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婉香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慢声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宁原,是郑总统的人,来岳城的目的是监视温家,必要时提供帮助。”池云非冷哼一声,宁婉香摘掉他嘴里的布团,道:“池爷想问什么都可以,婉香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完就要杀人灭口吗?”池云非冷冷道,“让你监视温家,难道也包括绑走温念炀吗?他还这么小,能妨碍你们什么?”宁婉香笑起来:“池爷真是天真。斩草要除根这句话戏里都唱多少遍了?还需要我解释吗?”池云非咬牙,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关窍:“你让茉莉约了炀炀,然后拿他做人质跑出来的?”宁婉香点头:“正是如此。”“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原本是打算让温家主动和郑总统撕破脸,我们便能理所当然扣他一个‘叛国’的帽子,郑总统要出兵也就理所当然。可惜温家不上钩。”宁婉香冷下脸来,那股斯文儒雅的气质便显得有些阴沉诡异,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残忍:“温将军真是好耐心,无论我怎么暗示都不上当,暗地里却查到了俄国人身上,抓了柳家、白家和洪家的家主,眼看事情要败露,到时候上头追责我必是逃不过去。只能出此下策,为自己将功赎罪了。”池云非霎时想起那日金福班里喝酒,宁婉香同温信阳聊了许久,他还吃醋来着。宁婉香又展颜一笑,显出三分优雅,七分漠然:“拿你和温家独苗做人质,想来无论是温信阳还是温耀光之后的计划都会处处受制。虽然我不知道温信阳偷偷离开岳城是要去做什么,但起码我能保下一条命了。”箫棠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温耀光”是谁,正是温司令。温司令名成煌,字耀光。只是大家司令司令地喊习惯了,反而忘了他叫什么。池云非漠然不语,片刻后笑出了声,这笑声里带着浓浓讥讽,听得宁婉香背后发毛:“你笑什么?我可是说错了?”“你倒是会挑人,但是……没用啊。”池云非抬眼,摇头道,“温家之所以是温家,是因为他们代代都比寻常人有更强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你以为拿我和炀炀就可以牵制他们了吗?笑话……我又哭又闹不愿让深哥去冒险,他听我的吗?温家那么多人,金蛟营那么多人,他们选谁不行?非得让温信阳这个继承人亲自去冒险,你就没想过是为什么吗?”宁婉香眉头一皱:“为什么?”“因为他们温家的人都不怕死。”池云非咬牙切齿,仿佛真的带着恨意,“他们不怕死不怕牺牲,将温家名誉、祖宗传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深哥尚且年轻,再生一个不就得了?虽说会舍不得,可同他们温家宁死不愿折了脊梁的傲骨比,还是差了点。”“至于我。”池云非自嘲道,“我又不姓温,更不用在乎了。”宁婉香一时脸色黑沉,眉头皱出个川字,许久不言语。池云非好笑地看他:“还将功赎罪?温家要做什么天王老子也拦不住,否则怎么可能屹立几代人不倒?炀炀年纪虽小,但到底是姓温,来年坟前烧纸或许愧疚伤心,但他没有辱没温家名声,能保住温家不被你们算计,那就是大功一件。我天真?恐怕是你太小看人!”司机一脚踩下刹车,轮胎发出“叽”地尖锐声。司机黑着脸回头,不耐烦地扬手“啪”地一下重重给了池云非一巴掌,打得池云非偏过头去,嘴角流出血来。他愤恨道:“宁原,是你说这办法一定有用我们才配合你的!现在我们的身份都暴露了,岳城是回不去了,若这件事也办砸了,上头会怎么处置我们?你想清楚!”宁婉香双手攥得死紧,他被池云非说动了,现在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他没能及时发现温家针对军火的诡计,等回过神来,柳家、军火、俄国人都被一锅端了,甚至郑其鸿派来的众多暗线也都被暗中监视了起来。等巡查队一到,温家化被动为主动,等着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他们这些最不起眼的,往往会变成替罪羔羊,若郑其鸿暂时不想同温家撕破脸,那他,还有其他的暗线,就都会被灭口再泼上脏水,为郑其鸿粉饰太平。他不甘心!明明就快成功了,他不甘心!“别听他胡说!”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道,“他就算了,温念炀好歹是温家独苗。我不信他们能绝情到这种程度。”“那他俩呢?”司机冷声道,“带着我还嫌麻烦。”“既然没用就处理了吧。”宁婉香阴沉开口,对池云非道,“既然你都说了,你对温信阳没什么用,我又何必留着你节外生枝?”箫棠登时愤怒又惊慌地“呜呜”叫起来。宁婉香看了箫棠一眼,眼里闪过一点怜惜:“箫爷,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逗你的时候我也是真心觉得你很有意思。可惜了……”池云非在这生死关头却并不慌张,脑瓜子前所未有的清醒,道:“你可以杀了我,但你能保证你们真的会赢?”他往旁边吐了口血沫,冷笑道:“我是对温家没什么用,但不代表你杀了我温家会一点也不在乎。简单说,你是在往他们脸上抽巴掌,等事情结束,若是温家赢了,你猜你会怎么死?”宁婉香审视地打量他:“到头来,你还是怕死。其实温信阳对你很在乎,对吗?你在糊弄我?”“我当然怕死,我他妈又不是温家那群神经病。”池云非看着他,“正常人谁不怕死?你不怕吗?你若不是为了保命,抓我们做什么?”“我说得都是实话。”池云非道,“谁有那个闲心糊弄你?我要是糊弄你,我不应该抱紧你的大腿,拖延时间等着温家来救吗?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嫌死得不够快?”“……”宁婉香被他绕糊涂了,“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和炀炀,对温家没有你想得那么重要,所以你想拿我俩去要挟温家,不可能。”池云非一字一句道,“说不定温家为了不被拖累,还会亲自动手解决我俩。信不信由你。”宁婉香脸色微变。“我不想死,我也不想炀炀出事,好歹是我亲手带了大半年的孩子。况且你我无冤无仇,你何必对我们下狠手?俗话说得好,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池云非喉咙发干,语速依然维持不紧不慢,道,“我想活,你也想活,咱俩合作,行吗?”箫棠已经懵了,看着池云非连哼都没哼出声来。宁婉香显然也很莫名其妙,想了半天,没想出这里头的道理:“你别想唬我,你到底想做什么?说清楚。”“还说我天真。”池云非哼笑,“我不想死,但如果你拿我和炀炀去威胁温家,不管是在你手里,还是在温家手里,我他妈都必死。因为温家不会允许前路有障碍,为此他们愿意牺牲的东西是你所想象不到的。我说得够明白了吗?”宁婉香问:“那你想怎么合作?”“很简单,将计就计。”池云非铺垫了一大堆,终于将人拐到了自己的计划里,他深吸口气,竭力让自己稳住,哪怕绑在背后的双手一直在发抖,但他神情非常镇定且冷静,仿佛说得话就是圣旨,是理所当然的,令人不得不信服。“你想将功赎罪,我想活命。与其拿我和炀炀去威胁温家,反而遭到温家的反杀,不如找另外的路,拿到更有用的东西交给郑其鸿,你我都能活下来,不好吗?”宁婉香打量他,嗤笑:“我以为你爱温信阳爱得死去活来?”“我自然想和他共白首,他却要去寻死,我有什么办法?”池云非被扇了一巴掌的脸微微肿起来,拿舌头顶了顶腮帮,道,“况且他有儿子,他和林子清才是一家人,我是个外人。林子清还想着办法要拉我下马呢,这事你不会不知道。”宁婉香看着他:“你池爷这张嘴,在铜锣巷骗鬼能骗出花来。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要实在的东西。”“我就给你实在的东西。”池云非铿锵有力道,“你不是不知道温信阳离开岳城要去干什么吗?我知道,你把这个消息传回给郑其鸿,你这条命不就保住了?到时候两边乱起来,反正你也不可能回岳城了,你放了我们,从此你走你得阳关道,也没人知道你绑过我们,没人知道是我把消息漏给你的,我自回去当我的少爷,两全其美。”宁婉香一下坐直了:“你知道?不可能,这种机密温信阳怎么可能告诉你?”“信不信由你。”前头司机道:“你先说说看。”池云非转头盯着他,眼底汹涌着将人活剐了的杀气:“说可以,但我有条件。”宁婉香想到了什么,看了那司机一眼。司机满脸不耐烦:“死到临头你还提条件?”“这条件于我们的交易来说很划算。”池云非看向宁婉香,命令道,“刚才他哪只手打得我,就剁了他哪只手。”第65章 上钩池云非混迹赌坊多年,别的不说,装腔作势乃是基本功。哪怕手里握着一堆烂牌,也要一身老子满手好牌能让你输光裤子的气势,得让对方猜不出你的虚实。他可能没有温信阳那么善于攻人心计,说实话,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想好之后要怎么办。但好歹他知道一点:不能被动挨打,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虽然还没有后续计划,但他池爷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先拿出来,稳住了,再加一两句嘲讽刺激宁婉香:你确定你一定能赢?你确定杀了我不会招来温家报复?你确定你拿炀炀能换来你要的一切?你怎么确定?你有什么证据?他不给回答,只一个劲儿抛出问题,至于答案?你自己想去,关老子屁事?类似宁婉香这样的人,疑心病本就是职业习惯,一颗心早就烂进了肚子里,除了自己,谁也不能够相信,偶尔恐怕连自己的决定也会怀疑。走一步看三步,走十步看百步。看得多了,看得太远,身心俱疲难免就忘了脚下本来该有的路。也许走着走着,就走进死胡同了。谁知道呢?果然,宁婉香迟疑起来,池云非给出一堆问题,他没法回答。于是扪心自问,这计划当真能成功?若是失败了呢?他甚至没有别的退路。可如果按照池云非所说……总归他手里还有温念炀和池云非二人,关键时刻,指不定就变成了一条新路。他深吸口气,目光微冷看向那司机:“为了大局。”那司机顿时毛骨悚然,伸手就要拔枪:“你他妈疯了?听信这小子的话?”宁婉香比他动作更快,袖口里落出一只小枪,巴掌大,直直对上了司机的脑门儿。他道:“我说过多少次了,做人得留一线。这事非同小可,他要是诓我,我剁他两只手赔给你。”那司机喉咙一哽,就感觉副驾驶上的男人也转回头来森森地看着他。宁婉香道:“咱们回不了岳城了,这事办不好,别说你的手,命也未必能留。怎么的?咱们三个人的命,比不上你一只手重要?”“你!”池云非冷笑:“出去剁,别脏了我的眼。”副驾驶的男人枪口一转,对上同伴,宁婉香偏了下头,男人便揪着司机的衣领拉出车门,去林子里解决了。四下一片安静,箫棠一颗心狂跳,偷偷去看池云非的脸色。池云非脸虽肿着,面容却是从未有过的肃穆,眉眼间隐约带着点戾气,他不笑不言语的模样,便将那可爱讨喜的五官衬出几分凌厉。他池爷的架子一摆出来,像是天生就适合干这沟渠里的肮脏事,眼神不动,眉目里自有一股居高临下的残忍。箫棠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心下一凛,知道此事踏错一步两人都得陪葬,他便竭力让自己也跟着镇定,不能拖了兄弟后腿。不就是剁人一只手?不就是虎口逃生?他在赌坊里什么破烂事儿没见过?输光了家产,妻离子散,绝望中在赌坊里割脖子自尽的人他也不是没见过。那口子深得见骨,血溅三尺,染红了整个牌桌。那时候收养他的养父还活着,叼着烟将幼小的他往身后护了护,顺便告诉他:“赌不起,就趁早认输。但若是要一条道走到黑,就别死皮赖脸求别人给条活路,那是废物。”箫棠便坐直了同池云非靠在一起,给兄弟力量,暗示他还有自己在,无论发生什么,他们一起面对。又一会儿,林子里传来凄惨的叫声,片刻后,副驾驶的男人拿着一只血淋淋的断手过来,扔在窗下,让池云非检查。池云非瞥了一眼,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点了下头。那副驾驶上的男人冷着脸,从后座下方取了医药箱,又进林子里给人处理伤口去了。炀炀翻了个身,有要醒来的趋势,宁婉香熟练地抱着小孩儿轻轻拍了拍,嘴里哼出绵软的小调,炀炀嘴里嘟哝几句,便又沉沉睡去。宁婉香道:“气你也出了,说吧。”池云非喉咙一动,一边说一边想,参考箫棠当初那句“撒谎就要真假参半”,竭力将整个故事拉圆合拢,保证找不出一丝可疑的缝隙来。从对方了解的部分下手,是取信对方的第一步,但若说得太简单太表面,让对方有参考和对比的可能性,那自己这慌就圆不了,必然被拆穿。所以得是对方了解的,但又不是特别了解的部分。到这里,他的思路已清晰起来,豁出去地道:“军火来源,你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对吗?”宁婉香负责给柳家、白家、洪家牵线,自然是清楚的:“当然。”“货源是谁给你的?郑其鸿?”宁婉香不解其意:“没有总统首肯,我怎么能拿到货源?这不是废话吗?”“那总统的货源又是从哪儿来的?你知道吗?”池云非不敢一次把消息漏太多,怕露出破绽,所以一边问一边试探,看对方知道多少。宁婉香皱眉:“他自然有他的渠道,这有什么难的?”看来是不知情。池云非心下稍定,后面的话便流畅起来:“就因为你们都觉得理所当然,所以才会上当。老实告诉你,郑总统的货源是北边的人故意漏给他的。”“什么?”宁婉香一愣,随即觉得不可能,“货品来源、背后的老板都会经过查实,怎么可能有问题?”“人本来就是做军火生意的,你们当然查不出问题。”池云非道,“但对方的来意却另有所图,一边跟你们做生意,把钱赚够了,一边又拿着北边的雇佣金,两边都不亏。等你们把货铺够了,正式同温家开战,你以为那些毛子的枪口会听咱们总统吩咐,只对着温家吗?到时候恐怕他后脑勺上也会顶上一把枪。”宁婉香立刻明白了:“居然做到这份上!卑鄙!郑总统打算借外人的手除掉温家,北边也打算借外人的手除掉他!”“这叫渔翁得利。”池云非道,“但北边也未免想得太好了,到时候姓郑的和温家打起来,表面看像是在南方开战,影响不到他北边,等事情告一段落,他们再来个大一统,功在千秋。但可能这么简单吗?狼都引进来了,把人家当做慈善的吗?”宁婉香眯起眼,手指在窗沿上叩了叩:“温信阳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抓到一个间-谍。”池云非道,“北边来的,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宁婉香想起之前温家的一系列动作,渐渐恍悟:“怪不得……那温家打算怎么办?”“这就是深哥离开岳城的原因。”池云非道,“他要去封城,见一个关键人物。”宁婉香坐直了:“什么人物?”“这我就不知道了。”池云非猛地刹了车,“你也说了,这可是机密。我能知道这些就不错了。我只能告诉你,他要去见的人,同北边、同那些军-火贩-子都有关系,说不准最后会扭转局面。姓郑的自以为和那些毛子打好了关系,可以先解决温家,再打北边,但没准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宁婉香沉吟,片刻后处理好伤口的二人回来。副驾驶的男人去当司机,少了只右手的男人脸色惨白,嘴唇都咬破了,脚步虚浮无力,恨恨地瞪着池云非。男人恨不能将池云非扒皮抽筋,字字带血:“他说了没有?要是糊弄人你得把他交给我,我想怎么处理都是我的事。”“说了。”宁婉香看他一眼,“这回也许不仅能保住命,还能立下大功。”“当真?”男人满头大汗,忍着剧痛不甘地看了池云非一眼,“计划是什么?”宁婉香指腹摩挲炀炀光滑的小脸,片刻后道:“去封城,找到温信阳。我们要在他和关键人物接头之前拦下他,换我们去。”“什么意思?”“只要能拿到对方和北边有联系的证据,再将证据交给总统,我们就立功了。”宁婉香信不过身边的人,并不欲多说,道,“开车吧,接下来我们得赶路了。”池云非却在此时开口:“放了箫棠。”箫棠一愣,猛然看向他,嘴里发出愤怒地“呜呜”声。池云非却不看他,只道:“这件事和他没关系,他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带着是个累赘。”宁婉香看了箫棠一眼:“不行,他会回去报信……”“没他报信你就不会被温家追捕了吗?”池云非冷笑,“你拿炀炀做人质离开岳城,你以为温家会放过你?”宁婉香道:“起码不能让温家知道我们要去哪儿。”“迟早会追上你的。”池云非道,“金蛟营斥候队于探查消息是精英中的精英,你以为你能躲多久?与其带着他这个累赘,就我们几个动作还能快些。你只要能尽快拿到证据去找郑其鸿,一旦你踏进回龙城的地界,温家还能拿你如何?”宁婉香看他:“那我顺便杀了温信阳也可以吧?这功劳岂不更大?”“只要你敢杀。”池云非冷冷道,“你拿着证据回去就是升官晋爵,不用再继续做卧底。郑其鸿这回躲过北边的阴谋,及时切断和毛子的联系,那他就只有两个选择:一,继续和温家你好我好大家好,那你杀了温信阳,功过相抵,你还是得死;二,和温家撕破脸,双方打起来,但没有了外部势力帮忙,他能打得过金蛟营?温家最后还是得活剐了你。你选吧。”宁婉香咬牙,发现池云非说得不无道理。温信阳活着对自己其实没什么妨碍,他若非要拿着温信阳的人头去邀功,也许就只能邀来一场劫难。做人不能太贪心。眼下必须争分夺秒,他只要尽快拿到证据离开这是非之地,去回龙城,温家的手就伸不过来。到时候他放了炀炀,放过温信阳,温家也就没有理由非逮着他不放不可了。做了决定,宁婉香打开车门,将箫棠踹了出去。箫棠滚了一身泥,在汽车轰鸣声里呜呜大叫,眼看着池云非越来越远,就见池云非靠在窗口冲他做了个口型——温、信、阳。箫棠跪在地上,懵了片刻,待车尾灯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猛然反应过来,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就往回跑。他得去山寨找人!!山寨里,温信阳正同封影、刘庆川商量招安熊烈的办法,他们自然是不可能送熊烈一行人去什么边关的,他要得是熊烈手里暗藏的势力。正说着,手里的杯子却突然毫无预兆地裂开了。他猛地后退,茶水漏了一地,好好的茶盏裂开硕大的口子,几乎碎成两半,封影奇道:“茶水太烫了?”刘庆川接过杯子,给温信阳换了一杯。温信阳却不知为何,背后升起一股寒意,莫名有些不安。他遥望窗外,山林浸在漆黑的夜里,高处冷风呼啸,吹出变调的“呜呜”声,远远听着像是有人在哀嚎不已。温家的人必然会循着路找过来,云非也许半路就能和他们遇上。只盼望他能早些安全回家。第66章 纸条“池哥。”温念炀趴在池云非怀里,看着窗外,一双大眼里盛满了好奇,脆生生地道,“爹什么时候来?”“快了。”池云非抱着炀炀,打了个哈欠,这些天他们一直在赶路,眉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他哄孩子道,“难得出远门,咱敞开了玩,别老惦记别的。嗯?”“嗯!”温念炀只当是被带出来郊游,他还是头一回出岳城,激动得不行,又去看隔壁坐着的宁婉香,“要是茉莉也来就好了。”宁婉香淡淡一笑,还是那副温润模样:“茉莉得勤练功,这行不比别的,时时刻刻都不能松懈。”“是啊。”池云非嘲弄道,“这行脚下踩着钢丝,下头就是刀山火海,可不是不能松懈嘛。”宁婉香看他一眼,并不反驳,权当没听见。炀炀听不懂,便转脸继续看窗外。封城,他知道外公外婆家在这边,却是从未来过。绕过绵延大山,进了城里,四下人声喧闹,同岳城的繁华又有不同。封城有租界,来来往往洋人颇多,金发碧眼,西服领带,拄着绅士的手杖,见人脱帽致意,一口鸟语唱歌似的,听不懂说什么。池云非也看着窗外,拉车的、街边茶馆、伺候人的活计都是黄皮肤黑眼睛,那些趾高气昂的,生怕皮鞋上沾了半点灰尘的,都是白皮金毛,看着就让人不舒坦。池云非眉头皱了个死紧。宁婉香道:“看不出来,池少爷整日风流潇洒,却是藏着一颗赤子之心。”“看不出来。”池云非懒洋洋道,“你平日将国恨家仇唱在嘴边,那词都能倒背如流,却在干着引狼入室的叛国买卖。”宁婉香说不过池云非一张开了光似的嘴,翻个白眼不想计较,只吩咐司机:“找处便宜的旅馆先住着,别太张扬。”“是。”车拐过长街,进了小巷,左右两边藏着赌-博、窑-子的暗门,美丽的姑娘傍着金发碧眼的老外,斜阳从鱼鳞瓦上落下,在青石路上泼洒渐变的余晖,脂粉味、酒味、烟味熏满了窄巷。可大烟室里绝看不到那些白皮家伙的踪迹,他们惯会将糟蹋人的东西带去他国,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踩在别人的土地上耀武扬威,还偏觉理所当然。可若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人在他们那里得了好处,将生意做得四海皆知,便会被说成“老奸巨猾”、“别有图谋”,总归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见不得他人好,只许自己肆意妄为。池云非还听说,在那遥远的国度,对方还擅于将人以肤色划分三六九等,白皮的便是什么神的使者;黄皮的专会骗人,性格狡诈阴险;黑皮的便天生暴戾凶狠,素质低下。他也是奇了怪了,这看颜色还能分出个谁对谁错来?凭啥那白皮的就能定这种规矩了?他们是长了六只眼儿还是八条腿儿?若是将那白皮的扔进染缸里洗上几回,染他个五颜六色,色彩斑斓,那又是个啥玩意儿?俗话说,一白遮三丑,那些白皮金毛遮得就是黑漆漆的肚肠,百转千回的,还自以为别人不知道。这片土地上下五千年历史,什么大场面没见识过?他们又算老几?池云非自觉自己不擅念书,脑袋空空,但也知道回转来去,历史总是惊人相似,山水轮流转的道理。今日遇不见,明日也得遇见。那白皮金毛的地盘儿总共才多少年?大江大河顺流而下,总归会进入同一片海。看吧,那地界上的白皮东西且还得熬着呢。车停在一处偏僻巷子里,司机进门付了账,定了三间房,司机同那断臂男人一间,宁婉香独自一间,炀炀则跟着池云非一间。进了旅馆,要了饭食,池云非上下打量,这旅馆简陋陈旧,梁上留着空空的燕窝,地上铺着旧砖,大厅里只有几张桌椅,楼上房间不多,小二肩上搭着毛巾,没精打采的,见了客人也不怎么打招呼,眼下挂着黑眼圈,皮肤带着死人般的青灰,不停地打哈欠。这一看,便是大烟吸多了的。池云非皱眉,将炀炀往后护了护,上了楼屋里四处是灰,不期望小二能来打扫,只得自己挽起袖子清扫一遍。呛得不停咳嗽喷嚏。炀炀推开窗户踮着脚往外看,小巷里安安静静的,那司机又下去找地方停车了,免得将小路堵住。打扫了房间,吃过饭,宁婉香便让司机和断臂男人去打探消息。封城自然也有他们的人,他们得先联络上,但又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来意,免得被平白占了功劳。池云非缩在屋里不吭声,想着之后要怎么办。他其实也不确定把人引来会不会给温信阳添麻烦,若是搅合了大事,两边乱起来这事要如何收拾?可他也实在找不出别的办法,总不能让人真把炀炀拿来做人质,生死拿捏在别人手里?他的死活倒不要紧,可炀炀何错之有?就因为生在温家,就非得遭这个罪?他自己耀武扬威在岳城横行十几年,又遇见了喜欢的人,说得洒脱些,算是够本了。可炀炀才四岁,他还有许多事都不知道呢。池少爷真是愁断了肠,偏偏又不能露出痕迹来,还得端着架子。这会儿好不容易能独自待着了,便疲惫地靠在椅子里,将炀炀抱在怀中,哀叹自己可能是遭了报应——谁让他前十几年胡作非为呢?“池哥。”炀炀道,“我想出去玩。”池云非发了会儿呆,脑子里一团乱,也想不出别的了,心说:来都来了,也不能坐着等死,还是得主动出门探听点消息。于是深吸口气,抹了把脸,将自己一脸哀愁吞回肚子里,抱着孩子去隔壁敲门。宁婉香站在门后,换了身简单的衣衫看他:“怎么?”“炀炀要出去玩。”宁婉香道:“忍着。”“小孩儿怎么忍?都说好了是带他出来玩的,总不能老困在屋里?”池云非道,“要是他烦了哭闹,惹来旁人怀疑怎么办?”宁婉香烦不胜烦,进屋拿了荷包,又戴上一顶帽子,拄着手杖,摇身一变成了个这城里四处都能瞧见的英俊绅士,哪里看得出半分戏子姿态?他关上门道:“我陪你们一起,走罢。”三人上了街,炀炀左手糖葫芦右手提着草编的蚂蚱,小胖腿走得飞快,还要两个大人追在后头。池云非不动声色地记着路,看着周围景色,寻思着大哥之前住哪儿,在哪儿上班,周围是否有认识的人……池家大哥池云茂先前带着全家回岳城了,走得自然是敞亮的官道,两方人马因此错过也是情理之中。这样也好,免得牵累大哥一家。池云非默默想着,从长街这头逛到那头,街上买卖跟岳城差不多,只是洋人的店铺要多了不少,寻常百姓被挤到角落,彼此匆匆而过,面无表情,眼神呆滞,没有岳城那般松快自然。到了租界口,池云非往里张望,宁婉香道:“池爷还没见过租界吧?”这处同岳城的兴洋长街完全不同,中间立着碑,两边有洋人的警察守着,租界里尽是西洋景,比兴洋长街繁华多了,也热闹许多,来来往往车水马龙,人力车都没处可待。打着伞的金发姑娘,百褶裙荷叶袖,西装革履的男人胸前挂着怀表,戴着猫眼儿袖扣,华贵得很。那餐厅大门是旋转的,开门迎接的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自家人,门口坐着讨饭的,被洋人唾一口沫子,还得磕头道谢。池云非面露不快,看了一会儿转头就走,炀炀好奇道:“那里好漂亮。”池云非道:“再漂亮,人心是黑的,也脏得很。”宁婉香皱眉:“他自然有他的渠道,这有什么难的?”看来是不知情。池云非心下稍定,后面的话便流畅起来:“就因为你们都觉得理所当然,所以才会上当。老实告诉你,郑总统的货源是北边的人故意漏给他的。”“什么?”宁婉香一愣,随即觉得不可能,“货品来源、背后的老板都会经过查实,怎么可能有问题?”“人本来就是做军火生意的,你们当然查不出问题。”池云非道,“但对方的来意却另有所图,一边跟你们做生意,把钱赚够了,一边又拿着北边的雇佣金,两边都不亏。等你们把货铺够了,正式同温家开战,你以为那些毛子的枪口会听咱们总统吩咐,只对着温家吗?到时候恐怕他后脑勺上也会顶上一把枪。”宁婉香立刻明白了:“居然做到这份上!卑鄙!郑总统打算借外人的手除掉温家,北边也打算借外人的手除掉他!”“这叫渔翁得利。”池云非道,“但北边也未免想得太好了,到时候姓郑的和温家打起来,表面看像是在南方开战,影响不到他北边,等事情告一段落,他们再来个大一统,功在千秋。但可能这么简单吗?狼都引进来了,把人家当做慈善的吗?”宁婉香眯起眼,手指在窗沿上叩了叩:“温信阳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抓到一个间-谍。”池云非道,“北边来的,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宁婉香想起之前温家的一系列动作,渐渐恍悟:“怪不得……那温家打算怎么办?”“这就是深哥离开岳城的原因。”池云非道,“他要去封城,见一个关键人物。”宁婉香坐直了:“什么人物?”“这我就不知道了。”池云非猛地刹了车,“你也说了,这可是机密。我能知道这些就不错了。我只能告诉你,他要去见的人,同北边、同那些军-火贩-子都有关系,说不准最后会扭转局面。姓郑的自以为和那些毛子打好了关系,可以先解决温家,再打北边,但没准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宁婉香沉吟,片刻后处理好伤口的二人回来。副驾驶的男人去当司机,少了只右手的男人脸色惨白,嘴唇都咬破了,脚步虚浮无力,恨恨地瞪着池云非。男人恨不能将池云非扒皮抽筋,字字带血:“他说了没有?要是糊弄人你得把他交给我,我想怎么处理都是我的事。”“说了。”宁婉香看他一眼,“这回也许不仅能保住命,还能立下大功。”“当真?”男人满头大汗,忍着剧痛不甘地看了池云非一眼,“计划是什么?”宁婉香指腹摩挲炀炀光滑的小脸,片刻后道:“去封城,找到温信阳。我们要在他和关键人物接头之前拦下他,换我们去。”“什么意思?”“只要能拿到对方和北边有联系的证据,再将证据交给总统,我们就立功了。”宁婉香信不过身边的人,并不欲多说,道,“开车吧,接下来我们得赶路了。”池云非却在此时开口:“放了箫棠。”箫棠一愣,猛然看向他,嘴里发出愤怒地“呜呜”声。池云非却不看他,只道:“这件事和他没关系,他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带着是个累赘。”宁婉香看了箫棠一眼:“不行,他会回去报信……”“没他报信你就不会被温家追捕了吗?”池云非冷笑,“你拿炀炀做人质离开岳城,你以为温家会放过你?”宁婉香道:“起码不能让温家知道我们要去哪儿。”“迟早会追上你的。”池云非道,“金蛟营斥候队于探查消息是精英中的精英,你以为你能躲多久?与其带着他这个累赘,就我们几个动作还能快些。你只要能尽快拿到证据去找郑其鸿,一旦你踏进回龙城的地界,温家还能拿你如何?”宁婉香看他:“那我顺便杀了温信阳也可以吧?这功劳岂不更大?”“只要你敢杀。”池云非冷冷道,“你拿着证据回去就是升官晋爵,不用再继续做卧底。郑其鸿这回躲过北边的阴谋,及时切断和毛子的联系,那他就只有两个选择:一,继续和温家你好我好大家好,那你杀了温信阳,功过相抵,你还是得死;二,和温家撕破脸,双方打起来,但没有了外部势力帮忙,他能打得过金蛟营?温家最后还是得活剐了你。你选吧。”宁婉香咬牙,发现池云非说得不无道理。温信阳活着对自己其实没什么妨碍,他若非要拿着温信阳的人头去邀功,也许就只能邀来一场劫难。做人不能太贪心。眼下必须争分夺秒,他只要尽快拿到证据离开这是非之地,去回龙城,温家的手就伸不过来。到时候他放了炀炀,放过温信阳,温家也就没有理由非逮着他不放不可了。做了决定,宁婉香打开车门,将箫棠踹了出去。箫棠滚了一身泥,在汽车轰鸣声里呜呜大叫,眼看着池云非越来越远,就见池云非靠在窗口冲他做了个口型——温、信、阳。箫棠跪在地上,懵了片刻,待车尾灯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猛然反应过来,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就往回跑。他得去山寨找人!!山寨里,温信阳正同封影、刘庆川商量招安熊烈的办法,他们自然是不可能送熊烈一行人去什么边关的,他要得是熊烈手里暗藏的势力。正说着,手里的杯子却突然毫无预兆地裂开了。他猛地后退,茶水漏了一地,好好的茶盏裂开硕大的口子,几乎碎成两半,封影奇道:“茶水太烫了?”刘庆川接过杯子,给温信阳换了一杯。温信阳却不知为何,背后升起一股寒意,莫名有些不安。他遥望窗外,山林浸在漆黑的夜里,高处冷风呼啸,吹出变调的“呜呜”声,远远听着像是有人在哀嚎不已。温家的人必然会循着路找过来,云非也许半路就能和他们遇上。只盼望他能早些安全回家。第66章 纸条“池哥。”温念炀趴在池云非怀里,看着窗外,一双大眼里盛满了好奇,脆生生地道,“爹什么时候来?”“快了。”池云非抱着炀炀,打了个哈欠,这些天他们一直在赶路,眉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他哄孩子道,“难得出远门,咱敞开了玩,别老惦记别的。嗯?”“嗯!”温念炀只当是被带出来郊游,他还是头一回出岳城,激动得不行,又去看隔壁坐着的宁婉香,“要是茉莉也来就好了。”宁婉香淡淡一笑,还是那副温润模样:“茉莉得勤练功,这行不比别的,时时刻刻都不能松懈。”“是啊。”池云非嘲弄道,“这行脚下踩着钢丝,下头就是刀山火海,可不是不能松懈嘛。”宁婉香看他一眼,并不反驳,权当没听见。炀炀听不懂,便转脸继续看窗外。封城,他知道外公外婆家在这边,却是从未来过。绕过绵延大山,进了城里,四下人声喧闹,同岳城的繁华又有不同。封城有租界,来来往往洋人颇多,金发碧眼,西服领带,拄着绅士的手杖,见人脱帽致意,一口鸟语唱歌似的,听不懂说什么。池云非也看着窗外,拉车的、街边茶馆、伺候人的活计都是黄皮肤黑眼睛,那些趾高气昂的,生怕皮鞋上沾了半点灰尘的,都是白皮金毛,看着就让人不舒坦。池云非眉头皱了个死紧。宁婉香道:“看不出来,池少爷整日风流潇洒,却是藏着一颗赤子之心。”“看不出来。”池云非懒洋洋道,“你平日将国恨家仇唱在嘴边,那词都能倒背如流,却在干着引狼入室的叛国买卖。”宁婉香说不过池云非一张开了光似的嘴,翻个白眼不想计较,只吩咐司机:“找处便宜的旅馆先住着,别太张扬。”“是。”车拐过长街,进了小巷,左右两边藏着赌-博、窑-子的暗门,美丽的姑娘傍着金发碧眼的老外,斜阳从鱼鳞瓦上落下,在青石路上泼洒渐变的余晖,脂粉味、酒味、烟味熏满了窄巷。可大烟室里绝看不到那些白皮家伙的踪迹,他们惯会将糟蹋人的东西带去他国,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踩在别人的土地上耀武扬威,还偏觉理所当然。可若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人在他们那里得了好处,将生意做得四海皆知,便会被说成“老奸巨猾”、“别有图谋”,总归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见不得他人好,只许自己肆意妄为。池云非还听说,在那遥远的国度,对方还擅于将人以肤色划分三六九等,白皮的便是什么神的使者;黄皮的专会骗人,性格狡诈阴险;黑皮的便天生暴戾凶狠,素质低下。他也是奇了怪了,这看颜色还能分出个谁对谁错来?凭啥那白皮的就能定这种规矩了?他们是长了六只眼儿还是八条腿儿?若是将那白皮的扔进染缸里洗上几回,染他个五颜六色,色彩斑斓,那又是个啥玩意儿?俗话说,一白遮三丑,那些白皮金毛遮得就是黑漆漆的肚肠,百转千回的,还自以为别人不知道。这片土地上下五千年历史,什么大场面没见识过?他们又算老几?池云非自觉自己不擅念书,脑袋空空,但也知道回转来去,历史总是惊人相似,山水轮流转的道理。今日遇不见,明日也得遇见。那白皮金毛的地盘儿总共才多少年?大江大河顺流而下,总归会进入同一片海。看吧,那地界上的白皮东西且还得熬着呢。车停在一处偏僻巷子里,司机进门付了账,定了三间房,司机同那断臂男人一间,宁婉香独自一间,炀炀则跟着池云非一间。进了旅馆,要了饭食,池云非上下打量,这旅馆简陋陈旧,梁上留着空空的燕窝,地上铺着旧砖,大厅里只有几张桌椅,楼上房间不多,小二肩上搭着毛巾,没精打采的,见了客人也不怎么打招呼,眼下挂着黑眼圈,皮肤带着死人般的青灰,不停地打哈欠。这一看,便是大烟吸多了的。池云非皱眉,将炀炀往后护了护,上了楼屋里四处是灰,不期望小二能来打扫,只得自己挽起袖子清扫一遍。呛得不停咳嗽喷嚏。炀炀推开窗户踮着脚往外看,小巷里安安静静的,那司机又下去找地方停车了,免得将小路堵住。打扫了房间,吃过饭,宁婉香便让司机和断臂男人去打探消息。封城自然也有他们的人,他们得先联络上,但又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来意,免得被平白占了功劳。池云非缩在屋里不吭声,想着之后要怎么办。他其实也不确定把人引来会不会给温信阳添麻烦,若是搅合了大事,两边乱起来这事要如何收拾?可他也实在找不出别的办法,总不能让人真把炀炀拿来做人质,生死拿捏在别人手里?他的死活倒不要紧,可炀炀何错之有?就因为生在温家,就非得遭这个罪?他自己耀武扬威在岳城横行十几年,又遇见了喜欢的人,说得洒脱些,算是够本了。可炀炀才四岁,他还有许多事都不知道呢。池少爷真是愁断了肠,偏偏又不能露出痕迹来,还得端着架子。这会儿好不容易能独自待着了,便疲惫地靠在椅子里,将炀炀抱在怀中,哀叹自己可能是遭了报应——谁让他前十几年胡作非为呢?“池哥。”炀炀道,“我想出去玩。”池云非发了会儿呆,脑子里一团乱,也想不出别的了,心说:来都来了,也不能坐着等死,还是得主动出门探听点消息。于是深吸口气,抹了把脸,将自己一脸哀愁吞回肚子里,抱着孩子去隔壁敲门。宁婉香站在门后,换了身简单的衣衫看他:“怎么?”“炀炀要出去玩。”宁婉香道:“忍着。”“小孩儿怎么忍?都说好了是带他出来玩的,总不能老困在屋里?”池云非道,“要是他烦了哭闹,惹来旁人怀疑怎么办?”宁婉香烦不胜烦,进屋拿了荷包,又戴上一顶帽子,拄着手杖,摇身一变成了个这城里四处都能瞧见的英俊绅士,哪里看得出半分戏子姿态?他关上门道:“我陪你们一起,走罢。”三人上了街,炀炀左手糖葫芦右手提着草编的蚂蚱,小胖腿走得飞快,还要两个大人追在后头。池云非不动声色地记着路,看着周围景色,寻思着大哥之前住哪儿,在哪儿上班,周围是否有认识的人……池家大哥池云茂先前带着全家回岳城了,走得自然是敞亮的官道,两方人马因此错过也是情理之中。这样也好,免得牵累大哥一家。池云非默默想着,从长街这头逛到那头,街上买卖跟岳城差不多,只是洋人的店铺要多了不少,寻常百姓被挤到角落,彼此匆匆而过,面无表情,眼神呆滞,没有岳城那般松快自然。到了租界口,池云非往里张望,宁婉香道:“池爷还没见过租界吧?”这处同岳城的兴洋长街完全不同,中间立着碑,两边有洋人的警察守着,租界里尽是西洋景,比兴洋长街繁华多了,也热闹许多,来来往往车水马龙,人力车都没处可待。打着伞的金发姑娘,百褶裙荷叶袖,西装革履的男人胸前挂着怀表,戴着猫眼儿袖扣,华贵得很。那餐厅大门是旋转的,开门迎接的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自家人,门口坐着讨饭的,被洋人唾一口沫子,还得磕头道谢。池云非面露不快,看了一会儿转头就走,炀炀好奇道:“那里好漂亮。”池云非道:“再漂亮,人心是黑的,也脏得很。”宁婉香皱眉:“他自然有他的渠道,这有什么难的?”看来是不知情。池云非心下稍定,后面的话便流畅起来:“就因为你们都觉得理所当然,所以才会上当。老实告诉你,郑总统的货源是北边的人故意漏给他的。”“什么?”宁婉香一愣,随即觉得不可能,“货品来源、背后的老板都会经过查实,怎么可能有问题?”“人本来就是做军火生意的,你们当然查不出问题。”池云非道,“但对方的来意却另有所图,一边跟你们做生意,把钱赚够了,一边又拿着北边的雇佣金,两边都不亏。等你们把货铺够了,正式同温家开战,你以为那些毛子的枪口会听咱们总统吩咐,只对着温家吗?到时候恐怕他后脑勺上也会顶上一把枪。”宁婉香立刻明白了:“居然做到这份上!卑鄙!郑总统打算借外人的手除掉温家,北边也打算借外人的手除掉他!”“这叫渔翁得利。”池云非道,“但北边也未免想得太好了,到时候姓郑的和温家打起来,表面看像是在南方开战,影响不到他北边,等事情告一段落,他们再来个大一统,功在千秋。但可能这么简单吗?狼都引进来了,把人家当做慈善的吗?”宁婉香眯起眼,手指在窗沿上叩了叩:“温信阳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抓到一个间-谍。”池云非道,“北边来的,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宁婉香想起之前温家的一系列动作,渐渐恍悟:“怪不得……那温家打算怎么办?”“这就是深哥离开岳城的原因。”池云非道,“他要去封城,见一个关键人物。”宁婉香坐直了:“什么人物?”“这我就不知道了。”池云非猛地刹了车,“你也说了,这可是机密。我能知道这些就不错了。我只能告诉你,他要去见的人,同北边、同那些军-火贩-子都有关系,说不准最后会扭转局面。姓郑的自以为和那些毛子打好了关系,可以先解决温家,再打北边,但没准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宁婉香沉吟,片刻后处理好伤口的二人回来。副驾驶的男人去当司机,少了只右手的男人脸色惨白,嘴唇都咬破了,脚步虚浮无力,恨恨地瞪着池云非。男人恨不能将池云非扒皮抽筋,字字带血:“他说了没有?要是糊弄人你得把他交给我,我想怎么处理都是我的事。”“说了。”宁婉香看他一眼,“这回也许不仅能保住命,还能立下大功。”“当真?”男人满头大汗,忍着剧痛不甘地看了池云非一眼,“计划是什么?”宁婉香指腹摩挲炀炀光滑的小脸,片刻后道:“去封城,找到温信阳。我们要在他和关键人物接头之前拦下他,换我们去。”“什么意思?”“只要能拿到对方和北边有联系的证据,再将证据交给总统,我们就立功了。”宁婉香信不过身边的人,并不欲多说,道,“开车吧,接下来我们得赶路了。”池云非却在此时开口:“放了箫棠。”箫棠一愣,猛然看向他,嘴里发出愤怒地“呜呜”声。池云非却不看他,只道:“这件事和他没关系,他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带着是个累赘。”宁婉香看了箫棠一眼:“不行,他会回去报信……”“没他报信你就不会被温家追捕了吗?”池云非冷笑,“你拿炀炀做人质离开岳城,你以为温家会放过你?”宁婉香道:“起码不能让温家知道我们要去哪儿。”“迟早会追上你的。”池云非道,“金蛟营斥候队于探查消息是精英中的精英,你以为你能躲多久?与其带着他这个累赘,就我们几个动作还能快些。你只要能尽快拿到证据去找郑其鸿,一旦你踏进回龙城的地界,温家还能拿你如何?”宁婉香看他:“那我顺便杀了温信阳也可以吧?这功劳岂不更大?”“只要你敢杀。”池云非冷冷道,“你拿着证据回去就是升官晋爵,不用再继续做卧底。郑其鸿这回躲过北边的阴谋,及时切断和毛子的联系,那他就只有两个选择:一,继续和温家你好我好大家好,那你杀了温信阳,功过相抵,你还是得死;二,和温家撕破脸,双方打起来,但没有了外部势力帮忙,他能打得过金蛟营?温家最后还是得活剐了你。你选吧。”宁婉香咬牙,发现池云非说得不无道理。温信阳活着对自己其实没什么妨碍,他若非要拿着温信阳的人头去邀功,也许就只能邀来一场劫难。做人不能太贪心。眼下必须争分夺秒,他只要尽快拿到证据离开这是非之地,去回龙城,温家的手就伸不过来。到时候他放了炀炀,放过温信阳,温家也就没有理由非逮着他不放不可了。做了决定,宁婉香打开车门,将箫棠踹了出去。箫棠滚了一身泥,在汽车轰鸣声里呜呜大叫,眼看着池云非越来越远,就见池云非靠在窗口冲他做了个口型——温、信、阳。箫棠跪在地上,懵了片刻,待车尾灯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猛然反应过来,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就往回跑。他得去山寨找人!!山寨里,温信阳正同封影、刘庆川商量招安熊烈的办法,他们自然是不可能送熊烈一行人去什么边关的,他要得是熊烈手里暗藏的势力。正说着,手里的杯子却突然毫无预兆地裂开了。他猛地后退,茶水漏了一地,好好的茶盏裂开硕大的口子,几乎碎成两半,封影奇道:“茶水太烫了?”刘庆川接过杯子,给温信阳换了一杯。温信阳却不知为何,背后升起一股寒意,莫名有些不安。他遥望窗外,山林浸在漆黑的夜里,高处冷风呼啸,吹出变调的“呜呜”声,远远听着像是有人在哀嚎不已。温家的人必然会循着路找过来,云非也许半路就能和他们遇上。只盼望他能早些安全回家。第66章 纸条“池哥。”温念炀趴在池云非怀里,看着窗外,一双大眼里盛满了好奇,脆生生地道,“爹什么时候来?”“快了。”池云非抱着炀炀,打了个哈欠,这些天他们一直在赶路,眉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他哄孩子道,“难得出远门,咱敞开了玩,别老惦记别的。嗯?”“嗯!”温念炀只当是被带出来郊游,他还是头一回出岳城,激动得不行,又去看隔壁坐着的宁婉香,“要是茉莉也来就好了。”宁婉香淡淡一笑,还是那副温润模样:“茉莉得勤练功,这行不比别的,时时刻刻都不能松懈。”“是啊。”池云非嘲弄道,“这行脚下踩着钢丝,下头就是刀山火海,可不是不能松懈嘛。”宁婉香看他一眼,并不反驳,权当没听见。炀炀听不懂,便转脸继续看窗外。封城,他知道外公外婆家在这边,却是从未来过。绕过绵延大山,进了城里,四下人声喧闹,同岳城的繁华又有不同。封城有租界,来来往往洋人颇多,金发碧眼,西服领带,拄着绅士的手杖,见人脱帽致意,一口鸟语唱歌似的,听不懂说什么。池云非也看着窗外,拉车的、街边茶馆、伺候人的活计都是黄皮肤黑眼睛,那些趾高气昂的,生怕皮鞋上沾了半点灰尘的,都是白皮金毛,看着就让人不舒坦。池云非眉头皱了个死紧。宁婉香道:“看不出来,池少爷整日风流潇洒,却是藏着一颗赤子之心。”“看不出来。”池云非懒洋洋道,“你平日将国恨家仇唱在嘴边,那词都能倒背如流,却在干着引狼入室的叛国买卖。”宁婉香说不过池云非一张开了光似的嘴,翻个白眼不想计较,只吩咐司机:“找处便宜的旅馆先住着,别太张扬。”“是。”车拐过长街,进了小巷,左右两边藏着赌-博、窑-子的暗门,美丽的姑娘傍着金发碧眼的老外,斜阳从鱼鳞瓦上落下,在青石路上泼洒渐变的余晖,脂粉味、酒味、烟味熏满了窄巷。可大烟室里绝看不到那些白皮家伙的踪迹,他们惯会将糟蹋人的东西带去他国,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踩在别人的土地上耀武扬威,还偏觉理所当然。可若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人在他们那里得了好处,将生意做得四海皆知,便会被说成“老奸巨猾”、“别有图谋”,总归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见不得他人好,只许自己肆意妄为。池云非还听说,在那遥远的国度,对方还擅于将人以肤色划分三六九等,白皮的便是什么神的使者;黄皮的专会骗人,性格狡诈阴险;黑皮的便天生暴戾凶狠,素质低下。他也是奇了怪了,这看颜色还能分出个谁对谁错来?凭啥那白皮的就能定这种规矩了?他们是长了六只眼儿还是八条腿儿?若是将那白皮的扔进染缸里洗上几回,染他个五颜六色,色彩斑斓,那又是个啥玩意儿?俗话说,一白遮三丑,那些白皮金毛遮得就是黑漆漆的肚肠,百转千回的,还自以为别人不知道。这片土地上下五千年历史,什么大场面没见识过?他们又算老几?池云非自觉自己不擅念书,脑袋空空,但也知道回转来去,历史总是惊人相似,山水轮流转的道理。今日遇不见,明日也得遇见。那白皮金毛的地盘儿总共才多少年?大江大河顺流而下,总归会进入同一片海。看吧,那地界上的白皮东西且还得熬着呢。车停在一处偏僻巷子里,司机进门付了账,定了三间房,司机同那断臂男人一间,宁婉香独自一间,炀炀则跟着池云非一间。进了旅馆,要了饭食,池云非上下打量,这旅馆简陋陈旧,梁上留着空空的燕窝,地上铺着旧砖,大厅里只有几张桌椅,楼上房间不多,小二肩上搭着毛巾,没精打采的,见了客人也不怎么打招呼,眼下挂着黑眼圈,皮肤带着死人般的青灰,不停地打哈欠。这一看,便是大烟吸多了的。池云非皱眉,将炀炀往后护了护,上了楼屋里四处是灰,不期望小二能来打扫,只得自己挽起袖子清扫一遍。呛得不停咳嗽喷嚏。炀炀推开窗户踮着脚往外看,小巷里安安静静的,那司机又下去找地方停车了,免得将小路堵住。打扫了房间,吃过饭,宁婉香便让司机和断臂男人去打探消息。封城自然也有他们的人,他们得先联络上,但又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来意,免得被平白占了功劳。池云非缩在屋里不吭声,想着之后要怎么办。他其实也不确定把人引来会不会给温信阳添麻烦,若是搅合了大事,两边乱起来这事要如何收拾?可他也实在找不出别的办法,总不能让人真把炀炀拿来做人质,生死拿捏在别人手里?他的死活倒不要紧,可炀炀何错之有?就因为生在温家,就非得遭这个罪?他自己耀武扬威在岳城横行十几年,又遇见了喜欢的人,说得洒脱些,算是够本了。可炀炀才四岁,他还有许多事都不知道呢。池少爷真是愁断了肠,偏偏又不能露出痕迹来,还得端着架子。这会儿好不容易能独自待着了,便疲惫地靠在椅子里,将炀炀抱在怀中,哀叹自己可能是遭了报应——谁让他前十几年胡作非为呢?“池哥。”炀炀道,“我想出去玩。”池云非发了会儿呆,脑子里一团乱,也想不出别的了,心说:来都来了,也不能坐着等死,还是得主动出门探听点消息。于是深吸口气,抹了把脸,将自己一脸哀愁吞回肚子里,抱着孩子去隔壁敲门。宁婉香站在门后,换了身简单的衣衫看他:“怎么?”“炀炀要出去玩。”宁婉香道:“忍着。”“小孩儿怎么忍?都说好了是带他出来玩的,总不能老困在屋里?”池云非道,“要是他烦了哭闹,惹来旁人怀疑怎么办?”宁婉香烦不胜烦,进屋拿了荷包,又戴上一顶帽子,拄着手杖,摇身一变成了个这城里四处都能瞧见的英俊绅士,哪里看得出半分戏子姿态?他关上门道:“我陪你们一起,走罢。”三人上了街,炀炀左手糖葫芦右手提着草编的蚂蚱,小胖腿走得飞快,还要两个大人追在后头。池云非不动声色地记着路,看着周围景色,寻思着大哥之前住哪儿,在哪儿上班,周围是否有认识的人……池家大哥池云茂先前带着全家回岳城了,走得自然是敞亮的官道,两方人马因此错过也是情理之中。这样也好,免得牵累大哥一家。池云非默默想着,从长街这头逛到那头,街上买卖跟岳城差不多,只是洋人的店铺要多了不少,寻常百姓被挤到角落,彼此匆匆而过,面无表情,眼神呆滞,没有岳城那般松快自然。到了租界口,池云非往里张望,宁婉香道:“池爷还没见过租界吧?”这处同岳城的兴洋长街完全不同,中间立着碑,两边有洋人的警察守着,租界里尽是西洋景,比兴洋长街繁华多了,也热闹许多,来来往往车水马龙,人力车都没处可待。打着伞的金发姑娘,百褶裙荷叶袖,西装革履的男人胸前挂着怀表,戴着猫眼儿袖扣,华贵得很。那餐厅大门是旋转的,开门迎接的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自家人,门口坐着讨饭的,被洋人唾一口沫子,还得磕头道谢。池云非面露不快,看了一会儿转头就走,炀炀好奇道:“那里好漂亮。”池云非道:“再漂亮,人心是黑的,也脏得很。”宁婉香皱眉:“他自然有他的渠道,这有什么难的?”看来是不知情。池云非心下稍定,后面的话便流畅起来:“就因为你们都觉得理所当然,所以才会上当。老实告诉你,郑总统的货源是北边的人故意漏给他的。”“什么?”宁婉香一愣,随即觉得不可能,“货品来源、背后的老板都会经过查实,怎么可能有问题?”“人本来就是做军火生意的,你们当然查不出问题。”池云非道,“但对方的来意却另有所图,一边跟你们做生意,把钱赚够了,一边又拿着北边的雇佣金,两边都不亏。等你们把货铺够了,正式同温家开战,你以为那些毛子的枪口会听咱们总统吩咐,只对着温家吗?到时候恐怕他后脑勺上也会顶上一把枪。”宁婉香立刻明白了:“居然做到这份上!卑鄙!郑总统打算借外人的手除掉温家,北边也打算借外人的手除掉他!”“这叫渔翁得利。”池云非道,“但北边也未免想得太好了,到时候姓郑的和温家打起来,表面看像是在南方开战,影响不到他北边,等事情告一段落,他们再来个大一统,功在千秋。但可能这么简单吗?狼都引进来了,把人家当做慈善的吗?”宁婉香眯起眼,手指在窗沿上叩了叩:“温信阳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抓到一个间-谍。”池云非道,“北边来的,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宁婉香想起之前温家的一系列动作,渐渐恍悟:“怪不得……那温家打算怎么办?”“这就是深哥离开岳城的原因。”池云非道,“他要去封城,见一个关键人物。”宁婉香坐直了:“什么人物?”“这我就不知道了。”池云非猛地刹了车,“你也说了,这可是机密。我能知道这些就不错了。我只能告诉你,他要去见的人,同北边、同那些军-火贩-子都有关系,说不准最后会扭转局面。姓郑的自以为和那些毛子打好了关系,可以先解决温家,再打北边,但没准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宁婉香沉吟,片刻后处理好伤口的二人回来。副驾驶的男人去当司机,少了只右手的男人脸色惨白,嘴唇都咬破了,脚步虚浮无力,恨恨地瞪着池云非。男人恨不能将池云非扒皮抽筋,字字带血:“他说了没有?要是糊弄人你得把他交给我,我想怎么处理都是我的事。”“说了。”宁婉香看他一眼,“这回也许不仅能保住命,还能立下大功。”“当真?”男人满头大汗,忍着剧痛不甘地看了池云非一眼,“计划是什么?”宁婉香指腹摩挲炀炀光滑的小脸,片刻后道:“去封城,找到温信阳。我们要在他和关键人物接头之前拦下他,换我们去。”“什么意思?”“只要能拿到对方和北边有联系的证据,再将证据交给总统,我们就立功了。”宁婉香信不过身边的人,并不欲多说,道,“开车吧,接下来我们得赶路了。”池云非却在此时开口:“放了箫棠。”箫棠一愣,猛然看向他,嘴里发出愤怒地“呜呜”声。池云非却不看他,只道:“这件事和他没关系,他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带着是个累赘。”宁婉香看了箫棠一眼:“不行,他会回去报信……”“没他报信你就不会被温家追捕了吗?”池云非冷笑,“你拿炀炀做人质离开岳城,你以为温家会放过你?”宁婉香道:“起码不能让温家知道我们要去哪儿。”“迟早会追上你的。”池云非道,“金蛟营斥候队于探查消息是精英中的精英,你以为你能躲多久?与其带着他这个累赘,就我们几个动作还能快些。你只要能尽快拿到证据去找郑其鸿,一旦你踏进回龙城的地界,温家还能拿你如何?”宁婉香看他:“那我顺便杀了温信阳也可以吧?这功劳岂不更大?”“只要你敢杀。”池云非冷冷道,“你拿着证据回去就是升官晋爵,不用再继续做卧底。郑其鸿这回躲过北边的阴谋,及时切断和毛子的联系,那他就只有两个选择:一,继续和温家你好我好大家好,那你杀了温信阳,功过相抵,你还是得死;二,和温家撕破脸,双方打起来,但没有了外部势力帮忙,他能打得过金蛟营?温家最后还是得活剐了你。你选吧。”宁婉香咬牙,发现池云非说得不无道理。温信阳活着对自己其实没什么妨碍,他若非要拿着温信阳的人头去邀功,也许就只能邀来一场劫难。做人不能太贪心。眼下必须争分夺秒,他只要尽快拿到证据离开这是非之地,去回龙城,温家的手就伸不过来。到时候他放了炀炀,放过温信阳,温家也就没有理由非逮着他不放不可了。做了决定,宁婉香打开车门,将箫棠踹了出去。箫棠滚了一身泥,在汽车轰鸣声里呜呜大叫,眼看着池云非越来越远,就见池云非靠在窗口冲他做了个口型——温、信、阳。箫棠跪在地上,懵了片刻,待车尾灯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猛然反应过来,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就往回跑。他得去山寨找人!!山寨里,温信阳正同封影、刘庆川商量招安熊烈的办法,他们自然是不可能送熊烈一行人去什么边关的,他要得是熊烈手里暗藏的势力。正说着,手里的杯子却突然毫无预兆地裂开了。他猛地后退,茶水漏了一地,好好的茶盏裂开硕大的口子,几乎碎成两半,封影奇道:“茶水太烫了?”刘庆川接过杯子,给温信阳换了一杯。温信阳却不知为何,背后升起一股寒意,莫名有些不安。他遥望窗外,山林浸在漆黑的夜里,高处冷风呼啸,吹出变调的“呜呜”声,远远听着像是有人在哀嚎不已。温家的人必然会循着路找过来,云非也许半路就能和他们遇上。只盼望他能早些安全回家。第66章 纸条“池哥。”温念炀趴在池云非怀里,看着窗外,一双大眼里盛满了好奇,脆生生地道,“爹什么时候来?”“快了。”池云非抱着炀炀,打了个哈欠,这些天他们一直在赶路,眉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他哄孩子道,“难得出远门,咱敞开了玩,别老惦记别的。嗯?”“嗯!”温念炀只当是被带出来郊游,他还是头一回出岳城,激动得不行,又去看隔壁坐着的宁婉香,“要是茉莉也来就好了。”宁婉香淡淡一笑,还是那副温润模样:“茉莉得勤练功,这行不比别的,时时刻刻都不能松懈。”“是啊。”池云非嘲弄道,“这行脚下踩着钢丝,下头就是刀山火海,可不是不能松懈嘛。”宁婉香看他一眼,并不反驳,权当没听见。炀炀听不懂,便转脸继续看窗外。封城,他知道外公外婆家在这边,却是从未来过。绕过绵延大山,进了城里,四下人声喧闹,同岳城的繁华又有不同。封城有租界,来来往往洋人颇多,金发碧眼,西服领带,拄着绅士的手杖,见人脱帽致意,一口鸟语唱歌似的,听不懂说什么。池云非也看着窗外,拉车的、街边茶馆、伺候人的活计都是黄皮肤黑眼睛,那些趾高气昂的,生怕皮鞋上沾了半点灰尘的,都是白皮金毛,看着就让人不舒坦。池云非眉头皱了个死紧。宁婉香道:“看不出来,池少爷整日风流潇洒,却是藏着一颗赤子之心。”“看不出来。”池云非懒洋洋道,“你平日将国恨家仇唱在嘴边,那词都能倒背如流,却在干着引狼入室的叛国买卖。”宁婉香说不过池云非一张开了光似的嘴,翻个白眼不想计较,只吩咐司机:“找处便宜的旅馆先住着,别太张扬。”“是。”车拐过长街,进了小巷,左右两边藏着赌-博、窑-子的暗门,美丽的姑娘傍着金发碧眼的老外,斜阳从鱼鳞瓦上落下,在青石路上泼洒渐变的余晖,脂粉味、酒味、烟味熏满了窄巷。可大烟室里绝看不到那些白皮家伙的踪迹,他们惯会将糟蹋人的东西带去他国,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踩在别人的土地上耀武扬威,还偏觉理所当然。可若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人在他们那里得了好处,将生意做得四海皆知,便会被说成“老奸巨猾”、“别有图谋”,总归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见不得他人好,只许自己肆意妄为。池云非还听说,在那遥远的国度,对方还擅于将人以肤色划分三六九等,白皮的便是什么神的使者;黄皮的专会骗人,性格狡诈阴险;黑皮的便天生暴戾凶狠,素质低下。他也是奇了怪了,这看颜色还能分出个谁对谁错来?凭啥那白皮的就能定这种规矩了?他们是长了六只眼儿还是八条腿儿?若是将那白皮的扔进染缸里洗上几回,染他个五颜六色,色彩斑斓,那又是个啥玩意儿?俗话说,一白遮三丑,那些白皮金毛遮得就是黑漆漆的肚肠,百转千回的,还自以为别人不知道。这片土地上下五千年历史,什么大场面没见识过?他们又算老几?池云非自觉自己不擅念书,脑袋空空,但也知道回转来去,历史总是惊人相似,山水轮流转的道理。今日遇不见,明日也得遇见。那白皮金毛的地盘儿总共才多少年?大江大河顺流而下,总归会进入同一片海。看吧,那地界上的白皮东西且还得熬着呢。车停在一处偏僻巷子里,司机进门付了账,定了三间房,司机同那断臂男人一间,宁婉香独自一间,炀炀则跟着池云非一间。进了旅馆,要了饭食,池云非上下打量,这旅馆简陋陈旧,梁上留着空空的燕窝,地上铺着旧砖,大厅里只有几张桌椅,楼上房间不多,小二肩上搭着毛巾,没精打采的,见了客人也不怎么打招呼,眼下挂着黑眼圈,皮肤带着死人般的青灰,不停地打哈欠。这一看,便是大烟吸多了的。池云非皱眉,将炀炀往后护了护,上了楼屋里四处是灰,不期望小二能来打扫,只得自己挽起袖子清扫一遍。呛得不停咳嗽喷嚏。炀炀推开窗户踮着脚往外看,小巷里安安静静的,那司机又下去找地方停车了,免得将小路堵住。打扫了房间,吃过饭,宁婉香便让司机和断臂男人去打探消息。封城自然也有他们的人,他们得先联络上,但又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来意,免得被平白占了功劳。池云非缩在屋里不吭声,想着之后要怎么办。他其实也不确定把人引来会不会给温信阳添麻烦,若是搅合了大事,两边乱起来这事要如何收拾?可他也实在找不出别的办法,总不能让人真把炀炀拿来做人质,生死拿捏在别人手里?他的死活倒不要紧,可炀炀何错之有?就因为生在温家,就非得遭这个罪?他自己耀武扬威在岳城横行十几年,又遇见了喜欢的人,说得洒脱些,算是够本了。可炀炀才四岁,他还有许多事都不知道呢。池少爷真是愁断了肠,偏偏又不能露出痕迹来,还得端着架子。这会儿好不容易能独自待着了,便疲惫地靠在椅子里,将炀炀抱在怀中,哀叹自己可能是遭了报应——谁让他前十几年胡作非为呢?“池哥。”炀炀道,“我想出去玩。”池云非发了会儿呆,脑子里一团乱,也想不出别的了,心说:来都来了,也不能坐着等死,还是得主动出门探听点消息。于是深吸口气,抹了把脸,将自己一脸哀愁吞回肚子里,抱着孩子去隔壁敲门。宁婉香站在门后,换了身简单的衣衫看他:“怎么?”“炀炀要出去玩。”宁婉香道:“忍着。”“小孩儿怎么忍?都说好了是带他出来玩的,总不能老困在屋里?”池云非道,“要是他烦了哭闹,惹来旁人怀疑怎么办?”宁婉香烦不胜烦,进屋拿了荷包,又戴上一顶帽子,拄着手杖,摇身一变成了个这城里四处都能瞧见的英俊绅士,哪里看得出半分戏子姿态?他关上门道:“我陪你们一起,走罢。”三人上了街,炀炀左手糖葫芦右手提着草编的蚂蚱,小胖腿走得飞快,还要两个大人追在后头。池云非不动声色地记着路,看着周围景色,寻思着大哥之前住哪儿,在哪儿上班,周围是否有认识的人……池家大哥池云茂先前带着全家回岳城了,走得自然是敞亮的官道,两方人马因此错过也是情理之中。这样也好,免得牵累大哥一家。池云非默默想着,从长街这头逛到那头,街上买卖跟岳城差不多,只是洋人的店铺要多了不少,寻常百姓被挤到角落,彼此匆匆而过,面无表情,眼神呆滞,没有岳城那般松快自然。到了租界口,池云非往里张望,宁婉香道:“池爷还没见过租界吧?”这处同岳城的兴洋长街完全不同,中间立着碑,两边有洋人的警察守着,租界里尽是西洋景,比兴洋长街繁华多了,也热闹许多,来来往往车水马龙,人力车都没处可待。打着伞的金发姑娘,百褶裙荷叶袖,西装革履的男人胸前挂着怀表,戴着猫眼儿袖扣,华贵得很。那餐厅大门是旋转的,开门迎接的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自家人,门口坐着讨饭的,被洋人唾一口沫子,还得磕头道谢。池云非面露不快,看了一会儿转头就走,炀炀好奇道:“那里好漂亮。”池云非道:“再漂亮,人心是黑的,也脏得很。”宁婉香皱眉:“他自然有他的渠道,这有什么难的?”看来是不知情。池云非心下稍定,后面的话便流畅起来:“就因为你们都觉得理所当然,所以才会上当。老实告诉你,郑总统的货源是北边的人故意漏给他的。”“什么?”宁婉香一愣,随即觉得不可能,“货品来源、背后的老板都会经过查实,怎么可能有问题?”“人本来就是做军火生意的,你们当然查不出问题。”池云非道,“但对方的来意却另有所图,一边跟你们做生意,把钱赚够了,一边又拿着北边的雇佣金,两边都不亏。等你们把货铺够了,正式同温家开战,你以为那些毛子的枪口会听咱们总统吩咐,只对着温家吗?到时候恐怕他后脑勺上也会顶上一把枪。”宁婉香立刻明白了:“居然做到这份上!卑鄙!郑总统打算借外人的手除掉温家,北边也打算借外人的手除掉他!”“这叫渔翁得利。”池云非道,“但北边也未免想得太好了,到时候姓郑的和温家打起来,表面看像是在南方开战,影响不到他北边,等事情告一段落,他们再来个大一统,功在千秋。但可能这么简单吗?狼都引进来了,把人家当做慈善的吗?”宁婉香眯起眼,手指在窗沿上叩了叩:“温信阳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抓到一个间-谍。”池云非道,“北边来的,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宁婉香想起之前温家的一系列动作,渐渐恍悟:“怪不得……那温家打算怎么办?”“这就是深哥离开岳城的原因。”池云非道,“他要去封城,见一个关键人物。”宁婉香坐直了:“什么人物?”“这我就不知道了。”池云非猛地刹了车,“你也说了,这可是机密。我能知道这些就不错了。我只能告诉你,他要去见的人,同北边、同那些军-火贩-子都有关系,说不准最后会扭转局面。姓郑的自以为和那些毛子打好了关系,可以先解决温家,再打北边,但没准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宁婉香沉吟,片刻后处理好伤口的二人回来。副驾驶的男人去当司机,少了只右手的男人脸色惨白,嘴唇都咬破了,脚步虚浮无力,恨恨地瞪着池云非。男人恨不能将池云非扒皮抽筋,字字带血:“他说了没有?要是糊弄人你得把他交给我,我想怎么处理都是我的事。”“说了。”宁婉香看他一眼,“这回也许不仅能保住命,还能立下大功。”“当真?”男人满头大汗,忍着剧痛不甘地看了池云非一眼,“计划是什么?”宁婉香指腹摩挲炀炀光滑的小脸,片刻后道:“去封城,找到温信阳。我们要在他和关键人物接头之前拦下他,换我们去。”“什么意思?”“只要能拿到对方和北边有联系的证据,再将证据交给总统,我们就立功了。”宁婉香信不过身边的人,并不欲多说,道,“开车吧,接下来我们得赶路了。”池云非却在此时开口:“放了箫棠。”箫棠一愣,猛然看向他,嘴里发出愤怒地“呜呜”声。池云非却不看他,只道:“这件事和他没关系,他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带着是个累赘。”宁婉香看了箫棠一眼:“不行,他会回去报信……”“没他报信你就不会被温家追捕了吗?”池云非冷笑,“你拿炀炀做人质离开岳城,你以为温家会放过你?”宁婉香道:“起码不能让温家知道我们要去哪儿。”“迟早会追上你的。”池云非道,“金蛟营斥候队于探查消息是精英中的精英,你以为你能躲多久?与其带着他这个累赘,就我们几个动作还能快些。你只要能尽快拿到证据去找郑其鸿,一旦你踏进回龙城的地界,温家还能拿你如何?”宁婉香看他:“那我顺便杀了温信阳也可以吧?这功劳岂不更大?”“只要你敢杀。”池云非冷冷道,“你拿着证据回去就是升官晋爵,不用再继续做卧底。郑其鸿这回躲过北边的阴谋,及时切断和毛子的联系,那他就只有两个选择:一,继续和温家你好我好大家好,那你杀了温信阳,功过相抵,你还是得死;二,和温家撕破脸,双方打起来,但没有了外部势力帮忙,他能打得过金蛟营?温家最后还是得活剐了你。你选吧。”宁婉香咬牙,发现池云非说得不无道理。温信阳活着对自己其实没什么妨碍,他若非要拿着温信阳的人头去邀功,也许就只能邀来一场劫难。做人不能太贪心。眼下必须争分夺秒,他只要尽快拿到证据离开这是非之地,去回龙城,温家的手就伸不过来。到时候他放了炀炀,放过温信阳,温家也就没有理由非逮着他不放不可了。做了决定,宁婉香打开车门,将箫棠踹了出去。箫棠滚了一身泥,在汽车轰鸣声里呜呜大叫,眼看着池云非越来越远,就见池云非靠在窗口冲他做了个口型——温、信、阳。箫棠跪在地上,懵了片刻,待车尾灯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猛然反应过来,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就往回跑。他得去山寨找人!!山寨里,温信阳正同封影、刘庆川商量招安熊烈的办法,他们自然是不可能送熊烈一行人去什么边关的,他要得是熊烈手里暗藏的势力。正说着,手里的杯子却突然毫无预兆地裂开了。他猛地后退,茶水漏了一地,好好的茶盏裂开硕大的口子,几乎碎成两半,封影奇道:“茶水太烫了?”刘庆川接过杯子,给温信阳换了一杯。温信阳却不知为何,背后升起一股寒意,莫名有些不安。他遥望窗外,山林浸在漆黑的夜里,高处冷风呼啸,吹出变调的“呜呜”声,远远听着像是有人在哀嚎不已。温家的人必然会循着路找过来,云非也许半路就能和他们遇上。只盼望他能早些安全回家。第66章 纸条“池哥。”温念炀趴在池云非怀里,看着窗外,一双大眼里盛满了好奇,脆生生地道,“爹什么时候来?”“快了。”池云非抱着炀炀,打了个哈欠,这些天他们一直在赶路,眉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他哄孩子道,“难得出远门,咱敞开了玩,别老惦记别的。嗯?”“嗯!”温念炀只当是被带出来郊游,他还是头一回出岳城,激动得不行,又去看隔壁坐着的宁婉香,“要是茉莉也来就好了。”宁婉香淡淡一笑,还是那副温润模样:“茉莉得勤练功,这行不比别的,时时刻刻都不能松懈。”“是啊。”池云非嘲弄道,“这行脚下踩着钢丝,下头就是刀山火海,可不是不能松懈嘛。”宁婉香看他一眼,并不反驳,权当没听见。炀炀听不懂,便转脸继续看窗外。封城,他知道外公外婆家在这边,却是从未来过。绕过绵延大山,进了城里,四下人声喧闹,同岳城的繁华又有不同。封城有租界,来来往往洋人颇多,金发碧眼,西服领带,拄着绅士的手杖,见人脱帽致意,一口鸟语唱歌似的,听不懂说什么。池云非也看着窗外,拉车的、街边茶馆、伺候人的活计都是黄皮肤黑眼睛,那些趾高气昂的,生怕皮鞋上沾了半点灰尘的,都是白皮金毛,看着就让人不舒坦。池云非眉头皱了个死紧。宁婉香道:“看不出来,池少爷整日风流潇洒,却是藏着一颗赤子之心。”“看不出来。”池云非懒洋洋道,“你平日将国恨家仇唱在嘴边,那词都能倒背如流,却在干着引狼入室的叛国买卖。”宁婉香说不过池云非一张开了光似的嘴,翻个白眼不想计较,只吩咐司机:“找处便宜的旅馆先住着,别太张扬。”“是。”车拐过长街,进了小巷,左右两边藏着赌-博、窑-子的暗门,美丽的姑娘傍着金发碧眼的老外,斜阳从鱼鳞瓦上落下,在青石路上泼洒渐变的余晖,脂粉味、酒味、烟味熏满了窄巷。可大烟室里绝看不到那些白皮家伙的踪迹,他们惯会将糟蹋人的东西带去他国,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踩在别人的土地上耀武扬威,还偏觉理所当然。可若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人在他们那里得了好处,将生意做得四海皆知,便会被说成“老奸巨猾”、“别有图谋”,总归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见不得他人好,只许自己肆意妄为。池云非还听说,在那遥远的国度,对方还擅于将人以肤色划分三六九等,白皮的便是什么神的使者;黄皮的专会骗人,性格狡诈阴险;黑皮的便天生暴戾凶狠,素质低下。他也是奇了怪了,这看颜色还能分出个谁对谁错来?凭啥那白皮的就能定这种规矩了?他们是长了六只眼儿还是八条腿儿?若是将那白皮的扔进染缸里洗上几回,染他个五颜六色,色彩斑斓,那又是个啥玩意儿?俗话说,一白遮三丑,那些白皮金毛遮得就是黑漆漆的肚肠,百转千回的,还自以为别人不知道。这片土地上下五千年历史,什么大场面没见识过?他们又算老几?池云非自觉自己不擅念书,脑袋空空,但也知道回转来去,历史总是惊人相似,山水轮流转的道理。今日遇不见,明日也得遇见。那白皮金毛的地盘儿总共才多少年?大江大河顺流而下,总归会进入同一片海。看吧,那地界上的白皮东西且还得熬着呢。车停在一处偏僻巷子里,司机进门付了账,定了三间房,司机同那断臂男人一间,宁婉香独自一间,炀炀则跟着池云非一间。进了旅馆,要了饭食,池云非上下打量,这旅馆简陋陈旧,梁上留着空空的燕窝,地上铺着旧砖,大厅里只有几张桌椅,楼上房间不多,小二肩上搭着毛巾,没精打采的,见了客人也不怎么打招呼,眼下挂着黑眼圈,皮肤带着死人般的青灰,不停地打哈欠。这一看,便是大烟吸多了的。池云非皱眉,将炀炀往后护了护,上了楼屋里四处是灰,不期望小二能来打扫,只得自己挽起袖子清扫一遍。呛得不停咳嗽喷嚏。炀炀推开窗户踮着脚往外看,小巷里安安静静的,那司机又下去找地方停车了,免得将小路堵住。打扫了房间,吃过饭,宁婉香便让司机和断臂男人去打探消息。封城自然也有他们的人,他们得先联络上,但又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来意,免得被平白占了功劳。池云非缩在屋里不吭声,想着之后要怎么办。他其实也不确定把人引来会不会给温信阳添麻烦,若是搅合了大事,两边乱起来这事要如何收拾?可他也实在找不出别的办法,总不能让人真把炀炀拿来做人质,生死拿捏在别人手里?他的死活倒不要紧,可炀炀何错之有?就因为生在温家,就非得遭这个罪?他自己耀武扬威在岳城横行十几年,又遇见了喜欢的人,说得洒脱些,算是够本了。可炀炀才四岁,他还有许多事都不知道呢。池少爷真是愁断了肠,偏偏又不能露出痕迹来,还得端着架子。这会儿好不容易能独自待着了,便疲惫地靠在椅子里,将炀炀抱在怀中,哀叹自己可能是遭了报应——谁让他前十几年胡作非为呢?“池哥。”炀炀道,“我想出去玩。”池云非发了会儿呆,脑子里一团乱,也想不出别的了,心说:来都来了,也不能坐着等死,还是得主动出门探听点消息。于是深吸口气,抹了把脸,将自己一脸哀愁吞回肚子里,抱着孩子去隔壁敲门。宁婉香站在门后,换了身简单的衣衫看他:“怎么?”“炀炀要出去玩。”宁婉香道:“忍着。”“小孩儿怎么忍?都说好了是带他出来玩的,总不能老困在屋里?”池云非道,“要是他烦了哭闹,惹来旁人怀疑怎么办?”宁婉香烦不胜烦,进屋拿了荷包,又戴上一顶帽子,拄着手杖,摇身一变成了个这城里四处都能瞧见的英俊绅士,哪里看得出半分戏子姿态?他关上门道:“我陪你们一起,走罢。”三人上了街,炀炀左手糖葫芦右手提着草编的蚂蚱,小胖腿走得飞快,还要两个大人追在后头。池云非不动声色地记着路,看着周围景色,寻思着大哥之前住哪儿,在哪儿上班,周围是否有认识的人……池家大哥池云茂先前带着全家回岳城了,走得自然是敞亮的官道,两方人马因此错过也是情理之中。这样也好,免得牵累大哥一家。池云非默默想着,从长街这头逛到那头,街上买卖跟岳城差不多,只是洋人的店铺要多了不少,寻常百姓被挤到角落,彼此匆匆而过,面无表情,眼神呆滞,没有岳城那般松快自然。到了租界口,池云非往里张望,宁婉香道:“池爷还没见过租界吧?”这处同岳城的兴洋长街完全不同,中间立着碑,两边有洋人的警察守着,租界里尽是西洋景,比兴洋长街繁华多了,也热闹许多,来来往往车水马龙,人力车都没处可待。打着伞的金发姑娘,百褶裙荷叶袖,西装革履的男人胸前挂着怀表,戴着猫眼儿袖扣,华贵得很。那餐厅大门是旋转的,开门迎接的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自家人,门口坐着讨饭的,被洋人唾一口沫子,还得磕头道谢。池云非面露不快,看了一会儿转头就走,炀炀好奇道:“那里好漂亮。”池云非道:“再漂亮,人心是黑的,也脏得很。”宁婉香皱眉:“他自然有他的渠道,这有什么难的?”看来是不知情。池云非心下稍定,后面的话便流畅起来:“就因为你们都觉得理所当然,所以才会上当。老实告诉你,郑总统的货源是北边的人故意漏给他的。”“什么?”宁婉香一愣,随即觉得不可能,“货品来源、背后的老板都会经过查实,怎么可能有问题?”“人本来就是做军火生意的,你们当然查不出问题。”池云非道,“但对方的来意却另有所图,一边跟你们做生意,把钱赚够了,一边又拿着北边的雇佣金,两边都不亏。等你们把货铺够了,正式同温家开战,你以为那些毛子的枪口会听咱们总统吩咐,只对着温家吗?到时候恐怕他后脑勺上也会顶上一把枪。”宁婉香立刻明白了:“居然做到这份上!卑鄙!郑总统打算借外人的手除掉温家,北边也打算借外人的手除掉他!”“这叫渔翁得利。”池云非道,“但北边也未免想得太好了,到时候姓郑的和温家打起来,表面看像是在南方开战,影响不到他北边,等事情告一段落,他们再来个大一统,功在千秋。但可能这么简单吗?狼都引进来了,把人家当做慈善的吗?”宁婉香眯起眼,手指在窗沿上叩了叩:“温信阳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抓到一个间-谍。”池云非道,“北边来的,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宁婉香想起之前温家的一系列动作,渐渐恍悟:“怪不得……那温家打算怎么办?”“这就是深哥离开岳城的原因。”池云非道,“他要去封城,见一个关键人物。”宁婉香坐直了:“什么人物?”“这我就不知道了。”池云非猛地刹了车,“你也说了,这可是机密。我能知道这些就不错了。我只能告诉你,他要去见的人,同北边、同那些军-火贩-子都有关系,说不准最后会扭转局面。姓郑的自以为和那些毛子打好了关系,可以先解决温家,再打北边,但没准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宁婉香沉吟,片刻后处理好伤口的二人回来。副驾驶的男人去当司机,少了只右手的男人脸色惨白,嘴唇都咬破了,脚步虚浮无力,恨恨地瞪着池云非。男人恨不能将池云非扒皮抽筋,字字带血:“他说了没有?要是糊弄人你得把他交给我,我想怎么处理都是我的事。”“说了。”宁婉香看他一眼,“这回也许不仅能保住命,还能立下大功。”“当真?”男人满头大汗,忍着剧痛不甘地看了池云非一眼,“计划是什么?”宁婉香指腹摩挲炀炀光滑的小脸,片刻后道:“去封城,找到温信阳。我们要在他和关键人物接头之前拦下他,换我们去。”“什么意思?”“只要能拿到对方和北边有联系的证据,再将证据交给总统,我们就立功了。”宁婉香信不过身边的人,并不欲多说,道,“开车吧,接下来我们得赶路了。”池云非却在此时开口:“放了箫棠。”箫棠一愣,猛然看向他,嘴里发出愤怒地“呜呜”声。池云非却不看他,只道:“这件事和他没关系,他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带着是个累赘。”宁婉香看了箫棠一眼:“不行,他会回去报信……”“没他报信你就不会被温家追捕了吗?”池云非冷笑,“你拿炀炀做人质离开岳城,你以为温家会放过你?”宁婉香道:“起码不能让温家知道我们要去哪儿。”“迟早会追上你的。”池云非道,“金蛟营斥候队于探查消息是精英中的精英,你以为你能躲多久?与其带着他这个累赘,就我们几个动作还能快些。你只要能尽快拿到证据去找郑其鸿,一旦你踏进回龙城的地界,温家还能拿你如何?”宁婉香看他:“那我顺便杀了温信阳也可以吧?这功劳岂不更大?”“只要你敢杀。”池云非冷冷道,“你拿着证据回去就是升官晋爵,不用再继续做卧底。郑其鸿这回躲过北边的阴谋,及时切断和毛子的联系,那他就只有两个选择:一,继续和温家你好我好大家好,那你杀了温信阳,功过相抵,你还是得死;二,和温家撕破脸,双方打起来,但没有了外部势力帮忙,他能打得过金蛟营?温家最后还是得活剐了你。你选吧。”宁婉香咬牙,发现池云非说得不无道理。温信阳活着对自己其实没什么妨碍,他若非要拿着温信阳的人头去邀功,也许就只能邀来一场劫难。做人不能太贪心。眼下必须争分夺秒,他只要尽快拿到证据离开这是非之地,去回龙城,温家的手就伸不过来。到时候他放了炀炀,放过温信阳,温家也就没有理由非逮着他不放不可了。做了决定,宁婉香打开车门,将箫棠踹了出去。箫棠滚了一身泥,在汽车轰鸣声里呜呜大叫,眼看着池云非越来越远,就见池云非靠在窗口冲他做了个口型——温、信、阳。箫棠跪在地上,懵了片刻,待车尾灯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猛然反应过来,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就往回跑。他得去山寨找人!!山寨里,温信阳正同封影、刘庆川商量招安熊烈的办法,他们自然是不可能送熊烈一行人去什么边关的,他要得是熊烈手里暗藏的势力。正说着,手里的杯子却突然毫无预兆地裂开了。他猛地后退,茶水漏了一地,好好的茶盏裂开硕大的口子,几乎碎成两半,封影奇道:“茶水太烫了?”刘庆川接过杯子,给温信阳换了一杯。温信阳却不知为何,背后升起一股寒意,莫名有些不安。他遥望窗外,山林浸在漆黑的夜里,高处冷风呼啸,吹出变调的“呜呜”声,远远听着像是有人在哀嚎不已。温家的人必然会循着路找过来,云非也许半路就能和他们遇上。只盼望他能早些安全回家。第66章 纸条“池哥。”温念炀趴在池云非怀里,看着窗外,一双大眼里盛满了好奇,脆生生地道,“爹什么时候来?”“快了。”池云非抱着炀炀,打了个哈欠,这些天他们一直在赶路,眉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他哄孩子道,“难得出远门,咱敞开了玩,别老惦记别的。嗯?”“嗯!”温念炀只当是被带出来郊游,他还是头一回出岳城,激动得不行,又去看隔壁坐着的宁婉香,“要是茉莉也来就好了。”宁婉香淡淡一笑,还是那副温润模样:“茉莉得勤练功,这行不比别的,时时刻刻都不能松懈。”“是啊。”池云非嘲弄道,“这行脚下踩着钢丝,下头就是刀山火海,可不是不能松懈嘛。”宁婉香看他一眼,并不反驳,权当没听见。炀炀听不懂,便转脸继续看窗外。封城,他知道外公外婆家在这边,却是从未来过。绕过绵延大山,进了城里,四下人声喧闹,同岳城的繁华又有不同。封城有租界,来来往往洋人颇多,金发碧眼,西服领带,拄着绅士的手杖,见人脱帽致意,一口鸟语唱歌似的,听不懂说什么。池云非也看着窗外,拉车的、街边茶馆、伺候人的活计都是黄皮肤黑眼睛,那些趾高气昂的,生怕皮鞋上沾了半点灰尘的,都是白皮金毛,看着就让人不舒坦。池云非眉头皱了个死紧。宁婉香道:“看不出来,池少爷整日风流潇洒,却是藏着一颗赤子之心。”“看不出来。”池云非懒洋洋道,“你平日将国恨家仇唱在嘴边,那词都能倒背如流,却在干着引狼入室的叛国买卖。”宁婉香说不过池云非一张开了光似的嘴,翻个白眼不想计较,只吩咐司机:“找处便宜的旅馆先住着,别太张扬。”“是。”车拐过长街,进了小巷,左右两边藏着赌-博、窑-子的暗门,美丽的姑娘傍着金发碧眼的老外,斜阳从鱼鳞瓦上落下,在青石路上泼洒渐变的余晖,脂粉味、酒味、烟味熏满了窄巷。可大烟室里绝看不到那些白皮家伙的踪迹,他们惯会将糟蹋人的东西带去他国,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踩在别人的土地上耀武扬威,还偏觉理所当然。可若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人在他们那里得了好处,将生意做得四海皆知,便会被说成“老奸巨猾”、“别有图谋”,总归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见不得他人好,只许自己肆意妄为。池云非还听说,在那遥远的国度,对方还擅于将人以肤色划分三六九等,白皮的便是什么神的使者;黄皮的专会骗人,性格狡诈阴险;黑皮的便天生暴戾凶狠,素质低下。他也是奇了怪了,这看颜色还能分出个谁对谁错来?凭啥那白皮的就能定这种规矩了?他们是长了六只眼儿还是八条腿儿?若是将那白皮的扔进染缸里洗上几回,染他个五颜六色,色彩斑斓,那又是个啥玩意儿?俗话说,一白遮三丑,那些白皮金毛遮得就是黑漆漆的肚肠,百转千回的,还自以为别人不知道。这片土地上下五千年历史,什么大场面没见识过?他们又算老几?池云非自觉自己不擅念书,脑袋空空,但也知道回转来去,历史总是惊人相似,山水轮流转的道理。今日遇不见,明日也得遇见。那白皮金毛的地盘儿总共才多少年?大江大河顺流而下,总归会进入同一片海。看吧,那地界上的白皮东西且还得熬着呢。车停在一处偏僻巷子里,司机进门付了账,定了三间房,司机同那断臂男人一间,宁婉香独自一间,炀炀则跟着池云非一间。进了旅馆,要了饭食,池云非上下打量,这旅馆简陋陈旧,梁上留着空空的燕窝,地上铺着旧砖,大厅里只有几张桌椅,楼上房间不多,小二肩上搭着毛巾,没精打采的,见了客人也不怎么打招呼,眼下挂着黑眼圈,皮肤带着死人般的青灰,不停地打哈欠。这一看,便是大烟吸多了的。池云非皱眉,将炀炀往后护了护,上了楼屋里四处是灰,不期望小二能来打扫,只得自己挽起袖子清扫一遍。呛得不停咳嗽喷嚏。炀炀推开窗户踮着脚往外看,小巷里安安静静的,那司机又下去找地方停车了,免得将小路堵住。打扫了房间,吃过饭,宁婉香便让司机和断臂男人去打探消息。封城自然也有他们的人,他们得先联络上,但又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来意,免得被平白占了功劳。池云非缩在屋里不吭声,想着之后要怎么办。他其实也不确定把人引来会不会给温信阳添麻烦,若是搅合了大事,两边乱起来这事要如何收拾?可他也实在找不出别的办法,总不能让人真把炀炀拿来做人质,生死拿捏在别人手里?他的死活倒不要紧,可炀炀何错之有?就因为生在温家,就非得遭这个罪?他自己耀武扬威在岳城横行十几年,又遇见了喜欢的人,说得洒脱些,算是够本了。可炀炀才四岁,他还有许多事都不知道呢。池少爷真是愁断了肠,偏偏又不能露出痕迹来,还得端着架子。这会儿好不容易能独自待着了,便疲惫地靠在椅子里,将炀炀抱在怀中,哀叹自己可能是遭了报应——谁让他前十几年胡作非为呢?“池哥。”炀炀道,“我想出去玩。”池云非发了会儿呆,脑子里一团乱,也想不出别的了,心说:来都来了,也不能坐着等死,还是得主动出门探听点消息。于是深吸口气,抹了把脸,将自己一脸哀愁吞回肚子里,抱着孩子去隔壁敲门。宁婉香站在门后,换了身简单的衣衫看他:“怎么?”“炀炀要出去玩。”宁婉香道:“忍着。”“小孩儿怎么忍?都说好了是带他出来玩的,总不能老困在屋里?”池云非道,“要是他烦了哭闹,惹来旁人怀疑怎么办?”宁婉香烦不胜烦,进屋拿了荷包,又戴上一顶帽子,拄着手杖,摇身一变成了个这城里四处都能瞧见的英俊绅士,哪里看得出半分戏子姿态?他关上门道:“我陪你们一起,走罢。”三人上了街,炀炀左手糖葫芦右手提着草编的蚂蚱,小胖腿走得飞快,还要两个大人追在后头。池云非不动声色地记着路,看着周围景色,寻思着大哥之前住哪儿,在哪儿上班,周围是否有认识的人……池家大哥池云茂先前带着全家回岳城了,走得自然是敞亮的官道,两方人马因此错过也是情理之中。这样也好,免得牵累大哥一家。池云非默默想着,从长街这头逛到那头,街上买卖跟岳城差不多,只是洋人的店铺要多了不少,寻常百姓被挤到角落,彼此匆匆而过,面无表情,眼神呆滞,没有岳城那般松快自然。到了租界口,池云非往里张望,宁婉香道:“池爷还没见过租界吧?”这处同岳城的兴洋长街完全不同,中间立着碑,两边有洋人的警察守着,租界里尽是西洋景,比兴洋长街繁华多了,也热闹许多,来来往往车水马龙,人力车都没处可待。打着伞的金发姑娘,百褶裙荷叶袖,西装革履的男人胸前挂着怀表,戴着猫眼儿袖扣,华贵得很。那餐厅大门是旋转的,开门迎接的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自家人,门口坐着讨饭的,被洋人唾一口沫子,还得磕头道谢。池云非面露不快,看了一会儿转头就走,炀炀好奇道:“那里好漂亮。”池云非道:“再漂亮,人心是黑的,也脏得很。”宁婉香皱眉:“他自然有他的渠道,这有什么难的?”看来是不知情。池云非心下稍定,后面的话便流畅起来:“就因为你们都觉得理所当然,所以才会上当。老实告诉你,郑总统的货源是北边的人故意漏给他的。”“什么?”宁婉香一愣,随即觉得不可能,“货品来源、背后的老板都会经过查实,怎么可能有问题?”“人本来就是做军火生意的,你们当然查不出问题。”池云非道,“但对方的来意却另有所图,一边跟你们做生意,把钱赚够了,一边又拿着北边的雇佣金,两边都不亏。等你们把货铺够了,正式同温家开战,你以为那些毛子的枪口会听咱们总统吩咐,只对着温家吗?到时候恐怕他后脑勺上也会顶上一把枪。”宁婉香立刻明白了:“居然做到这份上!卑鄙!郑总统打算借外人的手除掉温家,北边也打算借外人的手除掉他!”“这叫渔翁得利。”池云非道,“但北边也未免想得太好了,到时候姓郑的和温家打起来,表面看像是在南方开战,影响不到他北边,等事情告一段落,他们再来个大一统,功在千秋。但可能这么简单吗?狼都引进来了,把人家当做慈善的吗?”宁婉香眯起眼,手指在窗沿上叩了叩:“温信阳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抓到一个间-谍。”池云非道,“北边来的,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宁婉香想起之前温家的一系列动作,渐渐恍悟:“怪不得……那温家打算怎么办?”“这就是深哥离开岳城的原因。”池云非道,“他要去封城,见一个关键人物。”宁婉香坐直了:“什么人物?”“这我就不知道了。”池云非猛地刹了车,“你也说了,这可是机密。我能知道这些就不错了。我只能告诉你,他要去见的人,同北边、同那些军-火贩-子都有关系,说不准最后会扭转局面。姓郑的自以为和那些毛子打好了关系,可以先解决温家,再打北边,但没准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宁婉香沉吟,片刻后处理好伤口的二人回来。副驾驶的男人去当司机,少了只右手的男人脸色惨白,嘴唇都咬破了,脚步虚浮无力,恨恨地瞪着池云非。男人恨不能将池云非扒皮抽筋,字字带血:“他说了没有?要是糊弄人你得把他交给我,我想怎么处理都是我的事。”“说了。”宁婉香看他一眼,“这回也许不仅能保住命,还能立下大功。”“当真?”男人满头大汗,忍着剧痛不甘地看了池云非一眼,“计划是什么?”宁婉香指腹摩挲炀炀光滑的小脸,片刻后道:“去封城,找到温信阳。我们要在他和关键人物接头之前拦下他,换我们去。”“什么意思?”“只要能拿到对方和北边有联系的证据,再将证据交给总统,我们就立功了。”宁婉香信不过身边的人,并不欲多说,道,“开车吧,接下来我们得赶路了。”池云非却在此时开口:“放了箫棠。”箫棠一愣,猛然看向他,嘴里发出愤怒地“呜呜”声。池云非却不看他,只道:“这件事和他没关系,他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带着是个累赘。”宁婉香看了箫棠一眼:“不行,他会回去报信……”“没他报信你就不会被温家追捕了吗?”池云非冷笑,“你拿炀炀做人质离开岳城,你以为温家会放过你?”宁婉香道:“起码不能让温家知道我们要去哪儿。”“迟早会追上你的。”池云非道,“金蛟营斥候队于探查消息是精英中的精英,你以为你能躲多久?与其带着他这个累赘,就我们几个动作还能快些。你只要能尽快拿到证据去找郑其鸿,一旦你踏进回龙城的地界,温家还能拿你如何?”宁婉香看他:“那我顺便杀了温信阳也可以吧?这功劳岂不更大?”“只要你敢杀。”池云非冷冷道,“你拿着证据回去就是升官晋爵,不用再继续做卧底。郑其鸿这回躲过北边的阴谋,及时切断和毛子的联系,那他就只有两个选择:一,继续和温家你好我好大家好,那你杀了温信阳,功过相抵,你还是得死;二,和温家撕破脸,双方打起来,但没有了外部势力帮忙,他能打得过金蛟营?温家最后还是得活剐了你。你选吧。”宁婉香咬牙,发现池云非说得不无道理。温信阳活着对自己其实没什么妨碍,他若非要拿着温信阳的人头去邀功,也许就只能邀来一场劫难。做人不能太贪心。眼下必须争分夺秒,他只要尽快拿到证据离开这是非之地,去回龙城,温家的手就伸不过来。到时候他放了炀炀,放过温信阳,温家也就没有理由非逮着他不放不可了。做了决定,宁婉香打开车门,将箫棠踹了出去。箫棠滚了一身泥,在汽车轰鸣声里呜呜大叫,眼看着池云非越来越远,就见池云非靠在窗口冲他做了个口型——温、信、阳。箫棠跪在地上,懵了片刻,待车尾灯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猛然反应过来,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就往回跑。他得去山寨找人!!山寨里,温信阳正同封影、刘庆川商量招安熊烈的办法,他们自然是不可能送熊烈一行人去什么边关的,他要得是熊烈手里暗藏的势力。正说着,手里的杯子却突然毫无预兆地裂开了。他猛地后退,茶水漏了一地,好好的茶盏裂开硕大的口子,几乎碎成两半,封影奇道:“茶水太烫了?”刘庆川接过杯子,给温信阳换了一杯。温信阳却不知为何,背后升起一股寒意,莫名有些不安。他遥望窗外,山林浸在漆黑的夜里,高处冷风呼啸,吹出变调的“呜呜”声,远远听着像是有人在哀嚎不已。温家的人必然会循着路找过来,云非也许半路就能和他们遇上。只盼望他能早些安全回家。第66章 纸条“池哥。”温念炀趴在池云非怀里,看着窗外,一双大眼里盛满了好奇,脆生生地道,“爹什么时候来?”“快了。”池云非抱着炀炀,打了个哈欠,这些天他们一直在赶路,眉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他哄孩子道,“难得出远门,咱敞开了玩,别老惦记别的。嗯?”“嗯!”温念炀只当是被带出来郊游,他还是头一回出岳城,激动得不行,又去看隔壁坐着的宁婉香,“要是茉莉也来就好了。”宁婉香淡淡一笑,还是那副温润模样:“茉莉得勤练功,这行不比别的,时时刻刻都不能松懈。”“是啊。”池云非嘲弄道,“这行脚下踩着钢丝,下头就是刀山火海,可不是不能松懈嘛。”宁婉香看他一眼,并不反驳,权当没听见。炀炀听不懂,便转脸继续看窗外。封城,他知道外公外婆家在这边,却是从未来过。绕过绵延大山,进了城里,四下人声喧闹,同岳城的繁华又有不同。封城有租界,来来往往洋人颇多,金发碧眼,西服领带,拄着绅士的手杖,见人脱帽致意,一口鸟语唱歌似的,听不懂说什么。池云非也看着窗外,拉车的、街边茶馆、伺候人的活计都是黄皮肤黑眼睛,那些趾高气昂的,生怕皮鞋上沾了半点灰尘的,都是白皮金毛,看着就让人不舒坦。池云非眉头皱了个死紧。宁婉香道:“看不出来,池少爷整日风流潇洒,却是藏着一颗赤子之心。”“看不出来。”池云非懒洋洋道,“你平日将国恨家仇唱在嘴边,那词都能倒背如流,却在干着引狼入室的叛国买卖。”宁婉香说不过池云非一张开了光似的嘴,翻个白眼不想计较,只吩咐司机:“找处便宜的旅馆先住着,别太张扬。”“是。”车拐过长街,进了小巷,左右两边藏着赌-博、窑-子的暗门,美丽的姑娘傍着金发碧眼的老外,斜阳从鱼鳞瓦上落下,在青石路上泼洒渐变的余晖,脂粉味、酒味、烟味熏满了窄巷。可大烟室里绝看不到那些白皮家伙的踪迹,他们惯会将糟蹋人的东西带去他国,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踩在别人的土地上耀武扬威,还偏觉理所当然。可若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人在他们那里得了好处,将生意做得四海皆知,便会被说成“老奸巨猾”、“别有图谋”,总归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见不得他人好,只许自己肆意妄为。池云非还听说,在那遥远的国度,对方还擅于将人以肤色划分三六九等,白皮的便是什么神的使者;黄皮的专会骗人,性格狡诈阴险;黑皮的便天生暴戾凶狠,素质低下。他也是奇了怪了,这看颜色还能分出个谁对谁错来?凭啥那白皮的就能定这种规矩了?他们是长了六只眼儿还是八条腿儿?若是将那白皮的扔进染缸里洗上几回,染他个五颜六色,色彩斑斓,那又是个啥玩意儿?俗话说,一白遮三丑,那些白皮金毛遮得就是黑漆漆的肚肠,百转千回的,还自以为别人不知道。这片土地上下五千年历史,什么大场面没见识过?他们又算老几?池云非自觉自己不擅念书,脑袋空空,但也知道回转来去,历史总是惊人相似,山水轮流转的道理。今日遇不见,明日也得遇见。那白皮金毛的地盘儿总共才多少年?大江大河顺流而下,总归会进入同一片海。看吧,那地界上的白皮东西且还得熬着呢。车停在一处偏僻巷子里,司机进门付了账,定了三间房,司机同那断臂男人一间,宁婉香独自一间,炀炀则跟着池云非一间。进了旅馆,要了饭食,池云非上下打量,这旅馆简陋陈旧,梁上留着空空的燕窝,地上铺着旧砖,大厅里只有几张桌椅,楼上房间不多,小二肩上搭着毛巾,没精打采的,见了客人也不怎么打招呼,眼下挂着黑眼圈,皮肤带着死人般的青灰,不停地打哈欠。这一看,便是大烟吸多了的。池云非皱眉,将炀炀往后护了护,上了楼屋里四处是灰,不期望小二能来打扫,只得自己挽起袖子清扫一遍。呛得不停咳嗽喷嚏。炀炀推开窗户踮着脚往外看,小巷里安安静静的,那司机又下去找地方停车了,免得将小路堵住。打扫了房间,吃过饭,宁婉香便让司机和断臂男人去打探消息。封城自然也有他们的人,他们得先联络上,但又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来意,免得被平白占了功劳。池云非缩在屋里不吭声,想着之后要怎么办。他其实也不确定把人引来会不会给温信阳添麻烦,若是搅合了大事,两边乱起来这事要如何收拾?可他也实在找不出别的办法,总不能让人真把炀炀拿来做人质,生死拿捏在别人手里?他的死活倒不要紧,可炀炀何错之有?就因为生在温家,就非得遭这个罪?他自己耀武扬威在岳城横行十几年,又遇见了喜欢的人,说得洒脱些,算是够本了。可炀炀才四岁,他还有许多事都不知道呢。池少爷真是愁断了肠,偏偏又不能露出痕迹来,还得端着架子。这会儿好不容易能独自待着了,便疲惫地靠在椅子里,将炀炀抱在怀中,哀叹自己可能是遭了报应——谁让他前十几年胡作非为呢?“池哥。”炀炀道,“我想出去玩。”池云非发了会儿呆,脑子里一团乱,也想不出别的了,心说:来都来了,也不能坐着等死,还是得主动出门探听点消息。于是深吸口气,抹了把脸,将自己一脸哀愁吞回肚子里,抱着孩子去隔壁敲门。宁婉香站在门后,换了身简单的衣衫看他:“怎么?”“炀炀要出去玩。”宁婉香道:“忍着。”“小孩儿怎么忍?都说好了是带他出来玩的,总不能老困在屋里?”池云非道,“要是他烦了哭闹,惹来旁人怀疑怎么办?”宁婉香烦不胜烦,进屋拿了荷包,又戴上一顶帽子,拄着手杖,摇身一变成了个这城里四处都能瞧见的英俊绅士,哪里看得出半分戏子姿态?他关上门道:“我陪你们一起,走罢。”三人上了街,炀炀左手糖葫芦右手提着草编的蚂蚱,小胖腿走得飞快,还要两个大人追在后头。池云非不动声色地记着路,看着周围景色,寻思着大哥之前住哪儿,在哪儿上班,周围是否有认识的人……池家大哥池云茂先前带着全家回岳城了,走得自然是敞亮的官道,两方人马因此错过也是情理之中。这样也好,免得牵累大哥一家。池云非默默想着,从长街这头逛到那头,街上买卖跟岳城差不多,只是洋人的店铺要多了不少,寻常百姓被挤到角落,彼此匆匆而过,面无表情,眼神呆滞,没有岳城那般松快自然。到了租界口,池云非往里张望,宁婉香道:“池爷还没见过租界吧?”这处同岳城的兴洋长街完全不同,中间立着碑,两边有洋人的警察守着,租界里尽是西洋景,比兴洋长街繁华多了,也热闹许多,来来往往车水马龙,人力车都没处可待。打着伞的金发姑娘,百褶裙荷叶袖,西装革履的男人胸前挂着怀表,戴着猫眼儿袖扣,华贵得很。那餐厅大门是旋转的,开门迎接的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自家人,门口坐着讨饭的,被洋人唾一口沫子,还得磕头道谢。池云非面露不快,看了一会儿转头就走,炀炀好奇道:“那里好漂亮。”池云非道:“再漂亮,人心是黑的,也脏得很。”宁婉香皱眉:“他自然有他的渠道,这有什么难的?”看来是不知情。池云非心下稍定,后面的话便流畅起来:“就因为你们都觉得理所当然,所以才会上当。老实告诉你,郑总统的货源是北边的人故意漏给他的。”“什么?”宁婉香一愣,随即觉得不可能,“货品来源、背后的老板都会经过查实,怎么可能有问题?”“人本来就是做军火生意的,你们当然查不出问题。”池云非道,“但对方的来意却另有所图,一边跟你们做生意,把钱赚够了,一边又拿着北边的雇佣金,两边都不亏。等你们把货铺够了,正式同温家开战,你以为那些毛子的枪口会听咱们总统吩咐,只对着温家吗?到时候恐怕他后脑勺上也会顶上一把枪。”宁婉香立刻明白了:“居然做到这份上!卑鄙!郑总统打算借外人的手除掉温家,北边也打算借外人的手除掉他!”“这叫渔翁得利。”池云非道,“但北边也未免想得太好了,到时候姓郑的和温家打起来,表面看像是在南方开战,影响不到他北边,等事情告一段落,他们再来个大一统,功在千秋。但可能这么简单吗?狼都引进来了,把人家当做慈善的吗?”宁婉香眯起眼,手指在窗沿上叩了叩:“温信阳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抓到一个间-谍。”池云非道,“北边来的,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宁婉香想起之前温家的一系列动作,渐渐恍悟:“怪不得……那温家打算怎么办?”“这就是深哥离开岳城的原因。”池云非道,“他要去封城,见一个关键人物。”宁婉香坐直了:“什么人物?”“这我就不知道了。”池云非猛地刹了车,“你也说了,这可是机密。我能知道这些就不错了。我只能告诉你,他要去见的人,同北边、同那些军-火贩-子都有关系,说不准最后会扭转局面。姓郑的自以为和那些毛子打好了关系,可以先解决温家,再打北边,但没准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宁婉香沉吟,片刻后处理好伤口的二人回来。副驾驶的男人去当司机,少了只右手的男人脸色惨白,嘴唇都咬破了,脚步虚浮无力,恨恨地瞪着池云非。男人恨不能将池云非扒皮抽筋,字字带血:“他说了没有?要是糊弄人你得把他交给我,我想怎么处理都是我的事。”“说了。”宁婉香看他一眼,“这回也许不仅能保住命,还能立下大功。”“当真?”男人满头大汗,忍着剧痛不甘地看了池云非一眼,“计划是什么?”宁婉香指腹摩挲炀炀光滑的小脸,片刻后道:“去封城,找到温信阳。我们要在他和关键人物接头之前拦下他,换我们去。”“什么意思?”“只要能拿到对方和北边有联系的证据,再将证据交给总统,我们就立功了。”宁婉香信不过身边的人,并不欲多说,道,“开车吧,接下来我们得赶路了。”池云非却在此时开口:“放了箫棠。”箫棠一愣,猛然看向他,嘴里发出愤怒地“呜呜”声。池云非却不看他,只道:“这件事和他没关系,他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带着是个累赘。”宁婉香看了箫棠一眼:“不行,他会回去报信……”“没他报信你就不会被温家追捕了吗?”池云非冷笑,“你拿炀炀做人质离开岳城,你以为温家会放过你?”宁婉香道:“起码不能让温家知道我们要去哪儿。”“迟早会追上你的。”池云非道,“金蛟营斥候队于探查消息是精英中的精英,你以为你能躲多久?与其带着他这个累赘,就我们几个动作还能快些。你只要能尽快拿到证据去找郑其鸿,一旦你踏进回龙城的地界,温家还能拿你如何?”宁婉香看他:“那我顺便杀了温信阳也可以吧?这功劳岂不更大?”“只要你敢杀。”池云非冷冷道,“你拿着证据回去就是升官晋爵,不用再继续做卧底。郑其鸿这回躲过北边的阴谋,及时切断和毛子的联系,那他就只有两个选择:一,继续和温家你好我好大家好,那你杀了温信阳,功过相抵,你还是得死;二,和温家撕破脸,双方打起来,但没有了外部势力帮忙,他能打得过金蛟营?温家最后还是得活剐了你。你选吧。”宁婉香咬牙,发现池云非说得不无道理。温信阳活着对自己其实没什么妨碍,他若非要拿着温信阳的人头去邀功,也许就只能邀来一场劫难。做人不能太贪心。眼下必须争分夺秒,他只要尽快拿到证据离开这是非之地,去回龙城,温家的手就伸不过来。到时候他放了炀炀,放过温信阳,温家也就没有理由非逮着他不放不可了。做了决定,宁婉香打开车门,将箫棠踹了出去。箫棠滚了一身泥,在汽车轰鸣声里呜呜大叫,眼看着池云非越来越远,就见池云非靠在窗口冲他做了个口型——温、信、阳。箫棠跪在地上,懵了片刻,待车尾灯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猛然反应过来,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就往回跑。他得去山寨找人!!山寨里,温信阳正同封影、刘庆川商量招安熊烈的办法,他们自然是不可能送熊烈一行人去什么边关的,他要得是熊烈手里暗藏的势力。正说着,手里的杯子却突然毫无预兆地裂开了。他猛地后退,茶水漏了一地,好好的茶盏裂开硕大的口子,几乎碎成两半,封影奇道:“茶水太烫了?”刘庆川接过杯子,给温信阳换了一杯。温信阳却不知为何,背后升起一股寒意,莫名有些不安。他遥望窗外,山林浸在漆黑的夜里,高处冷风呼啸,吹出变调的“呜呜”声,远远听着像是有人在哀嚎不已。温家的人必然会循着路找过来,云非也许半路就能和他们遇上。只盼望他能早些安全回家。第66章 纸条“池哥。”温念炀趴在池云非怀里,看着窗外,一双大眼里盛满了好奇,脆生生地道,“爹什么时候来?”“快了。”池云非抱着炀炀,打了个哈欠,这些天他们一直在赶路,眉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他哄孩子道,“难得出远门,咱敞开了玩,别老惦记别的。嗯?”“嗯!”温念炀只当是被带出来郊游,他还是头一回出岳城,激动得不行,又去看隔壁坐着的宁婉香,“要是茉莉也来就好了。”宁婉香淡淡一笑,还是那副温润模样:“茉莉得勤练功,这行不比别的,时时刻刻都不能松懈。”“是啊。”池云非嘲弄道,“这行脚下踩着钢丝,下头就是刀山火海,可不是不能松懈嘛。”宁婉香看他一眼,并不反驳,权当没听见。炀炀听不懂,便转脸继续看窗外。封城,他知道外公外婆家在这边,却是从未来过。绕过绵延大山,进了城里,四下人声喧闹,同岳城的繁华又有不同。封城有租界,来来往往洋人颇多,金发碧眼,西服领带,拄着绅士的手杖,见人脱帽致意,一口鸟语唱歌似的,听不懂说什么。池云非也看着窗外,拉车的、街边茶馆、伺候人的活计都是黄皮肤黑眼睛,那些趾高气昂的,生怕皮鞋上沾了半点灰尘的,都是白皮金毛,看着就让人不舒坦。池云非眉头皱了个死紧。宁婉香道:“看不出来,池少爷整日风流潇洒,却是藏着一颗赤子之心。”“看不出来。”池云非懒洋洋道,“你平日将国恨家仇唱在嘴边,那词都能倒背如流,却在干着引狼入室的叛国买卖。”宁婉香说不过池云非一张开了光似的嘴,翻个白眼不想计较,只吩咐司机:“找处便宜的旅馆先住着,别太张扬。”“是。”车拐过长街,进了小巷,左右两边藏着赌-博、窑-子的暗门,美丽的姑娘傍着金发碧眼的老外,斜阳从鱼鳞瓦上落下,在青石路上泼洒渐变的余晖,脂粉味、酒味、烟味熏满了窄巷。可大烟室里绝看不到那些白皮家伙的踪迹,他们惯会将糟蹋人的东西带去他国,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踩在别人的土地上耀武扬威,还偏觉理所当然。可若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人在他们那里得了好处,将生意做得四海皆知,便会被说成“老奸巨猾”、“别有图谋”,总归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见不得他人好,只许自己肆意妄为。池云非还听说,在那遥远的国度,对方还擅于将人以肤色划分三六九等,白皮的便是什么神的使者;黄皮的专会骗人,性格狡诈阴险;黑皮的便天生暴戾凶狠,素质低下。他也是奇了怪了,这看颜色还能分出个谁对谁错来?凭啥那白皮的就能定这种规矩了?他们是长了六只眼儿还是八条腿儿?若是将那白皮的扔进染缸里洗上几回,染他个五颜六色,色彩斑斓,那又是个啥玩意儿?俗话说,一白遮三丑,那些白皮金毛遮得就是黑漆漆的肚肠,百转千回的,还自以为别人不知道。这片土地上下五千年历史,什么大场面没见识过?他们又算老几?池云非自觉自己不擅念书,脑袋空空,但也知道回转来去,历史总是惊人相似,山水轮流转的道理。今日遇不见,明日也得遇见。那白皮金毛的地盘儿总共才多少年?大江大河顺流而下,总归会进入同一片海。看吧,那地界上的白皮东西且还得熬着呢。车停在一处偏僻巷子里,司机进门付了账,定了三间房,司机同那断臂男人一间,宁婉香独自一间,炀炀则跟着池云非一间。进了旅馆,要了饭食,池云非上下打量,这旅馆简陋陈旧,梁上留着空空的燕窝,地上铺着旧砖,大厅里只有几张桌椅,楼上房间不多,小二肩上搭着毛巾,没精打采的,见了客人也不怎么打招呼,眼下挂着黑眼圈,皮肤带着死人般的青灰,不停地打哈欠。这一看,便是大烟吸多了的。池云非皱眉,将炀炀往后护了护,上了楼屋里四处是灰,不期望小二能来打扫,只得自己挽起袖子清扫一遍。呛得不停咳嗽喷嚏。炀炀推开窗户踮着脚往外看,小巷里安安静静的,那司机又下去找地方停车了,免得将小路堵住。打扫了房间,吃过饭,宁婉香便让司机和断臂男人去打探消息。封城自然也有他们的人,他们得先联络上,但又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来意,免得被平白占了功劳。池云非缩在屋里不吭声,想着之后要怎么办。他其实也不确定把人引来会不会给温信阳添麻烦,若是搅合了大事,两边乱起来这事要如何收拾?可他也实在找不出别的办法,总不能让人真把炀炀拿来做人质,生死拿捏在别人手里?他的死活倒不要紧,可炀炀何错之有?就因为生在温家,就非得遭这个罪?他自己耀武扬威在岳城横行十几年,又遇见了喜欢的人,说得洒脱些,算是够本了。可炀炀才四岁,他还有许多事都不知道呢。池少爷真是愁断了肠,偏偏又不能露出痕迹来,还得端着架子。这会儿好不容易能独自待着了,便疲惫地靠在椅子里,将炀炀抱在怀中,哀叹自己可能是遭了报应——谁让他前十几年胡作非为呢?“池哥。”炀炀道,“我想出去玩。”池云非发了会儿呆,脑子里一团乱,也想不出别的了,心说:来都来了,也不能坐着等死,还是得主动出门探听点消息。于是深吸口气,抹了把脸,将自己一脸哀愁吞回肚子里,抱着孩子去隔壁敲门。宁婉香站在门后,换了身简单的衣衫看他:“怎么?”“炀炀要出去玩。”宁婉香道:“忍着。”“小孩儿怎么忍?都说好了是带他出来玩的,总不能老困在屋里?”池云非道,“要是他烦了哭闹,惹来旁人怀疑怎么办?”宁婉香烦不胜烦,进屋拿了荷包,又戴上一顶帽子,拄着手杖,摇身一变成了个这城里四处都能瞧见的英俊绅士,哪里看得出半分戏子姿态?他关上门道:“我陪你们一起,走罢。”三人上了街,炀炀左手糖葫芦右手提着草编的蚂蚱,小胖腿走得飞快,还要两个大人追在后头。池云非不动声色地记着路,看着周围景色,寻思着大哥之前住哪儿,在哪儿上班,周围是否有认识的人……池家大哥池云茂先前带着全家回岳城了,走得自然是敞亮的官道,两方人马因此错过也是情理之中。这样也好,免得牵累大哥一家。池云非默默想着,从长街这头逛到那头,街上买卖跟岳城差不多,只是洋人的店铺要多了不少,寻常百姓被挤到角落,彼此匆匆而过,面无表情,眼神呆滞,没有岳城那般松快自然。到了租界口,池云非往里张望,宁婉香道:“池爷还没见过租界吧?”这处同岳城的兴洋长街完全不同,中间立着碑,两边有洋人的警察守着,租界里尽是西洋景,比兴洋长街繁华多了,也热闹许多,来来往往车水马龙,人力车都没处可待。打着伞的金发姑娘,百褶裙荷叶袖,西装革履的男人胸前挂着怀表,戴着猫眼儿袖扣,华贵得很。那餐厅大门是旋转的,开门迎接的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自家人,门口坐着讨饭的,被洋人唾一口沫子,还得磕头道谢。池云非面露不快,看了一会儿转头就走,炀炀好奇道:“那里好漂亮。”池云非道:“再漂亮,人心是黑的,也脏得很。”