信阳肩上的负担和责任。他拢着袖子,看了看阴沉的天色,突然就有些思念起自己的将军来。回去温一壶好酒,弄点好吃的,等将军回来吧。一想到那个人,池云非心情就好了不少,那些纷扰的念头被他抛在脑后,只是还没等上车,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温信阳穿着铁灰色的军装,系着玄色披风,单枪匹马地出现在白府门外的长街上,小丫鬟惊讶道:“是将军!他怎么来了?”池云非却是定定看着对方靠近,眼也不眨,心里一时被暖意灌得发胀,手指不由自主蜷缩了一下,随即关上车门,大步朝温信阳跑去。黑枭一声嘶鸣放缓了速度,经过池云非时,温信阳弯腰一把搂了人,将人带上了马。马儿灵敏地转身,调了个头又朝远处跑去。“哎!少爷!”小丫鬟愣住了,“将军!少爷!”“把车开回去!”温信阳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带少爷去望悦楼吃饭!”池云非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困在了温信阳怀里,他“嘶”了一声,不满道:“我屁股疼,骑什么马……”温信阳便放慢了速度,让池云非横坐在身前,低头嗅过池云非发尖的味道。这只是个不经意的动作,却让池云非一下红了脸。温信阳毫无自觉,道:“还疼?”“不然呢?”“下来。”温信阳停了马,“我背你。”“不要!”池云非笑了,“大白天的,像什么样子!这会儿又不嫌我给你丢人了?”温信阳停了马,让池云非坐在马背上,他则下马牵着走。马儿走得很慢,池云非舒服点了,拿脚碰了碰将军的肩膀,被将军不满地抓住了脚踝,拇指在那细瘦脚踝上摩挲:“干什么?”“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是很忙吗?”“来接你。”温信阳道,“爹让我回家休息,有他和其他叔伯在,可以放心。”池云非端茶的手一顿,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轻笑着转移话题:“我听说白老爷前几日总请袁翎来府上?是为你请的吗?”“跟我可没关系!”白煌脸登时红了,反驳道,“我就见过他一面,在我爷爷的书房里,我也不知道他来做什么……你别胡说八道!”池云非啊了一声,佩服道:“白老爷子真是老当益壮……”“没有的事!”白煌拿枕头砸过去,气笑了,“爷爷就是请他来下棋的。家里现在这样,也不方便请熟人来。”池云非却是没说话,手指轻轻摩挲茶盏边缘,眉头凝起。“怎么了?”白煌自小同他吵到大,一见他这脸色就知道有问题,“你又想到什么了?”“唔。”池云非若有所思,“白老爷子为什么非得请袁翎呢?这不是很奇怪吗?”“……谁知道?”白煌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耸肩道,“我藏在家里,行动不便,请熟人来很可能会发现端倪,请相熟的棋士来,又可能会被外界怀疑。毕竟府里到现在也没办白事,老爷子平时又很疼我,我‘死’了家里还请人来下棋喝茶?谁都知道不可能。”“请袁翎来就很合理吗?”池云非道,“外面人都摸不着头脑,还有说你爷爷疯了的。”“这不就对了?”白煌一拍手,摊开,面朝池云非笃定道,“就是要反其道行之!看起来不可思议,说不通,反而能让外人打消怀疑。顶多也就猜测老爷子受不了打击,老糊涂了。”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但为何偏偏是袁翎?白府上很少有人会去南风馆,白煌也没去过,他们应该没人和里面的人熟识。若要反其道行之,请金福班也行,请其他的杂耍也可以,效果不都一样吗?都只会让人觉得老爷子疯了。池云非想不通,隐隐又听院外传来唱戏的声音,那声音洪亮耳熟,唱得是小生,正是袁翎的声音。袁翎什么都会点,不见得精通,但为人八面玲珑,只要他想,总能轻易获得他人的好感和信赖。池云非打开窗户听了会儿,白煌道:“偶尔爷爷会让他在前面花园唱一段,我这里能听见一点声儿,算是给我解闷。”池云非一手搭在窗沿边,问:“袁翎过年没走?”“听说他早就没家人了,岳城就是他的家。”新年头一天,又把人叫来家里唱曲儿,到底是白老爷子一片苦心,给孙儿解闷,还是有别的原因?池云非垂眸思索,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之前他去铜锣鼓后巷找箫棠拿药的时候,送他去的刘庆川在南风馆屋檐下抽烟的景象。明明没有什么联系,他脑海里却无端浮出了这个画面。当时的刘庆川就站在南风馆二楼凭栏下,那处屋檐上方刚好是袁翎的卧房。刘庆川抽烟的时候还抬头盯着一侧檐角,他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刘庆川看见自己下楼时的模样明显在遮掩什么。池云非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当即起身,道:“我去花园看看。”“啊?”“你好好休息。”池云非道,“明日我再来看你。”白煌一怔:“你还真每天都来啊?”“不想我来?那我就不来了。”“不……”白煌苦笑了一下,“只是将军那边……”“他不会多想的。”池云非无所谓道,“我倒希望他能为我吃吃醋,不过只是想想而已。他就算生气,也不过是气我已经成婚,却和其他男人走得太近。”白煌看看他的脸色,心里不太是滋味,但又想池云非多陪陪他,这几日在家实在是闷坏了,便低落道:“行吧,明日我提前让人准备你喜欢的油酥鸡翅,裹蜂蜜的那种。”“真是好久没吃了。”池云非顿时笑弯了眼睛,点头道,“温家吃得清淡,几乎没有油炸的东西,可馋死我了。”“不会你来看我,其实就为了这么一口吃的吧?”白煌顿时不满了,“说出去谁信啊?嫁进堂堂温家,连油酥鸡翅都没得吃?”“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池云非比了个鬼脸,转身带着丫鬟走了,白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片刻后叹了口气。第49章 好看花园里袁翎随便披了小生的戏服,没戴帽子,一头乌黑长发拿红绳松散束了,一手握扇一手往上抬起,正唱得起劲儿。旁边有小厮敲锣打鼓,锵锵锵锵的声音有节奏地传来,路过的丫鬟小厮都忍不住在长廊后驻足偷看,有小丫鬟看得满脸通红,得知对方是南风馆的头牌红人,立时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池云非也没走近,在花园外拢着双手看了一会儿。他手里抱着一只雕刻精致的小暖炉,袖口两边的狐毛刚好遮盖在手背上,只露出修长的白皙指尖,看着就让人想抓住轻咬两口,感觉味道一定是甜的。贴身丫鬟站在池云非身后,小声道:“少爷,外头风大。您病才刚好,将军吩咐了不能让您……”池云非比了个“嘘”的手势,笑眯眯道:“人唱得多好听,别打岔。”丫鬟:“……”袁翎那调门儿是比不得宁婉香,唱得也很随意,但在普通人里算是不错了。他外出没有化妆,不像在南风馆里会描眉抹粉,身上也没有那胭脂的香味,只有淡淡好闻的檀木香。这么一看,袁翎确实长得十分俊美,不似宁婉香那般温润君子似的,浓眉微扬带着一点攻击性,面部轮廓没了脂粉的掩盖,显出了一些棱角;他脖颈修长,唱曲儿时喉结上下滑动,很是性感。这时他侧头朝池云非看了一眼,眯眼时卧蚕凸显,杏眼含笑,令人心生好感。有的人长相上便能占上几分便宜,那叫合眼缘。袁翎便是这种人,任何人第一眼见了他,都会下意识想亲近他,无意识地放下防备,直觉他是个不错的人。池云非先前见他的时候没多留意,当时他全幅心神都放在了躲避温将军这件事上,这会儿迎着日光再见,也很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是当红头牌。一曲终了,池云非将暖炉塞给丫鬟,主动鼓掌。白老爷子也笑呵呵地鼓掌,回头见了池云非,招手道:“云非啊,来来,谈完事了?”池云非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起白煌,只点头道:“是,谈完了。明儿我还来,再给您老带一筐鲜鱼来,那东西得冰湖里现抓,一次不能抓多了,吃多少抓多少,肉质鲜着呢!”“好好。”白老爷子笑呵呵地,拉了云非的手让他在身旁坐了,“这是袁翎,袁翎,这是池家的小少爷,池云非。怎么样云非,袁翎这唱功还可以?”“是不错。”池云非夸赞道,“袁少不愧是当红头牌,琴棋书画样样能来,连戏也能唱。刚才那段是金福班新排的剧吧?我听过一回,宁婉香在里头扮得可好看了。”“那是,小宁儿那是什么人。”白老爷子常去听戏,宁婉香在三省十一城都很有名,还常被请去外地演出,白老爷子立刻竖大拇指,“那孩子前途无量!以后指不定能排进四小花旦里!”袁翎脱了戏服交给旁人,又接过丫鬟的茶喝了润润嗓子,这时候才插话道:“宁花旦那嗓子,旁人是不能比。但回龙城里还有个名角,也不输给他去。”“知道!”说起这些,白老爷子精神可足了,兴致勃勃地,“是那个叫‘万纱儿’的,比小宁儿还小两岁呢。要么说一山还有一山高,前浪推后浪呢?”袁翎点点头,露出一点浅笑,走到白老爷子身后帮他捏肩膀。白老爷子叹息一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我老啦,也不知道还能活多少日子了。未来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要怎么折腾,谁出名谁不出名的,那都不关我的事咯。我现在啊,就希望能到点儿入土,顺顺利利的,别再伤筋动骨了。老骨头朽啦,经不住折腾了。”这话说得微妙,乍听仿佛是在跟袁翎说:他年纪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眼下没什么盼头了。表面看起来,仿佛是在打消那些外头人的狐疑,算是借袁翎的口给外头一个合理的解释——袁翎三番五次被请来,外面自然是有人会打听的。可池云非却是看了袁翎一眼,心下奇怪:他怎么觉得,这话不像是解释,而是在回答袁翎,甚至像是……劝诫?袁翎不轻不重地捏着白老爷子的肩膀,恭敬道:“没有你们,也不会有我们这些后辈,我个人一向是很尊敬您的,还请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年轻人做事容易冲动,不计后果,但凡事有利有弊,还得有像您这样的前浪给后辈们引路才行。”袁翎笑了一下,轻松道:“您老人家定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的。”池云非坐在一旁不吭声,只慢慢喝茶。白老爷子一时没说话,片刻后却打起小呼噜来,嘴巴微微张着,像是累了,在清冷的日光下看着,同外面普通的老爷爷没什么区别。袁翎也不再说话,只让小厮拿了薄毯来给老人盖着,又帮老人捏了会儿肩膀,才收手告辞离开。他一走,池云非也起身告辞,管家便送二位出门。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等出了大门,池云非回头看了眼白府的匾额,笑吟吟道:“袁少,你猜老爷子是真睡,还是装睡?”袁翎没答话,轻轻一拂袖口,姿态十分好看。那边小厮找来了人力车,扶了袁翎上去。池云非观察袁翎神情,没瞧出什么来,也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正要转身离开,却听那人在车上道:“池少爷对白家的事怎么想?”“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袁翎并不看池云非,只盯着不远处的某一点,淡淡道,“温将军想利用白家牵制其他几大家族,甚至想以此为突破口找到破解之法。不得不说,这主意非常不错。可惜已为时晚了。”池云非站在台阶上,歪头看他:“我倒是不知道,袁少居然还关心这个呢?”“我就住在岳城,也没别的家人了。”袁翎一勾嘴角,“总得为自己的后路考虑。”“哦……”池云非慢悠悠道,“那袁少的后路是什么?这就是你总来白府的原因?能说说吗?”“……池少爷很敏锐,但还差点火候。”袁翎让车夫离开,声音随风飘到池云非耳边,那语调带着点笑意,却又有几分笃定坚韧之感,“很快我就会去温府拜访的。告辞。”池云非皱眉,他确实猜不透袁翎的意思。他或许直觉敏锐,有些小聪明,但论城府,他是不如这些人的。前者的优势,在于因为和箫棠自小关系不错,在铜锣巷里有不少消息渠道,因此才能比旁人更容易看透几分真相,再借着这些消息,用小聪明去做点事情——譬如他之前查到的资料,抓住了刺客等等。但论人心城府,那就不是小聪明能解决的了。在这些人手里,消息渠道人脉关系,不过都是棋盘上的棋子,下棋的人早就走一步看十步,能充分利用自己已有的资源和信息,为自身创造更有利的机会。温家也好、袁翎也好,甚至白家、柳家都是这种人。池云非被保护得太好,心思纯直,始终是差了那么点,但他并不觉得沮丧,因为那样的人生他并不稀罕——太累。所有的人、事都在天秤上被衡量、比较,所有的棋子都在已经布好的棋盘上来回纠缠,这个网做得越大,越容易将自己也一块儿兜进去。在没完没了的利益争斗里,没有人会是常胜不败的,终有一天,同样的计谋会落到自己身上,自己也会变成被比较、被衡量、被选择或者被丢弃的那一个。他并不喜欢。而越是看清了这些,他越是能懂得温信阳肩上的负担和责任。他拢着袖子,看了看阴沉的天色,突然就有些思念起自己的将军来。回去温一壶好酒,弄点好吃的,等将军回来吧。一想到那个人,池云非心情就好了不少,那些纷扰的念头被他抛在脑后,只是还没等上车,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温信阳穿着铁灰色的军装,系着玄色披风,单枪匹马地出现在白府门外的长街上,小丫鬟惊讶道:“是将军!他怎么来了?”池云非却是定定看着对方靠近,眼也不眨,心里一时被暖意灌得发胀,手指不由自主蜷缩了一下,随即关上车门,大步朝温信阳跑去。黑枭一声嘶鸣放缓了速度,经过池云非时,温信阳弯腰一把搂了人,将人带上了马。马儿灵敏地转身,调了个头又朝远处跑去。“哎!少爷!”小丫鬟愣住了,“将军!少爷!”“把车开回去!”温信阳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带少爷去望悦楼吃饭!”池云非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困在了温信阳怀里,他“嘶”了一声,不满道:“我屁股疼,骑什么马……”温信阳便放慢了速度,让池云非横坐在身前,低头嗅过池云非发尖的味道。这只是个不经意的动作,却让池云非一下红了脸。温信阳毫无自觉,道:“还疼?”“不然呢?”“下来。”温信阳停了马,“我背你。”“不要!”池云非笑了,“大白天的,像什么样子!这会儿又不嫌我给你丢人了?”温信阳停了马,让池云非坐在马背上,他则下马牵着走。马儿走得很慢,池云非舒服点了,拿脚碰了碰将军的肩膀,被将军不满地抓住了脚踝,拇指在那细瘦脚踝上摩挲:“干什么?”“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是很忙吗?”“来接你。”温信阳道,“爹让我回家休息,有他和其他叔伯在,可以放心。”池云非端茶的手一顿,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轻笑着转移话题:“我听说白老爷前几日总请袁翎来府上?是为你请的吗?”“跟我可没关系!”白煌脸登时红了,反驳道,“我就见过他一面,在我爷爷的书房里,我也不知道他来做什么……你别胡说八道!”池云非啊了一声,佩服道:“白老爷子真是老当益壮……”“没有的事!”白煌拿枕头砸过去,气笑了,“爷爷就是请他来下棋的。家里现在这样,也不方便请熟人来。”池云非却是没说话,手指轻轻摩挲茶盏边缘,眉头凝起。“怎么了?”白煌自小同他吵到大,一见他这脸色就知道有问题,“你又想到什么了?”“唔。”池云非若有所思,“白老爷子为什么非得请袁翎呢?这不是很奇怪吗?”“……谁知道?”白煌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耸肩道,“我藏在家里,行动不便,请熟人来很可能会发现端倪,请相熟的棋士来,又可能会被外界怀疑。毕竟府里到现在也没办白事,老爷子平时又很疼我,我‘死’了家里还请人来下棋喝茶?谁都知道不可能。”“请袁翎来就很合理吗?”池云非道,“外面人都摸不着头脑,还有说你爷爷疯了的。”“这不就对了?”白煌一拍手,摊开,面朝池云非笃定道,“就是要反其道行之!看起来不可思议,说不通,反而能让外人打消怀疑。顶多也就猜测老爷子受不了打击,老糊涂了。”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但为何偏偏是袁翎?白府上很少有人会去南风馆,白煌也没去过,他们应该没人和里面的人熟识。若要反其道行之,请金福班也行,请其他的杂耍也可以,效果不都一样吗?都只会让人觉得老爷子疯了。池云非想不通,隐隐又听院外传来唱戏的声音,那声音洪亮耳熟,唱得是小生,正是袁翎的声音。袁翎什么都会点,不见得精通,但为人八面玲珑,只要他想,总能轻易获得他人的好感和信赖。池云非打开窗户听了会儿,白煌道:“偶尔爷爷会让他在前面花园唱一段,我这里能听见一点声儿,算是给我解闷。”池云非一手搭在窗沿边,问:“袁翎过年没走?”“听说他早就没家人了,岳城就是他的家。”新年头一天,又把人叫来家里唱曲儿,到底是白老爷子一片苦心,给孙儿解闷,还是有别的原因?池云非垂眸思索,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之前他去铜锣鼓后巷找箫棠拿药的时候,送他去的刘庆川在南风馆屋檐下抽烟的景象。明明没有什么联系,他脑海里却无端浮出了这个画面。当时的刘庆川就站在南风馆二楼凭栏下,那处屋檐上方刚好是袁翎的卧房。刘庆川抽烟的时候还抬头盯着一侧檐角,他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刘庆川看见自己下楼时的模样明显在遮掩什么。池云非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当即起身,道:“我去花园看看。”“啊?”“你好好休息。”池云非道,“明日我再来看你。”白煌一怔:“你还真每天都来啊?”“不想我来?那我就不来了。”“不……”白煌苦笑了一下,“只是将军那边……”“他不会多想的。”池云非无所谓道,“我倒希望他能为我吃吃醋,不过只是想想而已。他就算生气,也不过是气我已经成婚,却和其他男人走得太近。”白煌看看他的脸色,心里不太是滋味,但又想池云非多陪陪他,这几日在家实在是闷坏了,便低落道:“行吧,明日我提前让人准备你喜欢的油酥鸡翅,裹蜂蜜的那种。”“真是好久没吃了。”池云非顿时笑弯了眼睛,点头道,“温家吃得清淡,几乎没有油炸的东西,可馋死我了。”“不会你来看我,其实就为了这么一口吃的吧?”白煌顿时不满了,“说出去谁信啊?嫁进堂堂温家,连油酥鸡翅都没得吃?”“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池云非比了个鬼脸,转身带着丫鬟走了,白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片刻后叹了口气。第49章 好看花园里袁翎随便披了小生的戏服,没戴帽子,一头乌黑长发拿红绳松散束了,一手握扇一手往上抬起,正唱得起劲儿。旁边有小厮敲锣打鼓,锵锵锵锵的声音有节奏地传来,路过的丫鬟小厮都忍不住在长廊后驻足偷看,有小丫鬟看得满脸通红,得知对方是南风馆的头牌红人,立时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池云非也没走近,在花园外拢着双手看了一会儿。他手里抱着一只雕刻精致的小暖炉,袖口两边的狐毛刚好遮盖在手背上,只露出修长的白皙指尖,看着就让人想抓住轻咬两口,感觉味道一定是甜的。贴身丫鬟站在池云非身后,小声道:“少爷,外头风大。您病才刚好,将军吩咐了不能让您……”池云非比了个“嘘”的手势,笑眯眯道:“人唱得多好听,别打岔。”丫鬟:“……”袁翎那调门儿是比不得宁婉香,唱得也很随意,但在普通人里算是不错了。他外出没有化妆,不像在南风馆里会描眉抹粉,身上也没有那胭脂的香味,只有淡淡好闻的檀木香。这么一看,袁翎确实长得十分俊美,不似宁婉香那般温润君子似的,浓眉微扬带着一点攻击性,面部轮廓没了脂粉的掩盖,显出了一些棱角;他脖颈修长,唱曲儿时喉结上下滑动,很是性感。这时他侧头朝池云非看了一眼,眯眼时卧蚕凸显,杏眼含笑,令人心生好感。有的人长相上便能占上几分便宜,那叫合眼缘。袁翎便是这种人,任何人第一眼见了他,都会下意识想亲近他,无意识地放下防备,直觉他是个不错的人。池云非先前见他的时候没多留意,当时他全幅心神都放在了躲避温将军这件事上,这会儿迎着日光再见,也很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是当红头牌。一曲终了,池云非将暖炉塞给丫鬟,主动鼓掌。白老爷子也笑呵呵地鼓掌,回头见了池云非,招手道:“云非啊,来来,谈完事了?”池云非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起白煌,只点头道:“是,谈完了。明儿我还来,再给您老带一筐鲜鱼来,那东西得冰湖里现抓,一次不能抓多了,吃多少抓多少,肉质鲜着呢!”“好好。”白老爷子笑呵呵地,拉了云非的手让他在身旁坐了,“这是袁翎,袁翎,这是池家的小少爷,池云非。怎么样云非,袁翎这唱功还可以?”“是不错。”池云非夸赞道,“袁少不愧是当红头牌,琴棋书画样样能来,连戏也能唱。刚才那段是金福班新排的剧吧?我听过一回,宁婉香在里头扮得可好看了。”“那是,小宁儿那是什么人。”白老爷子常去听戏,宁婉香在三省十一城都很有名,还常被请去外地演出,白老爷子立刻竖大拇指,“那孩子前途无量!以后指不定能排进四小花旦里!”袁翎脱了戏服交给旁人,又接过丫鬟的茶喝了润润嗓子,这时候才插话道:“宁花旦那嗓子,旁人是不能比。但回龙城里还有个名角,也不输给他去。”“知道!”说起这些,白老爷子精神可足了,兴致勃勃地,“是那个叫‘万纱儿’的,比小宁儿还小两岁呢。要么说一山还有一山高,前浪推后浪呢?”袁翎点点头,露出一点浅笑,走到白老爷子身后帮他捏肩膀。白老爷子叹息一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我老啦,也不知道还能活多少日子了。未来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要怎么折腾,谁出名谁不出名的,那都不关我的事咯。我现在啊,就希望能到点儿入土,顺顺利利的,别再伤筋动骨了。老骨头朽啦,经不住折腾了。”这话说得微妙,乍听仿佛是在跟袁翎说:他年纪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眼下没什么盼头了。表面看起来,仿佛是在打消那些外头人的狐疑,算是借袁翎的口给外头一个合理的解释——袁翎三番五次被请来,外面自然是有人会打听的。可池云非却是看了袁翎一眼,心下奇怪:他怎么觉得,这话不像是解释,而是在回答袁翎,甚至像是……劝诫?袁翎不轻不重地捏着白老爷子的肩膀,恭敬道:“没有你们,也不会有我们这些后辈,我个人一向是很尊敬您的,还请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年轻人做事容易冲动,不计后果,但凡事有利有弊,还得有像您这样的前浪给后辈们引路才行。”袁翎笑了一下,轻松道:“您老人家定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的。”池云非坐在一旁不吭声,只慢慢喝茶。白老爷子一时没说话,片刻后却打起小呼噜来,嘴巴微微张着,像是累了,在清冷的日光下看着,同外面普通的老爷爷没什么区别。袁翎也不再说话,只让小厮拿了薄毯来给老人盖着,又帮老人捏了会儿肩膀,才收手告辞离开。他一走,池云非也起身告辞,管家便送二位出门。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等出了大门,池云非回头看了眼白府的匾额,笑吟吟道:“袁少,你猜老爷子是真睡,还是装睡?”袁翎没答话,轻轻一拂袖口,姿态十分好看。那边小厮找来了人力车,扶了袁翎上去。池云非观察袁翎神情,没瞧出什么来,也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正要转身离开,却听那人在车上道:“池少爷对白家的事怎么想?”“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袁翎并不看池云非,只盯着不远处的某一点,淡淡道,“温将军想利用白家牵制其他几大家族,甚至想以此为突破口找到破解之法。不得不说,这主意非常不错。可惜已为时晚了。”池云非站在台阶上,歪头看他:“我倒是不知道,袁少居然还关心这个呢?”“我就住在岳城,也没别的家人了。”袁翎一勾嘴角,“总得为自己的后路考虑。”“哦……”池云非慢悠悠道,“那袁少的后路是什么?这就是你总来白府的原因?能说说吗?”“……池少爷很敏锐,但还差点火候。”袁翎让车夫离开,声音随风飘到池云非耳边,那语调带着点笑意,却又有几分笃定坚韧之感,“很快我就会去温府拜访的。告辞。”池云非皱眉,他确实猜不透袁翎的意思。他或许直觉敏锐,有些小聪明,但论城府,他是不如这些人的。前者的优势,在于因为和箫棠自小关系不错,在铜锣巷里有不少消息渠道,因此才能比旁人更容易看透几分真相,再借着这些消息,用小聪明去做点事情——譬如他之前查到的资料,抓住了刺客等等。但论人心城府,那就不是小聪明能解决的了。在这些人手里,消息渠道人脉关系,不过都是棋盘上的棋子,下棋的人早就走一步看十步,能充分利用自己已有的资源和信息,为自身创造更有利的机会。温家也好、袁翎也好,甚至白家、柳家都是这种人。池云非被保护得太好,心思纯直,始终是差了那么点,但他并不觉得沮丧,因为那样的人生他并不稀罕——太累。所有的人、事都在天秤上被衡量、比较,所有的棋子都在已经布好的棋盘上来回纠缠,这个网做得越大,越容易将自己也一块儿兜进去。在没完没了的利益争斗里,没有人会是常胜不败的,终有一天,同样的计谋会落到自己身上,自己也会变成被比较、被衡量、被选择或者被丢弃的那一个。他并不喜欢。而越是看清了这些,他越是能懂得温信阳肩上的负担和责任。他拢着袖子,看了看阴沉的天色,突然就有些思念起自己的将军来。回去温一壶好酒,弄点好吃的,等将军回来吧。一想到那个人,池云非心情就好了不少,那些纷扰的念头被他抛在脑后,只是还没等上车,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温信阳穿着铁灰色的军装,系着玄色披风,单枪匹马地出现在白府门外的长街上,小丫鬟惊讶道:“是将军!他怎么来了?”池云非却是定定看着对方靠近,眼也不眨,心里一时被暖意灌得发胀,手指不由自主蜷缩了一下,随即关上车门,大步朝温信阳跑去。黑枭一声嘶鸣放缓了速度,经过池云非时,温信阳弯腰一把搂了人,将人带上了马。马儿灵敏地转身,调了个头又朝远处跑去。“哎!少爷!”小丫鬟愣住了,“将军!少爷!”“把车开回去!”温信阳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带少爷去望悦楼吃饭!”池云非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困在了温信阳怀里,他“嘶”了一声,不满道:“我屁股疼,骑什么马……”温信阳便放慢了速度,让池云非横坐在身前,低头嗅过池云非发尖的味道。这只是个不经意的动作,却让池云非一下红了脸。温信阳毫无自觉,道:“还疼?”“不然呢?”“下来。”温信阳停了马,“我背你。”“不要!”池云非笑了,“大白天的,像什么样子!这会儿又不嫌我给你丢人了?”温信阳停了马,让池云非坐在马背上,他则下马牵着走。马儿走得很慢,池云非舒服点了,拿脚碰了碰将军的肩膀,被将军不满地抓住了脚踝,拇指在那细瘦脚踝上摩挲:“干什么?”“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是很忙吗?”“来接你。”温信阳道,“爹让我回家休息,有他和其他叔伯在,可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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